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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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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王都内王族子弟间的权势倾辄都能摸得如此通透清楚?
在他的对面,那个继位楚王朝的新君,竟是如此心思缜密又强大的敌人……
他错估了敌手,误判了军情,从父祖手中接下的权柄,难道就要这般可耻地毁在自己手里?
结盟已散,军威已溃,他只剩两种选择──臣服,或退兵。
「大王,请下令退兵吧!」
噙著激动的哭腔,他最是忠心的将领,他那从不轻言放弃将领,刻下却说出退兵这两个字。
己方倒卧於地士兵在哀嚎声中渐掩生息,最终失了生命的温度而成一具具冰冷尸体。他们用自己的命写下忠诚,用自己的肉体阻挡敌人挥向大王的兵刃,鲜血与断肢,铺叠成能让大王保命的活路……
声音彷佛被空气凝固,明知自己站在杀伐之声震破天际的沙场,单郡的王却什麽声音也听不见。看著张口吐血的士兵却听不见哀嚎、看著砍来的长戟被护卫横刀挡下却不闻兵刃碰撞的声音、看著护他退离战场的将士在眼前倒下却什麽也听不见……
听不见,一声声凄厉忠诚的乡音;听不见,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嘶吼。
大王快走……
快带大王走……
快走……
修罗炼狱,尽是生命从生至死的痛鸣。
奔马扬蹄,勇猛的将士护著他们单郡的大王直向王都先鹿的方向避去。
这是生物本性,受伤返巢的本性,却也是逢死转生,如今却又再逢死境的可悲本性。
半里一哨的伏兵,半里半里地攻击以为终得活路却又入死地的退兵;半里一哨的伏兵,成了逃兵每逢半里便又一次面对生死之赌的梦餍;半里一哨的伏兵,就像筛子般一层又一层筛滤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半里一哨的伏兵,将壤埔返回夷东的每一寸土地,全被渗入挟著腥味的血迹。
唯有穿著寇克郡盔甲的士兵,有意地被埋於沿途的伏兵放过,寇克郡的族长或当以为被天神眷顾故而幸免於难,殊不知这是德安夫人对楚国皇帝的唯一恳求,求帝王放走或当,求帝王在战场上留存或当的性命,给她能亲手杀死仇人的机会──在她的族人曾被复灭的王都彭可。
扬鞭策马逃命於道上的或当,追求了一辈子成为夷东第一的野望,就连仓皇退兵的马背上都还汲汲营营想著要如何趁此动乱灭却单郡爬上夷东第一的宝座……
却在王都彭可的城门之外万箭穿心摔落马背,望著还差十步便能返回的家乡,喷血气绝於城门外的十步之处。城门下,站著一名毁了容貌的妇人……
一个顶著德安姓氏,终於亲手复仇的女人──
德安,丝珂。
* * *
夷东一战,终於落幕。
意气风发挥兵而来的夷东大军,如今败走溃散,面临的不只有败战的死伤,还有王都内又一次翻掀而起的权力争斗。一如楚云溪最初的盘算,未来无论夷东的局势如何转变,都不可能只有四郡,而将分裂成更多股的势力相互对峙,在看得见的时间里夷东再无力与楚氏王朝抗衡,除了议和外别无他法。
而这,正是楚云溪想要的结果,也是他不能让列丹弓带兵的其中一个理由。
「弓……」
看著前方苍茫大地,看著负责收降敌军的士兵,看著四郡中唯一做了留而不退抉择的模剌子及,忍不住轻声喊著情人的名……
他守住了东晴关、守住了追随他的将士、守住了关内无数渴求太平盛世的黎民、守住了他心爱的人们,也守住了他亲征夷东最主要的目的──
掌握王权与军权,奠定名为天下太平的大梦。
「回家了!」
楚云溪激动喊著,激动的声音透过流动的风,传入士兵们的耳里。
有人感伤、有人落泪、有人握拳狂笑、有人呼而高歌……
回家了!
他们终於可以回到家乡了!
活著,回家。
* * *
英雄泪(82)
(82)
皇城的大门,为了迎接它的帝王、为了它凯旋归来的将士而开。
曾经,帝王御驾亲征史册少见,可如今百姓却在两代君王短短三十馀载,见过数回。
先王领兵而起终登大位,赫赫战功是他前半生光辉灿烂的壮举,即便其後昏庸荒淫也难於将来的史册上抹去,光荣的一笔。
夹道迎驾的百姓跪在两旁,有人欢呼、有人落泪、有人从大军之中认出自己的亲人举臂挥舞,难掩情绪激动地喊著亲人的名字……
高呼万岁的声音不曾停歇,一里一里藉著人群亢奋的情绪传至城门下方,就连平日沉稳的朝臣也像孩子一般,兴奋地搓著双手,仰颈远望等了许久还没等到的,凯旋而归的大军。
一会儿後,眼力好的人拉著嗓子大喊瞧见了瞧见了。随即,绣著楚字的王旗跃入每个人的眼里,旗面如翻江大浪一滚一滚在风中晃动。
楚云溪握著缰绳跨坐马背,看著百姓们的笑、看著百姓们的泪、看著曾经让他慑服钦佩,盼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身坐马背,带回胜仗的荣耀被众人夹道相迎。
曾经,他手捧宗器,身著唯有祭告先祖及众神时才穿的「磬服」,用漆木双耳描金的「吕皿」盛著美酒,用这从太庙请来的圣器为列家军接风,庆贺列辰列大将军凯旋归来。
可如今,当他真得跨坐马背,当他真得实现了曾经的盼望,却突然地感到孤单。彷佛眼前的人潮瞬间消失,空旷的大道上除他以外一个人影也没有,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底油然兴起,挟著刺骨寒意迅速袭向周身,像是自己的存在快要从这世间消失般。
寒冷,又空虚……
长风职司随行护卫,需时时留意陛下身边情况以防万一,因此最先察觉楚云溪脸色苍白的人也是他。趋马靠了过去,心急之下喊出口的不是对君王的尊呼,却是当年随从楚云溪流放南疆时,他们威平营的兄弟们对楚云溪常喊的那声──
「大哥?」
长风的声音虽低,却仍飘入在他附近,几个从南疆时起便追随楚云溪直至今日的兄弟。
「小白脸你喊什麽喊?大哥怎麽……天哪!」
巴铁举起手臂停下队伍,随即翻下马背奔至楚云溪右方,见他面上血色尽退惊得一边大吼一边把附近吓得没了反应的小兵踹去找军医。
队伍一停,就连策马走於中段的纪平和伍桂也急忙赶来,慌乱间这些三大五粗的汉子们全忘了正站在大街上,忘了被他们焦心关切的人是当今的皇上,对著至高无上的帝王不行大礼不喊尊号便是不敬,是逆上的大罪。只记得这人是他们的大哥、是他们的兄弟,是他们同生共死的楚大哥。
慌张地把楚云溪负下马背、焦急地等著军医切脉施针、心乱地脱掉碍事的头盔几个大男人像蚂蚁似地原地打转……
本是放眼望去不见人影的空旷,渐渐跳出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脸孔;本是围绕在周身的刺骨寒冷,渐渐化作一道又一道的暖意。一声声真切呼喊大哥的声音让楚云溪本是惨白的脸上缓缓浮现红润,寒冷褪去,空虚不再。
医官见帝王气息已稳终於舒了口气,对著帝王拱手说道:「陛下您操劳过度元气略损,需休息调养几日。」
「那我这就送大哥回宫。」伍桂想也没想便跪了下去,准备将楚云溪负回皇宫。
伍桂的背,让楚云溪想起从前,弯腰拍拍伍桂的背,微笑:「记得当时背我的,是丹弓。」
当年他被流放南疆,护送他的便是列丹弓与这群威平营的将士。南疆路遥,罪人不得乘车骑马,得一路步行至流放地。途中他既累又病晕了过去,将他负至客栈的人正是列丹弓。
仍有些虚弱的楚云溪扶起伍桂,笑问:「这段路我必须亲自走完,能搭把手扶我上马吗?」
「可是你的身体……」伍桂搀著楚云溪的手肘扶向骏马,仍旧担心。
楚云溪踩著马蹬,提了气翻身上马,稳坐马鞍後低头看了看围在他四周挂心他身体的兄弟,後方同样忧心的将士,与远处及两侧因为不清楚发生什麽事情而静默下来的人群……
马背上,楚云溪抽出宝剑举臂高呼:「朕,带著你们──回、家、了!」
「吾皇万岁!」
「万岁!」
瞬间,群众的情绪再次被鼓舞激昂,呼颂万岁的声音掩盖方才片刻的不安。大军再次前行,朝著城门下翘首迎接君王的文武大臣们而行。喧闹声中,长风被楚云溪召去,附耳交待了几句,接下「圣旨」的长风当场笑得不可遏抑,於是本来片刻不得离开陛下身边的长风来到巴铁、伍桂与纪平的面前,同样附耳传去不能给旁人听到的「圣旨」,接旨的四人笑得像得逞的贼一般,将坐骑扔给可怜的属下,竟就在众目睽睽下溜进人群钻得不知去向。
城门处,在队伍停下时便已惴惴不安的列丹弓,要不是身上被安著个监国的大累赘得依从礼法在此迎接君王荣归,早就奔至队伍里看看那个叫他两年多来悬心挂念的笨蛋是否安然无恙。
一旁,陈固斜了眼列丹弓佯装没事的脸,诧异发现群臣的行列里有几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朝著他二人逼近,认出那几人的脸後,陈固抿嘴一笑,一把抢过本被列丹弓握在手心,未盛美酒的吕皿。
「喂你这死木头在干嘛?快还给我!都几岁的人了别玩小孩子把戏。」
列丹弓瞪了眼身边同样等候迎接王驾的陈固,不明白这家伙突然间发什麽毛病,只听见那块死木头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好了,你们可以动手了。」
接著便听见三道高低不同的声音对著陈固道:「谢大人。」
再然後──
「唔唔唔──」
光天化日下,监国大人被人的眼睛嘴巴被人蒙住,接著从头到脚被人用麻布袋罩了起来,三个大汉扛著起布袋对陈固及旁边诸位大臣恭敬行了个礼後,便再次像贼一般溜得不知踪影,谁也不晓得这三人把列大将军绑去何地。
见过类似阵仗的大臣们连眉毛都懒得提,继续挺直腰杆等著迎接陛下圣驾;没见过这般情况的新近官员们,一个个错愕得都忘了吭声,眼睁睁地瞅著他们的列大将军被人当沙包一样扛得不知去向。
「接驾!」
前方,帝王圣驾已到,满朝文武跪地恭迎,该行的礼仪该贺的祝词一样没少,直至整队大军全都入了城门。
夜里,宫内庆贺将士凯旋归来的大宴上,才刚上了第三道菜帝王便已不胜酒力被宫娥扶回寝宫,馀下的仪式便由皇后偕同太子代替陛下进行。
城内,一间酒馆被不知名的豪客包下。
掌柜站在门外,不停对著今晚想来店内饮酒买酒的客人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小店今晚给贵人们包下了,请爷明日再来。」
有人好奇问道酒馆究竟被何人包下?好奇掌柜口中的贵人究竟姓谁名谁,竟让富贾权贵阔绰出手都从不让包店的掌柜如此破例?
闻言,掌柜摇摇头,指著顶上的夜空,笑笑:「里面的,可都是活菩萨、活神仙哪!所以啊,天机不可泄、不可泄漏啊!」
好奇的人还想再问,掌柜笑著摆摆手走回店内,在好奇追问的目光下阖上门板,只听见模糊透出酒酣耳热的欢笑声。
这一次,掌柜端出的不再是名为「清醒」的酒,而是一罈才酿了两年多的新酒,一罈帝王发兵夷东时酿制,终能於今日开封的酒。
掌柜给这甕酒取了个名字,很简单的一个字,就叫做──
家!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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