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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柳记-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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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才是白眼狼。裴青在心里骂道。
  王敞知他是博陵崔家最小的儿子,家里素来宠爱,无法无天惯了的,便拉了他的手道:“你不是嚷着说听文君姑娘操琴吗,来来来,我陪你过去。”
  崔九推开他,整个人扑到裴青身上嘻嘻笑道:“我要操这具琴。”
  裴青王敞闻言脸上双双变色。裴青手指微动,王敞已勃然大怒指着他鼻子骂道:“姓崔的,你不要欺人太甚。”
  崔九被他一骂,怔了一下,旋即冷笑道:“你自己心里就没打过他主意吗,你敢说你就干净吗?”
  王敞被他气得倒仰,正要去驳他,忽听水阁外有人道:“各位公子,好大的雅兴。”
  那声音浑厚绵延,似是以内力传来,震得水面瞬间翻滚动荡,阁中乐器丝弦崩断,众人如醍醐灌顶,甘露洒心一般,酒醉已减去六七分。
  众人一齐望去,见岸边一个人正大步朝水阁走来。有眼尖的已叫出来:“那不是沈大统领吗?”
  来人正是沈锐,入了阁中 ,朝四面抱拳行礼过后,就将目光落在裴青身上。
  崔九一个激灵,忙将不安分的爪子收回。
  沈锐斜睨他一眼,二话没说将裴青扛在肩上,朗声道:“沈某告辞,各位继续。”
  来得迅疾,走得神速,阁中众人尚在震惊之中。
  沈锐扛了裴青出了清商馆大门,听见肩上裴青弱弱道:“放我下来,我想吐。”
  裴青刚从他肩上下来,就忍不住蹲在一边狂吐起来。他本来就喝多了,又被沈锐扛着晃了半路,胃里早就是翻江倒海,哗啦啦吐了一阵,越觉浑身都没有力气,眼前一黑,就要瘫倒在地。
  半空里伸出一双手臂,将他抱了起来,仿佛腾云驾雾般,待他缓过神来已在马车之中,身下是柔软的床褥,身旁一人清远雅正气度弘旷,正是便服出宫的昭仁帝裴煦。
  “皇上”裴青挣扎欲起。
  裴煦止住他,温言道:“你不舒服,躺着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欠张烟一个番外,乃也是苦命孩子




第四十一章

  裴青便闭了眼,将一只手防备似的挡在眼前。
  裴煦见他孩子气的举动,不由好笑,道:“你昨日见着白晴川了?”见他手腕微微颤抖,紧闭着嘴一个字也不说,心道我还没追究你抗旨不遵,你倒先来和我置气。却仍是柔声说:“我不过先关一关他,做个样子,待这事过了,就让他回许州封地去,仍做他的逍遥侯爷。”他连自称都换了,见裴青依然不语,便叹口气道:“他是宣武年间的旧人,虽然生的精明,骨子里却是个情痴,不能为我所用,我们裴家对他已是格外开恩了。”
  他说完回头再看裴青,见他咬紧嘴唇,左边面颊看起来甚为奇怪,便伸手去摸,从他脸上揭起一层易容。易容之下有一道深深的裂痕,从眼角延伸至腮上,虽然已收了口,面部却有些浮肿,是以看上去不甚平整。裴煦用手指轻抚着那裂痕,感觉指下的皮肤剧烈抖动,怒道:“你伤还没好,喝什么酒?”
  忽觉指尖薄湿,凝神一看,见裴青面上已是一片水光,那泪水仍然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
  他心里一软,知道这个弟弟从来都是静水深流,如果不是心里苦得很了,决不会在人前掉泪。就将他抱起来,环在怀里,抚着他头发说:“不要哭,仔细伤口发炎。白晴川跟你说了什么,你这样难过?”
  裴青只将脸埋在他怀里,动也不动。
  “我也生在武帝时,虽然落地晚了,那些宣武遗事却还听老一辈讲过一些。武帝一代,多少英雄豪杰、能臣干吏,风云变幻,让人目眩神移。你看今日,国家养士百年,倒养出这么一群纨绔子弟来,真是越过越回去了。”他嗤笑一声,接着说道:“你外祖白雁声自是大大一个英雄,不必说了,你母亲和舅舅也是冠绝一时的人物。白细柳生性坚毅,十五岁时为武林盟主,十七岁放马北地,北朝无人敢掠其缨。白琼玉性。爱丘山,有泉石膏盲之疾,乃是江南百年一出的才子,只是体弱多病,难堪大任……”
  裴青卧在他怀里,听他絮絮说着,昏昏欲睡,面颊上的泪水渐渐干了,心里却钝痛起来。那些事情已是十分久远,却件件与他有关,往事并不如烟,别人情深如斯,更衬出面前之人的狠心薄情来。
  待他清醒之时,已是回到了家中,华灯初上,烟雾缭绕,被暖香软,身边靠着一人,只着亵衣,手里握着一卷书,见他醒来,便笑道:“酒醒了?”
  裴青连忙起来,道:“裴青君前失仪,请皇上责罚。”
  裴煦一边唤了人进来,端了些清粥小菜到他面前,笑眯眯道:“大白天醉倒在街边呕吐,成什么体统,日后不许这样。”
  他语气虽然严厉,表情却十分温和,喂裴青喝了几口粥,皱眉道:“你房里怎么没个使唤的人,偌大的府邸也就七八个下人,叫个人都要等半天的功夫。”
  裴青想大概皇帝在他府中待了半天,却没人跟前跟后地伺候,受了冷遇,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道:“要使唤的人做什么,那些事我都做的来,平白多出一张嘴吃饭。”
  裴煦听他这样说,哑然失笑,道:“怎地出去一趟,变得这样抠门了?”
  裴青本想说更抠门的人你还没见过,转眼看见裴煦身上的亵衣有缝补的痕迹,竟然说不出话了。
  昭仁帝即位以来战事不断,想来手头并不充裕,荆蜀日后百废待兴,花钱的地方更多,如今自然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却万万没有想到皇帝节省到连内衣都要一穿再穿,一补再补。
  裴青一时心潮澎湃,不能自抑,又想到自己远离他在巴蜀的深山之中挣扎的时候,有别人在温暖的烛火下一针一线为他缝补着衣衫,相濡以沫,同甘共苦,更觉得嫉妒心酸。恨不得自己从来就没有回过淦京,好不叫自己看见今日的情景。
  想起古人的诗句“旧栖新垄两依依,谁复挑灯夜补衣”,裴青觉得自己浑身冰凉,似乎早已埋在了蜀中那座冬天冻得硬邦邦的山里了。
  裴煦见他神色恍惚,一言不发,柔顺地伏在自己身旁。只以为他在蜀中漂泊两年,吃了许多苦头,自己一句话便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心下有些过意不去,便抚着他的头发道:“哥哥知道你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日后你跟在哥哥身边,再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裴青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抖动。
  他二人心中所想大相径庭,倒真真是同床异梦了。
  
  裴煦当夜就宿在长乐侯府,兄弟二人抵足而眠,仿佛又找回了在山庄中的闲散日子,其乐融融。
  只是夜半惊醒,忽见身边已没了裴青身影,伸手一摸,被中尚有余温。他转头一看,竟然看见裴青一身亵衣,长发披拂,立在床头,静静看着他,见他醒来,便微微一笑。
  裴煦一惊,便要起身,忽觉四肢无力,一时间惊觉连手臂也不能抬起。见裴青仍是温柔笑着,双目看人,却是恍然如梦的光景,心中大骇,脱口道:“阿柳,你这是干什么,快放开我。”
  裴青摇摇头,只道:“不是我。”
  裴煦哪听得他说话,立时怒道:“裴青,你要造反不成?”
  裴青面上抽搐起来,终于惨淡一笑,道:“果然,你是怕这个。果然,你一直都在防我。”
  裴煦又羞又怒,转念一想,又强笑道:“你是在和哥哥闹着玩吗?快放开我,不然哥哥要生气了。”
  裴青仍然摇头,道:“不是我。”那神情却仿佛魔障了一般。
  裴煦心里惊悚,正要去喝问,却听见门外有人长笑一声道:“你管他作甚,快快随我走吧。”
  有一人迎着月光推门而入,身形修长,衣带当风,恍若蛟龙,翩翩而至。举手投足只见容华绝代,气质清贵,对裴青道:“已过了子时,青儿忘了与我的约定吗?”
  裴青看他却有些迟疑,低垂了眼睫,一时不语。
  裴煦急道:“你是何人,要将我弟弟带往何处?”
  那人嗤笑一声,道:“你弟弟?你哪里来的弟弟?”眼珠一转,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般:“你是说那个中了‘十年弱柳’的晋王庶子,他早就毒发身亡了,我弟弟心好,在蜀中山里选了一处风水极佳的地方将他埋了。”
  裴煦双目圆睁,只道:“你,你。”
  那人便轻笑着施了一礼,表情却极是讽刺傲慢,朗声道:“在下孟晚楼携弟孟青,见过大周皇帝陛下。”
  裴煦浑身冰凉,面上微微变色,只道:“原是后蜀孟氏太子,深夜不请自来,有违礼数吧。”
  那人一礼之后便不再理睬裴煦,只是催促裴青道:“青儿为何执迷不悟,这人将你骗回来不过是要斩草除根,你答应了我见过他一面就离开,与我放马南山,扁舟江上,如今全忘了吗?”
  裴青便抬头看向裴煦,眼中有不舍之情。裴煦心急,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只发出“啊啊”的声音。
  裴青跪下,在裴煦床前“咚咚”磕了三个头,站起身来,看着床上的裴煦似有千言万语,却欲。言又止,终于咬牙转身,与那人携手走出门去了。
  裴煦“啊”地一声,从床上坐起。
  窗外月光溶溶,洒在床前地上。裴青正在身边睡得香甜,呼吸均匀,嘴里还喃喃有声。
  裴煦心跳匍定,手指颤抖地抚上裴青的脖颈,感觉手指下脉搏跳动,血管中血液汩汩流过,听见他在睡梦中念叨着:“晚楼,晚楼。”
  
  裴青清晨醒来之时,身边空无一人,想来皇帝因着朝会的关系早早就已离去了。他见枕头上端正放着一个青色的玉璧,以为是裴煦不小心落下的,便拿在手里把玩。
  裴青见那玉璧为谷纹璧,中有一孔,上部镂雕双螭,相对环抱篆书“长乐”二字,始知是裴煦送给他的东西。玉璧通体碧绿,只一处有赭色浸蚀,裴青瞧了一阵,也不明白那是什么。他起身更衣,见玉璧上有五色丝绦,便顺手系在自己腰间。
  刚刚洗漱完毕,就有下人报太常寺少卿王敞求见。
  他努力想了想此人来历,便让人请进客厅,自己慢慢从后院走到前厅来。
  王敞在厅里捡了下首的位子坐下,打量四周,见这长乐侯府家具极为简陋,不过几把椅子几张桌子,如果多来几个人,想必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墙上更连字画装饰什么的一应全无,白闪闪地晃人眼。新皇登基,为着节省,连皇宫大内都未修葺,全国上下敕造的新宅只此长乐侯府一座。为此御史还曾上书,道大丧期间不宜大兴土木,却被皇帝轻而易举驳回了。别人都私下议论这侯府外面雕梁画栋,内里不知怎么镶金嵌玉呢,王敞这一路走来,竟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感觉。他坐在那里,又想起初见裴青时他在酒楼之中捏着铜板斤斤计较的样子,额头上便有细汗冒出。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轻裘缓带,眉目如画,腰间悬挂长乐玉璧,笑道:“王兄清晨到此,有何贵干?”
  他不过与王敞见过两次面就称兄道弟起来,王敞没想到他会这样热络不摆架子,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应答了几句,平静下来时细细打量面前之人,一样如雪的容颜,只是左颊上多了一道细长的疤痕,从眼角至腮上,看上去好像泪痕一般,并不骇人,却凭空增了几分凄美之感。
  “王兄今日到小弟府上,不是就为了喝这一碗茶吧?”
  王敞手一抖,只得放下茶盅,见裴青眉眼弯弯,心情似是大好,便咬牙道:“侯爷可知,武英侯的小儿子崔缇昨日得了急病。”
  裴青点点头,道:“哦,昨个中午还好好的,什么病?”
  王敞眼也不眨地盯着裴青,道:“听说,是疯症。”
  岂止是疯症,简直就是鬼上身了。逮谁咬谁,跟恶狗投胎一般,嘴里还念咒一样。崔家如今已是鸡飞狗跳,老侯爷请遍了城里的名医,连宫里的太医都惊动了,也没瞧出什么来,汤药是一碗一碗灌下去了,疯劲却是一股一股上来了。老侯爷没奈何将人捆在床上,派了家丁把当天聚会的世家子弟一个个询问了一遍,都道不知原委。问到王家时,王敞心里却咯噔了一下。他想起了那个小小的插曲。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被河蟹死掉了,内。衣都不能用~~~~~~~~~~~~~~~~




第四十二章

  当时只有他和崔九、裴青三人在,别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彼时尚不明裴青身份,后来沈锐来带人,便有人大胆猜测。崔九仗着世家出身仍是不以为意,王敞却隐隐有不妥之感。及至武英侯府派人来询问,王敞终于感到担忧成真。一面只道不知,一面却画了裴青相貌去找宫里的熟人问个仔细。知是刚回淦京的长乐侯爷,便起早赶了过来。
  王敞便苦笑道:“肯请侯爷高抬贵手,饶过崔九一命。”
  裴青奇道:“崔家的小儿子生了病,应该去找杏林高手才是,找本侯爷做什么?”
  王敞摇头道:“连请来了太医正也是药石罔效,听崔府人说今早已是口吐白沫,人快不成了。”
  裴青便一手肘支在桌上状极无辜地说:“那怎么办?崔老侯爷一生功勋卓著,独独宠爱这个小儿子,如何忍心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即刻入宫向皇兄请旨,悬赏寻天下能治此疯癫之症的大夫,可好?”
  王敞听了差点吐出一口血来,连忙从椅上起来,跪在裴青面前道:“崔九年纪小,爱胡闹,本质却并不坏。无意冲撞了侯爷,王敞替他向侯爷请罪,还请侯爷看在武英侯年事已高,爱子心切的份上饶崔九一命。”
  裴青听了,面上立时挂了一层薄霜,冷冷道:“这是什么话,打量别人都是有人生,没人养的吗?父母疼爱便能侍宠而骄吗?世家子弟更该修身正己,为平民百姓做出榜样来才对。自古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兄还是请回吧。”他身世坎坷,自小家中父不父,兄不兄的,见了别人家和和美美、团团圆圆便心里酸涩,遇上崔缇这样的,只能算是活该触到他霉头上了。
  王敞见他表情不悦,开口送客,才知他是真的见死不救,心下大骇,眼圈瞬间红了,便从袖中拿出一把折扇,道:“众人之中,王敞年最长,弱冠登朝,食朝廷俸禄,却不能为众家子弟表率。年少与崔缇有八拜之交,身为兄长疏于管教,与崔缇同罪。还请侯爷看在这柄扇子的份上,救崔缇一命,王敞任凭侯爷处置。”
  好好好,除了武英侯这样声名显赫的父母,还冒出个太常寺少卿这样的兄长来了。裴青气得脸色发白。他见崔缇无法无天不过想小小惩罚一下,就有人来替他求情,联想到以前崔缇欺负那些地位下贱的可怜之人却根本没有人管他们死活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待发火,却瞧见王敞在下面跪着,手里拿着那把扇子,微微发抖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忍。走到王敞面前,接过那把扇子,叹气道:“王兄一饭之恩,本侯未曾忘记。我瞧出来了,你是个实诚人,何必为了那种花花太岁自取其辱。”
  王敞听闻,只低垂了头不语。
  裴青继续道:“我原以为今早来找我的会是崔府的人,却没想到是你。实话说,昨天我并未醉酒,王兄和崔缇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哼,知道的人以为他是在骂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骂当今圣上呢。如此,王兄还要替他顶罪吗?”
  王敞听见他轻哼了一声,就打了个寒战,又听他后面几句,心里更是惶恐不安。这正是他所担心的。他为人虽然敦厚,却并不是不晓人事。新帝继位多赖世家大族之力,尤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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