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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幻夜同人)谁辨他乡与故乡-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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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剔骨一般的代价,谁能忍受?
“夫君,八重雪将军有书在此。”
李琅琊本来勉强半卧在榻上,此时他回头看了颜月筝一眼,微微点了点头,伸手接过那封信。他动作间不自觉流露出的疏离和冷漠的姿态无意间深深刺伤了颜月筝。她咬着唇把信交给他,一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回廊里,年轻的女子才一把抱住廊柱,眼眶慢慢地红了——可那也只是一瞬间,颜月筝出身武将世家,外表柔弱,性子里实际上时颇有几分硬气的。她明白,自己不能哭,不能在这种时候计较儿女情长,只能默默地支持自己的丈夫。
李琅琊其实注意到了,但他也只能无声地叹着气,目送着颜月筝出得门去。带着病态苍白的手指拆开了信笺,李琅琊费力地把榻边的灯移近一些,凑着灯火看那短笺。只一眼,他的脸色就变了。八重雪写信一直简短明确,字迹又格外硬净,故而信的内容看起来也格外凄冷。他只说了两句话,一是皇甫端华已经离京,二是明日可能有变——今日皇帝没有再召人议事了。
瘦削的手指一下紧握起来,那张信笺被揉得不成样子。李琅琊喘息着,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他本来身体正虚着,这一下便觉得似冷似热,满额的虚汗片刻就把黑发粘在了脸上,并且顺着发际线直往衣领里流。李琅琊抖着手去擦了擦,使出全身的力气定下心神。
又走了……为什么总是这么匆匆擦肩,连一个交心的机会都没有?——不,不能说没有,时间是有的,只是那时他们也无法坦诚相见,这到底是为何?李琅琊其实已经将这个问题问了自己多遍。不能问任何人,只能问自己。可这永远没有答案,问自己一次,便是折磨自己一次。可他停不下。李琅琊悲戚地笑了一下,他此刻连问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工夫都没有,他得想八重雪信上说的第二件事。
天色慢慢亮了,王府中的下人们陆续起床,丫鬟们收拾着一夜过来流满烛台的烛泪。今日稍稍暖和了一些,但晨起仍旧是冷得教人难安。颜月筝每日睡在厢房,心下涩然,却不曾多言。她推开房门,却立刻听见了嘈杂之声。
“让开!”这是李琅琊的声音。颜月筝心里一跳:她从未听见过李琅琊用如此语气和人说话,何况……他要出去?他这个样子,怎么能出去呢?
“哎呀,还傻站着干什么呀!我拦不住了……”一片嘈杂中是小鸳的声音,“快去找夫人来啊!”
颜月筝也不顾的仪态了,撩起裙子就快步走了过去。她一眼就看到李琅琊居然穿戴整齐站在门廊上,尽管只是勉强立着,他惨白的脸色泄露了他此时有多么不适,而小鸳正在身后死死拉住他,李琅琊有伤在身,小鸳也不敢用力,急的快要哭出来了。
“夫君,……你这样子,怎么能出去呢?别难为她们好么?”颜月筝走上前柔声道。
李琅琊转头看她。颜月筝正是给这个目光吓了一跳,李琅琊双眼闪烁着,那种眼神又冷淡又坚决,颜月筝以前只看到过一次,那就是自己的兄长颜钧在出征前的眼神。她全身慢慢松下去,她知道,再拦也没有用了。尽管不能了解具体,但她知道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女人,即使再有心,也是不能插手的。
她让出了道。“夫君,千万小心。”
李琅琊没有看她一眼,居然转身就走。颜月筝退到一边,小鸳赶上前,她看到了颜月筝脸上奇特的神色,那是一种混合着爱慕与恨的复杂眼神。
那天的朝堂上气氛格外阴沉。当李琅琊居然在侍从的搀扶下步履艰难地走到殿外时,殿上掠过了一阵惊涛暗流般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看到李琅琊面色发白,十分难看。浓黑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抵挡那种疼痛——他扶住了大殿廊柱。赵仪然看了一眼,额头立即见了汗,李琅琊今日一来,分明是在向主张主动出兵的一派示威。大臣们经过短暂的骚动后,一个个都低下头去,盘算着两派纷争的激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
李隆基皱了皱眉头。他也被侄子的举动震惊了。方要挥手叫李琅琊免礼,就见李琅琊直直地跪了下去。赵仪然心里一惊,连忙上前扶住。于是一阵微妙而汹涌的暗流涌过了大殿。赵仪然明白过来——这一扶非同小可,自己彻底没了退路,他只能跟着主守派走下去,杨国忠,成了死敌。
李琅琊跪在那里,连连喘着气,方才拿一跪让伤口牵动着全身痛得撕心裂肺,全身瞬时出了一身痛汗,眼前阵阵发黑,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朕的御史左丞,不好好在家养伤,到这里来做什么?”低沉的声音从大殿上高高的阴影里传来。
“启奏圣上……正因为臣乃御史左丞……”李琅琊勉力接了一口气,“身负进谏要职,怎能在关键时刻不理事务。”
一片沉寂。
“臣请圣上速速降旨,促那哥舒翰主动出兵!长久防守,恐要生变!”
这是杨国忠的声音。殿上寂静,没有人敢回话。原先若是韦见素在此,还能略略争衡,可如今韦见素不在长安。李隆基亦一言不发。赵仪然略略转了目光,却看到跪在身边的李琅琊抬起眼睫,那沉静的目光轻轻从杨国忠那里扫过去。赵仪然不知怎的心里突然颤了颤,某种感觉让他觉得,李琅琊那目光意味深长。
“臣反对出兵!”
清脆而中气虚弱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又一阵的惊涛涌过了人群。
“退朝。”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声音从金阶上高高的阴影里传来。李隆基转身要走到殿后,可他想了想,停了下来。
“杨国忠,李琅琊,你们留下。”
赵仪然一直扶着李琅琊直到西暖阁门口。
“赵大人,今日之情,琅琊感激不尽,请回罢。”李琅琊低头道谢。
“你……你行吗?”
“有何不可。”李琅琊的语气平板,不带感情。
“罢了……我就在这里等你吧。李大人,请多多小心。”赵仪然笼袖,退到一边。
李琅琊垂下眼睛。“——大恩不言谢。”
他慢慢地走进西暖阁。一边立侍的太监宫女见状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李琅琊挥手制止了。明明只是几步的路程,走起来却格外漫长。李琅琊抬眼,仿佛是第一次见到一般,仔细地打量那些灿烂的装饰和金碧辉煌的陈设。不知为何,他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潼关那些粗糙的石头城墙,还有士兵们碗里粗糙的食物。他重新垂下眼,无声而讽刺地笑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完那短短的一段,抬头看时,李隆基正坐在榻上,杨国忠躬身立在那儿,不知在说些什么。李隆基放下茶盏的当儿,看见了李琅琊。
“琅琊啊,怎么也不找个人来扶着?”
李隆基此语一出,杨国忠居然急急走上前,扶住了李琅琊。
“啊……不敢不敢!不敢劳丞相大驾!”李琅琊怎么也没想到这一举动,立刻推辞。杨国忠的手仅仅是扶着他的臂膀,就已经让他浑身一阵僵硬。
“哪里哪里。李大人,你我同朝为官,正当多多照应才是。此事又算得了什么!”
“罢了罢了,两位卿家,过来说话。琅琊,你免礼。”
“谢圣上。”
杨国忠放开了手。“臣所述出兵一事,方才已经全数说完,没有遗漏了。”
李隆基点了点头。“你呢?你方才在殿上只说不能出兵,又是为何?”
“启奏圣上,我军实力不足,不能贸然大举出动。”
“怎讲?”李隆基的手抚上茶盏,盏里的茶水轻轻晃动起来,“战报已经说了,前几日我军方才试探过安禄山,他那帮手下啊……都是些乌合之众,而且探子多次飞报,那叛军似乎粮草将尽,士气低落。——还有前月的试探之战,我们不是赢了么!”
“那若是叛军故意放风诈败,掩人耳目的呢?”
“李大人此言差矣!”杨国忠走上前一步,“您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事?”
“杨大人,此事自然有人告知在下。”
“谁人告知?”
李琅琊正凝神抵挡着腰腹间伤口一阵紧似一阵的疼痛,此刻杨国忠步步紧逼,他一晃神就下意识道:“当然是……”
话说一半,他猛然惊醒过来,这话,原是八重雪说给他的。至于八重雪从何处得来,不用说,自然是皇甫端华。李琅琊冷汗涔涔,八重雪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可皇甫端华呢,难道就能说出口了么?他颤抖着,跪了下去,心里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不敢抬头,不过他能想象出杨国忠此刻脸上露出的嘲讽而小人得志的神情。李琅琊咬紧了唇,他深怕皇帝逼迫他说出是谁,说了,就是出卖;不说,就是欺君死罪。
一双绣着明黄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前。李隆基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
“杨爱卿,就不要再问了。”
“是……”
李琅琊稍稍松了一口气,可里隆基接下来的一句话宛若当空焦雷,震得他一阵惊颤。
“琅琊啊……朕知道,你和那左将军皇甫端华过往甚密。该不是他告诉你的罢?”
李琅琊一下子抬起头来,一张苍白的脸上,一对眼睛闪闪发亮。李隆基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侄子,慢慢吐出下半句。
“你和他……该不是有什么罢?”
第 46 章
(四十六)
李琅琊难以置信地盯住了皇帝的面孔,其时李隆基正要把李琅琊扶起,他的手还架在李琅琊的胳膊底下,此刻这个动作却因为李琅琊的目光而定住了。正是这句话,让李琅琊一下子恍惚起来。他感觉不到自己在皇宫里,他抬了抬眼,可目光所及之处也仅仅看见一片金色的模糊花纹。
“李大人,皇上问您话呢?”杨国忠开口道。
数月为官形成的习惯让他茫然地开了口。“臣……臣不知皇上此话何意……”李琅琊睫毛低垂,挡住了眼神,全身的线条都显着僵硬的姿态。
“你真不知?”
“侄臣……不知……”李琅琊的脸色变得雪白,他的思路渐渐明晰过来,这种明晰让他在心底里轻轻地、无声地苦笑了——这是个局——皇帝把他和杨国忠一起叫进来,分明就是个局,一个教他无法反抗的局。
李琅琊……你真是……天字第一号的白痴……你方才居然,居然还以为皇上的话是在问……他无声地蔑视着自己,重新抬起眼睛看了看皇帝。
“够了,左丞大人,您还是莫要再装样了,皇上是问您,有没有和潼关守将哥舒翰皇甫端华等人私下做出谋逆之举!”杨国忠走上前一步,如是说道。
李琅琊垂头不语。盘在银丝编制的官帽里的黑发不知何时垂了下来,遮住了他的半边脸颊和嘴角。故而没有人看见他嘴角浮起的一个若有若无的冷笑。那笑容十分晦涩,很明显是在嘲笑着什么,但究竟是在嘲笑着什么,相信即使有人看过也猜不出来。
“侄臣对圣上忠心天地可表,还望皇上明鉴。”李琅琊几乎不打算做辩白,他的声音平板而了无生气。——失望!彻彻底底的失望!李琅琊漠然地看着皇帝,他感到心里的热忱在渐渐燃烧,然后一点点地熄灭,最后只留下一滩让人作呕的灰烬。他很想厌恶地逃离,离这滩东西越远越好,但他感到有某种如此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让他挪不动步。李琅琊绝望地喘了一口气,然后便听见李隆基道:
“既然如此,朕且给你一个任务以表明忠心——即日起携旨赴潼关,下令哥舒翰立即出兵,不得有误!”
立即出兵,不得有误!立即出兵,不得有误!这最后两句话李隆基说得格外铿锵有力,以至于李琅琊觉得它们在这大殿里余音不绝。他什么都没说,尽管李隆基和杨国忠都看见了,这个年轻大臣苍白的手指和满是伤口的身体在殷红的官服下颤抖。
李琅琊感到脖颈后面的筋骨全部紧紧扭绞着,骨节发出的咯咯响声只有他自己能够听到——他几乎使出了三生三世的力气才抑制住那神经质的颤抖。李隆基满意地看见自己的侄子跪了下来。
“臣——接旨。”
李琅琊伏下身子。他自己也觉得好笑,身体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什么疼痛,都好像感觉不到。那这身子又是怎么如此卑贱而顺从地伏跪下来的呢?他叩了头,站起身来,目光从杨国忠身上掠过,仿佛杨国忠只是一件皇宫里的摆设。这种明显的轻蔑让杨国忠一阵气急,他方要开口讽刺两句,李琅琊的下一个动作就让他的话头生生被噎在了嗓子里。
双手笼在袖中,李琅琊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了杨国忠一眼。那一眼代表着什么,谁也说不清。即使是在很久以后,当时不在场的八重雪在李琅琊平静若死的眼神里隐约猜到了这一场景——但他也无法说的清楚那天李琅琊是用什么样的眼神面对着杨国忠,又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后来发生的种种,就那么成了迷,成了灰,成了如烟如云的往事。只是杨国忠此刻正巧对上李琅琊的眼神,那眼神空洞而平静,但杨国忠就那么无缘无故地突然打了个寒噤。他为官多年,也算老奸巨猾阅历丰富,可他以前从不曾在任何一个年轻臣子的眼中看到那样的眼神,以后也不曾。
李琅琊走出外殿。他跨出门槛的时候,终于在那上头绊了一下,等在门口的赵仪然慌得一把扶住。
“李大人?!您这是……这是怎么了?”
“无事。”李琅琊低声说,“赵大人,今日实在是难为您了……您……请回罢……请回罢……”
他的神色过于异常,让赵仪然立刻紧张了起来。“李大人,我看我还是送您回……”
“您请回罢……让我静一静……让我……一个人……”
赵仪然擦了擦额角。“那我……”
李琅琊无声地做了个道谢的手势,赵仪然虽然心里七上八下,可也没奈何,只得走了。殿外头正刮着大风,风势强劲,李琅琊已经快要站不住,他的官袍和黑发都在风里摇摆飞飘着。勉强走了两步,他扶住了殿角的柱子。
赵仪然……亦不能相信……朝廷不能信……谁都不能信……连自己,也许都不能相信……李琅琊这么想着想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猛地袭来,差点将他的眼泪逼出眼眶。
谁都不能信……那……皇甫端华呢?还要相信么?还要相信么?
他无声地质问着自己,却不能无声地给出自己一个答案。
一只手在他肩头轻轻敲了敲,李琅琊猛地回过头去,就看见八重雪站在他旁边。八重学一身大红色的官袍在这样的天气里上下翻飞着,并着他那头长长披下的黑发,使得他整个人冶艳无比。那双明丽而冰冷的眸子带着探寻的意味看着李琅琊。李琅琊转开眸子,他不是不愿回答八重雪无声的问题,而是不敢。他心里苦笑,自己每回最失意的时候,似乎都能见到八重雪。
“雪将军啊……”他的手指攀上衣领,将它整了整,竭力想显得自然一些,“我又要回去了……”
八重雪冷静地点点头,可李琅琊的余光扫到八重雪搭在刀柄上的手指抽紧了一下又松开。“回潼关?”
“回潼关。”李琅琊疲倦不堪地说。
“你这样子也能回潼关?皇上还真——”八重雪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李琅琊冷笑。“皇上有何不忍,我是浮是沉,是生是死,比起这宣旨大事,又有何要紧?”
没有回音。李琅琊转头看了看八重雪,后者正将目光投向空旷的广场。其实李琅琊一直都很清楚,八重雪,怕是他们这一干人中看得最透彻的。世事不过一局棋,辛辛苦苦争来夺去,最后只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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