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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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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固立於文官之首,闻言冷冷一笑,声音不大,却如带刺利鞭毒辣地抽打在老臣们的身上。
  「好一句纵逆循私!请问诸位在先帝在位时,怎麽没听过诸位吼这麽一句?」陈固话说得苛薄,尖锐的视线直扫方才发话的每一个人。
  「先帝滥行暴政时诸位在哪?擅杀大臣时诸位在哪?贬谪太子甚至下令赐死时诸位又在哪里?陈某还真不知是谁纵逆?是谁循私?祖制在诸位心中可是唯恐祸央己身时便视而不见,明知陛下不会因此怪罪时就拿来违抗君命的盾牌吗?至於那句权臣专擅,不知刚才说这话的大人,愿不愿意让陈某命人清点大将军和您的家产,让天下人看个清楚谁才是那个钱粮满仓的『权臣』?」
  「陈固你、你──」
  陈固腰背直得犹如一把铁尺,完全没把这些人盈满怒气的目光放在眼里,「如果诸位敢与我和大将军打赌清点家产,只要我二人有一两用度超过自身俸禄,当场辞官自刎向诸位赔罪。可倘若是诸位的家产田地超过俸禄,同样拿项上人头来,如何?」
  老臣们脸上俱是一震,转向御座上的帝王哀声驳斥:「陛下,陈固态度如此猖狂,如何辅国?况且国不可一日无君,亲征之事万万不可,恳请陛下三思、三思啊!」
  「朕意已决,退朝。」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陛下……」
  纷杂的呼喊声中,不愿与老臣们同列,属於新一派的朝臣们,尤其那些被皇帝亲自从乡野拔擢於朝堂的臣子,纷纷绕过跪在人和殿上的老臣,去做他们被安放在其职位上,应尽的责任──造福百姓,而非结党贪权。
  陈固一如往常地走在最後,错肩而过时,对著仍呆立於中央的列丹弓低声道了一句:「大局为重。」
  列丹弓因这句话唤回茫然的思绪,忿怒瞪了眼陈固,转身拂袖而去。
  「将军……」
  异常的举止吓傻了从未看过他这等表情的稽疋,一时间不知该不该追著列丹弓而去。
  稽疋只觉肩膀一沉,却是陈固将手压在他的右肩。
  「大人……大将军他……」
  「让他去吧!你们这几天多看照他一点,别让他喝酒喝得太凶,伤了身子。」
  稽疋不似巴铁等人认识列丹弓多年,对於陈固的话听得不是很懂,侧著头疑惑地看著宰相大人。
  陈固摇摇头没给答覆,只在稽疋的臂膀上拍了拍,然後说道:「也是,你没看过『这种时後』的列丹弓。去找巴铁伍桂,把我的话转给他们,他们自然知道该怎麽处理。」
  「是。」
  於是稽疋带著满头雾水直奔军营,找著了被陈固点名的两位将军,转述方才人和殿上发生的事情和列丹弓异常的态度……
  巴铁和伍桂对看了眼後,连叹十几口气後,二人方道:「见过刚开锋的刀子没有?『这种时後』的大将军就像一柄刚开锋的刀子,利得能轻易划出伤口子。不同的是大将军这把刀,是在自个儿的心窝上划刀口,就连出了血也不停手。」
  他们忘不了当皇上还是被废绌的太子,被先皇赐死而饮下毒药的那个时候,虽明知毒药的药性已被纪大夫的解药所缓,却仍让其吐血翻滚了两天,在那两天中,列丹弓自责地在楚云溪昏过去的每一个时辰里,疯了似地跪行乞求天地神明,只求他安然度过毒性的折磨。两天中,跪得双膝血肉模糊、磕头磕得满脸血痕。
  他们忘不了列老将军出殡的那天,诈死消失在世人面前而无法尽孝扶灵的列丹弓,是如何地在长风的面前疯狂舞剑,直到筋疲力竭、直到肉体再也无法负荷倒地为止。
  不曾贴近过这位大将军的人,不会知道他对身边的人,重视得有多深、爱得有多深。就像老将军曾经说过的,他这个儿子看似吊儿郎当什麽都不在乎,不在乎别人怎麽看他、不在乎背後有什麽骂名、也不在乎他自己。却在乎他所重视的人事物,并且,在乎得紧。
  在乎得就像是把这些东西的顺序拼了命地排到自己前面,而他自己的顺位却随著重视的东西越多,越排越後面……越排……越後面……
  所以当这些重视的东西受了伤害,无处可去的愤怒和自责,全部怪罪到地位最末的那一个──也就是列丹弓自己──也所以,做出种种自残的行为而不自知。
  「那……该怎麽办才好?」稽疋踟蹰了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喝酒,就灌到他醉倒为止;若自残,就想办法敲晕他。」巴铁道:「再不然就把他送去丹颺将军那儿,纪大夫的话他好歹会听几句。」
  「是啊,看样子也只能如此。」伍桂摇头喟叹。「倘若出乱子的不是夷东,事情就简单多了。」
  「是啊……唉……」巴铁亦叹。
  稽疋虽不明所以,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有些事情,不是你问明白就能解决……
  既如此,又何必问?
  
  *     *     *




《番外─禁宫秘(上)》

  《禁宫秘(上)》
  少年的出身并不光彩,父亲虽有皇家血统,却是偏房远枝,血缘的羁绊,淡得没让他们一家人因此温饱。空有皇族血统,却无相应的财富与地位,最易成为眼红之人作贱的对象。
  尤其当他们的破衣烂衫上,还需按礼制用金线缝绣皇族人的徽纪,更让人难堪。三餐都已勉强凑合,何来昂贵的金线缝绣那叫人自惭形秽的徽纪?
  於是,闪亮耀眼的金丝线,总被从破烂到再无法缝补的衣裳上小心翼翼地抽下,再小心翼翼地缝上新制的衣裳。
  少年自幼便在这种环境下,学会隐忍、学会漠视、学会把旁人的奚落讪笑当作耳畔清风,风过无息。
  他穿著绣著金线的破衣干活,帮人劈柴、替人挑水,就连挑粪清茅厕的活儿,他也干过。惹眼的徽纪,招了不少拳打脚踢,男人像是哑巴一样承受,他觉得自己就像只爬在粪上的蛆,没有抵御侵害的硬壳,只能扭著身体拼命地找出能够活下去的避身处。
  活下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无论受了多大的屈辱,都一定要活下去。
  并非因为街角摆摊算卦的老头,断他权贵逼天的命格,而是那老头儿的另一句话──
  『你的命格虽年少多舛,未来却权贵逼天。你的命里,似乎还连著一个人,你与此人相遇,却同时存在极好和极坏两种结果……怪哉啊,怪哉。』
  那个人,究竟是谁?
  算卦老头的话,听在十二岁的少年耳里,便认定了这个人,定是将他拉出这悲惨命运的贵人。所以他要等,等那个人,要活著等下去,等这个命里的贵人。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间的光影无息地移动。
  少年的身子壮硕了,力气大了,眉宇间的自信也增添了他的风采。在双亲过世後,他承继了那虚如白雾的身份,成了一个空有头衔的「王爷」。
  奚落他的人,少了;辱骂他的人,亦少了。
  非出於慈悲,而系因於蜕变成男人的少年,开始懂得从「空」与「无」中,蓄积「真正的」权势。所以,他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一个人──杀了羞辱并砸毁他父亲牌位的县官。
  断折的牌位,成了杀人的凶器,一次又一次穿透官服,狠狠刺入县官的胸腹;一次又一次,狠狠扯出带血的皮肉。
  残虐的景象吓傻了四周的人,就连官衙们也忘了腰间的配剑能阻止这场血腥。所有的人,全都被他们看到的这幕,如冰冻般静止了反应,任由县官在呼救与哀嚎中流失他的生命,最後倒卧在大街的中央……
  鲜血,蔓延……
  各种惊呼声犹如迸炸的陶罐,从各个方向拔尖响起。人群,动了;官差,动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当日见著那一幕的人,无论对男人的情绪是愤恨抑或同情,都认为他必死无疑。
  这宗当街虐杀县官的案子,被一层层上报,直至老皇帝的桌案上。
  因为男人虽无权无财,却有个「王爷」的名号。为此,依照国法,除了皇帝本人,无人能定夺皇族之人的罪。
  御案上,老皇帝看过卷宗,朱笔批下「辱没皇族,当死」。并下赐万金锦缎与良田千顷,以示对老王爷过世的哀恸。
  於是,受害而死的县官,成了辱没皇族的重犯,家眷充奴发配边地;而男人,赢了赏赐,更赢了这场以自己性命做筹码的豪赌。
  是的,他赌,赌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赌一个从来没让他少受屈辱的皇族身分,究竟能否给他转折命运的机会?
  他要赌,用生命来赌,赌老天爷让不让他活?让不让他活著见到他命中注定的那个贵人?
  他什麽都没有,只剩一条卑贱的命,难道还怕输吗?
  而他,赢了。
  赢回一个王爷该有的财富、更赢回一个王爷该受的礼遇,每一个曾经奚落他嘲讽他的人,如今全卑微地跪在大道的两侧,跪迎他的马车、跪迎他这个「王爷」。
  
  *     *     *
  
  从那之後,破败的泥房变成了占地广阔的宅邸;从来只有债主叩敲的门,如今日日排著老长的队伍,每个来访的人,手上捧著全是金银财宝锦缎绸织;装不满的米缸,骄傲地与满仓库的米粮对望。
  一切都变了,除了男人身上的衣裳外。
  补了又补的衣裳,不对衬地以金线绣著属於他们家族的徽纪。穷酸的衣裳,显已不配男人如今的地位,许多想巴结他的人,送来一件又一件高贵的华服,却被一一退回。就连皇帝赐下的锦衣,也锁在匣中未曾使用。
  所有人都纳闷,纳闷男人此举为何,包括赐予他这一切的老皇帝。
  宫里派来的人,得不到答案;再次派来的官员,同样空手而回。最後,老皇帝将男人召入皇宫,召入文武官员两立的大殿。
  终於,男人开口给了答案──
  『微臣是靠著父亲庇荫,承继了王爷的名号,可微臣庸碌毫无功勋,不配穿圣上赐予的锦衣。微臣愿舍身领兵讨伐外敌,以报圣上对微臣的恩德。』
  第二次,男人赢了赌局。
  不同的,是这回赌的,是皇上希冀征伐天下却无将才的窘境。
  老皇帝忌惮同族之人逆谋篡位,从不予任何皇族掌有兵权,却毫无顾虑地让男人领兵。也许在老皇帝看来,男人是个没有任何背景的人,兴不了什麽乱。却不知自己这一著棋,下成了死局。
  就这样,男人一步步踏入权势核心,随著一场场胜仗逐渐赢得老皇帝的心,也滋长了他的野心。
  隐忍二十多年不是为了当别人手中的棋,他要掌握自己的命运──他,誓夺天下!
  一场场战役的尸骨,堆砌成男人踏上最高权力的石阶,一阶复一阶,从将军、上将军,到大将军。即使掌握军权,发亮的盔甲下却依然穿著那袭不变的补丁破衫,绣著金线的补丁破衫。
  若云人生如戏,那麽这场戏的上半场,以男人踩上最後的石阶,踏过老皇帝的尸体登上皇位做结。登基的那天,男人脱下那身破衫,连同破衫上依旧突兀的金线,亲手扔入焚燃熊熊怒焰的铜炉,充斥深沉恨意的眼神,瞬也不瞬地瞪著被火焚烧的破衫,直至它化为灰烬。
  男人将他的名,刻入帝王方能留名的宗庙。从今尔後,他不再是穷困卑贱的落魄皇族、不再是受人冷言奚落的对象、不再需要为了温饱向人低头。
  他是王,是这个国家的王,他是天之子,他是──
  楚吕!
  
  *     *     *
  
  新的王朝并不稳固,哪怕楚吕有多瞧不起迂腐的文人,却也明白朝廷的安定不能只靠武将,尤其拉拢旧派大臣更是必须的手段,而最快的方法,就是立后。立一个父兄在朝臣间具有影响力的女子为後宫之主,是政治上的考量、更是体制上的必须,正如同国不可一日无君,後宫亦不可一日无后。
  选拔秀女一事,由名义上的太后主导。
  後宫已注定必须有一个具有背景的皇后,所以绝对容不下另一个背景雄厚的太后。故此楚吕在踏过先帝的尸体登上宝座後,以殉身的说法解释先后之死,同时把所有被宠幸过的後宫女子,全送西山为先帝守灵。
  唯一被楚吕留下的女子,是先帝後宫内地位最低的才人,会被楚吕挑出来扶上太后的位子,正因为她卑微的身份,不仅远离权力、更是楚吕未来掌控皇后的助力。而重赏重封她的儿子,使其成为皇族中最尊贵的王爷,是楚吕拉拢这妇人的手段。
  最後,太后选中太傅的独女为后,因为太傅六十七岁方得一女,现已八十有六。既是独女,则无兄无弟,等於不会有人倚仗皇后而涉入朝政。
  楚吕的每一步棋,防之又防。
  年少时的过往让他无法信人,他只相信自己、相信权势、相信屈服於其皇权下,贪婪求势的狗。以权为饵,以势为鞭,引诱贪权之人效忠於己,如有逆心则动用势力鞭之打之。就像坊间讥嘲做官人的扭曲心态所做的打油诗,诗中是这麽说的──
  『做官做官,做一日官就一辈子不能不做官;官人官人,只求做官不求做人。作贱一个人,就赏他官做;羞辱一个人,就赏他官做。因为只要做了一天的官,他宁可被作贱被羞辱,只求有第二天的官做。』
  迎娶皇后,隔年在楚吕领兵亲征夷东之时产下一子,取名云溪,後立为东宫,成了这个国家的太子。尔後,再下禁婚令、再择秀女,一个又一个方龄十五不到的女孩儿踏入了宫门。
  野心就像渴饮江水的兽,毫不餍足。
  开疆拓土,不够;壮大君威,不够;坐拥财富美人,不够;极权天下,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算卦老者说他虽然年少多舛,却权贵逼天。是啊,他确实掌权拥贵,确实逼了天,还反了天。可是那个人?那个人究竟在哪儿?
  那个命中之人,究竟是谁?究竟在何方?
  他的命运已转,却非年少时所想,是因为老者所说的命中之人。那麽这个人,到底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何等角色?
  老者口中所云相遇後极好亦极坏的命运,又是为何?
  他发过誓,要等到这个人。
  所以,他会等,耐心地等……
  
  *     *     *
  
  承武一战,以季王为将,率领六十万大军开拔北伐。
  季王仗著自己是太后亲儿,不仅在皇城内嚣张跋扈恶事做尽,甚至隐有反叛之心,希望靠著太后坐上龙椅号令天下。
  然而一纸纸弹劾季王的奏书,全都无法撼动其地位,对於季王的态度,专权严肃的楚吕彷若成了个宠溺胞弟的哥哥,漠视一切对於季王的上奏。也有人说皇上是看著太后的脸面,所以不得不容著这异母兄弟三分。
  就在发兵承武的半年前,季王似有意似无心地在楚吕的寿宴上要求增添封地,并请求屯兵以护卫封地。此语一出,震惊宴席上所有的人,包括太后。只是更叫人错愕的还在後头,不许任何亲王拥有私兵的楚吕,竟然应允了这个要求。但有一个前提,位有军功难以封赏,季王必须拥有足以说服众臣及众亲王的功勋,方得受封屯兵。
  是以半年后,当帝王决意发兵北伐时,季王当著百官们的面,於朝议上自缨请命,愿往承武与敌人一战,硬是夺了列辰在三日前皇帝钦令授予的帅位。但行兵出征後,季王刚愎自用,治兵领将乱无章法,明明只需数月便可结束的仗,硬生生地被拖成了一年。一年之中因为他错误决策枉死的将士、无辜的百姓,却窜改成一笔又一笔的捷报战功。若非列辰苦苦劝谏,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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