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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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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又吐出一长条烟丝。“别心急哪。这就是险。现在说到巧了。这巧字上又分两点:第一,那开枪的人也是在无意中遇见的。包朗,你可记得我们在亚东七楼跟那个七十上号茶房谈话时,有个戴眼镜大模大样官僚典型的家伙,从甬道东端走近我们吗?”
我应道:“很清楚。那家伙个子很高,穿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戴一项棕色的呢帽,嘴唇上还有些短须。”
霍桑点点头:“你的记忆力倒还没有随着年龄而衰退。开枪的就是这个人。”
倪金寿问道:“你可认识这个人?”
霍桑皱着眉峰,“不,我简直不曾看见他的正面。我的失败的考语,就指这一点。……唉!太谨慎真会坏事。”他随手把烟尾丢在烟灰盆里。
我说道:“喂!你说下去啊。开枪以后怎么样?”
霍桑道:“那就要说到巧的第二点了。这一点你也可以将功抵罪,那电话间的玻璃门下半截是木板的,因为那门开着,我的身子虽然蹲倒,仍瞧得见开枪人的一部分。我见那人旋转身子,向着那南面的大门走出去,脚步很从容,分明是个老手。我连忙也站起来,把电话筒搁好,用白巾掩着面颊,从电话间里走出来。这时,我已将大衣卸下,挟在左腋间。我走出电话间以后,早已有几个闲人和那旅馆里的职员围拢来。我随便敷衍着,声称自己投医院去。那旅馆职员分明也为着怕事,让我从前门走出去。
“这时前门口出进的人不少。我走到门口,仍把手巾掩着脸,向左右了望,看见那人正在右首转角上走上汽车。那汽车恰巧停在我的汽车的后面。他以为我已中枪,故而态度上绝对从容,更不防我会尾随他出去。因着他的从容,门口虽有不少人因枪声而惊异,也绝不怀疑到他。我的态度自然也须保持从容,等到他的汽车开动以后,我才放开脚步,走到我的汽车面前,开了车门跳上去。我的汽车开动的时候,前面那辆汽车已驶得相当远,但没有脱离我的视线。那是一辆绿色汽车!”
倪金寿忽举起了一只手,表示他要插一句话。“是出差汽车吗?”
霍桑点点头。“是的,是强生公司的车子,号码是八零八四四。”
“那容易了。我们立刻可以查明白。”倪金寿说时,又在他的记事册上写了几笔。
霍桑继续说:“我将汽车加增些速率,追到和前一辆车十码光景的距离,便照着前面的速率,远远地跟着。那汽车经过贵州路,西藏路,又向西进行,一直到徐汇路,一路上并不停顿。在徐汇路将近终点,忽而突然掉头过来。这时我幸亏眼快,忙向支路上转弯,避过他的视线。你们猜一猜,他把车子向东回驶,到什么地方停顿?”
我答道:“可是仍回到亚东旅馆吗?”
霍桑忽向我瞅了一眼,点点头。“对,包朗,你的推理力的确不错。他仍旧住在亚东里啊。”
“那么,你已知道了他的房间号数吗?”
霍桑忽皱着眉峰,微微发出一声叹息。“没有,这就是我所说的失败点了。因为他的汽车在亚东的西面的侧门口停住,就下车走进亚东里去。我当然也跟下来。那时我在车子里已经过一度临时的化装,外衣也丢在车厢里。当他走进西部的电梯间时,我本来也赶得着进去。可是我因着过分谨慎,怕被他瞧破真相,不敢跟他同乘那一次电梯。我没有办法,只得在电话间门前等着。等到电梯回下来时,我急忙进去问那司机,那司机对于先前一次的客人虽约略有些印象,但不很清楚。他说那个有须的人,似乎在五楼下梯的。我相信这个人真住在五楼,至少总也在亚东里。所以我打算回来跟金寿兄商量一下,再去查问他实在的号数。”
倪金寿作怀疑声道:“他不会从一面电梯上去,又从另一面电梯下去,用蛇脱壳的方法甩掉你吗?”
霍桑摇摇头道:“不会,我在汽车中追随他时,非常小心,绝不曾引起他的疑心;就说他瞧见了我,要甩掉我,在汽车兜***的时候,尽可找别的机会。为什么重新回到亚东里去?你总知道罪犯们常遵守着一句格言:”犯罪场所是个最好的隐避所。‘他一定以为这个地点很安全呢。“
“你相信他再不会搬走吗?”
“不会,他既相信我已中枪又不知道我曾追随他,况且我退出旅馆时,那辆八零八四四汽车也开走了。我料想他一时也许还不会离开旅馆。”
我又问道:“那么,你从亚东出来以后,就直接到这里来的吗?”
霍桑道:“不,我要知道你尾随那余甘棠的成绩怎样,又料想你一定会疑惑我的突然失踪,所以我曾回我的寓所里去。施桂把你们的经过情形告诉了我,所以我又赶到昌明里去,见过那个宋元麒。”
我道:“宋元麒?那个瘦长个子穿一件淡蓝白条纹西装衬衫的家伙吗?”
霍桑应道:“真是他。他是余甘棠的朋友,曾告诉我不少关于余甘棠的话。不过他竭力给余甘棠辩白,说他在凶案上没有关系。”
倪金寿忙问道:“你也相信吗?他如果和这件凶案没有关系,怎么一句话都不肯说?”
霍桑答道:“我当然不会完全接受那宋元麒的话。若说余甘棠不肯说话,那并不成什么问题。不过眼前最急切的,就是怎样把这个开枪的人找得来。”
我忽然有一种突然想起的见解。“霍桑,你想这开枪打你的人,会不会就是赵伯雄?他的个子也很高。”
霍桑把两只手抱住了他的右膝,眼睛瞧着地板,缓缓地答道:“这的确是可能的。可惜我始终没有细瞧他的正面的机会。我正恨我自己太谨慎了。”
倪余寿道:“如果就是他,事情倒简单些:否则另外又多了一个人出来,那就更麻烦了。”
霍桑道:“我猜想那决不是另生的枝节。开枪的即使不是赵伯雄本人,一定也是属于他这一条线。你用不着过虑的。”
倪金寿道:“那么,你打算用什么方法去找这赵伯雄?
霍桑攒着眉毛,答道:“这不能不借重你们官厅的力。第一步,你须凭着公务员的名义,跟那旅馆里的负责人去接洽一下,然后才能向各部分的茶房仔细调查。如果事情还有曲折,我们一时不能下手,第二步你还须派几个得力的探员,装扮了茶房,在那边小心守候。”
倪金寿连连点头,应道:“这个都容易。要不要马上就办?”
倪金寿的话没有说完,他的右手已伸到书桌旁边的电铃钮上,正待按铃叫外面的听差进来。不料办公室的门上又有咯咯两下,有一个穿制服的听差已自动推门进来,手中拿着一张名片。倪金寿接了名片一瞧,嘴里念着:“陆健笙。”他抬头向霍桑瞧瞧,似在询问要不要接见。霍桑想了一想,便点点头。倪金寿也把同样的动作,引渡给那个听差。
一分钟后,那个昂着头,挺着大肚子的陆健笙踱进来了。他的个子相当高大,圆胖的脸儿,又白又嫩。他的头发虽已有些秃顶,看去总有五十开外的年纪,却并没有衰老的样子。他有一个平扁的大鼻子,两条稀疏的淡眉,一双灵活的眼睛,似乎很工心计。其实这一副眼睛真是他的唯一的法宝,发威,献媚,随机应变,他一定都能运用自如。当他踱进来的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正安排在“发威”的机钮上。他身上穿一件淡灰薄花呢的袍子,脚上穿一双漆黑发光的皮鞋。我一瞧见他这双皮鞋,心头不觉跳了一跳,它的尺寸相当大,而且是圆头式的。
当他走进来时,倪金寿已很恭敬地站了起来,招呼了一声“陆先生请坐。”陆健笙却只点了点头。这点头的动作,那头的前后的距离,至多不过二英寸,而且依旧是昂着的。他的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支雪茄,顺手扬了一扬,便在我们对面那只白布套的沙发上坐下来。霍桑只把眼角向那人瞥了一瞥,仍抱着右膝坐着,我也不曾起立。陆健笙也不跟我们招呼,好像只有人家招呼他,他是照例不先招呼人家的。
他干咳了一声,开始向倪金寿说:“怎么样?凶手找到了没有?”
倪金寿呆了一呆,才坐下来答道:“陆先生,这案子很复杂,我还不知道谁是凶手”
陆健笙那双发威的眼睛又增加了些“威”。“什么?还不知道谁是凶手?你们忙了半天,干些什么事?”
我觉得“你们”的字样,好像把我和霍桑也包括在里面。我心中有些儿着恼。霍桑却让眼睛半开半闭地,好像在养神,绝没有什么表示,倪金寿有些尴尬了。他向霍桑瞅了一眼,又回过去瞧陆健笙。这时有个听差托着盘送四杯茶进来,分别放在四个人的面前,重新走出去,总算把这紧张的空气减弱了一下。
倪金寿说道:“陆先生,这案子里牵涉的人不止一个。我和霍先生和包先生唉,我来介绍一下,这一位是霍桑先生,这一位是包朗先生”
陆健笙的眼光移到霍桑和我两人的身上。霍桑的眼睛不但半闭,竟完全闭拢了,我也觉得这家伙盛气难堪,故意把视线移开去,等我回过来时,瞧见不但倪金寿发窘,连那陆健笙也像有些难于下场。
陆健笙说:“霍桑,像是一个私家侦探。是不是?那么,这笔费用我可以担任,只要你们赶快破案。”
霍桑忽慢慢地张开眼睛。“陆健笙!你打算出多少费用?”
“这个这个你总有一定的数目。你说多少,我照给就是了。”
“这倒不巧,我还不曾定固定的费用数目。平日我给人家侦查案子,向来是不受报酬的一喂,你这个华大银行是独资的,还是公司性质的?”
“这这话什么意思?”他的语气里有些着恼。
霍桑仍缓声说道:“我告诉你,假使你的银行是股份性质的,你只当一个经理,那你就不配说那句大话。如果是独资的,那我先得问问你,你一箍脑儿有多少资产?因为你既然要仗着钱的力量来驱使人,那我不能不先查一查你的钱够不够付给我的酬报。”
陆健笙的眼光里的威力有些变动了。他好像要发作,可是给霍桑那种冷静的神气所镇压,又像发作不出。他举起右手,把那支已经熄灭了的雪茄送到嘴里,用力吸了几口。他瞧瞧倪金寿。倪金寿低倒了头,分明不知道怎样应付。
陆健笙呐呐地说:“这这算什么?开我的玩笑?”
第七章把他押起来
一会,倪金寿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唉,唉,别说笑话,我们谈正事。”
陆健笙忿怒地站起来。“崔厅长在那里我要见厅长!”他的语声中散放着充分的威胁。
霍桑也突然把他的右膝放下。“慢着!你既来了,在我们侦查完毕以前,我相信倪探长还不能让你出去。”他说完了,也从椅子上立起身来,一双严肃的眼睛看着对方。
唉,局势真僵透了!
陆健笙怔了一怔,反问道:“侦查?……侦查谁?”
霍桑厉声道:“侦查你!你就是嫌疑凶手的一个!”
陆健笙的那股盛气忽然动摇起来。他的眼睛在倪金寿和霍桑脸上溜来溜去,最后停住在霍桑脸上。这当然不是发威了,可是也不是恐惧,只是一种呆木和糊涂。他仿佛陷进了一种奇怪的梦境,一时不知道他所听得的话是真是假。他分明在怀疑他所遭遇的是什么一种局势。倪金寿也站了起来,瞧着霍桑发怔。他举起右手来,张开了嘴,好像要排解,却说不出话。
陆健笙顿了一顿,才吞吐地说:“奇怪!我有凶手的嫌疑?笑话!”
霍桑仍凛然说道:“谁耐跟你谈笑话坐下!我有话问你。你总知道在法律上没有任何阶级。你有钱,也不能购买一条法律的条文。坐下!”
霍桑的命令发生了一箭双雕的效能,倪金寿跟陆健笙都坐下来了。霍桑自己也回了原座。
陆健笙说:“你怎么说我有凶手的处分?你有什么证据?”
霍桑道:“我没有说你有凶手的处分。有没有处分,须看事实的证明。我说你有凶手的嫌疑。就法律的立场上说,有了嫌疑,任何人都不能不受侦查。”
陆健笙的盛气果然退了,可是他仍旧没有慑服。
他冷笑了一声,答道:“你要侦查我?好,你说,我的嫌疑有什么根据?”
霍桑又把左腿搁上了他的右膝,瞧着那肥胖的银行家说:“第一步,你跟王丽兰有什么关系?”
这问句显然又出于陆经理的意外。他顿了一顿,说道:“这也用得着你管?”
霍桑道:“我值得管你?这是侦查包朗兄,请你用纸笔记一记,他一切的答话,都是将来控诉的根据陆健笙,这第一个问题,你不回答吗?”
陆健笙的神态又转变了。他开始有些儿不安。“我告诉你也不妨。伊是我的朋友。”
“朋友?朋友可以通奸?这是法律上规定的吗?”
陆健笙的脸色白得有些异样了。他把那熄灭的雪茄又凑到嘴唇边,接着又放下来,他的手也有些颤动了。
他期期地说:“什么你你讲法律?你懂得法律”
霍桑仍冷冷地答道:“我在法律范围内服务,当然略知一二。有妇之夫与人通奸,在刑法的条文上应当是”
“呸!这也轮得到你管?就算我的行动触犯了法律,这也是一种亲告罪。你是谁?想来吓我?”
“是的,这是一种告诉乃论的罪,只有你的妻子可以控告你。你既然欺骗了你的妻子,或是你妻子是个意志薄弱或没有教育的女子,受了你的金钱或其他方式的压力,放弃了做妻子的权利,纵容你胡行妄为,你当然可以随意糟踏任何女子而不受法律的处分了。你当真是很聪明的!不过你忘记了,还有社会的制裁啊!包朗,你把这回事记下来,明天在报纸上发表,让大家瞧瞧这一位社会闻人的真面目!”
陆健笙窘极了。他的头颈缩了一缩,有些恐惧的样子,好像一个橡皮球泄了气,顿时显得缩瘪。他的发威的眼睛这时非但没有“威气”,而且射出了畏惧乞怜的神气。他把那支熄灭的雪茄放在旁边茶几上,瞧瞧霍桑,又瞧瞧倪金寿,两只手相互地挂扭着。霍桑仍冷冰冰地坐着。倪金寿也早现出一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尴尬样子。他又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用调解的语气向霍桑说话。
“霍先生,这这似乎是题外的文章。我们谈些正经话罢。”
倪金寿说话时眼光瞧着霍桑,好像希望霍桑有一种妥洽的表示,以便打开这个僵局。陆健笙现着同样的状态,并且在暗暗点头,又像很感激倪金寿的调解。
我处于旁观的地位,见了这大腹贾的前倨后恭,也不禁暗暗地好笑。他那副进来时的架子,往日谅必是搭惯了的,想不到今天会给人家轻轻敲破,想起来委实可笑可怜。同时我又想起霍桑曾叫我对于社会闻人不要盲目地崇拜的话,我自己也有些儿懊恼。
霍桑说道:“我本没有闲心思管他的糜烂的私生活,可是银行家我也见得多了,从不曾见过他那副臭架子。他既不情愿说正经话,那就迫着我不能不教训他一下。”
陆健笙忽变了语调,点头说:“霍先生,我我愿意说正经话。倪探长说得对。我们别闹玩笑,还是说正经话。霍先生,你要我说什么话?”
倪金寿似乎认为情势已经缓和了些,也就暂时退出那两面交攻的夹缝,缓缓地坐了下来,不过坐得并不怎样舒适。
霍桑缓缓说道:“你先把你和王丽兰结识的经过说个明白。”
陆健笙又呆了一呆,答复得并不怎样爽快。“霍先生,这这也是必需的吗?”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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