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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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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北大将军名叫段德,比苍景帝大了十多岁,再加上常年征战沙场,风餐露宿,看起来虽然英武不凡,终究是带了些老态,两鬓已经斑白了。
  
  他此行还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刚满十六岁的段羽。
  
  苍天素本来对这对父子不怎么感兴趣,本想着按照规矩,上去交谈几句,在苍景帝那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不料他走过去,刚扬起浅笑,话还没说半句,人高马大的段羽就很激动地一把攥住了他的手:“阿爹,你一定要给我娶个跟他一般漂亮的媳妇!”
  
  在满殿低低的哄笑声中,苍天素未成形的笑脸僵住。
  
  苍天赐黑着小脸,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一巴掌拍掉了段羽的爪子,恶狠狠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大哥!”
  
  段羽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在大殿上说这个确实不是很合适,很不好意思地顺势松了手,红着脸挠着头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他举着手,冲着苍天素比划:“真的,我在西北见到的,最苗条的一个女人,大腿也有你的腰这么粗!”
  
  殿上终于爆发了大笑声,三皇子苍天瑞已经在嚷着要母后给他揉揉肚子了。
  
  苍天素的眼角几不可查地抽了抽。
  
  当天晚上,苍景帝摆宴,并没有广邀群臣,而是简简单单鼓捣了一下自己的儿辈们,只摆了三四桌意思一下,布局也类似于家宴。夜宴上,苍景澜很自然地跟段德并肩而坐,足见他跟镇北大将军的交情之深。
  
  苍国男女大防不比注重儒学的岳国,在无极四国当中算是比较宽松的。段羽丝毫没有自己不受欢迎的自觉,兴致勃勃地跟皇子公主们挤在一桌。期间,一双眼不看饭菜,直勾勾盯着苍天素不放,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哗啦啦”流口水。
  
  他长得虎头虎脑的,四肢粗壮,大眼浓眉,肤色也是健康的小麦色,不似宫中大部分公子哥儿常年不见阳光病态的白,一看就让人觉得“这孩子是个实心眼”,进而心生好感。
  
  苍天赐如坐针毡,很有危机意识地频频抬眼,恶狠狠地瞪着段羽,无奈对方正在全神贯注地赏美,连眼角的余光都舍不得往自己这边瞟一下。
  
  苍天素已经是第五次不动声色地将手放到别在腰间的荷包上了。
  
  自从刘广梁事件后,他已经托易豪找来了一包强效痒痒粉,就装在荷包里,顺风一拉丝线,打开一道口子,准保能引起一场灾难。
  
  ——要不是今天晚上老天爷不配合,风老往一群娇滴滴的公主那边刮,苍天素不忍心伤及无辜,段羽此时已经性命危矣了。
  
  苍天赐左右使了半天眼色,仍然没人理他,最后眼角抽筋,整个面部生疼,瘪瘪嘴差点哭出来。段羽不理自己就算了,连自家亲亲大哥都只是一个劲地埋头盯着面前的粥出神(其实是看波纹目测风向),他现在真是万分委屈。
  
  惹急了我,看谁以后还傻兮兮地给你端殷燕糕吃……
  
  苍国二皇子满心不忿地顺手拿起一个圆圆的小甜饼,一口咬了下去,还没来得及咀嚼,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白眼一翻,直挺挺朝后倒了过去。
  
  亥时,李宓正在床上睡得口水直流,模模糊糊间感觉到外面吵吵嚷嚷似乎有人在吵架。她翻了个身子,懒洋洋跟自己嘟囔了一句“苍天素你怎么还不回来”,正想再睡过去,不料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第三任宫廷侍卫长冷笑着在门口站定,他早就看这个时常蹿弄他想让他去冷宫徒劳地再翻一次地的女人不爽了。
  
  晓丝满眼含泪地冲了过来,从床上把李宓拉起来,哭道:“不好了不好了,二皇子中了一种慢性毒,结果在夜宴上发作了——他们说从昭日殿厨房里找到了带毒的豆沙,现在皇上唤全殿人过去……”
  
  这是苍天素犯的致命错误,桂花糕做了一半,他验了案上摆着的半成品和成品,证明了它们的可食用性,却没有注意盆中作为原料的红豆沙。
  
  李宓一个哆嗦,猛地坐直了身子,瞌睡虫一下子就跑得干干净净了。她盯着晓丝哭得惨兮兮的脸,出神了好一会儿后,突然笑了笑:“看来该来的还是躲不掉,怕什么,跟他们走一趟就是。”
  
  李宓不甚在意地在一群大老爷们面前把外套穿上,先是站在床头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才挥手道:“走吧,愣着干啥?”
  
  刚刚在听到晓丝的话后,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从头凉到了脚底。不过过了那一瞬间,李宓突然醒悟了过来。
  
  早在苍天素跟苍天赐交好的时候,李宓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她天生缺少搞阴谋诡计的那根筋,但是在皇宫里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政治上最起码的直觉还是有的。
  
  苍天素还是太嫩,他推导出了一个“皇后指望皇帝恨屋及乌”的理由,就选择放过了皇后任由苍国大皇子和二皇子交好的疑点。
  
  而李宓,从头到尾,都很明白,皇后几年看着苍天赐时不时地往昭日殿里跑,不是在等待皇帝发火,而是在等待一个发难的机会。
  
  一个可以一举,除掉压在她的亲生儿子上的两个哥哥的机会。
  
  现在她等到了。
  
  谁有本事给二皇子下长达几年的慢性毒药?宫里的人都知道,除了东宫殿,也就只有昭日殿的人有这本事。你说难道皇后娘娘会害自己的孩子吗?当然不会,谁下的毒已经一目了然了。
  
  当初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怀孕的皇后为了把小皇子牢牢抓在手里,对外宣称一贯是二皇子乃是正统嫡子。自从三皇子苍天瑞诞生后,正是这一点使得他丧失了嫡长子的名位。
  
  李宓本来还在幸灾乐祸,可是现在形势一反,皇后当初想当然的失误反倒成为了排除东宫殿作案动机的最有力证据。
  
  苍景帝知道真相又如何,十几年的相处,李宓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如果还有一点人心人性,当年艳姬也不会惨死。他绝对不会把事实说出来,在这个关键时刻力挺苍天素清白。
  
  毕竟苍天赐吃桂花糕从来不事先试毒,这事被皇后特意提出来,当众责怪了他好几次,不少人都知道。
  
  现在小厨房里的食材又被人查出来有毒,那么不论以前的糕点有没有毒,对大家都没有意义了。皇宫里这样子的冤案可是不少。
  
  苍景帝也许不是一个很好面子的男人,但是当着十年未回京的镇北大将军的面,他再不在意,也不会轻飘飘放过这件事。
  
  而一旦皇帝选择严惩,在皇后看来,苍天素的小命就要玩完。而苍天赐体内那个所谓的慢性毒,也绝对不是容易解的。
  
  一石二鸟。李宓在被一大群侍卫夹在中间严防她趁机溜走的时候,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皇后和皇帝少年夫妻,十五岁就被推上了后位,执掌凤印十年,可惜,她对丈夫的了解,还不如自己这个外人。
  
  李宓相信,早在皇后几年前给苍天赐下药的时候,苍景帝就已经给两个儿子准备好了退路。给苍天赐的退路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给苍天素的退路,她再清楚不过了。
  
  该来的躲不过,都是命。李宓缩了缩脖子,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心情奇迹般地平复下来,困意上涌,忍不住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庞龙殿里经历了短暂的混乱后,当李宓走进去的时候,已经整顿平静了下来。她没有急着行礼,而是先顿了顿脚,扫了一眼跪在大殿正中央的苍天素。
  
  虽然在跪着,苍小爷脊背挺直,小脑袋也微微扬起,一副问心无愧的模样,看样子并没有对自己被诬陷下毒一事有太大的心理压力。
  
  事实上,面对东宫殿一群人尖锐的指责,苍天素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他只是笔直地跪着,静静等待最后的结果。
  
  李宓无声地叹口气。
  
  苍天素对于自己的父皇,哪怕对方对自己实在不够厚道,也一直充满了无条件的信任。在他看来,就算皇帝再不喜欢自己,在这种事情上,也应该坚守原则,不会任皇后颠倒黑白,所以现在他并没有慌乱。
  
  可以说,这样子的认知的形成,李宓从小到大的传输与暗示,在其中着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可是——孩子,如果你奶妈的屁话真的能信,当初你娘又如何会惨死?
  
  李宓迟迟没有告诉苍天素的当年真相是,十六岁的苍景澜从头到尾见识了一番皇后拙劣的布局,然后对旁人千辛万苦找来的证据视而不见,很干脆地挥了挥手,眼睁睁看着侍卫将自己喜爱的女子拖到门外,乱棍打死,然后一转头,心安理得将她未满三个月的儿子打入了冷宫。
  
  苍景澜行事,向来不在意是非对错,天理公道,他只会选择将事情朝着自己最感兴趣的方向引导。
  
  比如上次。
  
  比如这次。
  
  李宓紧挨着苍天素跪下,凝神看着对方精致漂亮的侧脸,将手伸过去,紧紧握住了苍天素深秋里微凉的手掌。
  
  苍天素惊醒一般,将目光从苍景澜的脸上移开,转头看着奶妈,勉强压下心底刚刚升起的不安,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微笑。
  
  李宓忍不住低下头亲了亲他惨白僵硬的脸蛋。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也许在这几年的相处中,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他父皇的真正面目。
  
  然而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改变。
  
  李宓最后一次眷眷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现在栽个大跟头也好,太过一帆风顺的成长,对一个皇帝的儿子没有好处。
  
  “皇上,已经问过守在厨房的侍卫了,大皇子跟二皇子离开后,并没有旁的人进去过。”侍卫长行礼后,将自己的审问结果说了出来,“事实上,原本厨房是没有守卫的,今天大皇子才特意命人守着。”
  
  太医将豆沙中已经变黑的银针拔出来,小心地捻了一点往嘴里放,细细尝了尝后道:“回皇上,豆沙中确实含有二皇子中的覆霜毒。”
  
  苍景帝拳起左手食指,轻轻敲击在龙椅的扶手上:“事情已经很清楚了,说吧,朕的好儿子,这是怎么回事?”
  
  苍天素闻言,脸色又白了一分。他先前就同皇帝说了,他跟还在昏迷的苍天赐之前一同看见景田从小厨房出来的事——只要审问了景田,再搜查东宫殿,这事不难水落石出。
  
  然而侍卫长回来汇报,丝毫没提景田的事,更遑论东宫殿了——显然,苍景帝给他的命令中就没有提及要审问昭日殿头号侍卫的事。
  
  他抖了抖身子,勉强平复下来。这事可大可小,眼看是这对夫妻一唱一和,要硬赖在自己头上了,苍景帝应该不会痛下杀手,只是日后一辈子恐怕要老老实实呆在封地禁足了。
  
  苍天素张口,正待把这事应承下来——皇帝送的黑锅,背不背不是你说了算的,不若顺着他的意思来,好歹还能赢个轻判——不料李宓抢先他一步开口:“皇上,这个是奴婢做的,大皇子并不知情。”
  
  李宓说着,径自站了起来,走到离苍天素很远的殿尾,重新跪下。她真怕苍小爷一个激动,直接扑上来捂住她的嘴。
  
  果然,苍天素脸上血色尽失,见鬼一般看着她,一愣过后直接从地上跳了起来,喉中爆出一声尖叫,嘶声道:“不——不是的!”
  
  苍景帝一个眼色,易豪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一个手刀正正卡在他脖子上。苍天素动作僵住,停顿了两秒,艰难地看了一眼含笑望着自己的李宓。
  
  李宓冲他轻轻摇头。
  
  苍天素的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易豪又补了一下子,他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了易豪怀里。
  
  “桂花糕是奴婢教给大皇子做的,做桂花糕送给二皇子的主意也是奴婢出的,食材都是奴婢一手准备的,”李宓一边感叹自己的嫌疑还真是明显,一边继续瞎掰,“太医既然说二皇子的毒是从四年前开始下的,那个时候大皇子不过是个八岁大的娃娃,又没上过几天书房,大字都不识几个,能懂些什么?”
  
  她含笑抬头看向上首的男人,对方也正低下头看她。
  
  两相对视间,二十几年的时光悠悠流淌而过。
  
  李宓深吸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离京远行

  意图谋害皇子的罪魁祸首被处斩一个月后,镇北大将军带领着五千精兵,大部队在百姓的欢呼声中,缓缓朝着西北进发。
  
  苍天素坐在军队正中的马车中,团着身子缩在角落里,盯着这辆豪华马车的幕帘,一言不发,怔怔出神。
  
  “大皇子,大皇子!”晓丝跪在旁边,掩面流泪,“您好歹说个话……说个话啊……”她真的是吓坏了。
  
  一个月前被打昏的苍天素醒过来时,躺在床上,盯着昭日殿上方金碧辉煌的砖瓦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翻身坐了起来,下了床,赤着脚直接想往外跑。
  
  易豪带人守在门口,见他出来,叹了一口气。不待易豪指示,早就受了苍景帝命令的侍卫们就把人拦住了。
  
  苍天素挣扎不过,下意识地去摸左腿的小腿肚,李宓送他的那把刀子不知所踪。他找准时机,提手将一个拦腰抱着他的侍卫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横在自己脖子上,瞪大眼睛流着泪无声跟易豪对视。
  
  从小到大,他话很少,有点不善言辞,此时张嘴,说不出话来,只有满嘴苦涩。
  
  后者定定看了一会儿他黑沉沉的眸子,良久过后,终于无声长叹,挥手示意侍卫们让出一条路来。
  
  苍天素一把扯出他的腰牌,背着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一步步后退,在过了一个转角后,才扭回身子,维持着横刀的姿势撒丫子朝天牢方向跑去。
  
  苍天素平素懒到极点,极少外出活动,脚底的皮肤并不比手掌的皮肤厚实多少,此时赤着脚在石子路上跑,易豪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零星的鲜血上,无声叹息。
  
  李宓穿着囚服正在冲一天三次登门审问的侍卫长翻白眼,见他打着哆嗦进来,心情甚好地挥了挥手:“哈喽!”
  
  苍天素丢了刀,双目赤红,死死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用另一只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仰起头来直视李宓。
  
  “别哭,别哭!”李宓一见他这样就暗道不好,急忙举手表示投降,“傻孩子,这是早晚的事,你老子早就容不下我了。”
  
  一个亲眼见识了他成长过程,对他的心思起码能猜出五六分的女人,以苍景澜的个性,能忍她到现在,只不过是想再废物利用一遭。
  
  李宓站起身,在锁链抖动时发出的悉索碰撞声中,将苍天素揽在怀中。
  
  “赶明儿就处斩了,”她自嘲地笑了笑,皇后怕时间拖长了再惹出什么事端,逼着皇帝,或者说,跟皇帝心照不宣一唱一和的,把这日子定得真急,“你乖,听话,千万不要来。”
  
  “我早就想无牵无挂安安心心地走了,说不定还能回到最初我来的地方。别临到头了,你还要来给我添堵,懂不?”李宓点了点苍天素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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