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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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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宫人已经将此人迎上两仪殿正阶。数以百计朝臣俯跪殿下,见有一个身穿褴褛的人登上天阶纷纷仰头偷窥他的身份,或有熟知者纷纷窃笑,深以为此次新帝必然会被此人惹怒。
  升平行至那人近前,亲手将他嘴上所塞的破布扯开,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魏公。”
  随着升平靠近,幽香袭来,她长发低垂遮掩了一双妖瞳似在诱他叛变。
  魏征见状漠然别首,不理睬眼前这个有违妇德宫规的女人,他伸过脖子一口又将升平手中破布重新咬上,冷冷哼了不语。
  李世民望见升平如此放下身段动作,心中似已明了那个舍皇位救太子的计策究竟出自谁手,他几步走过来也躬俯下身,以宽厚双手托住魏征正欲下跪的双膝。
  玉阶下众臣无不惊讶,纷纷倒吸口冷气。帝王如此屈尊奉迎一名区区谏官,众人何时见过?
  升平再次将魏征嘴中破布扯开,靠近他耳边幽声道:“此时太子已经伏诛,齐王被射杀在玄武门。智者常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若魏公一心赴死本宫绝不阻拦,只是听闻魏公双亲尚在……听闻又有长兄乍生子侄居住在魏公府内……全家老小几十口的性命,魏公不能不以为然吧?”
  魏征听完升平的话猝然抬头,脸色不由骤变,他用力吐开破布开口大骂:“贱妇,你昔日东宫承幸,今日新皇奉迎,居然还厚颜无耻的以我家人相逼就范,果然是个性淫心恶心肠毒辣的女子!”
  李世民听得魏征的话不禁愤然,正欲命身边侍卫结果魏征蝼蚁性命,升平眼神示意他止住动作,随即又垂首媚笑,她身上暖香气息直拂魏征耳侧:“若是魏公能成为新朝重臣,又怎么会让本宫有轻易涉足后位的机会?”
  魏征冷笑,对升平所使的激将法不以为意。
  升平行至魏征身后,亲手将绑绳解开。魏征目含疑惑揉搓自己双腕,并不肯轻信升平会有此好心,两人四目相遇,升平动作万分坦然,她的目光中似暗藏勾魂迷药难以躲避。直至片刻,魏征方才惊醒,躲闪目光向一旁,心中怦怦乱跳。
  她素衣长发,面色绝艳,面前这个女子实在善于掌握颠倒众生的资本,他虽无凡心却也难免心中惊慌,生怕自己再多瞧几眼,人已堕落轮回□。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魏征半晌方才沉声。“我不予乱臣贼子歌功颂德。”
  “本宫只想请魏公昭告天下苍生,今日天地已换,新帝即将登基。”升平向魏征深深施礼:“魏公应该知道太子个性过于阴狠,秦王手握重兵善于用人,秦王接替太子继位此乃万民幸事,何不就此顺应民心?”
  东向冉冉跃出金轮,万道辉芒俯照凡尘,世间原本弥散的袅袅晨雾渐渐退去,天地清明,万物皆静,唯等待九重宫阙向外宣告江山已经易主,盛世即将来临。
  血染宫苑,永远只能覆染砖石,宫墙碧瓦仿佛不曾动摇一丝分毫。杀气血腥遮不住日盛开花蕊,转眼间亭亭又绽灿然,根本看不出昨日夜间曾蒙受催杀。
  更迭,终难阻挡。
  魏征看见台阶下匍匐跪倒的朝臣不禁垂首长叹,他推开李世民的搀扶,依旧双膝噗通跪倒在地,闭目宏声高颂:
  
  朕惶涕下:君臣睽隔,彼此难平,临朝数日不曾安民,以至莫辍于途,士露于野,国体一日不改,民生一日不安。 夫天造草昧,树之司牧,所以陶钧三极,统天施化。故大道之行,选贤与能,隆替无常期,禅代非一族,贯之百王,由来尚矣。秦王战,天纵圣德,灵武秀世,一匡颓运,再造区夏,固以兴灭继绝,舟航沦溺矣。若夫仰在璇玑,旁穆七政,薄伐不庭,开复疆宇。遂乃三俘伪主,开涤五都,雕颜卉服之乡,龙荒朔漠之长,莫不回首朝阳,沐浴玄泽。故四灵效瑞,侑岳启图,嘉祥杂遝,休应炳著,玄象表革命之期,华裔注乐推之愿。代德之符,著乎幽显,瞻乌爰止,允集明哲,夫岂延康有归,咸熙告谢而已哉朕虽庸暗,昧于大道,永鉴废兴,为日已久。念四代之高义,稽天人之至望,予其逊位太安宫,归位于子,一依汉魏圣贤故事。①
  钦此。
  
  玉阶下众臣沉寂片刻,随即为此文采折服顿呼万岁,李世民感激的向升平抱拳,升平动动嘴角,依旧退在他身后垂首伫立。
  李世民悄然向身后伸出手指,轻轻钩住升平的宽广袍袖,升平垂首瞧见他圆润指尖正在拉扯自己的,眉眼尽舒。
  声浪阵阵滚过两仪殿,直奔太安宫,甘露殿,九天宫阙似将展开新朝容色磅礴巍峨,升平望尽宫阙尽头,只觉得自身犹如仍在梦中不敢醒来。
  不远处,母后独孤皇后的笑容已经渐行渐远,即便再有多少不甘愿,大唐终还是在隋朝大兴宫定下了根基,再难更改。前朝旧事衣香鬓影,所有奢靡的风华也即将难见。
  如今,升平已经适北族宫规,身着北族妆扮,口啖北族饮食,再忆起前朝过往恍惚似间隔了整整一世。
  桂花树下的呢喃亲吻,奢华宫殿的尔虞我诈,娇嗔父皇母后的隐隐爱抚,独享万人瞩目的崇敬,蓦然回首,竟想不起当初那个多愁任性的阿鸾究竟是何摸样。
  谁家重逢旧人苑,明明是相同的朱阑玉柱琉璃瓦,为何一个也不识得了?
  今时今日,还有人认识与前朝镇国公主升平眉目相同的她吗?
  三叩九拜已过,李世民回身望定升平,煦暖晨风中,她素衣拖曳在地,眺望远处神色落寞。人似痴了般,怔怔望着甘露殿。
  甘露殿,原名,昭阳宫。是大隋朝皇后宫所在,前朝时,以此名昭示独孤氏的独宠后宫。
  李世民见升平茫然神色心头发紧,随即展目望向宫墙下那个静静停泊的车辇,情义此刻在他心中左右挣扎,难以做出任何许诺。无论是眼前的升平还是远方的长孙无垢,他皆无法轻易辜负。
  升平收回留恋的视线,轻轻俯身:“臣妾恭贺皇上君临天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何必再为难眼前这个男人?她十几年由后宫朝堂一路行来,又怎会不知朝堂牵动后宫,后宫即是朝堂的深切道理?后宫宠幸永远昭示着前朝权利的升落,前朝言语轻重则间接奠定后宫地位高低。历代帝王为后位废黜六宫的只有父皇一人,那种盛宠也只有母后独享。
  他李世民非借居外戚羽翼下的窝囊男子,她杨鸾无兄无父自然做不成专权独逞宫阙的至幸女人。
  虽然永世显赫对并无亲眷的她来说已是无谓,却仍不甘将半壁江山拱手让给他人。
  俯视他人的尊荣欲望谁人不贪恋?宫阙中挣扎过十年后更深知只有脚踏他人脊背才是自身保命的根本。宠爱一生终抵不过权势倾轧,庇佑半世难逃失爱片刻。
  若帝王宠爱只有一瞬,她怎敢轻信自身能常驻九五之尊的身侧?
  失去了心,便怕被抛弃,以升平骨子尚存的傲然,怕等不到被弃,已是心死了。
  李世民凝望升平怅然的双眼,以只有二人能听见声音询问:“阿鸾在想什么?”
  升平对他木然笑笑:“臣妾在想,帝王的恩爱究竟能维持多久。”
  从前升平不曾想过如何博取他人宠爱,陪在杨广身边时,无需思考,睡在李建成身边时,也不曾想过,直至今时今日,她才明白无心不惧无爱不怖的道理。只需爱上,便先输了一步,从而会唯恐有朝一日失去。
  李世民轻轻拉住升平的指尖,旦旦承诺,“我愿为阿鸾倾其所有。”
  所有之中必不包括后位。升平莞尔心中替李世民补充,对他的许诺只能刻意忽视。
  李世民回头望长孙无垢车辇所在的方向,又复回身,毫不犹豫的跪在升平面前:“阿鸾,我曾答应过你,大业得成之日必手持凤冠跪行至你面前。今日,凤冠不再,我,欠你一个交代。”
  未曾撤离的朝臣此刻再难抑制心中惊讶,怔怔望着眼前诡异景象,不知该如何言语。新帝即位之日,却跪在废太子妃瞿凤裙下,朝野内外必然将盛传非议。究竟是弟及长嫂私通在前,还是太子谋反先发进而嫂及弟娶,一时间面面相觑的众人已惊觉隐情内里隐藏着香艳无边的想象。
  升平躬身,轻轻为李世民捋过两边散乱鬓发,面容淡淡无波:“留着这个承诺以后也许会用得着。”
  李世民扬眉,神情紧张:“你是说以后?我们的以后?”
  升平颌首,肃颜道:“是,我们的以后。”
  李世民笑着站起身,与升平十指交扣,目光更是紧紧纠缠:“若你能许我以后,我李世民定不再负你杨鸾!”
  升平笑笑:“若有一日,皇上负了臣妾怎么办?”
  李世民一时间愣住,被升平言语逼住,不知该如何接答。
  升平转过身,冰冷视线直视那驾不动的车辇,轻声说:“若有一日皇上负了臣妾,只要不消阻拦臣妾离开就是皇上许给臣妾的最大恩惠。”
  李世民听得升平想要离去心中不悦,用力握紧她的手指,“不许,你哪儿也不能去。”
  升平依旧注视车辇沉静垂下的帘帏,笑着,凌风卷起衣裙飞扬,整个人在萧索中默默出神。
  只怕他不想放手,届时也会有人逼他放手的。
  
  翌日,魏征代新帝拟诏书宣告天下:
  武德二年②,太子建成与齐王私铸兵器意图挟宫闱以得天下。秦王辅义秦王,叛者伏诛。废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为庶人,母舅妻眷皆诛连九族。庶人建成五子:安陆王承道,河东王承德,武安王承训,汝南王承明,钜鹿王承义并坐诛。庶人元吉五子:梁郡王承业,渔阳王承鸾,普安王承奖,江夏王承裕,义阳王承度并坐诛。
  追随叛乱将领诛连九族,凡是胁从藏匿党羽者充军发配。
  庶人建成入殓后不得入葬皇陵,归灵位于太庙,不上谥号,不许享后世祭奠。
  庶人元吉尸身入殓另寻安葬,不许安灵位于太庙,永无封号,禁享后世祭奠。
  另,废太子妃杨氏虢封号为庶人,依例发往北宫殉节。
  
  三日,魏征再代新帝拟诏书宣告天下:
  追封庶人建成为息王,谥号为隐。入殡隐陵。五子复而得封,随之葬于隐陵。
  追封庶人元吉为海陵郡王,谥号为刺。以礼改葬。五子恕封,随之葬于海陵。
  武德二年,高祖禅位于秦王,秦王即皇帝位,四海靖平,天下咸归,遂改元贞观,以长孙无忌为尚书仆射,以魏征为谏议大夫。
  另有潜时良人长孙氏出身将门,德高淑贤,素行坤德,堪为母仪天下之率表,遂晋封皇后。
  另有宫人杨氏,贵荣尊德,睿智仁贞,随新帝操劳政事堪称擅谋多慧,遂晋封元妃。
  
  元妃称谓本意指嫡妻元配,只有身为储妃之首方才能晋此封号。朝野对杨氏获此封号置喙颇多,奈何新帝对于有关元妃封号质疑的疏议一概不予理睬,元妃晋封之日更是早于皇后册封大典举行。典仪隆重非常,更命百官朝贺命妇随行,一时间朝野内外无不震动惊诧。
  新后兄长长孙无忌虽晋封尚书仆射堪当副丞相一职,但听见议论传闻心中也着实有所不满。伤重未愈的他为此更是冲闯两仪殿,欲与正在议论朝事的新帝争辩。
  “赦天下;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租调二年,自馀给复一年。”魏征轻诵新政沉吟片刻,眉头紧锁:“皇上此时颁发新政体谅平民自然是好,不过如果这样赦免赋税,只怕会令国库吃紧,几年内无多余盈得阿。”
  魏征话音未落,长孙无忌已经横冲直撞进来,大喇喇走至李世民面前,捂住腹部伤口俯身下跪:“臣长孙无忌觐见皇上!”
  李世民脸色沉郁,见长孙无忌此状嘴角上扬出笑意淡淡道:“长孙尚书又为元妃册封一事而来?”
  长孙无忌应声跪倒叩首,对自己的心态毫不掩饰:“臣便是闯上千次万次也要劝说皇上,此举一出必然惹起天下人非议。皇上留庶人杨氏在宫中豢养已遭百姓臣官耻笑,若是将杨氏册封元妃更会令新朝颜面无存!”
  李世民抬眼,森冷目光直逼住长孙无忌接下来的动作,口气开始不善:“长孙无忌,朕问你一句话。”
  长孙无忌抬起脸,不解望着坐在宝座上的九五之尊:“臣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世民躬身迫近长孙无忌,声音压低几分:“那日朕许诺长孙尚书的话,长孙尚书可还记否?”
  长孙无忌停住动作,用力点头:“臣自然记得,皇上此诺重于千斤,恩泽长孙家万代,长孙无忌怎敢轻易忘怀?”
  “那好,你再说予朕听一次。”李世民闭拢疲乏双目,沉声命令道。
  “皇上说,若臣不能逃过此劫,皇上必然答应臣的请求。”长孙无忌说到此处停顿一下,随即明白李世民意思。
  “你是要皇后位,还是自己性命呢?”李世民缓缓睁开双眼,浓眉舒展,定定望着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脸色不由得发青,一时间竟辩解不成。
  若不能逃过此劫,是指长孙无忌丢掉性命方才能有长孙无垢的皇后位,偏他长孙无忌得天幸存留了性命,今日,李世民再给长孙无垢皇后位已是万分宽容,长孙无忌怎还有和脸面前来计较其他名分?
  已有后位,性命得存,再计较杨氏的封号,会不会就此激怒皇上废了长孙无垢?
  长孙无忌语结,再说不出用自尽换取亲妹子尊严的谬话。
  李世民疲惫的揉额搓角,肃言责令道:“既然当初朕许长孙无垢皇后位便绝不会食言。只是其他事宜,你们兄妹还要懂得进退才是。”
  空寂大殿里漂浮着袅袅沉香,君臣再不肯再彼此交心,长孙无忌缓缓起身瞪得皇上无波面容半晌方才转身离去,魏征默默看长孙无忌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李世民疲乏向他挥挥手:“魏征,你也去吧,朕有些累了,明日册封大典劳你多费心思。”
  魏征收起奏本,恭谨领命,“是,皇上且不用忧虑,臣自会尽力而为。”
  魏征迈步走出大殿,直追上长孙无忌方才停下脚步,“长孙尚书,有句话,魏征不知该讲不该讲。”魏征抱拳在长孙无忌身后出声。
  长孙无忌闻声愤然转身:“我与你这个废太子跟前的红人无话可说。”
  魏征对长孙无忌的鄙夷斥骂并不以为然,他只是抱拳笑笑:“长孙将军随侍皇上多年,应该知晓皇上心意。玄武门一役长孙尚书有功确实不假,可将军也要明这个皇后位是杨氏拱手让给你们长孙家的,若非她刻意放手,皇上定会顺了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皇上敢冒天下大不韪册封那个女人?”长孙无忌脱口而出。
  “皇上不敢吗?”魏征轻蔑的朝长孙无忌笑笑,颇有挑衅意味。
  一句反诘将长孙无忌问愣在玉阶之上,魏征见他不能回答,笑着负手离去。
  此刻宫门簇新红漆维缮,绚红的锦毯直至承天门门口,远远望去不见红毯尽头,宫中枝头皆妆以丝绢桂花并伴以彩色琉璃结果,远近服侍的宫人皆穿戴广袖芙蓉裙翩跹袅娜行走,内侍则需学南宫礼仪进退有度,金鼓号角皆以隋朝为准,奏乐鸾凤,彩车金辇,凤柄羽扇悉数按十二对迎送。
  明日是元妃的册封大典,册封皇后大典则推迟至第二日举行,所需器皿典仪比照册封元妃大殿为例,略低二筹。
  他能为她所做的仅此而已,却终生引为亏欠。他欠她一个交代,便穷尽一生去弥补,亦无怨无悔。
  魏征望尽满目喜庆色彩不由得深深叹息,他回首张望昔日东宫所在。不知道,若是改为太子建成登基,那名杨氏女子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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