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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烬-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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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某种不能明言的原因,路程在他们之间留下了适宜的空间,也留下了两个独立个体间应当有的体面距离。比如他不可能不知道南方的痛苦,但他佯装不知,就让生活这样无波无澜地日日推进。
或许,这又恰恰是路程最为犀利的锋芒。南方与他耳鬓厮磨数年之久,他若要报复南方,那是连观察和寻找弱点的过程都可以省去的。精明善曲如南方,在外是把温润和锐利一一过秤,分毫不差的人,内心最依赖的莫过于路程在家里给他的那份全心信任,乃至亲密无间。如今,他将往昔的种种一并收回,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框架困住南方的身心,的确是刺中了他最碰不得的软肋。
南方自己是伤透了心,却无法掂量路程究竟伤成了怎样,连问都不敢问。哀莫大于心死,现在路程还有心思跟他彼此折磨,是不是可以验证他还没有被他彻底厌弃。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南方把这点希冀当作镇痛药,狠狠地压在自己心底:只要能说明路程的心还没有死,他宁可让路程就这么折磨下去。
人之所以活着,不过凭借一腔热血而已。大不了与他一起生生耗完了,若能得到他的原谅,那也是值得的。
途中长达几分钟的尴尬静默让人心有余悸,南方看着他开了门,进去换过了鞋,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门外。室内开足了暖气,一整天大概都没有关过,因敞着门而涌进来的寒气让路程面露不悦,原要往厨房走的步子也停了下来:“你怎么了?”
门刚关上,南方一回头就看到了满满一桌菜。水芹,手撕鸡,糖醋鱼,西湖牛肉羹,样样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菜究竟是谁做的,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这糖醋鱼厚厚地浇了一层汁,每一次都是用这白底青花的浅口瓷盘盛了放在餐桌的中央,简直是小孩子炫耀满分试卷的心理。
路程在国内的时候一直不会做饭,在布朗读书时实在没办法,不得已对着菜谱学了几样。说是“没办法”,当然不会是路程这个举家西化的人吃不惯西餐,完全是南方被昂贵的中餐馆和不合胃口的牛排薯条折腾得食欲不振,为了让他开开尊口,路程才勉为其难。
为他学会了做菜,理应感恩戴德的南方自然认得他的点滴习惯,知道这都是路程亲自在厨房里做出来的。
“抱歉,汤在高压锅里多放了一会儿……”路程端着锅回到客厅,看到他还在门边,不禁皱了皱眉:“过来吧,可以吃饭了。”
南方应了一声,走到桌边去理了理碗筷,分别放好:“今天有什么特别么。”
路程顿了片刻,抬手抚了两下他的背脊:“今天是你生日。”
每每路程结了稿,南方便要开始一段极其忙碌的日子。写作过程中他在案边床头看过的印象远远不够,他必须把全部书稿反复读上几遍,然后选择性地透给核心团队一些必要的信息,随即启动整套多次运转的出版策划、宣传计划。这个合作默契的团队向来是出版业的典范,每年放出一到两个出版除路程作品外的代理机会,总会有从生涩到熟透的各类作者主动联系他们。
《尘封》大获成功之后,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路程的写作也一度停滞。沉寂了许久之后,眼下的这本新书自然是要加倍用心。别说哪天是自己的生日了,就连今天是几月几号,南方脑子里也只剩下一团浆糊。
牛肉羹垫底,然后路程就不断地往他碗里夹菜,自己吃得倒不算多。这是一分一毫皆按照南方的口味练起的厨艺,他起先只觉得极对胃口,闷头吃了一阵才觉得奇怪:“我们不喝点什么吗?酒柜里缺货了?”
“你最近饮食不规律,再喝酒会胃疼。”
下半句应当是“你不能喝,那我也陪着你不喝”。事已至此,南方也不指望他能再说出这样亲近的话来,暗自苦笑了一下,点个头就过去了。
一顿饭吃下来,食物丰美,气氛也还不错,但路程噎着一声“生日快乐”在心口,最终也没能大大方方说出来。
他不快乐,南方也不快乐,那么索性连祝他快乐都不必了。
最后一块糖醋鱼也咽了下去,每个盘子里都只剩汤汁,南方有些留恋地放下筷子:“我来收拾吧。”
路程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挣扎些什么,真的开了口却只说:“好,那我回书房了。”
从前,其实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从前,路程吃过晚饭后是从来不回书房的。他跟南方的兴趣爱好基本重合,夜生活总能找到他们都乐意去做的事情,比如去剧院,或者在二楼看他们配置一流的家庭影院。
路程不是工作狂,他现在这个样子纯粹是不愿意与南方共处一室。
“路程,你一定要这样躲着我?”
不过需要一咬牙的意气,再说不出口的话也能说得出口了。
仿佛南方不问,路程自己就感受不到倦意。而他在身后问了,头疼便从两边太阳穴往里面烧了进去,眼眶干涩,脖颈也僵得发酸了。
“既然如此,你当日为什么不……”南方站了起来,语调却愈发低了,筋疲力尽。
路程回过头来,沉静地盯入南方眼底:“南方,不要明知故问。”
曾经那样爱过的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遥相对望,活像对峙的兽。
终于,路程做出了让步:“你不想我再接着写,那今晚就算了。我去洗澡了。”
他快步经过南方身侧,不过是瞬间的犹疑,南方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手臂圈上腰身,一个人的后背与另一个人的胸膛紧密贴合,然后下巴搭在他的肩上。拥抱早已成了惯性,心冷了,怀抱却还是温热如初。
“……你还没有给我生日礼物。”
路程一动不动,任他抱着:“刚才那一桌菜不算么。”
南方又沉默下去,鼻息一下一下暖着路程的耳畔,过了半天才出声:“今晚,就只有今晚,假装我从未对不起你。”
路程本可以冷笑,末了却转成了一声轻叹:“怎么可能……”
南方痛苦地加深这个拥抱,胸腔里的那颗心又被彻底地撕扯了一遍。怀里此人毫无疑问是恨他的,但他还是会备了饭菜给他过生日,还像之前的无数日日夜夜一般与他同床共枕,他们的工作和生活还是严丝合缝。
路程静静地等他再开口,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等来南方颤抖的声音。
“……求你,就只有今晚而已。”
路程心头一痛,几乎是立刻回过身去,急切而用力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唇舌的炙热纠缠过后,南方死死扣着他的肩,低不可闻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个字是路程毕生之痛,某一夜听了不下百遍,从此伤及肺腑。一片混乱的南方被他轻轻推开,恍惚中只听见他留下的话,缓过神来时客厅里早已空了。
他说,“尽早上来吧,我在卧室里等你。尽我所能,我会装得让你满意。”
5
想到不久后要脱掉,南方只披了件浴袍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二楼的卧室足够大,自门口起全铺着白色长羊毛的地毯,大约到了每年三四月份才会撤掉。房间里没有什么不是软的,从那张king size的床直到床头柜上搭着的毛毯,充分显示了路程畏寒且贪睡的个性。
他接受这份产业的时候南方也在,人前面无表情地签了产权转让合同,人后就大张旗鼓地把这房子改了个面目全非。他们读大学的时候合租了一套夜里漏风的学生公寓,受够了晚上把所有大衣都压在被子上才能睡着的窘境,那个冬天便把这卧室弄成了这个样子……
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前,亲密如今全成了讽刺。
路程在床上等他,南方掀开另半边床的被子躺进去,结果过了半天路程还没动静。
“……路程?你还等什么?”
身旁的人诧异地转头看他:“嗯?我以为你想在上面的。”
那段时间之后,路程几乎再也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总是南方在关了灯后抱住他,大家敷衍了事地缠绵一两次,纾解了生理需求就草草睡去。路程的顺从让南方无所适从,最近干脆都不敢碰他了,暗示他到自己身上来也还是意兴阑珊。往往于一片静默中交织着彼此的喘息,一言不发,完事了去不同的浴室洗澡,而后回床上入睡。
以前做学生的时候,哪怕再热的天他们也会相拥而眠。如今南方习惯性地把他圈在身边,午夜梦回时却总看到他一个人转向床边,决绝得像个陌生人。
今夜,他答应了会尽量伪装出以往的态度来,希望会有所不同。南方看着他撑起身子,拉开自己的浴袍开始抚摸胸腹处的皮肤,意料之中的战栗感传导至大脑,转而竟成了心痛。
路程慢慢俯身,与他对视片刻后抬手遮了他的眼睛,随即温柔地吻了上来。舌尖舔过齿龈,从微启的牙关里探进去,然后轻巧地挑动着南方舌底的敏感神经。
什么都太熟悉了,甚至让他想起那个维尔的冬夜,一切开始的时刻。
“唔,轻……轻点……”
路程根本还没有动,只是伸手揉弄他而已,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没跟他在一起之前,总觉得南方是天底下最稳妥持重的生物之一。后来有了床第之私,路程这才知道他居然怕疼。你稍稍给他一点生理的疼痛,不管在身体的哪个部位,加上了他本身的精神焦虑搞不好就要发展为神经痛,心理作用能活活折磨他几十个小时。也就是说,哪怕那一口咬下去连牙印都没有,只要他感觉到疼了,就能像被人咬下一块肉一样疼上几天。
针对这种人,医生一般会用水溶维生素之类的药来给他们做心理暗示,让他们相信这是什么院方特批的特效镇痛药。可南方从小被骗到大,即使想相信也无能为力,只好咬着牙把那几天熬过去。
路程真想要他了,通常要先给他喝点酒,最好是烈酒,还要把前戏放得无比缓慢,等他软成了无骨动物再下手。饶是如此,南方也总会低声说“轻点”,一遍一遍,循环往复,勾了人蹂躏他的冲动,又蹙着眉心扮可怜。路程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有的时候嫌麻烦了,索性把润滑剂往他手里一塞,自己躺到他身下去算了。
那样的融洽默契,想来也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再次听到这一声发颤的“轻点”,路程百感交集,在他耳边深深叹了口气:“你记着,只有今晚。”
说罢,又一次低下头去亲吻他。
南方怀疑自己眼眶已经湿了,想忍回去,不料路程又来吻他的眼睛。
彼时刚推进去了一点点,恐怕半寸都没有。路程哑着嗓子说出一句“你别这样,我也不想的”,南方脑子里嗡得一响,英勇就义般抬高了胯骨往前一送。
他自己闷哼一声,却还不忘摁住路程,不准他往后退。归根究底,路程还是舍不得他,片刻震惊后只好千方百计去安抚他,只想他次日起来不要疼得打电话叫医生。
结果还是毁了。南方坚持着要做第二次,路程推来推去被他撩得没辙了,一不小心做得比前一回还凶悍。
一大早起来……当然不是一大早了,俞夫人备了早饭没人下去吃,只好又热一热跟午饭一起送上楼来。老人敲门的时候向他们请假,说是路家主宅的路老先生叫她过去一趟,也就是路程的父亲要过问幼子的饮食起居了。
路程当然挥手放行,不自觉地还对着老人家笑了笑,亲自起身把餐盘从门口接了过来。
“您……”原想让老夫人少说几句坏话,但想起最近自己的言行举止,大概想要粉饰太平都困难:“您路上当心点。我爸那儿有车来接吗?”
俞夫人在楼梯上转身:“有,已经快到了。您放心吧,不该说的我自然知道。”
路程心里有愧,又点了点头才退回门内。
习惯早起的南方却还在床上,方才的交谈好像什么都没听到。路程估摸着不好,用了点力气把他整个人扳向自己这边,触手果然是满头的冷汗。
“……很疼?”
这一睁眼必是哀恳神情,南方死撑着没动,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一下:“还好。”
路程忍不住摸摸他的头顶:“你这是何苦呢。”
南方缩在那儿,大约不剩什么说话的力气了。
就在这座小山的另一侧山坡上,一栋砖红色的传统风格小型别墅里,谭亦辰正跟南洲喝茶聊天。一壶最正宗的大吉岭红茶,再配上新鲜的牛奶,理所应当引来了爱好美食的南洲。虽然多云的天气有些败兴,眼前美人的笑容却丝毫不显黯淡,谭亦辰心满意足,差点连路程打来的电话都没听见。
这家伙身家清白,财富却来路不明:路程只须签份合同就能继承这里的房产,谭亦辰倒好,三十不到的年纪已经自己买了一栋。就算他是约翰霍普金斯的医学博士,那也实在没几年临床经验,不知他这个从不挂靠任何医院的年轻人是如何在短期内积累了惊人的存款数额。
南洲只从自家哥哥那儿听说过只言片语,知道谭亦辰平日接的都是显贵们的重要手术,或者令人一筹莫展的疑难杂症,具体细节是一概不知。男人有点神秘感总是好的,尤其在激起好奇心这方面占尽了优势,难怪南洲愿意一次又一次地跟他约会。
或者我们也可以这么理解,南洲确实是个乖顺的姑娘,连约会都仅限于哥哥的朋友们。南方要找她实在方便之至,她要是不在她自己的住处,那么不是谭亦辰就是顾修齐。而顾先生是真正的公众人物,轻易不敢找女伴一起出去玩,那就只剩下谭亦辰。
这年头的新派人物大都不愿意早早定终身,南洲跟这二位都常年保持着亲密友谊,却没有答应过任何一个。南方也由着她去,受尽宠爱的女孩子本来就有资格再三犹豫,而谭顾二人的人品都还是靠得住的。
这些都是题外话。路程这个电话显然不是替南方找妹妹的,而是紧急传唤谭亦辰去“拯救”委顿在床的南方。
当年自立门户时,路氏希望路程能有一个自己的私人医生。风声放出去,自然会有人搜罗资料让路氏挑选,最后定的就是这个近年来展露锋芒的谭亦辰。大家都年轻,一来二去就算是朋友了。南方连妹妹都舍得交给他,可见友谊之笃。
“亦辰,你赶紧过来看一看南方。”
白起了个宁静美好的名字,谭亦辰却是个急性子:“你又把他怎么了?上回是花瓶砸了头,再上回是瓷片割了手,这回是什么?他不小心撞墙上了?”
这几起流血事件南洲都知道,一听便皱起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还算镇定的谭亦辰。
他发觉了,赶紧让自己显得再焦急一点,顺手半掩住话筒。幸好,路程的下一句话没让南洲听见。
“你赶紧过来吧,我跟你在电话里说不清楚。”
“喂,南洲正在我这儿,你看……”
路程看了一眼身边脸色发白的南方,不由沉下音调:“一起带过来就是了,这才几分钟的路,你尽快吧。”
南洲站起来的速度倒比他这个医生还快,勉强笑笑便挽住了他的臂弯:“亦辰,我哥到底怎么了?”
“嗯……大概不是很严重吧。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真的不过几分钟的车程,绕着小山转半圈就到了。摁响门铃,路程就等在客厅里,满面阴沉,看在南洲的面子上才缓和了几分。
“谭医生,你自己上去吧,人在卧室里……我事先看过了,他没真的受伤。南洲,你等一等,一会儿再去看你哥。”
路程脾气算不上好,但爱南方之心还是人尽皆知的。之前几次也都是无心之失,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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