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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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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年轻演员也不再生疏,此刻眉目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隐含的歉意丝丝入扣。而顾修齐就那么坐着,表情淡淡的,挥手的姿势里自有说不尽的苍凉,即使一言未发。
  沈洛记得很清楚,关于这一幕,路程在剧本里的原话是“重山已过,再无生趣”。剧本定稿交给剧组前,沈洛还特地为了这八个字私下找过南方,问他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的语句太难落实到表演中,那时候南方不置可否,只叫他不要轻易提出质疑。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凡事都有化境,演员也可以举手投足无不是戏。
  顾修齐曾有差点被“李淳”逼疯的日子,但他走出来了,也收获了硕果。他和角色在同一具躯壳里殊死搏斗,然后他赢了,从此海阔天空。
  至于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取得了这次战役的最终胜利,沈洛也很快就发现了。导演说这一场就到这里的话音刚落,顾修齐就被另一个男人从椅子上架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慢慢往台下挪动。
  顾修齐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表现精彩绝伦,非要缠着那男人,问他自己演得好不好,他喜不喜欢。对方始终稳定地支撑着他,低沉的声音让旁人都听不清楚,但却很好地安抚了兴奋过头的顾修齐。
  领衔主演状态上佳,导演自然心情愉悦,对待留在场内、为数不多的关键演职人员们一概和颜悦色,这时更是不吝赞赏,迎上去就对着顾修齐露出一脸笑容。那个一身黑衣黑裤的男人也随着导演的话在点头,只是神情寡淡,一双眼睛始终不离开半倚在他怀里的顾修齐。
  “叫你来是送东西的还是发呆的?”
  路程没什么温度的声音突然从前排传过来,一直愣着的沈洛才想起自己的正事,赶紧穿过十几排座椅朝他走过去,把手里的剧本复印件递给路程。
  懒洋洋接了文件夹的人大致扫了几眼,对着前面交谈甚欢的几个人扬声道:“就按你们的意思办吧,我回去改几行字就行了。”
  顾修齐明显是怔了一下:“……路程,你这还是第一次同意我的要求呢。我以前说想改一下剧情,你都不理我的。”
  路程难得高兴,笑眯眯地在座位上舒展筋骨,与对待沈洛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你现在脑子才稍微好一点啊,以前我都懒得说你……”
  这话一说出口,一只脚还不能落地的顾修齐就叫嚣起来,说自己哪里脑子不好了自己明明正常得很。剧场里人人都在笑着、闹着,连刚买了热咖啡回来犒劳大家的南方都很快被卷了进去,撑着顾修齐的男人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轻轻揉搓着顾修齐柔软的发顶,幽深的眼里是在明白不过的情意。
  一室欢声笑语,只有沈洛孑然独立。没有人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也没有人想到来邀请他一起交谈。而沈洛本人也早已习惯了,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摸出手机来发短信。
  他问他能不能直接下班,明天再去整理文档。南方正揽着路程一起开顾修齐的玩笑,也只是看了一眼屏幕回了一个“好”字,没多在意就这么过去了。
  或许在南方心里,自己从来就不算是一个威胁吧。沈洛苦笑着回忆,刚才自己就站在路程身侧,因为周边噪音大而不得不俯身凑在他耳边说话。南方拿了咖啡来给路程,连抬眼扫一下自己的动作都省了,可见是……
  的确,路程从来没有回应自己的任何表示,这一点南方无疑是看得最清楚的。无论是他沈洛最初的卑微仰望,还是后来学会的极力掩饰,终究都只是他们眼里不值一提的小事。于是当事人对他始终冷淡,另一位索性连吃醋都觉得没必要了。
  这样可有可无的人,连他自己也觉得无趣极了。
  沈洛是失意而去,南方却也并不怎么春风得意。促成罗祈衡归来,稳住顾修齐,照顾好路程,这些事情他都一件件完成了,工作上的问题又接踵而来。
  他刚回复了沈洛的短信,手机离开他的掌心还没来得及滑进口袋,来自办公室的电话就急急追了过来。路程转头看见他皱紧的眉头,跟着叹了口气:“怎么,又是办公室?”
  南方点点头,下意识要接那通电话,手指悬在接听键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算了算了,他们都这么催你了,你就赶紧去一趟吧。”
  南方非常为难地看着路程,欲言又止。
  “我说真的,你去吧。”
  周遭熙熙攘攘,路程的眼眸却静得像一片内陆湖。南方又多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偏过头轻吻了一下自己的耳垂才略微安下心,总算能坦然走出去了。
  路程唇上的那一点潮湿,已经足够他撑过一整个下午和晚上,撑到加完班,再回到路程身边。
  旁观了别人的一切尽在不言中,孔雀先生的沉默突如其来,然后他说他有点累了,想去一边坐一会儿。罗祈衡很仔细地扶着他坐到第一排最靠边的角落去,自己缓缓弯下腰,半跪在他面前。
  “说吧,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修齐抬手揉着眉心,看样子并不准备老实交待。
  对付这种白长了桃花眼,内心纯良傻气的好孩子,罗祈衡一直记得该用什么方法来治理他。修劲且骨节分明的手直接覆上了能让顾修齐满脸通红的地方,隔着厚实的牛仔布,他微笑着拍抚了两下,力道不轻也不重:“你乖一点,有话直说。”
  “……”谴责的目光没起到任何作用,在觉察到他片刻的犹豫之后,罗祈衡利落地拉开了牛仔裤镀铜的拉链。
  轻微的声响转瞬即逝,顾修齐血液上涌,耳边轰的一声,全身上下如被雷劈。
  可怜的伤员,被刚回来没几天就发了兽性的恋人一路架着出去,从侧门悄悄溜走,不情不愿地撤离了剧场。幸好排练结束了,幸好没人看见他们,幸好……
  再没有别的幸好了。顾修齐一瘸一拐不得不靠在罗祈衡身上,后者捏着他的侧腰一刻也不让他放松,随后进了车里就被温柔地堵住嘴唇,再往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自己为一点小小的不老实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
  时隔多年,顾修齐又重温了那种被欺负得想哭的感觉。后来他好像真的哭了,眼泪全被罗祈衡消灭在滑落之前,氤氲成模糊的暧昧甜蜜。可直到被弄回家里扔在床上,他也没说出罗祈衡索要的解释来。
  他只是嫉妒别人的默契,只是羡慕别人长相厮守的漫长时光。但他一点也不想告诉罗祈衡,心里说不出的不甘愿。
  或许是相信自己早晚也会拥有,所以才不肯实言相告。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不再羡慕别人有多幸福。

  4

  公演那一天,按理该是路程在家里蒙头休息的日子。沈洛料想会有很多事要处理,早上到得早了一些,正碰上准备出门的南方。
  “今天的报纸就不要给他了,叫人做点清淡适口的东西放着,量也不要多。”南方随口叮嘱了几句,把沙发上的公文包拎起来就往外走。
  “……怎么了,路程不舒服么。”
  南方摇摇头,不自觉露出一丝温柔的意思:“不是,他就是累了而已,让他多睡一会儿,好好休养一下。有什么事你别叫醒他,打电话问我,知道么。”
  沈洛点点头,目送南方转过弯去拿车了。
  俞夫人一早过来收拾了屋子,听沈洛转达了南方的话之后,就只准备了清炒芦笋、海米冬瓜、蒸鸡蛋糕这样的菜,然后就挎着手袋说要告辞。沈洛问她为什么,老夫人只笑着说“路程少爷的耳朵灵得很,家里多一个人他就添一分烦心”,执意顶着正午的日头离开了。
  房子里静得连风声都听得清,沈洛在客厅里待了一会儿,自己也觉得无趣,不如还是去做他该做的事情。下午一点多的时候,路程下楼来,自己盛了饭吃了点菜,一声不吭又回卧房去了。他从来是不管沈洛吃没吃的,只要别点了他的房子,沈洛人在哪个房间他也懒得过问。
  好在俞夫人还没忘记沈洛,厨房里用一只老式的碧纱橱罩着两小碟清清爽爽的菜色,配了一碗梗米饭,专门是备给他一个人吃的。沈洛听到路程的脚步声又远了,这才从书房旁边的小屋子走出来,想想还是把路程吃剩的菜端到厨房里,自己站着匆匆解决掉午饭,全当是跟路程一起吃的。
  近日一直在整理路程随手乱写的杂文,一篇一篇录入再调整,沈洛觉得自己多少又离路程的世界近了一点。可就像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路程和南方打成那样还能和好如初一样,他也不能一眼就看出路程的残章是何种情绪未能顺利表达的产物,所以他总是理得很艰难。
  无论沈洛到底有没有未来成为作家的潜质,但像他这么尽职尽责的私人助理,确实是很难被超越了。或许这世上大多数人的工作都是靠责任感和生存需求来支持,可沈洛的勤恳里掺杂了太多说不出口的爱慕,辨不清理由的崇敬,总能让他在案头工作里迅速地沉溺下去,连自我的存在都舍弃。
  三四个小时飞一般过去,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余晖都已经熄灭了。窗外有引擎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南方回来了。他隔着窗跟他相互打了个招呼,再听到钥匙声就没再出去看,只忙着自己收拾东西,打算下班回家了。
  可那样一贯稳定的步音,却突然乱套了——
  “沈洛?路程他人呢?”
  “他不是在卧室里睡觉吗?”沈洛自己跑上楼去转了一圈,卧室里当然是空的,可这么一间一间地推门推下来,竟然全部都是空的:“他……他出去了?可我真的没听见啊!”
  南方急了,冷冷撂下一句“要你何用”,转身打电话去找罗祈衡了。路程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就算一个人出门又能怎么样呢。而且突然消失的是路程,他怎么倒去打罗祈衡的手机呢。
  沈洛站在那儿,默默地等着,等南方说完最后的“抱歉,还是我自己去一趟吧”,然后才开口问:“需要我帮着找找看吗?”
  南方一言不发地摇头。
  自知再有什么疑虑也轮不到他来说,抬腕看看表也确实是该走的时间了,沈洛就没多说什么,转身带上了门。
  南方在他身后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进沙发里。
  他算计过了,自以为算得很清楚,可事到临头还是要出这样的差错。当初决定在公演那天一早发行剧本,他心里就清楚路程不会赞同。可那么多无法向路程解释的压力还在他肩上,公司要利润,正在被慢慢剔除影响的路家股东心有不甘,这些都逼着他要从有限的商业活动中挖掘最大的利益。
  他也有委屈的,可他不能抱怨。每天下班到家,他好不容易又能看到路程的笑容,有时候路程还会直接迎到门口来拥抱他、亲吻他,他舍不得提起任何可能引发不愉快的事情。
  带着这样不好的预感,南方赶去剧院找人,那边果然已经开演有一会儿了。路程曾经明说过,自己不喜欢首演那种半生不熟、兴奋过度的表演气氛,所以他才敢赌他今天不会来。事实上,路程之前也确实没有找顾修齐或者导演要过票。可眼下他已经坐进了首演的观众席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南方反而不敢猜路程会不会中场就离开。
  每个人的创造力和激情都是有限了,为免透支,首演结束后只会有一个小小的庆祝活动,大家开两瓶香槟就会散。毕竟后面还有很长时间的演出,过早的情感宣泄对每一个演员都不是好事。南方找到直通后台的小门,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罗祈衡,又想到他现在肯定也在下面坐着看顾修齐的演出,只好又折回车里去等着。
  中场休息的时候,罗祈衡大概是刚看到南方后来发的短信,拿着手机就找到外面来了。两人简单商讨了一下,他觉得还是先带南方进去,趁着中场休息找找人。如果没找到路程,下半场结束以后还可以继续找,或者看他会不会自己到后台来祝贺顾修齐首战告捷。
  演出的剧场比排练租用的那个大一些,设施好得多,休息时间只在四个出口亮了灯,方便观众进出。南方皱着眉四下打量了半天,根本看不到任何跟路程相似的人,下面全部坐满又没座位能临时空出来给他,他只能在后台干等着下半场结束。
  最后的台词消逝在空气里,所有灯光都熄灭,南方站在舞台一侧,看着顾修齐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摇摇晃晃往后台走,一边揉着眉心,像是累极了的样子。原本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遥远的剧场里突然爆发出轰然的掌声,顾修齐走回来的脚步没有停,面上却忍不住微笑起来。
  三次谢幕,最后连导演都出去了,还是没能平息首演观众们的激动。顾修齐走到舞台最前面,一遍又一遍向所有人深深鞠躬,但沸腾的人潮迟迟不愿散去,仿佛不知疲惫地为他鼓掌。准备了鲜花的人把大捧的玫瑰和百合拆开,分给身边的人,于是花从各个方向飞向舞台,演员们捡起来作势亲吻花瓣,台下更是加倍的喧嚣起来。原来计划的一两瓶香槟最终还是变成了一箱全部洒光,后台卸妆的、没卸妆的男男女女笑着拥抱在一起,南方被卷进那种群体性的情绪里,没来得及抗拒就被泼了半瓶酒,剩下半瓶不得不自己喝光。
  等那一阵疯狂过去,南方里外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罗祈衡和顾修齐,也就放弃了打个招呼再走的念头,独自从边门挤了出去。走廊很长,只一盏孤灯远远悬在正中,因而墙边独立的那道人影就像剪纸一样轮廓分明。
  南方甚至不用抬头去看,就已经知道是路程在等他。
  之前几个小时一直在找他,现在找到了,才发觉自己反复默念的理由有多可笑。南方的欺瞒,从来不是因为路程接受不了,他只是不想让路程对他失望。如今面对路程专注的、只看着他一个人的目光,南方没有逃开,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愧疚。
  “我,我可以解释的,我们……回家谈……”
  路程沉着脸,垂下眼扫了他两眼,突然开口:“这么大酒味,被他们泼了香槟了?”
  南方愣了一下,点点头。
  “那先回家,洗个澡再说。”说着,转身就先往外走了。
  南方快步跟上去,低低地念着:“你……你不生气?”
  “……不,”路程眉心紧蹙,面色凝淡:“我很生气。”
  首演散场后,赶着回去的人流造成了小规模的交通堵塞。回家路上所用的时间远远超过平时,南方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汗,转头看了路程好几次,他都毫无反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路程恐怕也是一样。
  就在这辆车里,他们也曾有过繁花似锦的好时光。
  路程出版了第一本中文的小说,庆功宴回来稍微喝多了点,曾趁着红灯的时候扑过来吻他,南方连推他一下都舍不得。
  路程夜里急病,南方打电话给谭亦辰,话刚说了两三句那边就连声说“送医院”,南方只好把路程用安全带固定在副驾驶座上,半夜里飙出了这辈子最离谱的车速。
  路程串通了南洲,情人节那天在南方车里摆满了玫瑰,然后他不得已带着一车的花去接路程出来吃饭,一路上赚得路人频频回首,开车都能开得满脸通红。
  路程,路程,哪怕心里恨他还会给他过生日的路程,努力说服自己无论如何要原谅南方的路程,分明目下无尘却为了南方学会隐忍的路程。
  到家了,路程拿钥匙开了门,客厅里的大灯瞬间亮了起来。南方又被那双漆黑专注的眼睛盯住了,然后他无奈地发现,自己理了一路的心思全乱了。

  5

  一箱香槟都几乎都喂了在场所有人的衣服,首演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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