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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医院作者:苏芸-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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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悦,”在他走向冰箱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求求你别这样。” 
  他仍在那里挑挑拣拣,似乎真的要做宵夜的样子,头也不抬地问我:“哪样?” 
  我当机立断,冲过去关上了冰箱的门。 
  这下他终于肯抬头看着我,然而出乎我的意料,他脸上既没有羞涩、窘迫,也没有被打断被拂了好意的愤怒。他的神色那样平静、坦然,仿佛我做什
  么都影响不了他,这让我有些无可奈何。 
  我无法将现在的他与从前的他联系起来。明明从前他是那样沉默、羞涩,会因为我的挑衅而激动,轻易地就脸红闪躲。 
  “齐悦,虽然你住在这,可我们并没有同居,你也不是我的男朋友。你明白么?” 
  他仍然用坦然的语气说道:“我知道。可是我喜欢你。”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怎么能用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平生第一次,我在有人对我告白时,落荒而逃。 
  我根本无法明白。 
  我甚至找不出他爱我的理由。 
  那一晚上我自然是没有睡好,起床的时候一脸沧桑满身疲惫。本以为他至少会尴尬一下,然而一切的一切都还是和昨天一样:早餐、准备好的毛巾牙刷、还有送我出门时候那让我牙齿发酸的微笑。 
  “早点回来。”他说。 
  我一眼也不敢多看他,飞也似地逃出门去。 
  至于那句叮嘱,我根本不想遵从。因为接下来的几天,他仍旧像新婚妻子一样,对我温柔得渗人,一有机会就不断地重复那句“我喜欢你”。 
  我简直怀疑那次抢救让他的大脑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因为现在他的行为我完全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 
  面对他难免觉得棘手又尴尬,于是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在科室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可无论我几点钟回去,他却始终静静地等着我,毫无怨言——细想也对,该有怨言的人绝对是我。 
  不但回家时如坐针毡,工作上也诸事不顺。齐悦不来上班,原本就繁忙的工作变得更加忙乱,护士们开始叫苦连天,甚至多齐悦颇多怨言。院里有我瞒着,可即使瞒过了人事科,护理部屡屡找不到他,也开始生疑。更何况接任急诊主任的人选已经找到,下月就能到任,势必不可能像我一样包庇齐悦的无限期旷工。 
  如此种种搅得我焦头烂额,我甚至无法找景琛商量,因为我想象得出他会说些什么话。 
  果然,几天后,一听说齐悦仍住在我家,景琛就几乎暴跳如雷。 
  “沈北华,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你准备让他在你家住到什么时候?” 
  我苦笑一声,不置可否。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敢和齐悦讨论这件事——我甚至都不敢和他说话! 
  “你现在还没觉得他不正常么?不管他有什么毛病,有病就治病!他这么大一个人了,有家人有亲戚有朋友,就算你是他主任,也马上就要卸任了,轮不到你来照顾他!”
  劈头盖脸地一通教训,结束之后我满头都是冷汗。然而景琛说得没错,事已至此,总不能放任齐悦一直这么下去,我至少得和他谈谈。 
  于是当晚我没刻意晚回家,进门的时候才不过六点左右。一开房门就闻到香气四溢,齐悦仍然端坐在沙放上,满脸都写着“我在等你”。 
  他老早就露出了在我家长住的架势,我思量着不能总把他关在屋里,就给了他房门的钥匙。于是从那天起,不管我几点回来,桌上都放着齐悦做的晚饭。无论我是草草举箸也好,干脆不吃也好,他第二天还是照做不误。 
  我回来得这样早,他居然没露出吃惊的模样,还是那句万年不变的“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思量着要怎么开口,就被他催促着洗了手,坐在饭桌旁了。 
  当他在我对面坐下时,我心中一紧,突然觉得有些紧张。齐悦在我家住了这些天,两个人坐下来面对面的吃晚饭,却还是第一次。 
  饭菜挺可口,老实说齐悦的手艺不错,看得出来也花了不少心思。仔细一想,我家里有电视电脑,书房里满满一屋子书,他却什么也不碰,每天只做顿饭等我回来——这样做出来的饭,也难怪不好吃。 
  然而哪怕是龙肝凤髓,此刻吃起来却味同嚼蜡,当齐悦极自然地给我夹菜时,我终于忍不住推开碗:“我吃饱了。” 
  齐悦点点头,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我意思了一下想帮忙,他就出声阻止:“你去休息一会,我收拾就好了。” 
  老实说,要和他一起洗碗这种事情,我是实在做不来,怎么看都充满了浓郁的家庭气息。自打他搬到我家来住,我就有一种人生被侵占的感觉,仿佛我真的和他一起生活了。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人这样介入过我的日常生活。和徐然交往的时候,两个人都住宿舍,功课又忙,相处无非是一起打球闲逛,偶尔出去开个房。至于丁海涛,我们短暂的接触只限于医院,尽管我愿意为他放弃一切,我们最大的亲密也无非是匆忙的几个亲吻。 
  宋佳新,他是和我同居过的,但我们并没有一起生活。这样说或许很奇怪,但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四处都是阴霾的气息。他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很少说话也很少动,有时候上上网,有时候只是发呆。我们甚至很少交流,我把大部分的精力花在领他就诊、监督他吃药、消除一切可以让他完成自杀的工具…… 
  我最大的失误就是没有把他锁起来。 
  他死时的样子又浮现
  在我眼前了——该死,我以为我早已经忘了。他是个挺漂亮的孩子,死的时候却惨不忍睹,我本来已经下了决心,只记得他美好的一面……可这样回想起来,我们之前却根本就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只有压抑的渴望和绝望的抗争。 
  我终究救不了他。 
  
    ☆、悲欢

    额头上冰冷的触感让我猛地抬起头来,那是齐悦的手指。他把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沈北华,你脸色不大好。” 
  我想推开他的手,可他手指的触感那么鲜明,那温度仿佛一直传到到极深的地方,让混乱躁动的思绪渐渐的平息了。 
  “我没事……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他没有多问,只是在我身边坐下了,我感觉到他的视线,还有他身体的温度。 
  上一次我和他在这张沙发上翻云覆雨,是多久前的事了?
  喉咙发干,我觉得自己的手心有点出汗。咳嗽了一声,我转过脸看着他,尽量严肃地说道:“齐悦,咱们得谈谈。” 
  他很乖顺地点了一下头,模样仿佛又是那个敬业称职的护士长了。我略略感到安心。 
  “总这样旷工也不是办法,就算是病假吧,你也总该有个病。下个月开始,急诊的主任就上任了,与其那时候才回去,不如主动一点……” 
  “我不去。”出乎意料地,齐悦回答得斩钉截铁。 
  “是工作太累了?还是有别的问题?”我耐着性子问他。 
  “我就是不想去。” 
  我调动了存储已久的耐性,就换了这么个敷衍的回答,实在不能不生气。本来想着好好谈谈,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只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扇出门去。 
  “齐悦,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你以为这是大学逃课,不想去就不去了?旷工这么多天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这不是扣钱就能完事的!轻了记过,重了开除!有了行政处分就记在档案里!你以后工作都找不着!你准备让我养你一辈子?……” 
  狠狠骂了一通,骂到后来我都有点头晕目眩,他却仍然稳稳地坐着,连脸色都没变一变。 
  我气得要死,要再骂又没力气,只好瞪他一眼。 
  他回望我,却微微一笑。 
  他似乎从来不懂什么叫大笑、开怀一笑,他的笑容总是微微的,稍纵即逝。他的人也是这样,总是谨慎、克制,可这些天来,在我面前却变得这样直白大胆。 
  “我不在乎,随他们怎么做。我现在只想住在这里,每天送你出门,然后等你回来。”看到我的脸色,他又笑了笑,接着说道:“不要怕,我不会这样一直赖着不走。哪天你真的受不了了,不愿意再见我了,只要对我说‘你走吧’,我立刻就会走的。然后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我。” 
  我无法忽略他的弦外之音。
  “从我这里走了,你打算去哪里”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一脸轻松地看着我:“那就和你没有关系了。” 
  他明知道我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明知道我不敢让他离开我的视线。我既不能让他回到那个潮湿的值班室去,也不能让他满大街的闲逛。我害怕他在哪里受伤,害怕他不肯爱惜自己,害怕他会死在哪个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明知道我不能对他的事情无动于衷。 
  疲乏的感觉自身体深处上涌,长久以来淤积的情感和迷惑让我几乎崩溃了。我再也没有冲他大喊大叫的力气,只是低声说:“齐悦,别再戏弄我了。” 
  仍然是不变的回答。 
  “我没有戏弄你。沈北华,我喜欢你。” 
  “齐悦,”我疲倦地半闭上眼睛,只觉得光线刺目,“我们不过认识了三、四个月,一起出了一次救护车,做了一阵子同事……只是这样,你就能喜欢上我了?喜欢我到这个程度?我之前遇到过一些事情……不管怎么样,我和你不一样,我早没有折腾的力气了,没办法陪着你这么玩。” 
  “不是只有这些。”齐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看不见的水流,“我们不是只有这些。” 
  我几乎懒得和他争辩。 
  也许不只有这些。他还和我互相救过对方一次,和我有一个吻,一次意外的交欢……可是这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去爱上什么人。我曾经那么投入、那么奋不顾身地爱了许多次,没有哪一次不是丢盔卸甲、遍体鳞伤。每一次他们离开我,都彻底地、永远地带走了我生命中的某些东西,于是我持续地失去,直到一无所有。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予的。 
  我不愿意再付出,也不愿意再有无谓的希望。爱情的童话只能存在于不朽的青春。 
  齐悦或许还年轻,而我却已经开始老了。 
  “你去看景琛的那个早上,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那之前我们曾经见过……虽然你已经忘了。” 
  我终于睁开眼睛,困惑而惊愕地看着他。 
  他又一次笑了,只是这样略带哀伤的笑我从前从未见过。 
  “我不会告诉你的,除非你自己想起来。”笑容消逝了,那哀伤的表情却仍然残存在他的目光里,“如果不是这样……那就没有意义了。” 
  我费力地思索着,然而除了那个清晨,他黑着眼圈的短暂笑容外,我竟什么也想不起来。 
  那并不是我们第
  一次见面,他说。 
  在那之前我们曾经见过……然而我却已经忘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没有早餐,也没有人送我出门。在我准备出门的时间里,齐悦始终坐在沙发上,心事重重地盯着地面。我对他说我走了,他甚至头都没有抬,于是这一天我始终在莫名的惶惑里度过。 
  他那种让人发寒的殷勤温柔我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冷漠我也觉得难以接受。归根结底,自从他来到我家后,所作所为无一不反常。 
  而我甚至连他晕倒在休息室的来龙去脉都没有问出来。 
  据说七天养成一个习惯,齐悦给了做了不止的七天早饭,我恐怕是已经习惯了出门之前吃口东西。还没到中午,我已经饥肠辘辘,找了个空隙去景琛哪里蹭吃蹭喝。 
  景琛不大忙,不过照例没给我好脸色看,我没滋没味地吃了份盒饭,问景琛道:“我和齐悦,以前见过么?” 
  景琛仍旧没好气:“你们见没见过,我怎么知道。” 
  “我一直以为我在你科里见他,那是第一次。可是昨天他突然对我说,以前我们也见过。”我懒得收拾桌子,乏力地靠在椅背上,“我和你说过吧?他前几天对我特别好,那股热情劲儿简直要把我吃了……昨天他又特别肉麻地冲我说了这通话,可是今天一早,他又不知道怎么的,突然不理我了。” 
  景琛冷飕飕地看我一眼:“这样不好?” 
  我干笑两声。 
  无所谓好不好,无论他对我热情似火或冷漠如冰,我都觉得诡异反常。我只想让齐悦变回从前的样子,至少别像个日常表白机似的,一遍遍用让人寒毛直竖的语气说喜欢我。 
  “你到底要留他在你家住到什么时候?”景琛皱着眉头看我,第八百遍问我。 
  “他刚差点把自己弄死,你叫我怎么敢他走?”我哀叹一声,“至少我得弄清他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就帮我想想,我以前在哪见过他?”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该知道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 
  “齐悦进医院轮转了一年,然后才到了我们科。前几个月是导诊,天天就站在你们急诊门口,后来又是医务科、手术室、输血科的轮转,哪个部门你不接触?没见过就有鬼了。” 
  仔细一想果然不错,急诊科就是万金油,各个部门都少不了打交道。齐悦轮转了一年,我少说也该见过他十几次。 
  然而我竟一点印象也没有——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他。医院里来来去去几
  千号人,我又忙得焦头烂额,就是我一天见到几百次,也未必记得住他。 
  “还有,新年晚会你不是也去了么?齐悦还上去唱了个歌。” 
  我矢口否认:“我哪会去看晚会!有空都回家睡觉了。” 
  景琛叹一口气:“你怎么记性还是这么坏?不到一年的事都记不起来?那天咱们都加班,晚会结束之后有晚餐,我特意拉你过去的。” 
  被他一说,我模模糊糊好像有点印象,又记不太清。 
  “从以前就是,背书背得挺熟,别的事三天就忘。”景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结果该你忘的事,你倒死都放不下。”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顿时浑身不自在起来,讪笑了两声走了。 
  我并不是放不下,只是那些往事在我身上烙下的痕迹,并不是时间能够抹去的。每当受到一次伤害或背叛,我的存在就被磨损一次,崩塌一次……直到从前的那个我彻底消失不见。 
  “沈北华,”景琛在背后叫我,“齐悦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插手太多了。不管他有什么问题,这都不是你能解决得了的。你连自己的生活都一团糟。” 
  我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担忧。 
  “放心,”我没回头,只是挥挥手,“我有分寸。” 
  他没再说话,于是我大步走开了,暗暗告诫自己景琛是对的。无论齐悦有什么病、有什么痛苦和隐情,那都不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正如景琛所说,我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团糟,实在没有余力去管别人的事情了。我早过了充当救世主的时候,在宋佳新死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封闭的战局,没有谁能被他人拯救。 
  我决心和齐悦谈一谈,然而一想起他早上那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又觉得难度颇大。出乎意料的是,晚上回家时,迎接我的既不是反常的热情也不是异样的冷漠,沙发上坐着的齐悦——那就是齐悦。 
  他和我打招呼时,声音和表情都有些紧绷,但并不显得生硬。我在他身边坐下了,他严肃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移开目光。 
  我几乎有种舒了口气的感觉——这么多天来,他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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