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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墨羽-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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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者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嘴角抿得极硬。他拂袖而去。
  听着外面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影子的笑容更深了。大袖一挥,琴音已起,只是——
  带着浓浓的哀伤。像是在祭奠什么。
  大燮神武四年三月,梨花盛开。
  前朝的宫殿神武王虽是用着,却是做了一番调整和修改的,唯有天启城西北角的稷宫,纹丝不动地保留了下来,包括种种习俗。
  所以,当一个白发白衣的老人来到这里时,看到的是十数个少年,提笔在墙上挥洒梨花诗。梨花纷飞,恍然若雪,飘落在少年的头上,黑白分明。
  这一幕触动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一时间,他的眼角竟湿润了。在意识丝毫没有觉察的情况下,他疾步走了过去,几近粗暴地夺下一个少年手中的笔,在一处干净的墙面上走笔如龙:
  为君采莲兮涉水
  为君夺旗兮长战
  为君遥望兮辞宫阙
  为君白发兮缓缓歌
  一曲写毕,老人掷下笔,在众多少年惊异的目光中哈哈大笑。少年们很是愤怒,但是不知为何,这个老人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凛然生威,让人不敢冒犯。那朵盛开在他左颊的伤疤,燃烧得绚烂。
  一片安静中,只有一个狂傲而孤独的笑声。然而片刻之后,□来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大……将军!”
  老人转身,看见了一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是五官,陌生的只是上面肆流的泪水。
  “子侯……”
  太师府内。
  “大将军……”谢墨心中激动而又愁苦,泪水肆流,却又扯着笑颜,看得白毅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子侯,把眼泪擦了,好好说话。”白毅按了按额角,当年指挥殇阳关血战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累心过。
  “是是是……”谢墨拿起袖子一下下地抹去泪水,换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一个孩子。
  “子侯,我知道你见我无恙心里高兴,但是在那么多人面前直接开口叫我‘大将军’,会引起麻烦的。你现在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事情。”白毅拍拍谢墨的肩膀,“燮王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谢墨却仿佛没有听见的样子:“大将军,当年您给我的百里霜红,竟是开了!现下正在书房,您要不要……”
  话音未落,白毅已经“腾”地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开了?”
  竟是真的开了,在这个初春,花苞火
  焰一般的红,妖娆得惊心动魄。
  白毅看得痴了。从来不知道,百里霜红是这样的好看。难怪,难怪他会滞留南淮,恋恋不舍。原来,是这样热烈的火焰拖住了这个男人的脚步。
  他缓缓伸手,触及到娇艳的花瓣,那样的轻柔软嫩,就像那个人的手……
  想起那个人,白毅像是触到火一样,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
  他已经……死了。死在那个晚霞如火如血的傍晚。
  像是知道白毅在想什么,谢子侯低声道:“大将军若是放不下,就去太庙看看吧……皇上没有拆。”
  白毅转身看了一眼谢子侯,惊疑不定。
  但是谢子侯眼中的光芒让他安心。


    ☆、太庙

  夜凉如水。
  即使已经开春了,天启的夜晚也是冷的。
  白毅站在太庙破败的大门前,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头顶是灿烂的星空,一眨一眨的让人想流泪;脚下是萋萋的荒草,茂盛而凄凉。大门上的漆已经剥落了,露出黑色的底漆,空洞洞的像是要将一切吞噬。屋顶上的琉璃瓦也残缺不全,还有不少掉落在齐腰的草里,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着最后的光辉。
  白氏,终于衰败了……
  白毅叹了一口气,抬起脚,想迈过高高的门槛,却发现,连门槛都倒了,歪歪斜斜地横在那里。白毅默然。
  最后还是平平地走了过去,一脚踩在门槛上。
  另一个黑影从拐角处走出,看着他的背影沉思。
  黑衣的影子坐在灯下沉思,左手握着一只酒盏,右手攥着一杆笔。酒盏已经空了,旁边是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坛子。火苗一跳一跳的,他的两个眼皮也一跳一跳的,跳得他心烦意乱。心烦意乱之下他乘着酒意下意识地挥笔,在雪白的梨木桌案上写下一首诗:
  杯酌孤窗冷
  尺素玉衾寒
  晓霜凝华发
  趁月待采莲
  他怔怔地看着“采莲”二字,心中怒火“腾”地燃起,随手将笔甩了出去,竟将一只酒坛射了个穿。
  影子狠狠地一挥袖,将桌上的一切都扫到地上,一时间噼里啪啦之声不绝。油灯在地上滚了两圈,熄灭了。一切都陷入了黑暗,只有流水一样的月光静静地泻在桌案上。那首诗就在月光里发光。
  看着那首诗,他喘着的粗气慢慢平复了下来,良久,手一伸,将一边的长琴抱在了案上。白色的桐木,黑色的琴弦,辉映着在月光下,极致的对立也柔和了起来。
  手指略动,琴音若水。哀伤藏在平和的曲调下,浅浅而又深深。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更不知道有一个人已经悄悄地迈过了门槛,站在了自己身后,那个人的脸上,也满是泪水。
  “息衍……”轻轻的一声呼唤,哽咽着,极力压抑着什么的感觉,却再也无法克制。
  影子听到这个声音,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全身都僵硬了,手指弯曲着,在琴弦上颤抖。
  “息衍!”白毅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将人紧紧而又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那么紧,好像一松手人就飞了;那么小心翼翼,好像会碎掉。“息衍……息衍……”
  “白毅……”息衍长长地一声喟叹,无奈而又悲酸。他挣扎着,想挣开这个令人窒息的怀抱。
  “息衍!”白毅低声嘶吼,像是受
  伤的野兽。
  “白毅,放手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息衍的声音很轻,可是敲在白毅的心上,却是重重的一锤。白毅只觉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天地都在坍塌。
  趁着白毅一时怔忪,息衍挣开了白毅的怀抱,在瞬间退开三尺远。
  “息衍,我……”怀里空落落的感觉令白毅很不舒服。
  “白毅,我们之间,早已一刀两断了。”息衍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一刀两断……仿佛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地、摧枯拉巧地刺入白毅的心窝,却不□,积血在里面淤着,令人气闷。
  白毅不禁颤抖起来。他什么都不怕,不怕息衍变了脸色破口大骂,也不怕息衍怒火中烧拔剑相向,独独怕,息衍这般平静淡然的口气。
  心碎了,声音会颤抖;心死了,声音会僵硬;可是要心如何,才会有这般平静淡然的口气?
  死一样的平静。
  白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生怕一个字说错了,就再也挽不回从前;息衍也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一开口,会不会哽咽的两个字:“白毅……”
  终究还是没有人说话。因为白毅一步上前,跨过了三尺远的距离,将息衍再次拥入怀中。
  这一次,息衍没有挣扎。他默默地将头靠在白毅肩上,仿佛疲倦之极。
  白毅的心,瞬间平稳下来,可是手,却抖个不停。
  “怎么不□?”息衍轻轻地问,“我等着呢。”
  轻轻一语,惊破九天。
  “息衍你……”白毅的心再不平稳。
  “当年你那一刀,准头够了,力度没有,没有一下子刺穿我的心脏。反倒是我最后摔倒了,把匕首又压进去几分,不过到底是偏了,没有死成。”息衍淡淡道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我等你补上那一刀,已经等了很多年了。今天你终于来了,做个了断吧。很简单的,一刀两断。”
  白毅的嘴唇哆嗦着,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看。”息衍挣开了半尺空间,解开自己的白色腰带,将一层层墨色的衣衫褪下,然后转过身去,让白毅看他的后背。借着月光,白毅看见了他后心处,有一个触目惊心的伤疤。暗红色的,狭长,表明凹凸不平,狰狞而又凄凉。“你看这里,位置刚刚好。刺进去三分,就是心脏了。”他又转过身来,给白毅看他的胸口,那里也有一个小疤,椭圆的,偏左,颜色却更深。“可惜出来的不是地方,要是再偏右那么一分……”他自顾自地比划着,很是淡漠。全然没有理会白毅的脸色,已经发白
  发青。
  “不要说了!”白毅再次嘶吼,悲怆之至。他发了狠力,将半裸的人紧紧拥入怀中,捏得骨节发白。息衍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头来来回回地凌迟,偏偏又死不了,只能捱着。“息衍,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反反复复地,只有这一句话:不要说了。
  “为什么不要说?”息衍残忍地继续开口,“当年我答应放你一次,我做到了,也仅此一次而已。”
  还有一句话,他咽在了心里:白毅,当年你几乎杀死了我,不仅仅是我的身体,还有我的心。今日,我要连本带利地奉还。
  然后……然后……然后……
  息衍竟有些踌躇了。一向杀伐决断的万垒宗主,竟是在犹豫。
  “息衍,求求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白毅声声血泪,难以自已。“你不知道,那一刀,也扎进了我的心啊……三分力道,我给了你,余下七分,留给自己……你疼的时候,我也在疼啊……息衍,息衍,息衍……”
  一滴滴的血泪,砸在息衍的心头,一颤一颤的。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息衍在心底一遍遍地重复着白毅的话,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还给白毅听。
  “息衍,息衍。跟我走吧,白毅来了,我要带你……回家。”白毅感觉到了息衍的颤抖,温和地哄劝着,越发火热了起来,“息衍……息衍……”他再也忍不住,按住息衍的后脑,狠狠地吻了上去。
  息衍只觉得像是烙铁含住了自己的双唇,那样的火热,令人窒息,唇齿交缠,辗转吮吸。白毅的双臂紧紧地箍住自己□的上身,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白……唔唔!白……白毅!”息衍被死死封住的嘴中只能吐出支离破碎的字眼,他试图挣扎,将自己从白毅近乎□的手中救出来,但是徒劳。白毅是下了狠心的,任凭息衍挣扎反抗,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流血,也不放松分毫。
  “啪”的一声,想是鞭子狠狠地抽在玉帛上,惊心动魄。
  白毅慢慢地转过头来,左颊火烧火燎地痛。他定定地看着息衍,息衍面无表情地把手缓缓放下。
  “滚。”息衍别过头,不再看他。
  “息衍……”白毅喑哑的声音充满失落、不安,在这个暗夜里听起来格外诱人。
  “我不想说第二遍!”息衍咬着牙说,将自己的衣衫一件件地拉上。
  白毅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定定地看着眼前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再上前,只会让息衍更加恼怒自己;可是转身离去,又实
  在是不甘心。
  “你住在这里……”白毅环视了一下破败的太庙,才开口就被打断。
  “我住得好或坏,不劳白大将军操心。”息衍冷冷地说。
  “我只是——”白毅硬生生地咽下了后面的话,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多少年没有再被称为“白大将军”了?当初在殇阳关,也不是没有听他叫过,只是如今听来,却是格外的刺耳。“罢了……你,瘦多了……好好保重自己。我走了。”
  白毅逼着自己转身,不回头,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地苍老萧索。
  息衍猛地回头,看着他一步步地走开,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自始至终,不曾回头。
  心到底还是揪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肯回头再看我一眼?就一眼,只要一眼,我就会和你走啊……
  息衍无力地沿着墙滑下,失神地看着上方。
  


    ☆、酒·琴·愿

  脚步声,由远及近。息衍立即回魂,晶亮的双目紧紧地盯着门口。
  你到底还是回来了是不是?你到底还是放不下我的,是不是?
  然而进来的是另一个人,他穿着黑色的衣袍,裹着黑色的大氅。举手投足之间,是迫人的气势。
  “你来了。”息衍点点头,他知道最后的了断来了。
  “是,我来了。”王者点点头,从大氅里取出一只白铜的小瓶子。息衍不由得笑了起来,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一样的处境,也有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人过来看他,然后从大氅里掏出各种各样七零八碎的东西……
  “羽林天军的大氅用处真多。”正在怀旧的息衍突然冲口而出的一句话,令王者愣了愣,差点抓不住手中的酒罐。
  但是王者毕竟是王者,手指只是稍微抖了抖,然后稳稳地拧开了盖子。酒香四溢,是珍藏多年的青阳魂。
  王者席地而坐,把酒递过去:“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息衍没有说话,接过酒壶捏在手里,骨节都发白了。
  “要想不难受,只有一个办法。”王者面无表情,“喝下它。”
  “倒是多谢。”息衍笑笑,带着一丝超脱,“真是没想到啊……”
  “我和他已经不可能,所以我本希望你和那个人能好好的,才派了谢墨去告诉那个人,谁能想到会是如此结局呢?”王者没有笑,“你曾是我的老师,我想帮你。”
  “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一切。”息衍把酒壶凑近自己的唇,“乱世逼人,不得已。”想了想又停下来,把酒壶放到了一边。
  王者挑眉:“怎么?”
  “我想再最后弹一首曲。”息衍笑笑,起身将桌上的长琴抱了过来,复又盘膝而坐。随手试了试弦,琴音清越。
  息衍沉吟了一刻,手指拂过琴弦,流水一样的曲子淌了出来,沿着他的手、膝盖缓缓流下,在寒凉的地砖上铺展开来。
  起初只是娓娓的乐音,到后面却越发地高昂了起来,似海浪滔天,狂风掠地,摧枯拉朽一般,将一切都湮灭。小小细细的琴弦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战栗着断了一根。
  在这激昂的乐曲中,息衍放声高歌,唱得却不是他常唱的《圆仔花》。
  “为君采莲兮涉水……”“铮”地一声,琴弦断了一根,抽在息衍的手指上,甩出一溜血珠儿,留下一道血痕。
  “为君夺旗兮长战……”“铮”地又是一声,又断了一根弦。鲜血顺着指尖淌在白色的桐木上,好似一片百里霜红。
  “为君遥望兮辞宫阙……”已失去了大半琴弦的长琴,
  却一丝不苟地奏出准确的音符。音为心声,息衍已经在耗费心力演唱。
  “为君白发兮缓缓歌……”最后的余音断在最后一根弦上,戛然而止中,若隐若现的余音绕梁。
  一曲终了,十指上血痕累累。琴弦俱断,散落一地,犹如千万思绪。本该是婉转清丽的曲子,被他唱来,却有一番苍凉悲壮的感觉,日暮途穷、遥遥无期的绝望,竟与白毅昔日在殇阳关葬礼上所唱出的感觉如出一辙。
  息衍重重地咳嗽起来。到底是重伤在身,这样地耗费心神心力,谁也扛不住。
  姬野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就是静静地看着。院中风萧萧,格外嘈杂。
  息衍低头拨弄着断弦,目光中流露出的柔情足以融化千年寒冰、万年玄铁。蓦地,一滴清泪滴落桐木,震慑心魂。
  “白毅……”一声低低的呼唤,卡在嗓子眼里,最终也没有吐出。
  良久,息衍抬头,稳稳地拿过手边的酒壶,最后叮嘱了一句,“现在的局势,已是最好。你可以眺望海峡,但是万万不可横渡。”
  “我知道。”姬野点点头。
  息衍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破败的太庙,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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