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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分柔情-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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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回来的时候是嘴角泛酸,在地上坐了一个晚上,整个人便都跟醋缸子里泡过的一样。张文宇歪了歪脖子,一个大哈欠还没打出去,有人开了门。
  “文宇?你怎么在这儿?”
  文宇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倚着墙壁假装没事儿人一样刚站起身,一屁股又栽歪到地上去了。姜海伸手扶他,被文宇甩在一边,“你别管我,你还能管我一辈子啊?”
  姜海听过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拽着文宇的胳膊就往怀里拽,“丫的你他妈长能耐了哈?看你哥回来把你给得瑟的!”
  张文宇也是真急了,左推右搡就是不听,赖在地上说不起就不起,“你别管我,你别碰我!”
  姜海骂了一句他娘的,站在他对面喊着,“张文宇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我就是不想起来怎么啦?我就是想坐在地上,我凉快,我爽,我站着脑袋迷糊,我大清早的就在你家门口坐一会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我怎么就不能坐地下啊?”
  姜海傻了眼,弯腰下去瞅了瞅,张文宇嗷嗷着,居然已经满脸泪痕,“哇操,你哭了?你哭啥呢?”
  姜海蹲□,掰着文宇的下巴,抬手擦掉一串眼泪,又冒出两大串,“说话,你哭啥呢?我让你坐着还不行么?你别哭啊,怎么跟你哥一个样儿,动不动就爱哭啊?”
  “不许提我哥!!!”
  姜海连忙点头,“不提,不提,你说啥就是啥,那大爷您现在是,还想搁地上坐着?”
  张文宇长出了一口气,咽下去没来得及流出来的眼泪,看向姜海的眼睛,“姜海哥,我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拉倒,咱俩拉倒,以后你跟小文哥一样,都是我哥。”
  姜海笑着摸了摸他脑袋,“成,大爷有话您吩咐,小的照做,一点儿不会含糊。”
  张文宇噗哧一声乐出来,“就你这恶心人的死样儿,我是瞎了哪只狗眼了我?”
  姜海的一句玩笑,有意或者无心,都让接下来这场谈话,渐渐远离张文宇预想之中的轨道。他本想告诉姜海,这么多年来他的良苦用心终于全数打了水漂,他本想说他也曾痛恨自己也曾噩梦连连,然后他会擦擦眼角的泪,梗着脖子说可是老子不后悔,说七年了老子终于看清一个人,老子现在就要远走高飞,马上,立刻。
  可姜海什么都没让自己说出口,只是点点头,“你别说了,我都懂,我也有错。我早该告诉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哥,是因为奶奶,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但从来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如果没有我哥呢?”
  这可能是张文宇,给自己最后的一点自尊了。
  “那也会有另外的人。”
  张文宇没哭,这道理他早明白,他早该参透,这世上天生就有两种人,两条平行线,就是两个世界。
  “姜海哥,我想离开这儿。”
  “跟谁?你自己吗?”
  张文宇点头。
  “问你哥吧,他要是同意的话,我没意见。”
  三方会谈是在当天下午进行的,张小文坐在主位上,屁股底下塞了好几个垫子。他动一下就皱一下眉,一旁的姜海便赶忙低下头,握着手里头的茶杯不敢插话。
  “兔崽子你再说一遍你想干嘛?”
  张文宇津津着鼻子,抬头看了他哥一眼,“哥,我不是要离家出走,我不也不小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你就让我出去闯一闯呗。”
  “不行,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你就老实呆着,你不用闯,以后你姜海哥挣钱养咱俩。”
  姜海嘴里含着一口热茶,噗哧一下全吐了出来,侧过脑袋看见张小文滴溜圆的眼珠子,狠下心说,“我养你俩,我看行。”
  “实在不行,我把你大姑留给我那些钱拿出来,给你开个店。或者你直接加盟你姜海哥的菜馆,他要是敢收你钱,我就抽死丫的。”
  姜海继续点头,“嗯,这样听着也不错。”
  张小文有了盟军,心里头贼敞亮,“总之,你跟我的距离不能超过三公里。”
  张文宇埋头不讲话,卡巴着眼睛思索了老半天,终于拍案而起,“你俩别幼稚了成么?我知道你们是好心,可是你们在给我这些所谓的照顾时,到底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有没有想过我想要什么?
  我不是自己一个人走,是跟郑彪子一起。
  我其实春天的时候就开始去他店里学修表了,师傅姜海哥你认识,就是那个老毛子。他说我脑袋好使,心也细,挺适合干那一行的,多加练习,手上的功夫肯定比彪子强。前几天他家里来电话,说是母亲病了,老师傅借着这次机会,跟老板正式请辞。”
  张文宇缓缓坐回椅子里,抱着杯子灌了口茶水,“他想带着我一起回去,彪子不愿意,也要跟着走,还口口声声说,他在国内也厉害几年了,去开拓开拓国外市场,也不错。”
  “你答应了?”姜海问他。
  “还没有,我昨天本来想跟他说来着,可他喝多了让我很不爽,我就把他气跑了。”
  张小文愣在一旁,忽然发觉,他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他这个弟弟。刚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弱不禁风,就像个小羊崽子,捏一把都怕掐过气儿去。后来相处一段时间了,又觉得他满肚子的心眼儿,对谁都设着防,扭扭捏捏一点儿不敞亮。再然后,因为姜海的关系,自己满眼睛飞醋,言语上也没少给他气受,现在想想,还真是傻透腔了。
  父母出了意外的时候,张小文恨过自己,恨过姜海,然而对于张文宇,却是半分的埋怨都没有。也只有这个实心眼儿的傻子,才会哭着说自己就是自私的人,说明知道命不好,还不要脸的大老远来投奔,害死姑姑,害死姑父,害死唯一的亲人。
  回想七年之前自己离开,较之现在的张文宇,也有了不少的改变。成熟了,懂事了,主意也正了。
  “你喜欢郑鑫么?你知道你这样一走,对于你们意味着什么么?”
  “我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我也不知道。可是哥,我心眼儿小,我容不下那么多的情绪,看着你们两个人,我感觉每分钟都是煎熬,你就放我走吧,嗯?”
  张小文猛地站起身,怒火烧得眉毛滋滋冒火星子,“晚上让郑彪子来一趟,没我的同意,谁也别想带我弟弟滚出国门。”
  张小文放了话,转身往屋里走,姜海火速扶住胳膊,回头冲着张文宇使眼色,“你哥同意了,快去让郑彪子准备准备,家法伺候什么的要挺住啊!”
  就性格而言,如果你用倔来形容张小文,那么轮到张文宇,就是死倔了。
  姜海只要一想起张文宇做的那些狗屁缺德事儿,浑身阵阵闹腾,胸口一直窝火。
  “你弟也真是,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跟你当初还真是一模一样。”
  张小文在洗手间里刷牙,一嘴的牙膏沫子,“他可比我出息多了,老子去的上海,他直接干出国了。”
  “你说那丫的还会回来么?”
  你说那丫的,还会回来吗?张文宇走后的每年春节、元宵节、端午节、儿童节、重阳节,乃至清明节、七月十五,这句话被姜海和张小文两个人,念叨了不知多少来回。
  可是那个人,就是瞪眼儿音讯全无。
  姜海的菜馆在全市开了三家分店,每月入账的加盟费就有六万多,张小文每每酒足饭饱之后,都躺在沙发上拍自己的肚皮,说老子干脆辞了工作算了,读了大半辈子的书,累死累活一天天,挣的钱还赶不上你的零头呢。
  姜海苦笑着往他嘴里塞了半个苹果,“钱不在多,够花就行,咱家不靠你养,你专心做你的学问,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添砖加瓦的干活!”
  张小文如果手头没有课题,还真不是很忙,大学的课程少,一个星期轮到自己头上的就一到两节。周六周日,寒暑假,日子一久,满街的人渐渐发现,韩大老板的媳妇,换人了。
  “哎,小子你谁啊?你们老板他以前的媳妇呢?”
  张小文可不是吃素的,听见这话,立马怒发冲冠,“你谁啊?整天掐个腰张开你那血盆大口就骂街,瞅瞅你那与生俱来的圆规气质,还真当自己老少咸宜风韵犹存啊?”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瞪两个大眼珠子跟灯泡似的,你以为你是探照灯啊!”
  姜海从后厨出来,听见门口越来越清晰的叫嚷声,抖抖围裙,撒丫子就冲了出去。不出所料,跟小二逼掐架的,果然就是对面五金商店的老板娘。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横眉冷目谁也不让谁,姜海戳戳额头,只能团团抱住张牙舞爪的张小文,硬是给拖回了家。
  “你张开你那近视眼看看清楚,他的媳妇是老子,老子才是他的媳妇!”
  姜海将气喘吁吁的人按在椅子上,面带戏谑,“张小文,你今儿个挺勇敢啊,跟个女的你也至于那么认真?”
  “谁让她那么不讲理来着,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今儿骂她,纯属为民除害!怎么?你怪我啊?”
  姜海被逗乐了,“我不是怪你,我是怕你气坏了自己,我心疼。”
  张小文面上一红,低着头不出声,寻思了半天才道,“丫的,你说文宇那个臭小子到底怎么样了现在?我听说俄罗斯那些光头党气焰很嚣张啊,竟挑黄皮肤的人砍啊!”
  “没事儿,你弟白,再说还有郑彪子呢,要砍也轮不到他。”
  张文宇走后的第二年,张小文收到一封邮件,几句话,带上一张照片。
  “哥,我很好,勿念,祝你和姜海哥情人节快乐。”
  张小文眼角含泪,拽着姜海的手点击下载图片,几秒钟之后,桌面上赫然是张文宇和郑彪子重叠在一起的两张大脸。
  “哇擦,这两个不要脸的,这么快就勾搭到一起去了?”他戳着电脑屏幕,“哎,这是不是舌头?他俩都伸舌头了???”
  张小文拍着大腿回头去找姜海,一不留神,双唇被猛地含住,姜海说,“情人节快乐,我的小二逼。”
  张文宇走后的第三年,张小文再次收到一封邮件,简短的祝福,还有一段音频。张小文害怕张文宇算计自己,拔了耳机叫来姜海在旁边,抱起膀子一起等。音频很长,有十多分钟,最开始没有什么声响,安静的只能听见些许杂音。两个人耐着性子等了一分多钟,终于听见了喘息声、喘息声、喘息声。张小文大骂了一声他娘的,刚想回个邮件骂人,被身后的人拽进怀里,姜海说,“你弟这么实在,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回个礼。”
  这一年的雨季来得过早,俗语讲,一场秋雨一场寒。
  姜海躲在转角,看着撑起黑伞的张小文站在父母的石碑前,不发一言,默默流泪。他忽然有些感谢分开的那七年,感谢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所有不幸和有幸,感谢彼此间的伤害,可以让他更加真切地明白,眼前的这个人,之于自己生命的意义。
  “姜海,我就不带你去见我爸妈了,活着不让他们好过,死了就安生些吧。”
  姜海理解,抬手去擦他眼角的泪,“跟我一起去看看奶奶吧,她一定很想你。”
  张文宇走后的第五年,张小文提了副教授,一身投奔科研事业,如火如荼。姜海的菜馆越做越大,成了小镇上知名的企业家,有事儿没事儿还各地演讲,西服一套,活脱脱的斯文败类。
  癞皮头这五年间每逢新年就过来,张小文记仇,最开始的几次都是将他扫地出门。日子长了,慢慢淡了,渐渐和好如初,却也多亏了他癞皮头黏糊的性子。
  他拍着胸脯大声唱着,“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绣花针。”
  张小文提着鞭炮往门外走,听见癞皮头的壮言,回身就给了一脚,踹得他嗷嗷直叫。姜海笑着拍张小文的屁股,拉开门想将他推出去,屋外瞪着的两双大圆眼珠子,让所有人都愣了。
  “哥,新年快乐!”
  “臭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走,跟哥放炮去。”
  彼时的哈尔滨,银装素裹,处处可见红灯高挂,处处可闻鞭炮鸣响,一派万新气象。
  张文宇第二次来到冰天雪地,这里之于他,再也不是奔赴,而是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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