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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幻夜同人)谁辨他乡与故乡-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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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月筝的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手上的镯子随着她的动作,磕到榻沿上发出一声微响。她稍稍合起眼睛,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目送着李琅琊走出去。只是片刻之间,她就睡过去了。
  夜色渐渐浸染了整个长安城。战后的长安城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繁盛。街上行人渐少,灯火渐微,一排排或新葺或破败的店铺在黑沉沉的街道上一直延伸出去,贴着这些店铺,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夜色下他拿斗笠遮着面孔,之所以说他是年轻人,则是缘了他那敏捷的身手和清瘦的身形。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似乎有件事情一定得在今夜完成,却又不能操之过急。总之他步伐很稳,很谨慎。
  皇城就在不远处。街上已经很安静了。守卫宫门的金吾卫正在交班。接着皇城上微弱的灯火,依稀可闻兵器轻微的碰撞声和几句小声的对话。尽管以他的身手和谨慎不可能被发觉,年轻人还是下意识地将斗笠再往下拉了拉。他绕过皇城高高的宫墙,却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片经历战火却依旧辉煌的飞檐画栋。一张年轻的面孔在斗笠下露出来,可那眼角眉梢带着太过浓重的沧桑。他眯起眼睛,凝视着皇城内隐隐约约的光亮,有一瞬间,一种类似于讽刺的神色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然后他重新低下头,沿着寂静无人的街道小心翼翼地走开了。
  寒气一丝丝地从无法严密合上的门缝间渗入,李琅琊动了动,清醒过来。他瞧了瞧妻子苍白的脸,轻轻站起身把门合上。压抑着涌上喉咙间的咳嗽,他转过身,却看见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颜月筝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
  李琅琊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见过妻子这样的眼神。也许在他印象里,颜月筝是太过柔弱了。此刻颜月筝拿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怨毒的眼神凝视着他。李琅琊心念一动,他想上去握住妻子的手,可他此刻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勇气这么做。
  颜月筝凝视着丈夫,一动不动。直到李琅琊向她走过几步,一瞬间,借着房内的热气,她嗅到一股浓重的药香自他身上传来。颜月筝心里一酸,就要掉下泪来。“……咳……好……好啊……有话敢言,有情敢诉……你……”
  李琅琊也不答话,似乎妻子要说什么他都了解。也是出于某种愧疚,他什么都不能说。夫妻二人就像陌生人一般彼此凝视。
  颜月筝终于住了口。她没办法再说下去。毕竟,亲手去揭开自己丈夫的伤疤,她实在做不出来。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生死未卜的兄长。在她还是闺阁少女的时候,兄长的疼爱是她最温暖的回忆。可是如今自己连这份回忆也无法拥有了——颜月筝曾经想过无数次,如果这种虚伪而冰冷的举案齐眉继续持续下去,她是不是最终有一日会被逼疯。她和他不是这乱世中最悲惨的一对夫妻,至少他们没有离散。可她总觉得,他们一定是活得最累的一对夫妻。他在捱着日子,她亦在。尽管希望渺若萤火,可他和她谁都不愿意放弃。而如今,至少这个孩子给了她新的希望。
  颜月筝无言地扭过头去,让眼角的一滴泪渗入织锦的枕上。
  “你出去罢……”她的语气毫不客气。
  李琅琊看了看她。“我唤小鸳来看你,你自己小心。”
  听着房门开启又合上的声音,颜月筝紧紧合上了眼睛。一时间无数的思绪在她脑海中翻腾,她从来没有比此刻更想念自己的大哥。那些美好灿烂的少女时代是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的。她甚至都没有发觉自己在深深浅浅地啜泣。颜月筝的确是太久不曾哭过了,自从嫁入李家,几乎所有的泪水都被她强行咽下,从来不曾流下来过。她哭着哭着,便听见不知哪里一声轻微的响动。她以为是小鸳进来了,连忙抬起无力的手想去拭泪,可睁眼一瞧,房中空空荡荡,哪里有人?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一转头下便发觉不对。
  房中有人!
  还没等她叫出声来,一只手就将她的脑袋从枕上托起,同时捂住了她的嘴。颜月筝大惊失色下方要挣扎尖叫,一种熟悉的气息一下钻入她的鼻尖,她如遭雷击般浑身一颤,彻底僵住了。
  那只手丝毫不敢放松,可那个人却用一种轻柔的力道将她转了半个身子。在房内微幽的火光下,颜月筝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和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嘴依旧被按住,于是她只能全身剧烈颤抖着,泪水很快盈满了她的眼眶,然后顺着脸颊流下来,也流到了那人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上。
  “月筝……你看清楚,是我!是我啊!不要叫人,我就松手……”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全身颤抖着胡乱点头。那人似乎轻轻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将手拿开。那只手一松,颜月筝已经一头扑进那个人怀里,将他搂得死死,一点也不肯放松,全然不管那人一身的粗布衣服磨痛了她的脸。而对方只是顿了一瞬,便反手将她带进怀里,安抚似地拍了拍。
  “大哥——!”
  颜钧一惊之下不得不又一把捂住她的嘴。“低声!”直到颜月筝完全平静下来,他才再一次把手松开。

  第 84 章

  (八十四)
  听到门被推开的轻微响声,坐在案前的皇甫端华转过了身子。李琅琊带着一身清新略苦的雪气,跨进门里。尽管大病未愈,可武将那种独有的敏锐感觉是不会消失的。端华立刻感觉到了李琅琊今日与平时的不同。他带着几分颓唐和苦涩。端华皱了皱眉头,说实话,尽管心里激动得都在颤抖,他还是没有能够想好要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李琅琊。
  李琅琊缓步走到案前。在上面放下一样东西。端华扭头一看,是一个封着红纸的小小酒坛。
  “请罢。”李琅琊开口了,声音里有一点点疲倦。
  “……你这是何意?”端华抬起眉毛瞅了瞅对方,他舌头上伤口未愈,嗓音又因为风寒和尚未褪尽的热度而带着沙哑,听起来格外的低沉。
  “是在下妻子,”李琅琊道,他从来不愿意在人前称颜月筝为“贱内”之类,“她生了个男孩。”
  端华搁在案沿的手一抖,然后就滑了下去。可李琅琊似乎并不曾注意到。见端华默然不应,他便将手伸到酒坛上拍开封纸。一股浓郁的酒香瞬间蔓延开来,李琅琊撕掉坛口的封纸,然后拿过案上原先摆放的盏子。那盏子原先是盛水的,里面还余了多半盏水,被他随手泼了出去,水花溅到屋中厚厚的地衣上,一点响声也没有发出。端华冷眼看着李琅琊的这种举动。从某些小动作也是能推测出人的性子的,就说李琅琊,以前他从来不会做出这种将水随意倾到地上的举动。端华模糊地想着,如果不是他此刻心神不宁,就是他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在乎。
  酒被倾倒盏子里,发出清零的水声。李琅琊放下酒坛,将盏子推到皇甫端华面前。
  “皇甫——皇甫将军,你我情谊已绝,我也知你如今不能饮酒。我只将最后礼数送——”他话音还没落,端华就端起了那盏子,他们的手指不经意间接触了一下,顿时都如避蛇蝎地分开。两人的眼中都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可是他们再也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于是他们都将这种情绪掩藏得极好。皇甫端华接了酒盏,他挑眼看了看李琅琊,嘴角上一个飘渺的笑容。
  “那在下就恭喜李大人了。”他说完举了举酒盏,然后往嘴边送去。
  那是一坛烈酒。端华发热未褪,何况舌上伤口还没长好,绝对不宜饮酒。于是酒液一入口他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尽管他竭力稳住,眉头却还是不轻不重地皱了一下。就在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按住了。
  他有些诧异地将盏子从嘴角移开。面前李琅琊按着他的手,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可那种神色只是极短暂的是瞬间,端华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李琅琊的眉头马上挑高,眼神也变得冰冷,先前那种盛气凌人的表情又浮现了出来。端华在心中暗笑自己自作多情,趁李琅琊拿开手的这一瞬间,他已经将那盏酒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忍住口中传来的剧痛,他将空了的酒盏对着李琅琊一照底。
  “在下恭喜了。”
  李琅琊扭过头,眼底一片幽深。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些什么心思。
  “皇甫将军,私事说完,你我是不是该谈谈其他的?”
  他突然这么说。
  端华呼吸一顿,随即微笑了。早就知道有这么一日,也早就盼望着有这么一日。他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和李琅琊长谈一次,没有机会交心。如今终于有机会和他好好谈话了。
  可是就凭如今这种情状,他们还能交心么?
  “好。”他道。
  “你为何叛降?”
  “逼不得已。”
  李琅琊哼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满的轻蔑,端华一下就感受到了。强忍着涌上心头的苦涩,他笑了笑。“怎么?”
  “随便哪个叛将都是这套说辞。”李琅琊两根手指敲了敲桌子,发出轻微的响声,“你果然也不能免俗。”
  端华低下头,他看见自己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那些一直折磨他的景象仿佛又飘过眼前。尽管现在满屋都是浓郁的酒香,他却仿佛嗅到了那些浓重的血腥气和硝烟气。为了掩饰手指的颤抖,他拾起被他喝干的酒盏把玩着。
  “呵……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李大人,你既上不得战场,见不得生死,就不要妄加评论。我是罪人,你直接针对我便好。”
  李琅琊的嘴角抽了抽。见不得生死。端华,你以为官场上就没有生死么?
  “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端华怪笑一声,“我知道官场上也有生死。可是李大人,我说的那种情状,你体会不到。”他顿了顿,又重复道,“你体会不到。”这重复的一遍带着点微妙的尾音,仿佛不是要说服李琅琊,而是要说服他自己一般。
  我苦君不知……
  两人同时看着对方,目光胶着在一起,却再也没有了以往情好时灼热的凝滞,只有冷冷的较量。李琅琊率先拨开了目光,他恨声道:“好罢,便是如此,恐怕也不能为皇甫将军投敌叛国找到借口。皇甫端华,你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要怎么说?”
  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
  端华几乎要哗然大笑。“噗……咳咳咳……”他好容易才止住咳嗽,“李琅琊,说来好笑啊,这相同的话,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对崔乾佑说过了。”他想起了那个血色飞溅的傍晚,他那时候还是以前的那个皇甫端华,那时候他跨在马上企图最后一搏,即使保不得命也保半个名节,那时候他对崔乾佑说,你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该当何罪?可后来阴差阳错,他没保得名节,却保得了一条性命。尽管如今的生活已然成为一种煎熬,可他还是觉得,如果那时候为李家朝廷死了,才真是不值得。如果换了以前的皇甫端华,他是死也不会有这种想法的。可如今他丝毫也不对这个所谓朝廷感到愧疚。那十九万冤魂似乎成为了一个支撑他的强韧理由。
  李琅琊也不答话。他也许是被刺到了,也许是根本不屑于辩驳这些。他撩起眼角,把目光投向屋子里的某个地方,似乎根本没听见端华方才的话。可是只是片刻,李琅琊突然一抖,他转过眼看着端华,语气里的难以置信掩都掩不住,似乎还带着一点点惊喜的意味。
  “这么说……这么说……你当时并不曾受降?”
  “不曾。”端华笑了,常年的战争让他彻底褪去了青涩和年少痴狂,这一笑之间他很自然地显出一种成年男子的风度来。他没有无视李琅琊眼里的惊喜,带着一种恶意的报复,他接着道:“可我后来降了,而且我发觉,降了也没什么不好。”
  李琅琊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他摘掉面具只是一瞬间,所以很快他脸上又恢复了平素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皇甫端华,你果真不知悔改。——我昨天才接到消息,安庆绪已经下令处死了崔乾佑。”他抬眼看他,似乎要看一出笑话。显然他成功了,因为端华嘴角的笑容一敛,脸上居然显出几分伤怀和震惊的意思来。李琅琊实在难以否认,端华此时的表情就像一把刀子在深深浅浅地捅着他心头的旧伤。那么多年的情意,居然不抵战时一个叛军将领——终究还是定力不够,或者是他还是太在乎面前这个男人,李琅琊终于忍无可忍道:“看来皇甫将军倒是对此人上心得很哪!”
  端华震惊于自己听见崔乾佑死讯时那一瞬间真心的难过。他扶着额头,沉思了一会儿。凌乱的思绪在脑中渐渐变得清晰,他小声地笑了起来。两人自谈话开始,李琅琊一直都没有流露过一丝笑意,而皇甫端华却在短短时间内开口笑了数次,可是不管是怎样的神色,它们所表达的都是相同的苦涩或激烈的情绪。
  “没错,我的确是有些难过——”
  “你难过什么?!”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崔乾佑他,”端华顿了片刻,似乎在组织着措辞,“他也算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视了李琅琊眸子里流露出来的震惊和震怒,他继续道,“为朝廷打仗之时,我只是小小偏将,想要建功立业似乎也是不可能,何况到处都是边令诚那样的小人,将领们——呵,不只是我,还有颜兄,想要真正按照自己的意愿来打仗,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到了崔乾佑那里,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我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做,”他摇了摇头,似乎是叹息些什么,语气也不再那么锋利,而是突然带了些无奈,“九——李大人,你不知道,在那种没有一个人理解我的情况下,那种知遇是多么重要的支——”
  “够了!够了!”李琅琊厉声喝止。可他心里也知道,端华说得没错。他实在没办法不承认,有那么多的将领都是被逼反的。李琅琊扶着桌案,勉强换了个姿势。端华瞧着他艰难的动作,心中纵是百味陈杂也无可奈何,这种无力感一瞬间袭上他心头,让他不自觉想要逃避,于是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感到全身关节和皮肉上的疼痛一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端华身上新伤叠旧伤不知有多少,又从未痊愈,留下病根已经是必然了。他偷偷咧了咧嘴,强自把疼痛压了下去。可一抬起头他就愣住了。李琅琊不知何时绕过矮矮的桌案来到他面前。他在端华面前跪下来。端华一瞬间忘记了作出任何反应,他愣愣地看着李琅琊,记忆中的眉眼还是没有改变,可是那种冷肃的神色似乎已经成为李琅琊周身的一部分,怎么也褪不掉了。李琅琊伸出手,端华感到颊上一阵冰冷。他捧住他的脸,凝视着他的双眼。
  “一样的,皇甫端华,一样的。”李琅琊说,声音平静若水,“没有人理解你,也没有人理解我,我不能理解你,你也不能理解我——一样的,都是一样的啊。”
  端华震惊地抬起手臂抓住李琅琊的手腕,可他却没有力气把那双手拉开。也许是贪恋着这平素难以见到的温柔表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李琅琊轻轻拥住他。他听见李琅琊在他耳边低声地问话。
  “以前的所有事情,你还记得么?”
  “记得。”他惊讶于自己声音的平静,“自然都记得。”
  “往日情意你也记得罢?”
  “自然记得。”
  李琅琊突然沉默了。端华感到他的嘴唇轻轻触碰着耳廓。
  “皇甫端华,我如今仍旧对你倾慕不已——”这一声带着嘲笑般的叹息,“可我也的确恨你。”
  那种恨意就与倾慕一样多。
  端华合上了眼睛。很多很多的画面和声音掠过他的心头。二人静默了片刻,他反手环上李琅琊瘦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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