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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兰-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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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惟想起探花郎的典故,是谁有幸将第一枝春采撷?不禁转眸看向身边人,只见纯白映了桃红,无端明艳,雪袖中悠然伸出了手来,摘下娇粉一朵,听得他笑语恬淡:“世子啊,南史里微臣负责的部分已近尾声了,剩下的便差不多都是校订们的事了。” 

“是吗?恭喜先生。”窃笑,他并不满足于仅如此偷得浮生片刻闲。 

却没料君潋在看他:“世子,你怎么好象比我还开心?” 

“……” 

“呵呵”——听君潋笑出声来,他这才知道是他故意逗他,忿忿的转身,一人独行。眼前乱花迷眼,一片缤纷,偷偷的,心中忽涌上些喜悦,走了两步,“先生……”——忍不住回过了头去,却见那人原来早没跟上,撇了撇嘴,终还是他转回了他身边。 

“先生,你在看什么呢?”他凑过去。 

君潋驻足于一小摊旁,摊子上摆满了各式折扇,显然都是些不入流的廉价品。摆摊的是个年轻姑娘,嗓门挺大,一见他们走近便一劲的招呼:“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正配这一把折扇呢!您瞧瞧,拿在您手里,就这么一摇,啧啧,这气度,这文雅!” 

之惟想着她描述的情景已是忍俊不禁,便故意道:“这天就买折扇,是不是早了点?” 

“不早不早,您去瞅瞅,这满大街的文人雅士谁手里不拿着一把?”那姑娘一笑便露了两个梨涡,甜腻极了。 

之惟见了,虽不由生出些好感,但也仍没有买的意思,敷衍的笑笑,抬眼看君潋,只见他显然也只是敷衍的拿了把折扇,目光却投向摊子后面:摊后有个老头,佝偻着身子,脸冲着外面坐着,神情木木呆呆。正奇怪时,只听君潋问那姑娘:“那位老人家是……” 

“是我爷爷。”姑娘回答,显也意外,“怎么,公子?” 

君潋笑了笑:“没什么,在下是看着老人家有点眼熟。” 

“哦,我爷爷原先是在南城摆面摊的,摊虽小,他老人家的手艺可不赖,提起来也算是京城一绝呢!公子是也尝过吧?”姑娘笑得很骄傲的样子。 

之惟忽然记起三年前的某个深夜…… 

君潋随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现在……?” 

姑娘看了眼她祖父,叹了口气:“年前,我哥哥随军出征了,一去就没了消息,家里担心得要命。谁知道真有了消息吧,却是听说前方战败了,爷爷一着急,就……后来才又听说前方其实是胜了,我哥哥也来了信,说是正跟着兰王爷出兵放马呢,叫家里只管等着捷报吧。念给爷爷听了,这才好了些,但面摊也终是摆不下去了,如今就只好指望这小摊子糊口。这不我一出来,家里没人,就只好把他老人家也带出来了。” 

君潋听着,没有说话。 

那姑娘似乎是瞧见了他眼中的忧色,反倒又笑了:“小门小户的烦恼,说出来叫公子见笑了。您瞧:如今这桃花开得好,往来的人也多,我这小摊生意也还不错。我呀,就只盼着哥哥能早些从前方回来,一家团圆便好过一切了!” 

折扇慢慢在君潋手中合拢,握着它的细长指上骨节突兀:团圆的梦啊,人人都能做,可为何不能人人都实现?如果,为了成全一双人的梦,而破碎了其他人的梦,那这梦,可还能做得?如果,为了一个人,而教这满眼春花都零落成血色,那这个人,可真能心安理得? 

耳听得之惟在对那姑娘说着:“你哥哥定会平安归来的,想想他是跟着谁——大将军王总是战无不胜的……” 

战无不胜?也总是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听得那姑娘附和:“小公子说得是啊,保家卫国的道理我虽妇道人家却也懂得,其实也不指望哥哥能怎样跟着立功,只想着是在兰王爷帐下,便好过跟着别人,心里也就塌实多了……” 

“啪——”折扇终于从君潋手中跌落。 

“公子?”“先生?”说话的二人都看向他。 

“抱歉。”君潋避开二人目光,弯腰去拾。 

却没料,一只手已先他一步拣起了折扇,却不放回摊上,反递到了他的手里。 

“谢……”还没说完,便感到什么物事随着扇子一起塞到了手中,等抬眼时,那手的主人已然转身离去,于是不急着起身,君潋打开折扇掩饰那物,匆匆瞥过其上手书:“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熟悉的字迹,看得人心头一震——是他! 
“人生长恨水长东……”心中默念,盘旋的声浪不知何时已变成了那人的低沉嗓音:“潋,等着我信。” 

记得那时他猛然回首,对上对面如夜深沉的双眸:“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会丢你在京城不管。潋,你听好了,我绝不放手!” 
又是一个意外啊!灯市花如昼中,他不知该何去何从:都是这个爱自作主张的千岁,搅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和平静。他还以为,以为自己可以一如往常的微笑,微笑着送他这次的远征…… 

却没料,一切从开始就已经失控。 

上元灯市,他独自穿行,周遭玉壶光转皆作过眼云烟,唯一入眼的是城楼高处玄墨朝服峨冠博带。只可惜,隔了人潮汹涌,隔了咫尺天涯,任在下的他怎样仰首也看不清在上的他——那在上的他呢,神采飞扬中可也有着丝丝落寞?想着,嘴角不觉就流出了抹笑来,他掏出火石,点燃了早在地上放好的烟花筒,一声轰响之后,火焰从筒中飞窜,直冲向夜空。 

“真美啊!” 

“从没见过这样的花色呢!” 

无数人在身边赞叹着,而他的目光却从没离开过那高耸城头:渐渐的亮了,更亮了,红色,蓝色,黄色……华彩绚烂的夜空下,他终于看清楚他,看清楚他的笑容敌得过一宇锦簇花团,他眉宇间的英气胜得过整个烟火人间! 

不知不觉,视线已然模糊,他闭了眼,放任自己凄凉一笑,再睁眼时,却已失了那人身影。 

正惊疑找寻,身后衣襟忽被人轻轻一拉,身体一晃,后仰,倾倒于那熟悉温暖,忠实而自然,快过语言——“王爷?!”——意外初降,猝不及防。 

回应他的是一声低笑:“叫名字。” 

他转身看见他外掩了件士兵穿的灰蓬蓬的斗篷,头上卸除了紫金冠,体面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余了一脸笑意盈盈,直诱得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手含笑水波。不由拨开他额上散下的乱发,他凝驻那瞳心:“昊,你怎知我在下面?” 

那人笑点了他鼻头一下:“傻瓜,刚才那些个烟花都是你放的吧?还是当年我送你的呢:那次我出征路过秦原,听说那里多产硝石,烟花出名,就叫人捎了几个回来给你作寿礼,花样还是我亲自挑的,有的更是叫他们特意做的,你想我会认不出来么?” 

耳根不知怎的就热了,他垂了颈,笑得小声:“三年前的事了,亏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亏你也真能搁,一直存到现在才拿出来放,也不怕受了潮。”他附他耳边调笑,“难不成是怕我今年拿不出象样的寿礼吗?”说着,一手便拉了他手,一手则点燃了剩下的烟花:“你看!” 

眼前一片雪亮,顺那人手指望去,只见一片雪焰绽放九宵,开到了最高处时焰心吐蕊——“像什么?”听那人问道。 

骤然盛放中,千万条银丝如雨飘洒——一时间幸福耀眼,刺痛双眸——“兰花。”他于烟花中微笑。 

还没来得及定睛鉴赏,话音刚落,人已被那人拉着乱钻,四方欢声中一路行来,他这才看清了来时路上:皇室灯树南油满,斜晖交映作龙川;官家灯轮高十丈,金玉相饰灯万盏,也才看到百姓灯陋却绘万象:是哪一盏白底浅墨,又是哪一盏水莲纤纤,如影随形的梦里江南…… 

感慨时,莲花已绽放在了手中——“昊?” 

一枚玉佩就这样落入了贩灯人手,只为着一句——“只要你喜欢。” 

不成器的理由,哪值这般?他暗叹,就这样一点橙黄灯火,如何敌得晚来风急、月冷霜天? 

思量时却被拉住又一阵疾行,几步便出了人海。灯火阑珊处被人一把按住,狠狠一番唇齿纠缠——“咱们就看咱们自己的灯。” 

身体被压向西陵松柏,眼前只一点莲华璀璨,远来风中是谁扬起那江南丝竹,一声声,一句句: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爱人你可知,我愿为你掌一盏灯,永远守侯在这相思之地,管它偷换流年,管它重重关山?! 

只盼山穷水尽时天涯海角处你猛一回眸,便能得见幸福花开一片莲灿…… 

闭上双眸,放任自己沦陷,在这如梦似幻、别离夜晚…… 

然而最终还是催了那人回去:专为他摆下的金碧辉煌,他怎好只赏半程?于是这回改成他拉着他,慢慢回转,重回那一片盛世欢腾。一直送到城楼下,转身,却又一次被揽住,挣脱,却听得他语音沉沉:“潋,等着我信。” 

刹那拂过,十里春风。 

蓦然回首,对上那双深情的眼:忽然,很想很想抓住一点不敢奢望的幸福…… 

记忆便这样重合了眼前字迹,酝酿发酵成一杯名曰希望的烈酒,瞬时醉了人心,他将字条塞入袖中,站起身。一切都是转瞬间事,一旁的之惟却觉他先生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 

君潋托着手中折扇,示意那姑娘:“我买了。” 

“谢谢公子,便宜点您……”甜笑着的姑娘还没说完,一块分量不轻的银子已递到了她手上,“公子,这我可找不开呢!” 

君潋摇头:“不用找了。” 

“可哪用得着这么多?” 

君潋看了眼摊后的老人,笑了笑:“不多。姑娘有所不知:以前我白喝过老人家一碗面汤,今天只当把钱补上。” 

“公子?”姑娘的脸不知怎的就绯红了起来,“公子,您还真是有心人。” 

“荷荷……”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那老人竟也睁开了眼来,望向摊上几人,忽然咧嘴笑开。 

最黑最冷的夜里,一碗热汤的关怀,人间最后的温暖,曾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然而,终将是要放下的吧? 

想着,君潋于是也对那老人笑了一下,然后便转身离开。 

请允许,允许我们,为自己争取一点点未来。 

请允许,允许我们就自私这么一回—— 

就这么一回天怒人怨兵荒马乱,就这么一回石破天惊不顾不管; 

就这么一回翻江倒海死不休,就这么一回社稷置后情为先。 

即便早知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也但求一次,不悔不怨。 

“先生?”不明所以的之惟快步跟上,随他走得决绝。 

身后却仍传来那姑娘的声音:“公子,您走好——”飘荡在春风中,余音袅袅,难舍难断。 

烛光摇摇,摇动人心。 
之惟没想到他的先生竟会在这烛影摇红所在。 
面前的女子一身轻薄红纱,神情似笑非笑,见了他也不招呼,径自往美人靠上一靠,肩头轻裳滑下,顺溜溜就露出一捧雪来。 
他忙扭过脸去。 
那女子便笑了:“难道是离若误会了:小爷来此当真只为了赏花?” 
他这才看清她手中还捏了桃花一朵,五瓣舒展,正是怒放时分,却也早已失色于其下的丹霞冶艳,不由喃喃赞了句:“好花。”刚一出口,便觉不妙。 
果然,离若已经笑得打跌:“是好花是好花!曲江边上、西山南簏还有城东明山,一到这时节就漫山遍野开得糜烂——小爷若爱此花,不如去那几处观看。” 

他脸腾的一红,随即冷笑反驳:“那照姑娘此言,牡丹应去洛阳赏,茉莉则下江南看,那今日胭脂楼内还摆这赏花会干什么?” 
离若眼波一动,笑答:“赏花会乃是胭脂楼的传统,所谓各花入各眼,各寻各自门。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名花只待有缘人,小爷若不解其中况味,离若便也不奢望作那解语花。”说着,竟自站起身来。 

“慢着,你别走!”一语出口,之惟已窘得低下头去,却没料那女子非但当真站住了,还贴到了他身边来:“怎么,小爷改主意了?” 
甜香入鼻,依稀某场经历过的袭人花雨,心中有些东西明了复疑惑,本欲出口的询问立刻便转了个弯。他身子虽不由自主的躲,脸上却已作了笑:“姑娘这么急着逐客,莫非是已找到了惜花人?” 

离若看了他眼,似嗔似叹,一手已拂上他前襟:“小爷这才说到正题啊……”纤指曼挑中,衣带已在柔荑掌握。 
“啊!”呆若木鸡的之惟一声惊呼中,发现自己已然衣裳半解,慌得立时跳了起来,匆匆忙掩了衣襟,红着脸瞪那女子,反复只会说一个“你”字。 
离若起先笑得无辜:“难道这不是小爷想要的么?”笑着笑着,面上却陡然一冷—— 
那头之惟犹在震惊,什么物事便劈面砸来,愣神中他被那物砸了个正着,一低头,见是那朵桃花——“呵呵,只怕小爷要寻的并非解语花,而是那惜花人吧?” 

原来一场机锋,都是自欺欺人。他便也不再兜圈,直言道:“君兰卿是在你这里?” 
离若有意无意的瞥了眼身后珠帘摇曳,挑了眉:“我凭什么告诉你?” 
他一面捂紧衣襟,一面道:“姑娘要多少?” 
离若摇头:“不是每个人每件事都是能用钱用权买断的。” 
像被人劈面给了一下,他心头火起,声也不由大了:“哦?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胭脂楼的花魁难道还自诩清高不成?” 
离若也不反驳,只将食指放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得温柔:“小爷有话便讲,不过请小声点——他刚睡着。” 
一语惊醒的却哪是梦中人?!之惟只觉浑身凉透,死揪住衣襟的手指不觉掐进了下面的肌肤:怎么会,怎么会呢?一直听闻的坊间传言竟会是真的!那,那人心中到底还藏了多少隐秘?是自己从来不懂,还是压根就没上过那人心去…… 

一双纤手捧来杯热茶,馥郁的芳香伴随着水雾蒸腾,离若不知何时已到了他对面:“静静心。” 
被说中心事的他恨恨的接过茶去,低头啜了两口。 
离若偏着脑袋看他:“学生找先生,竟还有这样理直气壮的——他一天十二个时辰难道都是归了你的不成?” 
他语塞。 
离若倾身,朝他伸出手来,他一怔之下竟又忘了闪躲,只能红着脸任她摆布。谁知她竟是替他系好了衣带,然后便冷笑:“倒是小爷你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怎会出现在此地?” 

脸上依旧滚烫,不惯这旖旎之乡,之惟只觉迷迷糊糊,顺口便作了答:“是几个要好的从兄弟硬拉我来赏花的。”总算还有几分清醒,又或是因羞涩,他并未说出是前晚睡觉时不知是否茶水喝多了,竟然……待看到来更换被褥的小厮们面上的出奇“从容”,这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顿时又羞又恼,却又有丝莫名的兴奋。晕乎了大半日,见人都是避着走,却不料几个还算要好的同窗偏找上了门来,非拉他去什么赏花会。他一听胭脂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三年前,那时的遭遇,那时的先生,看不见却听得清的种种……脸不由已红成了关公,又愧又惭的情绪揪得心生疼,忙连连推辞。却没想到一个同窗言道:“你父王又不在家,你那君先生自己还去呢,谁管得着你,你怕什么?!”呼的一声心火便燃了起来,他立时便跟了他们走。到了胭脂楼一打听:他的先生果然早就到了。众人暧昧眼神中,他甩下袋金叶:“少爷我就要赏离若那朵花!” 

“白龙鱼服,见困豫且。您不觉卤莽吗,世子?” 
“你……你怎知我身份?”他猛抬眼。 
现在才问?当真是糊涂了,离若心道,脸上却微笑着:“因为我们见过面啊。” 
“怎会?” 
她起身走到了花梨木架边,轻轻一拨上面的花瓶,向他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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