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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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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於父亲的问题,他的想法和丹弓相仿,却非全然相同。
从列丹弓认定楚云溪的那一刻起,就已注定要踏上肩负家国安危的重担,因为他一腔热血,也因为他爱上的人,终将成为这国家的君王。
列家曾有两个叛逆份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小弟;一个冷血,一个热血。
热血的是丹弓,冷血的是他,所以丹郡那欠揍的小子老喊他臭蛇。因为蛇血,是冷的。
他的心太狭、也太狠。
心狭,所以能爱能重视的东西很少,除了父母兄弟,与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列家军,所以他可以为了家人舍下楚勤。後来,他的心多了一点点空间,装下了花子君,舍下他的妻。
心狠,所以他能暗伏敌营探查消息,前一刻还与你把酒言欢称兄道弟,下一刻就割断对方脖子提走他的首级,只为了保护他所爱所重视的人。所以能违背父亲的遗愿将士兵藏於壤埔,催动让他们於未来再次讨伐夷东时,成为敌人注意不到的一支奇兵。
装不了家国天下,所以他走不了列丹弓所走的道。他走的,是另一种道──成为把命悬於刀尖的,奸细。
* * *
皇宫,人和殿内
东边的急报,传来不好的消息。
距离东晴关六十日遥的地方前些日子骤发大水,毁了十多个村庄和那区的官道,导致本要送往东晴关的粮草被滞留在一个名为「栺实」的小县。运载的官道被毁无法通行,即便动用当地所有人力勉强修复,至少也得耗上三个多月的时间。如此算来,等於东晴关内外已经部属整整一年多的士兵将有三个多月无粮可食。
夷东的大军,却离东晴关仅仅十日路程。
战事,一蹴击发。
可偏偏在这个当头,发生这等要命的大事。陈固召来前一批押送粮草的官员仔细盘问了会儿,给了人和殿里所有官员很糟的结论。
「即使东晴关那里所有人从今天起粮食减为一天一食,最多也只能再撑两个月。」
换言之,两个月内必须将粮草稳稳当当地送入东晴关,否则缜密的计画付诸流水事小,白白让数十万大军连同皇上死於夷东则事大。
「栺实」附近并不是没有别的路可通往东晴关,但这些路不是官道,就算当地的人清楚有别的路可走,问题是几万斤的粮草该怎麽运?地图上栺实多山,连平稳的官道都要运上六十日,更何况崎岖难行的山路?
集结在人和殿里的官员讨论得十分焦急,谁也没留意有两个人的脸上,闪动著不知该不该开口的犹豫。
列丹弓本来也没察觉,两只眼睛就像给钉子牢牢钉死在地图上,恨不得能找出条代替官道的路,把这批粮草按时送入东晴关内。
眼睛固定看一个东西看得久了总是会酸,就在他的眼睛离开地图扫视同样焦急寻找方法的官员们时,突然看见站在左侧的卫洙卫枸神色有异,不时你看我我看你地,眼神递过来又递过去,两个人似乎都有话想说,却又谁也不愿当那最先开口的家伙。
「小猪小狗,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是。」
「是。」
列丹弓起身离座走到人和殿外,直到东面转角处才停下。他的脚一停,跟在後头的两兄弟也同样停下脚步。
「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麽话想说?」
卫洙鼻子嘴巴一噘,要卫枸开口。「呿,快说。」
卫枸则冷冷一哼,抬腿便往双胞弟弟的膝弯踹去,卫洙没想到老哥会给他来这招阴的,被这一脚踢得向前扑跌了几步,跌得撞到列丹弓的後背,才把身子稳住。
「将军,对、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遮著撞疼的鼻子连声抱歉,一边还回头狂瞪出卖自己的亲哥。
列丹弓转身看了看卫洙,又看了看卫枸,见两人仍没回答自己的问话,阴著脸喀啦喀啦扳起手指骨。「再不交待清楚,就别怪我不客气。」
「呜啊──」卫洙惨叫一声,兔子似蹦回老哥背後,只露出颗脑袋,说道:「我们……我们知道一个人对栺实、对东晴关附近很熟,而且……」
卫枸背上的肉被弟弟狠狠掐住,龇牙咧嘴忍下呼痛的声音,接著卫洙的话继续说了下去。「那个人不仅熟悉地形,知道许多平常人不晓得的小路山路,而且还迅速载运重物的能力。」
两人的话听在列丹弓耳里堪比天籁,他激动地冲向两兄弟,抓住他们的肩膀,狂喜。「既然有这麽个能人,你们俩刚才为什麽不开口?为什麽不说?」
卫洙垮下肩膀抹脸苦笑,「可是、可是……」
「还可是什麽?快告诉我这个人在哪?要怎麽找?喔喔天哪,这哪里来的宝贝竟给我碰著,对了,这人是干什麽的?」
这下子连卫枸也跟著抹脸,抬著眉毛观察大将军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干强盗的!」
* * *
英雄泪(63)
(63)
当年列丹弓被召入後宫侍寝时,先帝曾给过他一支兵,一支龙蛇混杂什麽人都有的威平营。卫家兄弟入营的时候才十六、七岁,是威平营里年纪最小个头也最矮的两个小家伙。他俩年岁最小,却是打三岁起便在满是凶神恶煞的市井堆里混著长大的毛孩子,身边的大人不是娼妓扒手就是强盗强盗,连杀过人的逃犯也有。市井里杂得人多了,听到见到的事情自然也是既多又杂。若不是某回偷取官爷家的黄金失手被捕关入大牢,看是要被剁去双手还是扔去当沙场上送死的小兵,就这麽巧地被选入军营,到了个挂了营棋实际上和市井没啥两样的威平营。
本盘算只要没死在战场上,他们就能捧著军晌去乡下买亩好田,兄弟俩快快乐乐地当个农夫,几年後攒些银子娶老婆生孩子,不用再给人瞧不起。平淡过日子的盘算,却被他俩亲手毁去,因为有一个人,这麽对他们说……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里的将军,我不管以前你们是混蛋还是流氓,是杀过人还是劫过财,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就是军令,谁胆敢不从一律按我的规矩来罚。今天起,你们是我的兄弟,你们的命是我的,没我允许谁都不能比我先死,别人看你们是人渣、是死了也被喊活该的人,可在我眼里你们是最优秀的兵,三个月後我会让你们一个个都变成铁铮铮的汉子,不再是被人瞧不起的贱货。
以前的你们,在他入威平营後已经死了;从这一刻起,你们是我的兵、是我列丹弓的兄弟,没有人可以轻视你们、没有人可以屈辱你们,能屈辱能轻视你们的,只有自己。不愿意留下来的,现在就给我滚,滚回去当以前那个被人当作人渣看待的家伙。愿意留下的,我会给你另一种人生,一个有尊严的人生。』
当时心想,开什麽玩笑,当然要离开。
盼望中的那亩良田,老婆孩子和安稳的日子就在前头等著他们。好不容易走监牢,又更不容易地有个自称是将军的大笨蛋愿意放他们走,还去什麽劳什子战场?打什麽劳什子的仗?那可是得拿命去拼的,又不是吃饱活得腻味,犯不著呗!
两兄弟与十七八个人默默退後,转身离开队伍,却在军营的栅栏前同时停下脚步,彷佛在地上看见了一条线……
彼端,是从前的自己,没有未来、没有希望、没有尊严。
此端,什麽都有,只差追随的决心。
他们在栅栏前彼此对看,在对方眼里都瞧见了犹豫与挣扎,也瞧见了……彼此在内心的决定……
提起腿,连同卫家兄弟在内大约二十名的汉子,用这一生从未如此快速的步伐奔回队伍,挺直腰杆目光炯炯地看著最前方的将军。
他们没後悔过自己的决定,也许无法拥有良田妻儿,却在列丹弓的身边,拥有了尊严──即使曾是低贱的扒手,也能拥有的尊严。
* * *
「小狗?小狗?」
卫枸走著走著,後脑冷不防被人巴了一掌,白眼一翻连头都甭回就知道是谁在巴他的脑袋。
「小狗狗,叫你呢!干嘛不回话啊?」
卸去官袍,对著自家弟兄,列丹弓从来都是这副吊儿郎当的个性。
「谁知道你喊的小狗狗是叫人还是叫路边的野狗?」讽刺的声音接著列丹弓的话,飘入卫枸耳中。
卫枸哀怨回头,对著宰相大人道:「大人您别害我,否则下回我就不是被喊『小狗狗』而是『小野狗』了!」
对於自家将军爱给人乱取小名的癖好,他不仅「耳濡目染」,更「深受其害」。
陈固嘴角轻抿,不知是在憋笑还是在生气。「你说的那个人究竟在什麽地方?」
卫枸朝右前方一指,道:「前面向右拐个弯就到了。」
「他到底是什麽人?」
「干强盗的!」列丹弓接了陈固的问话,答道。
「强盗?」
浓浓的质疑,显见陈固并不太相信卫洙卫枸所说的这个人,有担起送粮一事的能力。能否及时将粮草送入东晴关,事关重大,倘若失败,遭殃的不只关内几十万的将士,也包括黎民百姓。
正因为事关重大,影响甚广,所以他不能不亲自见见此人,看他究竟有何能耐?是否值得信任?
英雄泪(64)
(64)
第八章
卫枸领著二人来到一处磨坊,磨坊里细粉四处飞扬,二十来座石磨没间断地各由两个人推转著,磨齿碾碎谷物发出的卡卡声充斥著整座磨坊。谷子经过上扇的磨眼滚入磨膛,被辗成粉後从上下两扇的夹缝落入磨盘,於是谷物就成了粉状,能揉面、能做糕。若把谷子换成用水泡过的黄豆,碾出的浆汁去渣水煮,就是一碗甜美的豆浆。
通常磨谷子的巨大石磨,是用牛在拉,可这儿的拉大磨,是人,还是两个手脚都被粗重铁鍊拴住的人。
陈固侧头与列丹弓互看了眼,对於眼前的情况已了然於心。
这儿不是寻常的磨坊,是重罪犯人服繇役的地方,被铁鍊栓著的,全是犯了重刑却不至死的人犯。
先一步来探路寻人的卫洙,从其中一个房间探出头来,对著三人挥手。卫枸点点头,转身向著陈固与列丹弓恭敬低语:「大人,夏枯草就在里头。」
「夏枯草?」陈固闻言一惊。
「怎麽,你知道他?」列丹弓有些诧异,问。
陈固附耳过去,压低声音说道:「我曾在刑部待过一阵子,那时後决北兴起了一个名为『白术』的匪帮,横行东晴关一带打劫往来关内关外的商队和附近几个村镇,劫财杀人拐卖妇女幼儿无恶不作,官府想尽办法却怎麽也捉不著白术帮的头子夏枯草。」
列丹弓没好气地瞟了陈固一眼,指著小屋用鼻子哼哼。「什麽叫没捉著?他人可不就在这儿?」
陈固摇摇头,开口解释。「白术帮犯下的罪,依律当环首示众,若我没记错的话,白术帮上下一百三十八人,被官府围剿而死者七十三人,下落不明者二十,伏罪诛杀者一十九人,罪责较轻发配充疆者一十七人。剩下的九人,包含首脑夏枯草及其主要的八名舵主则没有人知道这九个人究竟隐身何处。」
列丹弓提举手臂,止住陈固未说完的话,惊讶地张大嘴巴,「等等,你的意思是……难道说?」
陈固比出两根指头,叹道。「两种可能,一是小猪小狗认错了人,里面那个并不是真正的夏枯草,不过我相信他们俩的为人,若非十成十的把握,不会轻易在你面前提起。」
「那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用小猪小狗的年纪倒著推算回去,当年官府围剿後白术帮瓦解溃散,死的死逃的逃,夏枯草也因此逃至京城,因缘巧合地救了被人追杀的两兄弟带回养伤,无意中提及本姓与白术帮的事情。其後化名他人,招罪入监後被发往此处服其劳役。」
卫枸卫洙说了,那个「干强盗的」人曾经是个凶残的大盗,叫做夏枯草。东晴关一带的地势他十分清楚,对於附近鲜为人知的山路小径更是了如指掌,兼以他夺取商队的大批粮食或财物後必须迅速转往关外或中原贩售,与押送军粮没啥两样。
房门口,两兄弟脸上,绷著痛苦又愧疚的情绪,卫洙垂下脸,对著正欲举步入内的列丹弓,道:「将军……夏大叔他……对咱兄弟有恩,我俩发过誓不能泄漏他的真名与来历,若非东晴关大急,我们、我们是绝不会透露半句,所以……所以……」
卫洙合握的手,握得死紧。
他们违了誓言背叛恩人已是大过,若因此让夏枯草被处极刑而死,纵使依律依法,也难抹背恩叛义的羞耻。
卫枸走到兄长背後,直视列丹弓与陈固,接下卫洙未了的话,道:「卑职斗胆恳请两位大人,『夏尤』的罪已让他离不开这具石磨,如果可以,能否不追究『夏枯草』的过去,夏叔他……对我们甚好,没有他……我们兄弟俩……活不过那些年的饥荒……」
明知,官微言轻;明知,这不是他们能够开口的要求。
一头,是东晴关之危,粮草运不去,死的是他们该尽忠的君、是他们该护的兄弟;另一头,是让他们在乱世饥荒中活下来,被他们视为父亲的夏叔。
「两难……」陈固闭眼一叹,多年前似曾相识的情景忽现脑海,虽未曾亲见,却听过许多人描述,那抹剑舞翩翩白衣染血的身影。
「木头,你选哪边?」
听惯的声音,掀开陈固闭阖的眼帘,入眼的,是列丹弓已有决定的脸庞。摇头,就知道这个人永远只会选择一条路。为救东晴关,他潇洒扛下纵放重犯之罪,就像当年,他也曾为了救下老臣们,自堕清白。
推开门前三人踏入屋内,和列丹弓错肩而过时,陈固自负一笑,道:「只要是你想做的,我永远奉陪。」
陈固既与你齐名,又岂可不奉陪,为家国、为天下、为太平大梦──
一生,奉陪到底。
* * *
屋内,一具石磨,一名罪犯。
石磨喀喀转动的声音,夹杂铁鍊铿锵的碰撞声,推磨的人满头华发,白须长及胸口。那人低著头,一步一步绕著石磨走著,露在粗麻衣衫外的手脚乾枯粗糙,外形魁梧却瘦得见骨,难以想像他便是白术匪帮头子夏枯草。
这儿的牢头得到通知匆匆赶来,外衣上还沾著女人的水粉香,看来是从温柔乡里奔来,又惊又诧地要迎接两位大人驾临。
牢头姓王,圆脸麻子身材臃肿,说话时左边嘴角还不自觉地下扯,见陈、列二人突来乍到,不知自己管犯人的差哪儿出了岔子,惊动两位大人前来查看,紧张得舌头直打结。
「两两两、两位大大大、大人,小小小、小的是哪儿做不对,还请大大大、大人,提提提、提点。」
陈固铁面无私的作风早在官场中出了名,冷眼轻轻一横,便把王牢头吓得差点没魂飞魄散直奔阎王殿。
「松绑,放人。」
王牢头俨然吓得不轻,连问都不敢问便喊人拿来钥匙开了锁,将犯人从石磨拖至陈固面前,讨好又示威地对著犯人的侧腰狠踹一脚,搓著手道:「大人,犯人带到。两位大人镇日辛劳,让小的给大人们摆桌水酒款待款待,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唉呀,还有吃的?」列丹弓眼睛一亮,笑得不怀好意:「以权私放人犯,牢头不问不拒,不知这般行为该当何罪?」
「大板五十,撤官。」
六个字犹如重锤狠狠砸下,王牢头吓得扑跪於地大声哭求:「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小的知错,大人饶命。」
「为官者讲究依律依法,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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