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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妆-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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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童微微点头,替他开门。
  柳断笛掀开帷布,便见小四坐在窗角处。
  似是发觉有人前来,小四亦也侧过头望他。
  柳断笛瞧他面色,仿佛比之身在治洲时好看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上前去,柔声道:“可还记得我?”
  小四神情一滞,却是闭口不言。星辰拱起鼻子嗅了嗅,循着几近湮灭的熟悉之息,一步一步地来至小四身旁。
  它安静地卧在小四身侧,柳断笛心下稍喜,小四并不排斥它。
  当初还是他亲手将星辰赠于自己。同荣泽一道。
  小四偷眼打量它。片刻,竟鬼使神差地伸手触碰,尽管仍是丝毫回忆不起。
  一刹间,柳断笛便瞧见他的双手被棉纱紧紧缠裹,心中如同针扎一般。似是伤情颇重,或许数月内都不能持物了。
  柳断笛并不扰他们,只觉小四有所不同,不似治洲时那般暴戾。
  半晌,有侍仆叩门禀道:“大人,果亲王正堂候见。”
  柳断笛眉间一紧。心下揣摩片刻,应声说:“你去好生伺候,我随后就到。”
  见他走远,柳断笛便召回星辰,却瞧见小四眼底闪过一丝眷恋。
  柳断笛微微一笑,来至小四身旁轻声道:“小四长大了,与年前不一样了。要学着照顾自己,今后才能照顾好荣泽……荣泽是妹妹,倘若小四不爱惜身体,又怎能另荣泽无恙于身?”
  小四听闻‘荣泽’二字,的确稍有动容,但也并未与他答话,只略怔一下。
  柳断笛见事有起色,便也不再多说,俯身抬手,替他理去碎发。
  小四亦无抗拒。
  柳断笛收手,领着星辰离去。
  见那侍童小跑上前,柳断笛低声吩咐道:“吃穿用度,均不得亏待他。他不比常人,你们自然也要多花些心思服侍。”
  侍童连连颔首称是。
  待回房后,柳断笛瞥见已然化为灰烬的纸函,不禁有些恐畏了。
  ——“云风渐改,辜者丧命。”
  提之其上,如朱砂般的行文书字,便代表一个又一个已逝生灵。
  柳断笛甚然惶恐,实是不明,究竟何时才能免人枉死。
  此刻果亲王竟毫不避讳地前来,定已拟好一番说辞。而自己谋策几转,早也身心俱疲,怕是一时难以招架。
  柳断笛默叹一声。
  稍做打点,便至正堂谒见。
  迈步入内,便听苏瑞方笑道:“柳大人可算是肯赏光了。”
  柳断笛微微示意,让人闭了门,才俯身道:“下官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苏瑞方闻言道:“柳大人言重了。本王得空过府一叙,又并未提前通报,这才使得柳大人备候不妥。何罪之有啊?”
  柳断笛替他斟茶,口上附和说道:“王爷心胸宽宏,着实另人不胜唏嘘。”
  苏瑞方执杯浅酌,半晌,才笑道:“说起这心胸宽宏,自是比不过当今圣上与太子,将叛国之臣安置身侧,依旧能够高枕无忧。”
  柳断笛察觉话中端倪,却也并未有所惶恐,只从容接问:“圣上与太子,具是九五之尊,倘若不得受人所不能,又岂可信服天下众人。只是……不知这‘叛国之臣’一说,又从何而来?”
  苏瑞方冷声一笑,道:“柳大人当真丝毫不知?”
  “还请王爷明示。”
  苏瑞方缓缓靠入椅背,抬手玩弄指上玉戒,一边轻漠道:“听闻柳大人孤身独探睿和军营,却又平安归返,可有此事?”
  柳断笛额角一颤。竟是教他知道了……
  他稳了神儿,只说:“不错,确实如此。”
  苏瑞方又道:“柳大人不仅平安无事,反而另那睿和自愿归降我朝。事态过于蹊跷,不知柳大人可作解释?”
  柳断笛默声不语。苏瑞方只知他入敌营,却全然不晓小烬之事,而这般违背人伦的缘由,想必果王定然不会轻信。
  苏瑞方见他沉默,心中更加得意,面上冷声道:“既然柳大人不能拿出一个合当的解释,那么本王是否可以认为,柳大人私通睿和,即为叛国之臣?”
  柳断笛闻言,便明白苏瑞方已追踪许久,却也不敢太近,这才至使军情透出。他唇角微勾,仿若丝毫不在意一般,只道:“王爷这是要向陛下弹劾臣了?”
  苏瑞方哼笑,轻蔑道:“弹劾算不上,但足够柳大人不好过。”
  柳断笛并不畏惧,仅是气恼自己封口不严。
  “王爷既然肯大费周章,特意来此说明,定是有事相求罢。”
  苏瑞方面容上大为不悦,恶声说道:“我正是给你机遇,另你求我口下留情!”
  柳断笛轻笑一声,道:“王爷尚未开出条件,又怎知臣是何态度。”
  苏瑞方略微眯眼:“暗中,你是三殿下的家臣,却与四殿下相近相亲,此次更是孤身初入敌营且毫发无伤,他二人可知晓?”
  柳断笛听他提及苏偃,心下募地一沉。自己便罢了,但绝不能使苏偃受到任何诋毁……
  他抬眼问:“王爷究竟想怎样?”
  苏瑞方说:“此事极为简单。柳大人与北齐交好,过些日子我的几位挚友需经罗门关而入大苏境内,还请柳大人提前打点好,以免耽搁太久。”
  柳断笛心知,苏瑞方口中的‘几位’,怕会演变为数不尽的蛮兵异士。
  苏瑞方引兵入苏,多半是为逼宫而战。柳断笛虽有准备,却是不曾料到世态变化如此之快。
  他顿了顿,佯作思索。半晌,才道:“王爷可告知臣,他们是何人?为何没有入关通牒,而要走那旁门僻径?”
  苏瑞方不紧不慢地道:“这个,倒是不可坦诚相告了。否则又何必叨扰柳大人?”
  柳断笛不语,苏瑞方便又说:“一句交代与牢狱之灾,孰轻孰重?柳大人可要仔细斟酌。”
  柳断笛闻后,心下兜转,试探道:“王爷已知臣乃三殿下家臣,忤逆他的事,臣自是至死不犯。”
  苏瑞方瞧他松了口,忙说:“本王与三殿下交情匪浅,他当然知晓。”
  瞧这情形,苏瑞方似是跟苏麟统一宏图,相互勾结。
  两股势力合并,总好过左右提放。
  柳断笛终是颔首:“既然三殿下已知,此事……容臣考虑几日。”
  苏瑞方面露几分得意:“柳大人这般说辞,本王也不好勉强,只是希望不要太久才是。怠慢了我那几位朋友,谁都无法担待啊。”
  柳断笛道:“那是自然。”
  苏瑞方拂袖立身:“本王告辞了,柳大人好自为之罢。”
  柳断笛跟着站起来,俯首恭声道:“王爷慢走。”
  随即便换来青衣,吩咐他送客。
  见是青衣掩上房门,柳断笛才跌坐在椅中,脑中思绪盘绕。
  如今局况千般复杂。于苏麟,自己已然失了信任;而于苏偃,仿佛亦也物是人非,总有隔阂横挡其间。自己一旦受囚,便不会有人出身相保。
  柳断笛并非担心自己。换言之,他从不担心自己。
  他只担心,每过一日,便又少一日。
  现下入狱,一切尚未备候妥当,免不了耗费精力,而自己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首当要保全苏偃万全,随后留予时间,另自己足以安排部署。
  他想替苏偃,夺回一个盛世安康。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上)

  
  两日后,柳断笛便遣人传话给苏瑞方,道是听凭吩咐。
  柳断笛心下稍做揣摩,倘若这等人自芜江而往苏朝,定也不会近日出行,如今只得缓兵为之,万望此棋莫要掷错。
  午时之后,柳断笛本要同宁楀一起探访周太医。宁楀却婉言相拒,只探清去路便只身离开。
  柳断笛倚坐在木椅中出神。
  苏偃……自打苏安逝后,一直与自己无甚往来。青衣亦是心觉奇怪,也曾不经意地探询几次,柳断笛竟不知如何作答,终是找了不相干的理由搪塞一二。
  ……如此昭着,连青衣都有所不不适。
  除却早朝之上能够恰逢一面、公事而论,私下毫无接触。久之,柳断笛已经忘记苏偃上一回在自己耳旁轻言“保重身体”是何时候。睿和越境,刀戈相对一事反响颇重,既要处理边关琐事,又需打点北齐人畜宿食,柳断笛受皇帝倍加宠信,自得分担多数,为国效力。
  或是苏偃冷淡之态。
  柳断笛并不怨尤,甚至心中略有感激——多谢皇帝安派劳务,另自己不再想起苏偃。
  “柳大人。”
  青衣唤了一声,听柳断笛应声便推门入内。
  “何事?”柳断笛抬眉,轻声问道。
  “公主来了……就在前堂。”
  柳断笛吩咐道:“备茶。”
  尔后起身,同青衣去了正堂。
  苏桥公主……柳断笛微微皱眉。虽是女子,却不让须眉,更是不比膏粱子弟一般。与赵淙恩倒也分外般配。只是,倘若命数有改……
  来至正堂,柳断笛略躬身:“公主大驾,微臣失礼了。”
  苏桥见他前来,面上笑意不减:“柳大人近日劳忙,我冒昧来访,可有打扰?”
  柳断笛道:“怎会。公主不嫌路遥奔波,‘打扰’二字又从何说起?”
  苏桥眯眼笑道:“柳大人也坐。”
  柳断笛便依言入座,青衣适可端茶上桌。
  “公主请。”柳断笛替苏桥斟茶,见苏桥端杯轻抿一口,随后赞叹道:“好茶!”
  柳断笛笑说:“谢公主赞誉。”
  苏桥细品片刻,又向柳断笛道:“人如此茶,清澈,香醇。”
  柳断笛闻言稍愣。清澈……
  如今的自己,当真不配清澈二字啊……怎能负载……。
  他苦涩一笑,道:“公主过言了……不知公主今日造访,所为何事?”
  苏桥道:“也无要事。不过四哥近日不回宫,而与柳大人也有些日子未见,心中想念的紧。”
  柳断笛心下一颤,只道:“劳公主挂念了。”
  苏桥喜道:“所以……这便来看看柳大人。”
  柳断笛思绪万千,他一早有感公主待他不似常人,可又无从谈起,加之前些时日收了赵淙恩相赠的玉器,便也将此事逐渐淡忘。
  而今却……
  柳断笛踌躇半晌,道:“多谢公主。……公主可知太子殿下如何?”
  苏桥奇道:“你与四哥不是向来交好?这许小事岂会不知?”
  柳断笛摇头:“朝中事宜不可开交,同他倒是好些日子未曾相见了。”
  苏桥颔首道:“四哥一切安好,你放心罢。”
  柳断笛跟着笑道:“那便好。”
  苏桥又道:“这几日,听闻街坊上四处摆满了玲琅饰品,不知柳大人可有空暇陪我去瞧一瞧?正好一解乏闷。”
  柳断笛闻言,又瞧见苏桥眼含希冀,终是狠了心道:“臣手中还有些许政事未能处理,怕是不能陪公主了。”
  苏桥面色霎时黯然,只低声道:“无妨……还是朝务要紧。”
  柳断笛不忍,又道:“赵大人或许可以陪同公主。”
  苏桥摇头说:“不必了。”
  不是你……千事万事便也失了含义。
  苏桥只觉心中难耐——她喜欢柳断笛,便如鱼水花草那般难以割舍。
  她不明白,柳断笛究竟是当真不懂她的心思,还是故作薄情,拒自己于心崖之外。
  苏桥此生从未对谁起过心思,柳断笛却是唯一一人。
  她低了头不做声,只细细地品下那杯茶。入口后,竟比方才多了一味苦涩。
  那则,是爱的余味。
  “柳大人忙罢,我先告辞了。”
  她将最后一口茶水咽下肚去,便起身向柳断笛请辞。
  柳断笛送她出府,瞧她上轿,尔后却是望着她的背景愣神良久。公主错爱,他早已消受不起。自己应了苏瑞方之后,忙送急件赴以北齐。有丝毫风吹草动,自己便可首先知晓。
  倘若……来者是芜江人,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柳断笛心中计谋缭生,他的确已然寻到针对芜江之法。
  那名为‘阖炤妻王氏’的肖像在柳断笛脑中徘徊不去,画中女子素衣莞尔,发绾金钗,乌丝垂鬓,仙若脱俗。
  像……实在太像。
  与苏桥甚如同一人。
  可是……苏桥却是苏偃最疼爱的家妹,柳断笛亦是早知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皇室一如修罗场,足下布满虺蜮,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此景此境,却可予以手足情深,当是万幸不过。
  已经失去苏安,苏偃再也担不起此等分离。
  柳断笛手下微颤。
  ——柳断笛,你究竟要害他到何等地步?!
  ——你若真将苏桥送去芜江,平了战事,又如何能够抚平苏偃心头伤痛啊……
  他从未期盼着来敌有异,而现下却真真切切地企望着来者并非芜江人士。
  他赌不起……而苏偃,也输不起了。
  ……
  一连数日,北齐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柳断笛思索或是自己多心了,许是那苏瑞方并无逼宫之意。
  他与苏偃之间依旧淡如白水,几次想要试图与他近些,苏偃竟是都不着声地避开。
  柳断笛心中作痛,仿佛蝼蚁噬咬,一下一下地击溃自己所有的念想。
  他还记得,前往治洲祭天前,苏偃蹭低首吻他,唇上的余温迟迟不散。在治洲时,苏偃发觉青衣来信,却是直径交给自己,自己问起缘由,他却说——我是要你愿。
  我想你——心甘情愿。
  ……苏偃,这些话,都不作数了么?
  柳断笛不再去想。如今也仅仅不去想。自己本就不配,又怎能奢求困住苏偃,另他驻足。
  褚桑至京已有不少日子,总算交接了朝务,能够入朝参政。
  下了早朝,褚桑忙跟上前去,唤道:“柳大人。”
  柳断笛回首见是褚桑,不觉一笑,道:“是你。”
  褚桑打量他一眼,似是抱怨:“柳大人又清减不少。”
  柳断笛淡笑道:“是么……倒也无妨。褚大人今日首次参朝,可有不适之处?”
  褚桑道:“没有,不过在北齐逍遥惯了,的确有些难以束缚。”说罢,复又道:“柳大人太客气,还是叫我褚桑罢。”
  柳断笛颔首:“也好。”
  褚桑见了兆文琦,忙道:“柳大人慢走,我有些事想询问兆大人,改日一定登门拜访,再谢当初睿和救命之恩!”
  柳断笛应道:“谢自是不必了,假若你愿来,我定欢迎。”
  褚桑又同他寒暄几句,便去寻兆文琦。
  柳断笛勾唇一笑……褚桑、兆文琦、宁楀三人,或是苏偃日后必要的襄助之人。
  回了柳府,青衣便呈上一封未有署名的信函。
  柳断笛拆封,竟是愣在原地。
  芜江有变。
  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芜江……芜江……
  柳断笛跌坐在木椅中。
  终是要走到那步啊……呵。
  一时间气血翻涌,呕出一口鲜血。他伏在桌上暗想……这便是报应。
  柳断笛抬手拭去唇角旁的血迹,艶娆中连连苦笑。终是难逃命劫。
  他并不忧心苏桥无法牵绊芜江,只是哀愁苏偃能否接纳此事。
  还是……去瞧瞧他。
  柳断笛稍缓了片刻,起身时仍然眩晕不止,却撑着将血痕除尽,他不想教他人知道。待他打理好一切,转身出门时,无意间蹙见铜镜中的自己——面色青白,毫无生气。
  他轻叹一声。这般样子……怕是会吓到那人罢。
  拳心紧了紧,柳断笛迈步,随后掩上房门。
  “大人去何处?”
  青衣替他牵马,转面问道。
  柳断笛思虑半晌,终是决定暂且隐瞒于他。
  “一些公事罢了。”
  青衣见他脸色苍白,霎时揪心起来,忙说道:“大人若是身体不适,可以改时再去,又何必同自己过不去……”
  柳断笛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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