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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追兄-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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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骨瘦如柴,面色泛着病态的黄,两只眼睛大而无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嘴唇微张,急促地呼吸着,仿佛一口气没吸上来就会死掉。
大概已经好些天没有人来打扫了,她躺着的床上有不少污迹,七弦却恍若未见一般,侧身在床榻边坐下来,一言不发地抽出小女孩的手腕,搭在她的脉上。
小女孩的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呆滞地落在进来的两个陌生人身上,好半天,才快要断气般挤出一句,“爹……爹……”
没有人告诉她,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爹爹耿正祥,现下正在大狱里蹲着,等死,因为他为了救她,害了另一个孩子。
温念远目视七弦,七弦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又默默地把小女孩的手臂塞回那条并不怎么能保暖的被子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青桐。”白衣的公子立在满是脏污的泥地上,却依然好像未染一物一样,他吩咐跟着自己的人,“你拿了银子,去请个老实心善的仆妇来,照顾这姑娘的饮食起居。”
青衣翩然一闪,领命而去。
“她的病,治不了?”温念远跟出来,看着那个远去的身影,却问身边人。
七弦面色如常,“有人看着,就死不了——也好不了。”这样的病,只有富贵人家才养得起,只能用银子吊着命。
“所以你觉得那个车夫可怜么?为了女儿?”
“不。”回头凝视着破败的屋子,七弦眼中一片冰冷,“他可恨。”
接下来,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七弦又去了小混混赵平的家里,他家人口也很简单,只剩下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据左邻右舍介绍,是因为儿子不学好,整日嗜赌如命恃强凌弱才哭瞎的。老大娘一把年纪两鬓斑白,整日攀着门框哀哀地等儿子回来。
她已经知道儿子要被问斩了,若非眼睛已经哭瞎,说不定还会再哭瞎一次——尽管赵平从来都没在意过自家这个瞎眼老娘,除了要她的棺材本的时候。
“奉养?那无赖不把老娘的二两骨头炸出油来都不错喽!除了缺钱的时候,平常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娘!”
邻居王大婶忿忿地对七弦和温念远说着,并时不时地偷看七弦一眼,脸颊飞起两团红晕,太明显了,亏得七弦还是一副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
“这回终于下了大狱了,说句难听的,真该念声佛。要我说呀,没儿子三不五时来讨钱,大娘还能多活几年呢。”
比起耿正祥,赵平则是更加无心无肺无德无良的恶人,更令人觉得活着不如死了,因而温念远也用不着再问七弦是否同情那些绑匪。
他知道这个男人但有所作为,必不是因为这些原因。
温念远主动掏了些钱,拜托左邻右舍多照顾大娘一些。
他明白,也许七弦一时半会儿是不会离开锦官城了,当他询问对方的时候,那人淡淡地说:“我在想,崔有德说,他冤。”
以崔大管家的演技,登台唱戏都绝对来得,他是无论冤不冤都要喊冤的。
然而七弦讽刺般笑了一声,忽然说:“绑架,是他们三个做的无疑;然而杀人,我现在想,他们有可能真是冤枉的。”
那个来历不明的宁修茂,曾遣青桐来说,远离陈家的事,水深。
可这三个人,显然没有谁跟水深有关系,他们还够不上。
更何况,挖出尸体之前,他们几个都口口声声说陈英祥是摔死的——当然,罪犯都会如此托辞,但直到悬崖下开始挖掘的时候,他们都不曾心虚惊慌。
很显然,他们也没意料到尸体会变成那样,所以后来他们也都惊住了。
温念远一时有点不明,“那你……”
“他们若不绑架,陈英祥未必会死。我曾想,他们既然有胆作恶,多加一条罪名又何妨。”他缓缓说来,一字一句却暗含杀机,“恶人伏诛,世人也只会拍手称快,谁会计较一点点出入细节。”
“但是——但这不是死者所想要的公道!”
第29章 杀机
……………
七弦和温念远最后去的地方是陈府。
陈府大门口的白灯笼簌簌摇晃着,底下进进出出的人们都是一脸哀戚神色,整个院落死气沉沉,连活人的气息都被压了下去。
陈家大少爷的尸身衙门还没送回来,灵堂上只放着棺木和一套他生前的衣物,供人祭奠。
新提拔上来的小郑管家看到联袂而来的七弦和温念远,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苍白,指着两人“你你你”地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内容的话来,最后一跺脚,拔腿就往里面跑了。
不得不说,这位新管家比起崔有德来实是差得远了——但同样的,也就好掌控得多。
虽然陈府里的人见了他们都是一副见了煞星的模样,七弦还是没有停下进门的脚步,这许多年来,这样的眼神他已经见得太多,多到早已波澜不惊。
只有温念远,看见了那一瞬间他脚下微微的迟疑,眼前就不期然浮现出某个小娃娃的模样。
那个男人虽然一向不羁,却从来都一诺千金,此番却不得不对这么一个孩子食言,才是他踌躇的原因吧。
两人还没走到灵堂,就听见那边忽然响起一声声嘶力竭的尖叫,那般凄厉与绝望、近乎崩溃,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七弦眼前一道白影闪过,一个穿着一身白惨惨的丧服的女人披头散发地向他冲过来,手里拿了一把剪刀,不要命地挥舞着要往他身上乱戳。
那是陈夫人。
才短短几天,这个曾经弱质纤纤遇事只会嘤嘤嘤地哭的女人已经全然变了一副模样,疯狂、绝望、不顾一切。
“我杀了你这个挨千刀的!是你害了我儿,是你!是你!是你!英祥……英祥……娘亲给你报仇了,哈哈哈哈哈你看着!”她口中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着,死命拿剪刀往七弦的胸口戳去。
那么笨拙的动作别说面对一个武林高手,就是一个三流低手也根本能轻易挡住,然而七弦却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在这种时候走神了。
或者不是走神,他只是在看,灵堂里那个小小的孩子,正揉着通红的眼睛抬头望他,满脸都是不知所措的悲伤。
斜刺里伸出一只手,用力握紧了陈夫人的腕子,将人带向一边,温念远不甚赞同地瞪了七弦一眼,嘴里安抚道:“陈夫人,请冷静一点。”
然而他习惯了那样冰冷的说话语调,这话听在旁人耳力却更像是警告。令人如沐春风或者浑身不自在的语气向来都是属于七弦的,而七弦现在却并不想开口。
有点魔障了的陈夫人力气极大,温念远不用内力都不怎么抓得住他,好在很快有下人上来,帮着把人搀住。
这时候,灵堂最里头的陈洪威才刻意挺了挺身子出来,一脸沉郁地呵斥陈夫人,“无知妇人胡说八道什么!英祥遇害是姓崔的那几个狼心狗肺的贼子干的,还多亏几位大侠找出他们!”
然后他转身向七弦和温念远拱拱手,歉然道:“拙荆有些疯魔了,请不要放在心上。”
他话音刚落,被下人们搀着的陈夫人忽然又挣扎起来,涕泪满面地嚎哭,“你胡说!你胡说!若不是这人出什么馊主意,咱乖乖把钱送过去,英祥早就好好地回来了!”
眼看着她又要冲出去,陈洪威不得不向下人们使个眼色,让人把她架回房里去。
见人被带走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去看七弦的脸色,若说他心中真的没有半分怨恨,那是不可能的,其实他同样觉得自己妻子的话有道理。
可那又怎样呢,七弦公子这样的江湖人,一怒起来灭他满门都不是问题,他只能赔笑脸。
“拙荆不清醒,大侠千万别放心里去。英祥那孩子,竟……”说到去世的长子,他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色,低头拭了拭眼角,“这事儿怪不得大侠,若非您二位,我还被一群吃里扒外的蒙在鼓里,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七弦看着黑白肃穆的灵堂,陈洪威絮絮叨叨的敷衍话语不停钻入耳中,大恩大德么?恐怕没有吧,虽然找到了绑匪,可救不回人命。
陈家人心底,说不定对他恨得更多些,那个小胖子——
他静静地走上前,取了香点燃,垂目行礼,然后将香插上,然后才回眸略略颔首去看在地上呆坐着的陈英瑞。
陈英瑞小嘴微张,茫然地看着七弦。
最近家里这一连串的事情把他完全弄懵了,从不知所措地傻坐在变成一片黑白色的灵堂里起,世界好像就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漂亮哥哥……”看见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他扁扁嘴,泫然欲泣,“他们说,我哥哥死掉了。死掉了,就是回不来了,不能陪我玩儿了,真的吗?你明明说,他会回来的。”
旁边的陈洪威抽了抽嘴角,刚想上前打圆场,就见那个仿佛一直都高高在上的白衣男人,缓缓蹲下身来,将小男孩搂在怀中,低声道:“对不起。”
大概不明白漂亮哥哥为什么说对不起,陈英瑞靠在他柔软馨香的怀中,茫然地眨着眼睛,一串晶莹的泪珠落了下来。
见七弦没有怪罪小儿子的意思,陈洪威松泛了些,心上却仍旧一口气堵得厉害无处抛洒,不禁阴沉沉地说:“那三个畜生,斩首都实在太轻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到时候——不行,不能等到秋后,得斩立决才行!”
他声音中透出一抹狠戾,显然有了决断。他家虽失了一半的家资,打点官府、打点刽子手那点的黄金白银绝对还不缺。
反正那三个本来就是死罪,只要送出礼去,早点死晚点死没有区别,早点死,早点给他儿子赔命!
而且,决不能让他们爽爽利利地一刀断头,太难解心头之恨。
这底下的规矩,斩首也有个痛快不痛快的,要是有人恨极那犯人要让他不痛快,只要出钱打点,刽子手到时候下刀就不利落,往往能让人半死不活地砍上好几刀。
陈洪威显然已有如此打算,他痛失爱子,大概一刻都等不得了,若是可以,说不定现在就想把人拉到菜市口去砍了弃市示众。
最晚最晚,他只能等到明天。
七弦闻言蓦地起身,静静看着他说:“陈老板,恕在下失礼,不过,令公子恐怕并非那三人所杀。”
“你什么意思?!”陈洪威顿时脸色一冷,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这两人现在又想干什么!
七弦亦明白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但陈洪威杀机已现,若不出言,他绝对等不及。
“公堂上三个贼人已经亲口招供,白纸黑字签字画押,你这是要替人翻供了?他们给你多少好处?!好得很,好得很哇,什么堂堂大侠,竟也是这种见利忘义的无耻小人!”
陈洪威大怒,胆气顿生,七弦和温念远被陈府上下像赶鸡一样赶了出去,大门“砰”地一声在后面被用力关上,显示着极度的不欢迎。
温念远去看七弦,七弦也就回望他,并非无法反抗,只是不能而已。他们面对的,只是普通百姓。
明明该狼狈的,相望时眼神却依然静若深潭。
伸手拭去七弦肩头一点污迹,温念远也觉得无奈,略扯了扯嘴角,“你又何必——”陈家正是哀痛欲死的时候,恨不得把崔有德那三人食肉寝皮才好。
凶手已经入狱是他们如今唯一的安慰了,现在告诉他们这些,哪怕是真的,他们也不会接受。
更何况,陈家人此刻分明不信任他们,只一心想让崔赵耿三个人去死。
“你觉得,是不是很合适。”七弦却忽然莫名其妙地说。
温念远一怔,“什么?”
抬头望着屋檐下挂着的代表白事的白色灯笼,七弦不语,微微扬手,身上白色的翩然广袖随风一阵轻舞,又慢慢地吹落下来。
白衣夜染霜,染着的,是丧色,是死亡的冷霜。
温念远忽然心慌,忍不住伸手抓住了眼前的人,生怕他一不小心又悄然远遁,从此不知所踪。
七弦却回望他一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走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要在陈洪威打点好衙门之前,找出真相。
同一时间,衙门的仵作史泰和正在家里哼着歌儿喝着小酒。
锦官城人命案子不多,他其实并没有多少用武之地,日子过得一直很悠闲。
只是这活计晦气,老大不小都娶不上媳妇儿。
啧,没媳妇儿就没媳妇儿呗,还是喝喝小酒比较惬意。
他得意地翘着二郎腿,随口哼着,脑子里想着轰动全城的陈家绑架案那大少爷的尸首。送来时他一眼看到就觉得实在有些惨不忍睹,哪里还剩下点好面目呦,下手也太狠了!
史泰和知道自己的斤两,验尸方面算不上多厉害,不过这种活没人抢,他也不担心丢了饭碗。
要他说,那群人还是太蠢了,要毁尸灭迹就彻底一点,烧一半埋了,那不是有病么。
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滋溜一口气何干,满足地长叹了一声,史泰和正想要不要睡一睡,忽然咦了一声。
他不经意间想到,陈家大少爷尸体上的痕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只是现在光靠回想,又记不太清。
心里头一旦生了这个疑影儿,史泰和就怎么也坐不住了,深深地皱着眉头,负手在屋里转了两圈。
要知道,这案子已经定了,要是他现在发现点什么,可不是什么好事。
到底要不要过去看看……
踌躇了半晌,史泰和咬了咬牙,一跺脚,仰脖子把酒壶里的酒一气儿喝干,下定了决心要出门。
他“吱嘎”一声拉开大门,抬步刚要出去,却怔在当场,愣愣地盯着门外,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满脸惊色。
第30章 寻踪
……………
“陈家大少爷的尸首?两位来得可真不巧,才刚着人送回了陈家,说不定现在已经封棺了。”
守门的衙役掂了掂手中银子,对眼前的两人稍微客气了两分,漫不经心随口道。
“如此,那么这位大人可知替陈大少爷验尸的仵作人在何处?”七弦见那衙役目光瞄了瞄手里的银子,显见是还想再揩些油水,便微微侧头看了看温念远。
温念远伸手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到衙役掌心。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客套了两句,伸手一指,“要找史老头儿那简单,诺,往那边走拐弯就是,这个时辰,那老头八成又在不要命地喝酒了,照那个喝法,早晚喝死不可……”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习惯了,从他口里念出来,“史老头儿”倒跟死老头儿差不多,大概是与史泰和不睦,他长篇大套地数落着那人的不是,张口闭口咒对方活不长,又恨不得七弦和温念远也能出声赞同两句。
可惜等他放下手回过头来,七弦和温念远早就走远了。
顺着那个衙役指的方向一路沿街走去,然后向右拐弯,拐入一条狭窄的小巷,史泰和的家就在小巷尽头。
七弦刚走了几步,忽然脚下一顿,眉头慢慢地聚拢起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翳之色。
“怎么?”温念远不防,差点撞上他。
他却蓦地加快了脚步,提起纵身,一掠而去,“有死气。”
温念远随后跟上,落了半拍,赶到时就见七弦一掌推开那仵作家的门,却又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进去。
史泰和家里不太干净,满室的酒香满溢而出,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郁到令人晕眩的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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