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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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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明白。」低沉的声音,贴著列丹弓的耳廓说道。
  怀里的人摇摇头,挣开暖和的胸膛转身与之对视,叹。「你只是明白。」
  楚云溪扯出一丝苦笑,以指轻点列丹弓的眉心,「你啊,何必拆穿我?」
  情人话里的意思,他明白。
  可……也只是明白……
  是呀!即使他被父皇下令流放赐死、即使他掩去身分入了楚家军、即使他看著百姓们的苦不下万次在心中发誓……
  然而那杆反旗,他仍有最後又最後一丝犹豫,屡屡握入掌心,却又放开。
  「云溪,你究竟在犹豫什麽?」拍开楚云溪的手,列丹弓问了连他也数不清问过几回的问题。
  「他……曾是个在乱世中为苍生辟出一片净地的王……」
  列丹弓逆眉反驳:「可他如今只是个残虐无道,弄得天下民不聊生的暴君。」
  这句反驳之词,他同样说了不知道几回。每当两人的争辩到此,得到的总是楚云溪彷佛发自地底深处的喟叹,接著用同样的一句话作为争辩的结语──
  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
  果不其然,像是戏子排练般,楚云溪呼吸一滞後,深深叹道:「他,为何而变?只是权势的腐化吗?」
  「你──」
  没有意外的反应、没有意外的言词,同样没有意外地勾起列丹弓的怒气。
  也同样,没有意外,以列丹弓负气踱步离去落幕。
  成功用话激走执傲要求得答案的情人,却挥不去萦绕胸中的疑惑。
  背後,军帐被长风撩起。
  「大哥,老将军传您入内。」
  「是。」
  长风之後,一群大汉接连出了帅帐,一个个用眼神向楚云溪行了礼,随即分作内外两圈,背对帅帐严守他人靠近。
  帐前,楚云溪仰望顶上横越夜空的星河,用著细不可闻的声音道。「终於……能揭开那道谜……」
  那道,何以开国霸主却成无道昏君的谜。




英雄泪(36)

  (36)
  校场上刀戟攻守互不相让,比武的场的周围绕了一圈的男儿,呼拥叫好声此起彼落热闹极了。场中央纪平猛一发力将刀刃卡入铁戟的双钩之间,前臂一震,震飞对方手中的那只戟,漂亮地赢了这场较量。
  「属下服了。」对手满脸钦佩抱拳半跪於地,对於能同纪平较量一事满是喜悦。
  威平营虽无战功,可对於当年能随著传说中第一回带兵作战,便救了三关之危的少年将军列丹弓,与那被废太子楚云溪前往南疆的纪平等人,列家军中的热血男儿们无不把他们这些有机会在列丹弓手下练兵的人视为羡慕的对象。
  要知道这位虽然英年早逝的列少将军,就连四将军列丹颺也常在弟兄们面前摇头,说是自家小弟的武艺比他还要高上几分。而四将军的这句话,早在军营里传得是人人尽知,所以当威平营的大汉们一踏入这儿,一批早耐不住性子想找这些人比划比划的男儿,得了列家几位将军们的许可後,就地围了一大圈挑了兵器开始较量。
  纪平为人老实,对於围了一圈正高呼叫好的人群显得有些无措,挠挠大脑袋走向半跪在地上的对手,将那人自地上扶起後,腼腆地说了句。
  「承让。」
  「不不不,小弟输得心服口服,就不知纪大哥是否愿意再指教一二。」
  纪平挠挠脑袋,偷偷瞄了眼挤在人群里看热闹,刻下化名为秦弓的列丹弓,只见他叼了根草梗在嘴巴里玩,草梗被他弄得左摇右晃。纪平暗暗点头,知道列丹弓这动作表示此人可用,於是猫了腰堂腿一扫,冷不防地将那人拐倒在地。
  「噢!痛!」
  那人俨然没想到纪平会来上这麽一招,当场屁股著地唉了声痛。
  纪平咧开一口白牙再次将那人扶起,拍著那人肩膀笑嘻嘻道:「放心,多被人阴几回,这两腿闪躲的功夫你就能练成了。对了,你啥名字?」
  「小的姓稽,叫稽疋。」
  「……」
  纪平听得这人姓名後脸一黑,又偷偷地朝列丹弓站著的方向瞄去,果然那爱给人乱起别名的将军爷一听此人名字,噗地一口气喷出,嘴巴里含著的草梗被这口气一喷,像枝箭似地从列丹弓的口中射出。
  稽疋?鸡皮?
  纪平扶额,目光怜悯地瞅著这位「鸡皮」小兄弟……
  心道:我保证有人一定在想什麽时候再凑上一个疙瘩,鸡皮疙瘩正好一对儿。
  在场的威平营将士们全都想到了一块儿,尤其被某人没良心戏称是「喂猪喂狗」的卫洙卫枸两兄弟,更是忍不住抱成一团替这位小兄弟默哀。
  看热闹的圈子中,有人摸著下巴嘿嘿笑道:「小乌龟、小平平、喂猪喂狗,现在多了个鸡皮,嗯,下次挑出的人选管他姓啥名谁,就叫疙瘩好了。鸡皮疙瘩,哈哈哈,本将军真是聪明,瞧瞧,这样不是比什麽稽疋鸭疋的好记多了吗?哈哈哈。」
  *     *     *
  自威平营的几人编入列家军後,年轻的士兵们就经常打著讨教指点的名号,就地围成一圈开始比划。没多久,这些讨教指点的大圈开始向那些战绩赫赫的军爷们围拢,最後连列家的四位将军们也没能幸免,一个个被扯入这淌浑水。
  这些铁汉子们打得过瘾,可惨了负责治愈伤兵的随军大夫们。一开始纪敏还颇有医心地替他们敷药,只是这局面越演越烈、也越打越热闹,闹到後来气得纪敏一翻桌子命令所有大夫全都不准给这些人上药,还说这药材晒制很耗功夫,给这些自己找拳头捱的人用不如扔去粪坑──好歹这粪坑还能遮些臭味添些药材香。
  於是这群在纪大夫眼里连坨屎都不如的男儿们,只好嘿嘿乾笑摸著鼻子自个儿撕些乾净布条处理伤口,反正军营里别的没有,行军打仗跟自理伤口这等事儿,就算不是大夫也多少有些经验。
  也因为纪敏这一气,气出了讨教指点的规矩,无论想较量什麽,兵器上都得缠上厚厚的棉布,这样即使不小心下了重手,顶多捱上几处瘀青,没什麽皮肉伤。
  不过这原则中必定有几个例外,而例外中自然包括了楚云溪和列丹弓,给前者特别待遇理由正当,至於後者可就让某人吃味极了。
  「纪敏……」列丹颺指指前臂上流血的刀痕,不断对著纪敏正在替其包扎伤口的小弟使眼色。
  「咳咳,那个嫂──好好好,甭瞪甭瞪,我改口就是。」列丹弓急急挥手改口道:「我说纪哥,你是不是该先看顾一下『那个伤患』。」
  列丹弓用下巴指著自己手指尖上被野草划出的「一点点」小伤口,自认颇有良心地劝了声。
  「你比较重要。」
  「敏儿……」列丹颺的表情委屈极了。
  刚才被巴铁缠上,今日第七次给那可怕的大圈圈围住,为什麽他这个可怜的苦主没人搭理没人敷药,自家小弟只不过手指尖上一咪咪的小刮痕就能蒙纪大夫「恩宠」施以救治?
  呜,这不公平!
  「吵死了,还记得我昨晚跟你说过什麽吗?」纪敏包扎好列丹弓手指头上的小伤口後,斜著眼冷冷睨向坐在板凳上,手臂还渗著血的列丹颺。
  「昨……昨晚啊……」列丹颺红著脖子用手挠了挠脸。
  瞧了眼自家四哥的反应,列丹弓怎会不晓得昨晚这两人干了什麽「好事」?於是眉毛一提,暧昧地靠向纪敏。
  「啧啧,昨、晚、喔!」列丹弓坏笑:「纪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四哥无论『做什麽事』都『很专心』,你要他记得他『做的那档子事』以外的其他事情,岂不是太为难他了吗?」
  列丹颺恶狠狠狂瞪那个扇风点火的小弟,要不是当著纪敏不好对列丹弓下手,不然他早拎著该死小弟的领子揪出去教训一顿。
  纪敏的目光从列丹颺移到列丹弓的身上,勾起迷人的笑靥,两根指头掐上了列丹弓的耳朵,接者狠狠一揪。
  「呀啊啊啊──四哥救命啊啊啊──」呜,我的耳朵。
  「秦弓小弟。」
  「是是是,纪大夫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麻烦放过我的耳朵,呜呜,好疼。」
  「你要敢再怂恿士兵们围著丹颺讨教,就甭怪我不小心把给老马通肠子的巴豆让你吃下去。明白了吗?」
  「呜呜,他们找四哥讨教,那是四哥有人缘,关我屁──呀啊啊啊啊……」另一只耳朵也惨遭毒手。
  「不愿意?」
  「呜呜呜,愿意愿意,可是好歹得有人顶著吧!怎麽说这几个月下来营里的人手脚功夫都精进不少。」
  纪敏手上的劲儿稍稍缓了些,认真想了片刻後,笑道:「丹郡不是从酒罈子里爬出来了吗?就由他顶著,你说成吗?」
  「成成成。」
  纪敏方一松手,列丹弓连忙护著两只耳朵溜到列丹颺的背後躲起来,探出颗脑袋瓜子冲著纪敏吐舌头。
  「你快给哥娶进门吧!这麽凶,除了笨哥外没人敢要你的啦!」说完,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死小孩。」纪敏又羞又窘,逮不著债主,却不愁没个让他迁怒的可怜虫。
  啪地将手中乾净的布条砸向列丹颺的胸口,被列丹颺接个正著。
  「唔……」
  列丹颺小小唉了声,咬起布条的一端自力救济地包裹著伤处,刚缠了几圈,包扎伤口的手便给看不过去的人按住。
  「笨手笨脚。」
  列丹颺终於笑开了脸,倾身在纪敏的额角落下一吻。
  「你──」纪敏被这举动吓了一跳,忙向四周张望,确定没人瞧见後佯怒捏了把列丹颺的大腿肉。「要是有人可怎麽办?」
  列丹颺耸肩笑笑。「我已经跟娘说了。」
  「说、说什麽?」心头一跳,纪敏按著心口,希望列丹颺说的跟他想的别是同一件事。
  「自然是我们的事。」
  纪敏手一松,未绑好的布条也跟著松开。「天哪,你、你竟……」
  列丹颺从板凳上起身,环过纪敏的腰,双手在情人的腰椎处互扣,露出甜蜜的笑,道。
  「娘很高兴终於能把你绑在列家,还说她以前老担心哪天冒出个姑娘把你给拐跑了,现在可好,可以名正言顺地让你喊她一声娘亲。」
  纪敏掀唇欲语,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夫人……夫人她……」
  捂著嘴,就怕馀下没出口的话一旦说出,眼泪也会随之溃堤。
  孤儿的他自幼不识爹娘、更不知自己家在何方?记忆里只有个模糊的影子,只知道那个影子就是他的亲爹,至於娘亲,则连个模糊的存在也没有。
  在那模糊影子後的第一个印象,便是列辰夫妇。对他来说,列府才是他的家、老将军与夫人才是他的爹娘。虽然从未说出口,可他一直默默地将老将军跟夫人恭敬地放在爹娘的位置,孝敬著、侍奉著,更将列家兄弟视作自己的亲手足般,也所以他宠丹弓,护短护得连列家几个哥哥都笑他忒是偏心。
  只是当他发现自己对列丹颺怀有异於手足、凌逾亲友之上的情愫後,虽幸运地知道丹颺对於他亦是相同的爱慕,却愧於面对待己如亲出的老将军和夫人。
  他已剥夺了丹颺娶妻生子的幸福,若再将他父母儿子间的情分也损坏,那麽他宁可放下这份得之不易的感情,也不愿伤了两个恩人的心。
  「夫人她……真这麽说?」纪敏死死咬著下唇,以痛逼回快要溃堤的泪水。
  列丹颺吻著情人的发顶,微笑收拢双臂,将人儿用臂弯紧紧箍牢。「是啊,你没瞧见娘的那张脸,看样子她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只是嘴上没说破。而且还不只这样……」
  坏心眼地在关键的字句前停顿,等著纪敏仰头询问。
  不出所料,迟迟等不到下一句的纪敏,急著抬头。「还不只怎样?唔唔唔……丹颺你……唔……」
  烫人的唇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列丹颺吻著纪敏微凉的双唇,渡去温热的气息。又绵又甜的吻,让纪敏俊俏的脸蛋上添了几分红晕,两人紧贴的下身也起了不合时宜的反应。
  稍稍挣开列丹颺铁圈似的臂膀,唇瓣上还透著诱人的红,本打算连圈在腰後的双手也一并挣开,却让男人委屈的表情笑岔了气。
  「噗,干嘛摆这个脸?亏你还是大名鼎鼎的将军爷,你这德行岂不是让那些爱慕你的小女子们心碎。快把刚才的话说完,不然我轰你出去。」
  列丹颺垮下脸,显然对於情人老把他搁在爹娘弟弟後面这事非常委屈。「娘还要我跟你说,要你别担心爹,说她绝对要把你这媳妇娶过门,没爹插手说话的馀地。」
  「……」
  纪敏眼中的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漂亮的睫羽缓缓阖上,带著泪反手将列丹颺牢牢抱住。
  他的恩人,究竟胸怀多深的包容?
  包容他无依无靠、包容他与列丹颺的情、包容他这个无法替列家延续香火的男儿身……
  「敏儿……」
  「什麽?」
  「嫁给我好吗?」
  「好……好……好……」
  连迭三声,誓如磬石。
  然而这美好的誓言,却在烽火扑天的人间炼狱里缔结,被敌军断去一臂的列丹颺,用生命在誓言上以血为凭。用最後一分力气,揭下纪敏脸上残布权充的头巾……
  却没看见……他过门的新娘,锁著哀痛要让他看见的……最美的微笑……
  
  
  
  第三章、
  北有呼延作乱、东有夷东四郡蠢动不安,这是外。
  朝廷上忠谏之臣寒心,不苟同於奸佞小人谄媚逢迎之举,纷纷罢官归於故里,宁可晨耕夜息持卷教化纯朴孩童,也不愿枉死於暴君之手。於是,朝堂如腐臭沟渠,尽斥蛇虫鼠蝇之流,这是内。
  两年了──
  楚云溪抱膝坐在山坡上看著一山的碧草如茵,从他成为「褚溪」後,转眼已是两年。
  七百多个日子,将他洗练得更加沉稳内敛。
  军旅的生活,让他与一班青年派的列家军,连同从前便已熟识的威平营将士们,成了过命的至交。在这里,没有利益权衡、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阿谀奉承、没有身分高低。
  罩你护你,只因为你是兄弟、是战场上能安心将自己背後安危交付予你的兄弟。沙场无情,片刻轻忽都会要了人的命,因为有了可信的兄弟,所以你无须担心背後是否有人偷袭──因为背後,有兄弟护你周全。
  楚云溪的转变,列辰看见了,而且不只老将军,就连楚云溪周遭熟识的士兵们也看见了。
  一战一战下来,「褚溪」与「秦弓」从未立於前锋、也无赫赫战功,然而这两人却像是匣中珠宝,虽已费心隐藏,仍无法完全掩去其夺目光辉。
  身边的人,一个个升了军阶,而他们却还是个伺候老将军起居的小兵。与他们相熟的人,不只一次在几个将军面前为其抱屈。这些人不满又不解,不知为何功劳尤胜他们的褚溪和秦弓,总得不到公平的对待?
  而这些替二人抱不平的声音,随时时间的推移,渐渐蓄积成连列辰也无法漠视不理的声音,为了锁住从匣中透出的珠光,列辰头一回毫无理由地,下令将所有不满的人,连同褚秦二人,军帐八十。
  这一天,离举兵弑君,仅仅十八个月。
  *     *     *




【番外──遥忆丹弓】

  【番外──遥忆丹弓】
  先皇驾崩,朝野哀戚,从皇宫内移灵至皇家园陵的道上涌入成千上万的老百姓。
  风起,强得连巨木都刮得剧烈摇晃,却趋不散夹道送行百姓们的哭声。
  据说当年先皇被废流放南疆之时,老百姓们也是这麽用泪水送他,而今,过往情景悲伤地重演。只是上回的泪水,尚能赢回一个死而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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