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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北 -- aba-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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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在副驾驶位子上,看着前面排起的拉煤车长龙,感觉黑色的粉尘在周围飘来荡去,不禁有种命运诡谲的感觉,这几个月发生的事,就好像一辈子那么长。不,也许这辈子还有很多路要走,只不过我要用一生去忘记就是了。
我突如其来的情感过剩并没有引起老李的注意,他只是时不时地朝前看看,生怕到我们的时候当天的煤已经卖完了。
由于买煤的车非常多,即便我们来得不算晚,到我们的时候也只剩一小半了,太阳也已经落了山。
六辆车全部装好的时候我朝张大全他们点了点头,把车座底下那截棍子靠着车门放好,将帽衫的帽子撸下来,从棒球帽下面看着灰黄的夕阳,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味道。
上车坐好,我朝老李使了个眼色,车队起步往村头开去。
石头湾在刘家庄的西南面,我们往北边开,不多会就到了刘家庄煤管检查站。几辆车依次过了地秤,罚款单也就出来了,不多,140元,老李和他们说不要收据,只交了不到50块就通过了。
夜色更黑了,我们驱车继续前行,还没到马福郎,原本畅通的公路忽然塞起了车,我探出头去,一名身穿红黄条纹荧光背心的交警站在路中间拦车。老李带着车队将车开到他身旁,麻利地将500元递到窗外,手一挥,车连停都没停就过去了。
老李跟我说:“现在交警白天怕上面追查,收费给开票。晚上就不开票了,少给点钱就放行。这不,大家为了多拉煤、少交罚款,都在夜里跑。”
我把手抄在胸前的口袋里,心里盘算着从马福郎到巡检司还有多少路要跑,还有多少关卡要过。
从马福郎到小善村还有段路程,我从包里掏出早上预备的烧饼榨菜,就着水壶里的水呼噜噜一起灌下去,紧张的像是千军万马在胸中奔腾一般。后视镜里老李疑惑的看着我,我深吸两口气,费力地朝他笑了笑。
快到小善村的时候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远远的我就看到前方有一个用石桩和木栏围起来的简陋的路障,路障前站着十来个人,手里都拿着半米多高的棍子。为首的那个挥动一面破破烂烂的小旗,示意我们靠边停车。
老李看看我,我点点头,咽口吐沫,“记得我说的”,然后打开车门跳了下去,那条不到半米长的棍子就插在我后腰上。
向后瞥了一眼,我看见张大全他们也陆续下了车。
我们慢慢的朝前面走去,离路障不到5米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为首的那个人说:“停车检查。”
我看着他,“你证件呢?什么时候警察和官厅混到这么落寞连个路障都买不起了?”
那人眦牙笑了笑,“你们超载。”还装摸作样的数了数,“一共7辆车,一辆一万,交公路费。”
“超载是检查站管,养路费是公路局管,你们还真能干,身兼数职呢。”
他眯缝着眼看着我,“你还挺能说的。废话少来,要么交钱,要么卸煤。”
“要是又不交钱又不卸煤呢?”
他嘿嘿一乐,“留一只胳膊也行。”
张大全往前一步,我伸手拦住了他。
“兄弟,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赚辛苦钱,都是穷哈哈,留人后路,自得三分。”
他摇摇头,“我们是粗人,只知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你那些文绉绉的话我们不懂。”
后面一个人叫起来,“大哥,别跟这小娘炮废话。”
我觉得自己左脸颊上的筋抽了抽。
我往前走了一步。
“那好。我告诉你。钱,我不会给,煤,我们也不卸,至于我的胳膊么,”我咧咧嘴,“有本事你就来取好了。”
他身后那小子沉不住气,一声大叫就抡起棍子直奔我而来,我侧过身,揪住他的手腕,从背后抽出棍子就狠狠地朝他肘关节打去。棍子是张叔他们特制的,外面一层是木头,里面包着铁块。他一声惨叫。活该!我恨恨的想,打小最恨被人叫小娘炮。
一场混仗。
趁乱,我冲上前去,挥舞着棍子,路障前站的几个人被我冲的东倒西歪,张大全他们在我身后也扑了上来。我用棍子使劲儿把木栏拨拉开,用力的将最近的几个石块推开,连踢带踹,身后的几个家伙醒悟过来,奔上来,一股大力撞在我背上,打得我一个趔趄跪了下去,我就势抡起棍子给他腿上来了一下子,这家伙杀猪也似的叫着趴下了。我觉得胃里一阵翻涌,刚才吃的呼啦啦全部吐了出来,离我最近的那个男人慌忙的躲了开,我有些好笑,却惊讶的发现昏暗的路灯下这个人的长相似曾相识。
路障已经被我踹开了。老李一脚油门,带头闯了过去,后面5辆运煤车跟了上来。我大喊,“煤运走了!”张大全扔了棍子,和另外一个人拼命的向前跑去,趁这些人混乱的时候我们抡着棍子就往回跑,最后一辆车缓缓地开了过来,我们几个飞快地爬了上去。司机给了脚油,冲了过去,张大全和那小子已经跑出百来米了,卡车放慢了速度,我们搭手把他们俩拽了上来。后面的人哇哇大叫,我掏出手机留了个影以作纪念。
上车的时候太急,我的手火辣辣的痛。
我们七个横七竖八仰面躺在卡车车厢里,雨丝像细线一般洒落在面颊上,看着头顶柔和的星空,我突然有种出离现实的感觉,压抑不住的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牵动了伤处,前胸和后背一块儿疼,最后更是抑制不住的狂咳起来。
张大全喘息着坐了起来,“哥,哥,你没事吧?”
我又咳嗽了一阵,摇了摇头,忍不住还是想笑,“你小子跑得真快,不愧是体校毕业的。我估计就是不拽你们上来,他们也追不上你们。”
他睁大了眼睛,“那哪儿成?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车上大家喘着气笑成一片。
开出小善村40分钟左右我看到我们那6辆运煤车停在路边。
老李从驾驶室跳了下来,“杨洋你们没事吧。”
我跳下了车,一个趔趄被他扶住,真是老了,腿竟然有些软。
“我可答应过你姐照看你的。”
我拍了拍他肩膀。
“前面就是巡检司的官厅了吧,怎么说?”
“老张的电话还没过来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摇摇头,“他不会打电话来了,你找别的车托吧。”
“为什么?”老李惊讶的看着我。
我冷笑,“巡检司就有去刘家庄的客车吧。”转身向张大全说道“敢不敢跟哥再回一趟刘家庄。”
张大全楞了愣,“还要再拉煤?”
“不拉了,我们去见金刚钻。”
新找的车托姓魏,电话凌晨三点才回过来,问我们要了车子号码,通知我们3点半到官厅,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等在那里,钱给他就行了。
这次很顺利,高个子男人收了钱,一挥手,老李眼明手快,带着车子就加塞儿进了那堆免检的长龙里,不到10分钟,我们就过了官厅。
我和老李他们在巡检司客运站分手,他们带着煤先回去,最后那辆车的司机小赵在客运站等我们回来。
去兴县的客车最早一班是清晨6点,我和张大全窝在客运站的那个小小休息室里等。虽然是5月的天气了,但也许是空旷的缘故,休息室里还是冷嗖嗖的。我吸溜着鼻涕,把双腿抱在胸前,看看张大全,早睡着了。
到底是年轻。
其实换个人来看我也算不得老,只是经历的多了,人也许没老,心却倦了。
我想起父亲,如果他在天有灵,知道我这样做,不知道是会欣慰的笑笑,还是继续鄙夷着“毛还没长全呢”吐口吐沫。我猜多半是后者。鉴于他从没夸过我一句。
其实也无所谓,这世上每个人的表达方式和生活信念都不一样,也许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父亲还是他那一代人的作派,他的一辈子都是这样过的,难道会因为我的出生而改变?难道我可以拗过一个人几十年的习惯?即便我无法接受,我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呢?我好像突然之间想通了这些浅显的道理,然而父亲已然不在了。甚至怀念起来,也只能想起两个人之间的怄气般的争吵,几乎没有什么温馨的画面。我想,父亲一定是觉得我不像他吧,所以才会时不时地愤怒,又或者他希望我做的更好?而这些,我都无从知晓了。我只知道,这样的父亲,在那个夜里,为了我这个他一直说不肖的儿子,拦在了路障前面,坚决地,想用他老迈枯瘦的身躯替我挡住扑面而来的灾厄。
我的眼泪不停使唤的流了下来,我深深地把头埋进膝盖里,拼命的想要控制住自己不由自主地颤抖,泪水打湿了我的牛仔裤,我哽咽着,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我想起舒炜,直到现在我还觉得他的离去像是一场梦,没有一丝一毫的现实感,好像他随时会出现在我面前,随时会伸手揉乱我的头发,然后宠溺的笑笑说,“没事儿,有哥呢,哥给你罩着。”而如果他出现在我面前,我想我的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些天你都去哪儿了?”我始终没有真正接受他的离去。我总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他,他的呼吸,他的话语,他的表情,他的一举一动,就好像宛如昨天。
还有凌萧粟,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妻子的离去呢?那个晚上,当他默许舒炜的离开时,他是怎样挣扎在矛盾的感情里?他和我不一样,我曾是个好勇斗狠的少年,现在也许还是,如果去掉后面那个年龄限制的名词的话,我的世界里除了家人几乎没有任何条条框框,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纵容自己的感情凌驾于是非观之上。而凌不同,他……并不是做了错事还可以无所谓的人。尽管已经不从事那份职业,他也还有着作为警察的自尊心,他始终无法彻底抛弃自己的使命,无论是作为一个人,还是作为一个性取向不同的男人,他都是那么正直,正直到了可以使我发自内心尊敬的地步,然而我…却向那样的他提出了如此过分的要求……
我捂住脸,胡乱的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不能容忍自己再这么软弱,姐姐,小广,他们还在家里等着我,我们要好好地活下去,连同父亲和舒炜的份儿,要活得更好才是。
我逼着自己静下心来,呼气,吸气,昏昏噩噩间,竟真的睡着了。
还是张大全摇醒了我,“哥,车来了。”
我吓了一跳,晕晕乎乎的就站了起来。他看着我的脸,吃惊的说,“哥,你没事吧?”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睛酸涩肿胀,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这怎么这么冷,怕是感冒了,赶紧上车吧。”
到兴县的时候刚刚过七点,我和张大全直接在刘家庄下了车,直奔煤管站而去。
张大全见我一直摆弄着手机,疑惑的问,“要是那个金刚钻不来怎么办?”
我笑笑,“他一定会来,因为我发了条他很感兴趣的消息过去。”
十五分钟后一个国字脸的男人大步流星向这边走来,几乎是怒发冲冠。
老张压低了声音对我喝斥道,“你想干什么?谁让你到这儿来的?”
我无辜的耸耸肩,“领导,这里好说话,我胆子小。”
他哼了一声。
“我手机功能不错吧,我觉得分辨率还蛮清楚地。”
他眯起眼睛,“想想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看着他,“我既然敢出来就不会轻易被吓倒,不管是散帮还是头头脑脑。张哥在这里是跺跺脚地都震三震的人物,我们既有缘结识,不如打个长远的主意,互利互惠。”
他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怎么说?”
好一幅贪婪的样子,我心里暗暗的骂,然而还是温和的说,“虽说煤是运出去了,可要是每次我的肾上腺素都这么分泌,对健康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猜您也不是只想和我混个脸熟。我们这次打通了路,三槽口和以后的运输还得烦您帮忙,不如年终一起结?”
他抄起两只手,“结多少?”
我咬咬牙,“抽一成。”
他瞪大了眼睛“真的?”
我点点头,“不过三槽口由你搞掂,我们利润有限,再抽不了了。另外,我也不想每次都在小善村挨棍子。”
他拍拍胸脯,“我张诚在兴县是什么人,你放一万个心。我再给你另外一个手机号,老李他们都不知道,你们到了只管找我就是。”
回去的路上我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太阳暖烘烘的晒在身上,惬意的不得了。
后来我问姐姐,“我给的是不是太多了?咱们的辛苦钱。”
“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出去跑路还不得打点这些牛鬼蛇神。”
我交叉双手,“姐你觉得老李在里面算个什么人物?“
“难说,留个心眼就是,也别亏了他,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卸磨杀驴。”
“他有二心,难怪不得车行那边的重用。”
姐姐细不可闻的笑笑。
老李大概也觉察了什么,以后见到我们有些讪讪的,人也勤快起来。姐姐如以往般待他,我却总觉得有些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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