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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天正蓝莫似春风-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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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石绍杰自己都无法形容的一个晚上,光是为了帮陆航买粥他就跑了好几条街,考虑到生病的人口淡,他便放弃清淡的白粥而选择了皮蛋瘦肉粥。回到公寓楼,还得把一路上早就变冷的粥加热,陆航吃完了粥也吃完了药之后。石绍杰就把自己卧室的那床被子也抱了过来好让陆航尽快地发汗。
  凌晨一点,滚烫的额头依旧没有退热。
  石绍杰来来回回地往返于卧室和卫生间,不停的将陆航额头上的毛巾换下来重新再用冷水拧一遍。药力在后半夜才发作,额头的温度渐渐降下来的时候,石绍杰听见在窗外或是更远的地方,传来钟点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夜这个声音变得异常清晰,四下石绍杰数过,它一共敲了四下,然后他再摸向陆航额头的时候,觉得心终于平静下来。他伏在陆航的床边,甚至没有察觉窗外已经慢慢发白的天际。
  
  陆航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两道窗帘的缝隙间透出一条亮晃晃的线。他拿下额头上的毛巾,从床上坐了起来,发觉昨天的不适只剩下的轻微的晕眩和虚脱。过了一会儿以后他才注意到床边那个隆起的小小弧度。
  是石绍杰,他以一种不顾一切的姿态伏在床边,大半个身子都压在床上正睡得无忧无邪。
  陆航望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正是九点。他望了眼床边的人后又重新看向闹钟,终于有些短暂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他用尽全力摇着正做美梦的男孩。
  “石绍杰!快醒醒,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嘛!”
  
  事后石绍杰怎么想都觉得懊恼不就差那么十几分钟嘛,就因为那十几分钟监考的老师死把着门就是不让他进考场,高考时的恐怖回忆再次重演,从那个时候石绍杰就知道自己跟考试根本就是八字不合。
  但他还不敢马上回去,沮丧地走出大楼后他在学校的操场上来来回回地走着,打发接下来的时光。
  他记得那天一进门,陆航就问他:“考试,赶上了吗?”
  他连想都没想就立刻回道:“就差那么一点,不过还是赶上了。还好阿航你及时叫醒了我。”
  
  已知的灾难,例如补考或是挂科,石绍杰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还不知道有一场未知的灾难正悄悄地向陆航靠近。
  春节永远是热闹不够的节日,但每个在庆祝节日辞旧迎新的人并未意识到,他们同样也向死亡迈近了一步。
  节日的热闹并未驱散多少寒意,天空依旧阴郁灰沉沉的一片,烟火的绚烂只能愈发衬托出它的晦暗和萧瑟。大年初二,一大早父母就为了今天会聚集到家里来过年的亲戚们忙活开了。大多数的菜早就准备好了,不过还差些饮料和调味品。当然还有些需要活鱼活虾的菜也得在当天采购。就算新年里的菜价会比平常要高出许多,但节日总会让人变得慷慨。
  陆航在自己的房间一直睡到中午。除夕的守岁以及初一各处喧闹的爆竹让他没能好好地睡上一觉。很多年后陆航依旧会责怪自己为什么要睡得那么晚,并且睡醒了之后还因为贪恋被窝的温暖而没有马上起床。
  房门外响着电视的声音,陆航隔着门隐隐约约地听见电视里有一个尖利的女声在那里大喊大叫地兜售着什么合算得不得了的商品。陆航打开房门,就在那个同时,在门外守候已久的灾难扑了上来。突然一阵类似消音器的“哔——”的声音贯穿了陆航的脑海,他看见自己的爷爷倒在沙发和茶几中间,茶水和零食撒了一地。
  然后,电视机里的女声霸道地灌进他耳朵里:“只剩最后5分钟,还不快拨打电话!错失良机你将会遗憾终生!”
  “只剩最后4分钟,赶快拨打电话!”
  “只剩最后3分钟……”
  
  陆航也是之后才知道爷爷死于突发的脑溢血,而医生紧接着的话却判了他的死刑:“要是能早送来二十分钟,就是早十分钟也不至于……”
  陆航就是在那句话之后努力地回想自己在那致命的二十分钟里都在干些什么,他越是努力却越是徒劳,但有一点能够肯定那就是自己本来是有机会救爷爷的,他原本可以在那个遗憾来到之前早一点发现。医生不会说:“要是能再早点就好”而是会说:“幸好发现及时。”
  
  新年后,当石绍杰再次见到陆航的时候突然发现他消瘦了许多。他很想走过去站在他的身边,但石绍杰知道这个场合并不允许。扩音器正里放着哀乐,他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菊花排在自己的爷爷后面。
  整个葬礼的过程,显得过于平静,陆航和他的父母没有过份的悲怆和痛哭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朝每一个献花的人道谢。轮到自己爷爷献花,石绍杰听见爷爷用压抑了很久的语调轻轻地说:“老东西,你倒溜得快……上次你输了棋还欠我三顿饭呢……你这个老赖皮……”石绍杰不会忘了那一幕,因为那是他有生以来第二次看见自己的爷爷落泪,至于第一次他已懒得再去回忆。
  
  补考的通知很快就来了,石绍杰不得不在元宵节前,就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的最后一天前赶去学校。石绍杰记得自己满怀着怎样凄凉的心情在还是新年的时候独自一人拖着行李箱来到公寓楼,但打开门之后他却发现陆航住的那间卧室门是半掩的。
  石绍杰的第一反应是屋里进贼了,但他并没有发现屋子里有什么被翻动过的迹象。难道那天走的时候忘了锁?当他忐忑着心情蹑手蹑脚地推开那间卧室的门时,石绍杰确实一下子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大大的行李箱被放在卧室的中央,而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起伏着小小的弧度。
  陆航竟然先到了。
  
  陆航觉得自己寒假的后半段都是在地狱里度过的。正是那二十分钟让节日变成忌日,也正是那二十分钟让他一下子从人间落到了地狱。他在爷爷去世后的几天里都反反复复地在想要是自己能早一点醒来,早一点从床上起来,早一点把房门打开,那这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夜里突然惊醒他会觉得爷爷并没有走,而那场意外只不过是上苍开的一个玩笑,玩笑过了就好,一切又会像过去一样。其实根本就没有那致命的二十分钟。
  小时候,爷爷最喜欢带他上公园玩捉迷藏的游戏。“航航,来找爷爷!找到了爷爷买好吃的给你。”陆航记得爷爷总是躲在显而易见的地方等着自己,所以他每一次都能找到。然后有一次,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走了好久都没有找到,他觉得自己应该走出好远好远了,但还是没有找到爷爷,他觉得自己这次找不到爷爷了,意识到这点后他马上就哭了可很快爷爷便从他身后气喘虚虚地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架玩具飞机:“航航不哭,爷爷给航航买飞机去了。以后啊,要是航航找不到爷爷了,那就坐上飞机,那样爷爷无论躲在什么地方航航都能找到。”
  他记得自己当时对爷爷的话深信不疑,抽搐着声音问:“真的吗?”
  “是啊。”
  “那爷爷,今天你还会买好吃的给我吗?”
  “当然会——”
  而现在,他真的找不到爷爷了,哪儿都找不到了。是不是真的要坐上飞机才能看见爷爷究竟躲在什么地方……
  石绍杰没有去打扰他,他把卧室的门轻轻关上。似曾相识的场景让他在原地呆呆伫立了好一会儿,然后他想起爷爷当初对他说的话:“绍杰,你要当太阳,要照耀每一个人。”
  补考完已经是中午,石绍杰去学校附近的商业街买了两份午饭。快走进小区时,他想起明天是元宵,于是他又转道去了趟超市买回几包速冻汤圆。
  屋子里寂静无比,陆航那间卧室的门还是紧闭着的。他把两份午饭放在过道的桌子上,放凉了热一下,又放凉了再热一下。反复几次之后,连石绍杰都不敢确定桌子上那两份东西究竟还能不能吃了。
  他觉得自己坐得够久了,于是起身敲了敲门。预料之中的寂静像是一张网阻隔在他与他之间。石绍杰推开房门来到陆航床边,对着那一块微微隆起的弧度说:“阿航,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岑寂的夜,一望无际的黑暗,还有张开嘴却喊叫不出的恐惧。陆航想到那个短暂的梦,之后便听见了石绍杰的声音:“阿航,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他讨厌听到这样的声音。爷爷去世以后,家里每一个对他讲话的人都带着这样小心翼翼的语气。没一个人来骂他,甚至没一个人出来责问他那天,那二十分钟你都在干些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杀了人想去自首却找不到警察局的罪犯,他多希望有人能来狠狠地骂他一顿,打他一顿也行。那样他心里沉重的罪恶感就能找到出口,每一句咒骂每一个拳头都将是救赎他的灵丹妙药。
  但——“阿航,你这样下去身体会饿坏的……阿航,别跟自己过不去……”那个声音有点犹豫,有些胆怯,但却是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动静。
  “阿航……”陆航感到床的一边微微塌下去一点,石绍杰的声音在离他更近的地方响起:“我知道你心里很难过,那种难过我知道……”
  陆航感到一种莫明的愤怒,他觉得自己的痛苦被蔑视了,于是他从床上坐了起来:“你知道?死的人是你爷爷吗?这块黑纱带在你的手臂上了吗?哼,你知道。”
  “阿航,我没骗你!我真的知道……”
  “你他妈的出去,快滚!我不想看见你!”陆航记得自己用尽全力地推他,打他,但石绍杰始终没走。在自己都觉得折腾累的时候,一把被他抱进了怀里。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逃学出去和别人打群架。浑身脏兮兮的回到家,家里只有我妈一个人,她跟我说,我以后都不会有爸爸了,我爸爸死了……所以……阿航,我懂的,我真的懂。”
  石绍杰的手臂很用力,陆航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愤怒随着这股力量慢慢退潮,然后载满了疑问的浪花更激烈地扑上岸来。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是看上去像傻瓜一样的人,永远都是行动比脑子快一步的人。为什么他什么都懂?无论是自己对连凯,还是现在对爷爷的死。他就像是容纳了全世界的海洋,自己总能从其中打捞起相似的悲或喜。然后,陆航听见自己身体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知道的,所以哭吧。他不会轻蔑你任何一滴眼泪,所以放心地哭吧。”
  眼泪涌出眼眶的时候,他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说:“是我……是我害死爷爷的……那时候……我……我……醒了……我可以救他的……爷爷……不会死……”
  歇斯底里的痛哭这应该是第一次,陆航想,不,如果算上自己出生的那次,这应该是第二次才对。
  
  浸淫在眼泪里,石绍杰觉得自己的苦涩也慢慢地被带了出来。他放开怀抱,轻轻的用嘴唇抹去男孩脸上的泪珠。他还是最怕别人哭泣,眼泪总会让他手足无措。想想当初妈妈的眼泪,想想当初自己用手抹去妈妈眼角泪水的时候,石绍杰觉得眼前的人似乎更加脆弱,原来他脸上的那些冰霜都是眼泪结成的,他觉得自己必须用更温柔的方式帮他擦眼泪。用嘴唇,无关乎欲望,无关乎任何情绪,甚至无关乎爱情。就像是两头受过伤的野兽,互相舔着对方的伤口,那是种最安静也是最有效的疗伤方式。
  石绍杰想陆航一定是感受到了,自己的嘴唇是带着怎样纯粹和纯洁的念头在他的脸上一遍遍地轻轻吻着,所以当自己的嘴唇停驻在他的嘴唇上时,陆航并没有拒绝。
  
  然后,他听见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年代已久的对话。
  “绍杰,你要当太阳,要照耀每一个人。”
  “爷爷,那么谁来照耀太阳呢?”
  
………………
                  第 26 章
   我比谁都要爱你
  元宵节当日,平静得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石绍杰招呼陆航一起吃汤圆的时候,对方脸上依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冷漠表情,嘴里吝啬得不肯多给他一个字。
  “阿航,多吃点锅里还有呢。”石绍杰低头吃了两个,一抬头看见陆航才刚咬了半只,“怎么了?不好吃?”
  “太甜了。”
  石绍杰突然想起冰箱里还剩了一袋纯肉馅汤圆,他站起来对陆航说了句:“等我一下。”之后就钻进了厨房。当他端着那碗重新煮的汤圆来到陆航面前说:“这个不甜。”的时候,当他看见对方稍稍显露的吃惊表情时,连石绍杰都觉得自己此刻就像个魔术师一样神奇。
  晚上十点左右,屋子外就开始传来烟火升空的声音。石绍杰看见不远处的公寓楼顶上正凌空而起一些金色的光点。石绍杰打开阳台的门,他闻到夜晚清冽的空气中有隐隐的硝烟的味道,这让他觉得窗外似乎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这个时候,在两栋公寓楼之间开始腾起更加炫目和多彩的花火。“阿航,快点来看!”石绍杰冲到陆航卧室里拉着他就往自己的卧室跑。
  “干什么!”还没出门口,陆航就甩开了他的手。
  “去我那儿的阳台上看人家放烟花啊。”
  “有什么好看的,不都一个样嘛。”
  “今天好歹也算是新年的最后一天,去凑个热闹又怎么样。走吧,啊!外套带上。”
  此刻又有一组的新的烟花在空中绽开,金线仿佛瀑布一样流泻下来。石绍杰正好赶上这一幕,当他转头兴奋地想跟对方形容一下刚才绮丽的画面时,他突然停住了,眼光被久久地吸引在另一幅更加美丽或许用美丽这两个字形容都显得苍白的画面上。烟火的光还有一些停留在陆航的眼里,所以那时他的眼睛是亮的,亮得有些让人目眩。他看见陆航精致的侧脸在那些若隐若现光线里浮现出另一种韵味,从额头到鼻尖然后是嘴唇最后是下巴,那一路蜿蜒下来的线条美得让他感动。石绍杰在间歇的黑暗里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他克制着身体深处传来的声音,他克制着那种声音所带来的悸动和震颤。
  你知道吗,陆航。那时我有多想拥抱你,我有多想吻你。如果我真是魔术师,如果我能把心里所想的都变成烟花呈现在你面前,那你一定会看见,天空上全都是你的样子。你的眉梢,你的眼睛,你的嘴角,一定会多到连天空都装不下。
  
  开学之后的一个下午,连凯来了,他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所以,这个所谓的第一次是留给另一个人的,那是石绍杰和连凯嘴里的新朋友。而在陆航看来,那是个美到让人有些瞠目的……呃……他暂时还没鉴别出来者到底是男还是女。
  但很快陆航便发现了那个来者的第二个特点——脸皮厚,厚的程度足以和城墙拐角媲美。
  “你就是陆航吧,你好,我和连凯还有石绍杰同校的,你一定听他们提过我对不对?”
  陆航毫不妥协地回了声:“没听过。”
  几乎没有任何尴尬的缝隙,那个人继续兴高采烈地演着个人秀:“那我现在就自我介绍,我叫郭静,不过和金庸小说里的那个傻大个没任何关系,是安静的那个静,本来要叫文静的,但我妈觉得文静文静的,叫着太没劲了。”
  陆航终于见识到了人外有人的道理。高中的时候,他觉得石绍杰是这个世界上最聒噪的,但没想到跟眼前的这位……同学相比他简直就是沉默得成了“精”。
  “哎对了,有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男的,你说像吗?像吗?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肯定是那些人的眼睛有毛病!”
  他很想说:“其实是你长得有毛病。”但陆航懒得把这样一个容易成为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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