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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息-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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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既然印象这么深,怎么开始没认出人来?”
“他当时很狼狈,脸上沾满尘土和血污,身上也全是伤口,我只对他面容有个模糊的印象。只觉得很年轻,顶多十五六岁。后来战火平息,逐渐忘了这件事。还以为这辈子不会有什么机会遇见。呵……其实早该想到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炎城我和云息交过手,对他的近身搏斗技巧有种熟悉感。他起床的时辰、站姿、睡眠的警醒或多或少都受了军中影响。前几日我们喝了酒,谈到了大烨的国战。晚上他不知做了什么噩梦,睁眼就袭过来。我撞见他的眼神,才恍然认出来。”
“他没认出你?”
“陛下特赐了副青铜面具给我,人前都要戴着,遮住半脸。此时尤其感激圣恩。”慕北驰斜靠在座椅上,重新开了坛酒,一杯接一杯。
季南游摸过个杯子,也陪着喝,心里发堵,塞了团乱麻,又不知从哪解起,酝酿了半天,始才冒出句,“无论如何,不能让云息知道。”
☆、木雕砸脚的季大猫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慕北驰头疼欲裂。绷着脸起来,刚想唤人端点解酒的来,就听到伺候的小厮陪着小心的问:“老爷,洛公子来了,您是不是去见见?”慕北驰揉着眉心,“哦,璟言来了?”“回老爷,是洛四公子。”“什么?怎么不叫醒我?”忙不迭的穿好衣服走出来。云息怎么会过来,出什么事了?
洛云息坐在正厅,双手拢了杯茶,不急不躁小口喝着。他穿了件象牙白的衬绒外衣,领口袖边用金线勾了几道流纹。神情自若。慕北驰见他并无异色,安下心来。低声吩咐:“去添个炭盆来。”
“云息,来多久了?怎么不让人叫我?”
“没多久。听下人说你昨天睡的迟,让他们不用吵你。先吃点东西吧。”
“不用。有点宿醉,吃不下。你能过来我很高兴。”慕北驰温言道。昨夜还说到他,醒来就看到人,没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了。
“我来送这个。你看看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没,趁着还有两天可以适当改动。不过大的地方动不了多少了。”洛云息拿出妆奁递过去。
“真是漂亮。”慕北驰端详了会,诚肯说道。每个细节都无懈可击,抽拉契合面打磨的流畅顺滑,边线棱角处被细心的挫圆,匣面的雕花更是精妙绝伦,甚至花瓣上的露珠都隐约可见。整个妆奁并没有点缀珠宝玉石,自有种古朴雅致的气息。“岚疏一定爱不释手。”
“喜欢就好。”
“过两天岚疏生辰,邀你吃个饭。聊表谢意。”
“不用那么客气。秦姑娘和我并不相熟,贸然前去不太好。你们给我代个安。”
“来吧,没有外人。你不到南游可要闹了。”听起来别扭,犹豫了下,“我也想见你。”
“嗯。那我带梅花酿过去。”停了下,“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啊?还有事。”听人要走,慕北驰想都没想的拉了下他,脱口而出。说完大窘,搜肠刮肚的想找出点事说。眼神飘了两下,正色道:“留下来吃个午饭吧。”自己都觉得这话说的不靠谱,不过依然面不改色,手拉着人不松开。
“好。”洛云息笑了笑,重新坐下。屋里本来有个炭盆,又添了个,很快暖和起来。洛云息舒服了很多,“北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璟言上次被哪些人打的,想请你帮我查查。”
“没问题。要是有需要帮忙的,说声。”
“没事的。”洛云息眸子里蕴了暖意。“要出去走走吗?”
“好啊。”慕北驰欣然同意。被他邀出去,还是头一遭。不无得意的想,宿醉的补偿真厚道。
两人收拾妥当,沿着街慢悠悠的遛,也没个目的。洛云息走的仔细,似乎纯粹就是在探路。他们从东头走到西角,从南街走到北巷,这片的路都被摸了个遍。洛云息闭眼默记了番,确定已经烂熟于心,才找了家木雕铺子进去。
看了圈,从货架角落里挑出数样,“掌柜的,这些怎么卖?”
“客官,一共八十文。您不再看看别的?”
“这几样物件做的小巧,我看着喜欢。也罢,把那个黄花梨的笔筒一并卖我吧。”
“好嘞,客官您真是爽快人。这可是小店的精品。”
“掌柜店里摆的东西雅俗共赏,也是有眼光。”
付了钱,包了堆东西出门。也没什么想逛的,直接回去了。慕北驰看着散在桌上的那堆小玩意,鹰燕鱼马,五花八门。
“北驰,你缺笔筒吗,多摆个怎么样?这个看着还过得去。”
“给我买的?”
“不是。是买了顺便给你。要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自己用。”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在下却之不恭了。”虽然书房里摆了几个,不过你送的总归用着不同。
“可算找到人了!”季南游三步并作两步的迈进来,端起茶水一口气喝干,“早上去找你,说你来这边了,我过来你们又出去了。云息,你可不能厚此薄彼,咱们还没一道出过门呢。”眼瞅见桌上的东西,不无遗憾,“原来你喜欢黄花梨,上次我看中个沉香木的小玩意,还说想送你来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慕北驰见他半天没说道重点,忍不住问道。
“哦,过几天请你去岚疏的生辰宴。我先卖个关子,保证你不虚此行。”眨眨右眼,揽过洛云息的肩攀着,“去嘛。我颠颠跑了个上午就候着这事呢。”
“嗯。北驰已经说了。你不忙了?”
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小爷备了一箩筐的话还没抖出来,看来都用不上了。“我忙完了。再不接那活计了。忒熬人。以后有的是空去你那蹭饭蹭糖。”心里补了句:“外加蹭人。”他那么大个人挂在洛云息身上,懒洋洋的,偏又生的好看,眼睛微微眯着,像只名贵的大猫吃饱了,心满意足的偎着人要挠痒痒。洛云息觉得这比喻很贴切,想起自己在别院里养的虎纹猫,小时候常缠着他顺毛撒娇,可惜长大了越来越冷淡。
想着想着就鬼使神差的抬起手,顺了下季南游的鬓角。
“……”慕北驰看他做得如此自然。千辛万苦压着的情绪骤然决了堤,哗的冲上来,呛得一懵。上前两步把季南游从洛云息身上拖下来。竭力平稳着音调,“你那么沉,总挂人身上算什么事。”
“嘿,不好意思,忘了。”季南游拿起摊在桌上的小木雕瞧,“怎么买个笔筒还附送东西?”
“笔筒才是附带的。”洛云息解释。
“哈?你要这些有什么用?看这手工,也不怎么特别啊。”仔细看了会,“咦,上面好像有个字。唔……是个‘士’?”他手里端的是只鱼,尾梢上划着细细的鳍纹,尖角有个小小的字,浅浅的,和鱼纹混着甚难发觉,也亏得他眼尖。
“在哪?”洛云息凑近来问。
“喏,尾巴尖上。也可能只是刻的时候刮了下。”又拿了其他的检查,都在不起眼的地方刻着“士”字,隐在纹理中,不易辨认。
“什么意思?这些大都是卖给小孩玩的吧。算是寄托个念想,希望他们长大都能出息?那咋没刻
小女娃玩的?”季南游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说。
洛云息没理会,只盯着翻来覆去的看,神情急切,生生要用眼光在上面剜去块似的。
是士哥吗?不可能。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横梁砸中。也许只是巧合。即使手工确有相似,细微处却失了准头,士哥不会那么粗心。可他若是和自己一样,也是为了隐藏刻意如此呢?不会,他力求完美,不屑这么做。再说,看李幸的样子,生活怕是窘迫难当,有手艺当不会再藏着。
自己是着了魔吧,就算士哥侥幸活着,又怎么可能留在京都,他和自己不同,被人熟识,根本藏不住。
可……为什么不是士哥……
洛云息边否认,边把殷切的妄想死死的摁住,不让它冒出点头。心里说不出的失望,空落落的,不住下坠。木然扶着案几坐下,拿起茶就往嘴里送。
慕北驰眼疾手快的夺下,“刚换上,很烫。”
“嗯。”
“云息,这东西有问题?”季南游问道。
“没问题。”
“那你是怎么了?”季南游着急了,“眼神都直了。有什么事跟咱们说说,天大的窟窿也想法给你补上。”
“没有事。”
大概是他态度太冷淡,无意间渗出缕“生人勿近”的气息,季南游再也沉不住气了。“哎这人怎么那么倔呢!你那样像没事吗。跟小爷见外,是不把咱当身边的吗?”
“没有。”
“咝……”
“南游。”慕北驰安抚莫名失态的好友,“你先别急。”
“能不急吗。上次他病发我就想急了,火憋到这会容易吗。”
“云息想好了就会说的。急着也没用。”
“你就任着他。什么都闷着,憋出毛病来怎么办。再说什么时候能想好,小爷大陀疑团没搞清呢,猴年马月才能弄明白。”慕北驰一听坏了,南游火窜上来就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果然,洛云息倏然抬头看他,“你查我?”
“我们只是想帮你。”慕北驰看着他的眼睛,温言道。洛云息眼里的光暗下去,像所有的星辰瞬间全部沉入大海。恢复了初见时的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真切。静静地问:“你们查出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慕北驰还待解释,斟酌间,洛云息漠然起身,“叨扰多时,告辞。”季南游关键时刻总是身体比脑子动的快,疾步挡在门口,“不许走!”
“季公子还有何指教?”
“我正在想!反正不能让你出去。”你要是现在走了,怕是有些事再难挽回。
“怎么,这门进得来却是出不去吗?”
他的声音凉凉的,不带情绪。所有的平和褪去,冰冷的气息裹在周身,竟是丁点喜怒也透不出来。季南游从未见过他这模样,印象中他都是沉静的宽和的,居然也会有这般姿态,还是对自己摆的。小爷关心个人,也有错?!一时觉得又憾然又窝火。
☆、深藏不露的躁脾气
季小爷情绪不好的时候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嘴欠,慕北驰觉得南游已经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今儿个不给小爷捋顺溜了,谁都不许出去!不关北驰的事,我是查你了,怎样?我还知道你不是洛云息,那又怎样。”
“南游!”
那又怎样可以是“那也不会怎么样”,也可以是“你能把我怎么样”,此等情境下洛云息明显理解的是后者的意思。浑身一震,根本不答话,直接动上了手。季南游终于亲身体会了洛云息的近身搏杀术,准确干脆,毫不留情,专击身上的关键部位。两人过了几招打出了火气,季南游也忘了控制内力,挥掌就劈,快挨到人时又硬生生错开方向,擦着他身边过去,带起阵掌风,掀动洛云息鬓角的华发。
“算了!小爷不稀的欺负人!”
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他的态度太伤人,洛云息脸色变得更难看,嘴唇抖了抖,咬牙把头拧开。
“好了,别闹了。云息,我们谈谈吧。”慕北驰站在他们中间,面朝洛云息轻声说道。
“胡闹吗?呵……对你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吧。”洛云息落寞的笑了下。“为什么要步步紧逼?我对你们并无妨碍,也尽可能的诚心相待。自问没有相负之处。”
“尽可能是多少?我根本不知道你任何事,连身份都是假的。也能说是认识吗?是了解吗?看你不幸想拉把都无从下手!”季南游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
“你们怎能如此自大!”
这是他今天唯一一句斥责,挟着股冰冷的愤怒,狠狠的撞到两人的胸口上。嘭嘭作响。偏生让他们无法反驳。
的确是自大。不坦白却想要别人坦白,不倾心却苛求别人倾心。说到底,洛云息是被他们硬卷进来的。只是他惯于忍耐而让人忽略了感受。他真的喜欢被迫带来京都吗?他们搅进了他的生活真是他愿意的吗?他也许根本不需要他们的所谓帮助,他既然已经背负了那么久,就会一直背下去,这是他的选择,是他的事。他们仗着同情或者善意之名,做了自以为是的事,却还希望他欣然接受。何等自大。
打不过,走不脱。陷入僵局。失望让人如此无力,心灰意冷。这两个十年来第一次交到的朋友,贸然闯进他的屋子,凿了扇窗,带来喧嚣光亮,打破平静黯淡,然后又狠狠的关上了它。“你们想要怎样呢?”洛云息的声音低哑疲倦,听的人心下不忍。
“我是熙陆人,相思暖和顺平楼幕后的东家都是我。我知道你不是洛云息,那和我没关系,我也并不认识真正的洛云息。我自大,喜欢掌控,过于猜忌,不够坦诚。但对你没有恶意,也不会要挟。除了南游、岚疏,在大烨没有其他朋友。靠近你,别无他图,只随心意,想做便做了。如果有什么唐突的地方,希望你能容忍。如若不能,恳请你原谅。”慕北驰说这些话的时候,深邃的眼睛定定的望过来,不见丝毫闪躲。语毕,身体微侧,让开了路。劝慰的看了眼季南游。
季南游冷静下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头皮发麻,脑子里吵嚷的声音都停下来,空白一片。他难堪的别开脸,让出门口。在洛云息走过身边时,小声说:“别生气,我破德性。”这只漂亮骄傲的大猫像被兜头的暴雨浇过般,垂头耷脑,精神不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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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降瑞雪。
街上人少,洛璟言缩在台柜后烤火。掌柜被他撵回家休息去了,老人家抗不住冻。去几家分店巡了圈,都是门可罗雀。这阴冷的天寒气往骨头里钻。他拿着埙吹了会,停下来叹了口气。四叔从慕大哥那回来后心事重重,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怎么不吹了?”顾瑜瑾踱进来,抖落肩上的雪花问道。
“凌大哥,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两人这段时间来回吃过几次饭,渐渐熟了,顾瑜瑾有空就会来听洛璟言吹埙曲。瞧这年轻人格外的顺眼。
“给我挑件做寿的玉器当贺礼。拣最贵的拿。”左明德生辰,例行送点东西。那厮是只爱贵的。顾瑜瑾想干脆送堆金条过去。毕竟是自己的小舅子,面上还得客套下。
“有块羊脂白玉雕的如意。没摆在店里。是今年最名贵的存货,行吗?”
“嗯。明天方鸣来拿。价钱你尽管报给他。”
“凌大哥不亲自看看?”
“不用。”就是个差事,走个过场。
“呵呵,凌大哥可真是。”洛璟言笑了笑,凌念该是很有钱的官宦家出身吧。人出色家世又好,京都总是不乏天之骄子。
“换了曲子?”不预在这上面多说,顾瑜瑾岔了话。
“是呢。这首难,我当时就没学会。昨夜里听四叔吹,今天也想试试。凌大哥喜欢埙曲?”
“嗯。以前身边有亲近的人吹的好。”
“你没学?”
“当时没来得及。”以为能听一辈子,不想才开了头就被截了尾。
“现在有时间了吗?”
“如今人都不在了,谁还值得呢。”他眉目间的萧条冷意让靠在火盆旁的人仍感觉心寒。洛璟言不喜欢这种伤怀气氛,朗声道:“那便给自己听。既然故人已成过去,从此便只随自己的心意鸣乐。不好吗?”
“回忆怎会是如此轻贱之物,想抛便抛。”顾瑜瑾面现愠色,尖锐的目光直射过来。洛璟言不露怯的迎上去,黑黑的瞳仁映出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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