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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天下之囚宫-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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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征伐南苗谁死谁伤,反正她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冬末春初,宫倾时颓败的草木已然重新焕发新意。不管升平脖颈上的伤口是否已经痊愈,她都必须在此时面对即将到来的新君登基。
为了能迅速平定南苗愈演愈烈之势,李渊废弃企图挟持杨广之子①为皇帝以令诸侯的想法,称国号大唐,自己踏上九重宫阙的巅峰。为能就此顺诏民心,李渊命令务必将登基典仪一切从简,只求能尽快在大隋旧宫登上帝位以便名正言顺出师讨逆平叛。
追随汉王杨谅的多是大隋旧臣藩王,明知抵死顽抗也挡不住此刻的大势已去,却被眼前的利字蒙昏了双目,指望可以借由杨谅的复辟分得一杯残羹,更有恬不知耻的隋朝旧臣修书要求李渊画渭水为线各自为国。
李渊此次率军南征就是要毁灭大隋君臣的最终梦想。
李渊算尽机关不过就是要得到天下一统,纵使大隋君臣就此俯首称臣他也不会善吧甘休,更何况他们还贪恋最后的残垣断壁。
尚未痊愈的升平被身边宫人搀扶着迎接来自大唐朝的第一道圣旨。
“大唐武德元年,恩赐故国太子妃升平觐见新君,与大唐君臣共与登基大典,与万民同乐。”
容不得升平再推辞什么,宣旨侍卫已经将圣旨交付升平手中:“太子妃殿下,请谢恩吧!”
升平木然跪倒在地,三拜后手擎圣旨起身。身后侍女涌上,在升平面前罗列已准备好的簇新大红瞿凤礼服,嫣红攒花金丝敝屣裙,以及八只凤钗的荣耀金冠。
升平坐在妆台前由身后侍女服侍梳发,那是北族人最流行的发式,显贵门阀家的女子多以梳此发式为美,究其整体姿态却不如大隋富丽繁琐,此发式名曰蓼髻。
侍女为升平围上绚烂如夕阳云霞般的红裙,这又是北族女子为方便齐射所做的斜裙短佩,不能遮挡双足先失了袅袅风雅。伸臂,短窄的袖口缩在手腕上方,摊手,纤细十指就此袒露在外,不见大隋极爱的飘逸,反而更显得利落干脆。
所有的妆扮都是为了异族新君做出的精心准备,唯独升平对着镜中的必须向新君俯首称臣的自己陷入满心悲怆。
不知今日她头顶的凤冠是否染满昔日大隋子民的鲜血?不知她身上的礼服是否用杨氏皇族万千性命织就?
国殇未满百日,如今她以故国镇国太子妃名号穿新朝华衣艳服来觐见侵略大隋的叛逆贼子,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还需要记得自己是谁吗?
抑或还有人记得她是谁吗?
也许在寻常人看来,身着何衣头顶何冠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可身体里流淌着的故国血脉让升平根本无法如此安然接受自己即将面临的巨大改变。
镜中容颜简略妆扮的女子从此不再是大隋朝人人宠爱的镇国太子妃。如今她的身份是阶下囚也是新君膝下未来的太子妃,即使未来诞下皇子也必须吃异食穿异服,骨血里流淌异族的肮脏血液。
升平悄然以袖掩面,偷偷拭掉自己眼角的湿意。
“太子妃殿下,吉时已到。”身边宫人轻轻提醒升平。这名宫人是隋朝旧日宫人,容貌还算端丽,做事甚为麻利清爽。据说宫倾之时她藏身于青铜聚水缸中被叛军发现,她以匕首刺伤数人才能避免自己遭受被叛军□的命运,直至被人救下掠到军营里才被发现。
李世民得知她曾服侍过隋朝箫皇后,特意派她来服侍升平,他如此诡异行径不知又是想做什么鬼花样。升平思及至此心不免一沉。
“长乐,你说,这身礼服比大隋的如何?”升平哑声用中原话低问。
长乐左右看看,见大殿内伫立的各个北族侍女皆目不旁视,她同样低声的回答:“奴婢认为,北族服饰远远不及大隋礼服飘逸和大气。”
宫倾以后,凡是五宫六殿行走的宫人内侍皆换了模样。不知先前那些服侍过大隋的宫人内侍究竟是无辜死于战乱还是被李渊坑杀灭口,总之再见不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偶尔也有少数粗使宫人内侍是大隋遗留下的,只是他们或聋或哑,都说不得宫事了。
升平身边服侍的侍女更是经过李渊精心挑选的北族贵族女儿家,名曰陪房。她们对中原南朝太子妃原本就抱有鄙夷态度,更不屑偷听她们的低声言语。
升平觉得自己应该庆幸李世民送来了长乐,好歹有个人能在她思念前朝故国时说起相同经历的事物,但升平同时也难以自抑的怀疑长乐是李世民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眼目,不得不谨慎对待。
所以,长乐说及北族礼服远远不及时隋朝时,原本该高兴的升平反而脸色阴沉,变得多疑起来。
升平头也不回的走出殿门登上车辇,甩开不解的长乐在身后小步跟随。升平冷冷将衣裙收入车辇坐直身子,淡淡吩咐道:“你车下服侍吧。”
长乐低头领命,不知自己何处得罪太子妃,一时惶惶难安。升平收回刻意冷漠的眼神,心中有些难过。
如今,偌大的皇宫已经没有人可以相信了,升平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无论长乐回答这件礼服比得过大隋还是远远不及,她都不会轻易相信李世民派来的人。
车辇缓缓启动,一路驶过大兴宫宫门,宫门上悬挂的匾额换了颜色,已不再是从前金赤交织的祥云图文而改由天青海水纹配以暗金描绘边缘。
承天门。升平无声咬着这三个字忽而笑了。
在她休养的一个月内,承天门前上演的杀戮宫倾被新君美化成承天顺意的起义,承天门三字依旧是大兴宫的原名却透出对大隋昔日统治的无限嘲讽。
升平听闻大兴城将改称长安城①,大兴殿改为两仪殿②,昭阳宫改为甘露殿③,其余五宫,即东宫,晋王宫,秦王宫,蜀王宫,汉王宫分别改为承乾殿,武德殿,延嘉殿,神武殿,宣政殿。
原本大气磅礴的隋朝宫名如今都被新君李渊有意彰显自己的仁政简朴改成了殿名,可见若江山都可以妥协易主,几个区区宫名又算得了什么。
升平所乘车辇继续缓缓前行,望入眼帘那些窗外的宫人和宫事悉数改变,除了宫殿还是原来的红墙碧瓦,连昔日象征宫阙门楣的紫金宫门都已左右悬挂上北族特有的羊角风灯。
两仪殿的玉阶还是那般直入天际高不可攀,时隔一年,红墙雕梁,华美阑干都已开始褪了斑驳颜色,但宫苑新添的繁盛花木,四周点缀的各色彩灯,也算为新君的登基大典平添许多新景新象。
但凭此景此色,谁能想到,此处在月余前曾历经宫倾,四处尸落成山血流成河。谁能想到,此处在月余前曾经哀声震天,整个宫殿被犀利杀气蔽盖,连阳光也不能照拂。
如今新帝登基宫人再次繁碌起来,用十里锦毯掩盖住石缝里无法刷洗的褐色血印,尘嚣散尽,阳光普照之处无不昭示大唐君臣的威武刚强。锦旗高扬彩帜飘展,处处皆可见战胜者的得意之色,以及垂首丧气的昔日能臣。
此时距前朝君主杨广坐在九龙宝座上嘲讽他们战败,也不过才不足半年,却是另一番天地模样。
大唐文武百官早已齐聚至两仪殿门口,间或人群中升平发觉有眼熟的旧臣,也因见隶属于镇国终于的凤辇缓缓驶来愧色不敢面对,那些大隋的旧臣弓身躲藏,面皮涨红。
升平见状笑笑,此刻的她已没有力气再责怪任何人。
她也是臣服之人不是吗,国倾人败怪得了谁?
各自活命吧。
凤辇停住,一身盛装的升平被长乐搀扶下辇,没有遮蔽面容的绵延翼纱,也没有阻挡外人视线的累累珠帘,她如同真正大唐朝女子一般坦坦荡荡,在众人瞩目不肯离去的视线下走向玉阶。
晨曦照耀升平肩头上的拖地披麾,红色金辉艳光几乎乱所有朝臣的心神,大约还有一些大隋旧臣心中抑制不住的嘀咕,此妖媚女子未来又要乱了大唐朝吧?
思及此处升平低笑,眼底空洞根本毫无趣意。
玉阶中腰有两人驻足在金色华盖下,升平不敢仰望生怕牵动自己颈项伤口,只能垂首一步步走向红毯那头的等待。
她知道他们分别是谁。更知道自己的脚步决定怎样的命运。
两侧宫人随升平步行而至逐一跪伏在地口诵吉祥,不住俯身叩首。
为首男子又殷切的下行三步以示对升平镇国太子妃封号的尊敬。
明黄色的抓地长靴,龙足踏踩九湖天海,明黄色锦衣玉袍,蟠龙怒爪张杨横视,明黄色的出锋披麾,俨然一副再庄重不过的华美姿态,甚至连同发顶上的熠熠金冠,映衬出背后某人分外凝重的神情。
升平轻轻瞥了瞥站在后侧的某人,他此时面色异常凛然,并没有垂首恭候升平的到来,状似无意的望着眼前一对璧人露出冷冷笑容。
她想,他一定是心有不甘的。
天下由他一手仗剑得来,万里河山有大半是他亲率军队改天换地。可此时他只能穿戴暗色蟠龙朝服悄然伫立站在太子身后,光芒皆被前方的明黄色所掩盖,根本不为人所注意。
马踏天阙胜者为王从来都只是个朝代神话,更多时,出力者得不到江山也会因失落而从此不稳动摇。
升平不漏痕迹的扯动嘴角嘲笑李世民的憋屈,一点点笑意被凝视她的李世民看个满眼,笑意在阳光下被扭曲成有意牵绊,他几乎想走上前去揽她入怀,但眼前已有太子阻挡,只能压抑心中激昂。
从今天开始,他们将因身份改变而必须遵守君臣之礼,她依旧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俯瞰他。他得不到,也摸不着她。
李世民还是没有获取想得到的臣服。升平永远站在最高处让他仰视,即便毁灭大隋江山,他也换不来她与他平首而立。
亦如今日煌煌天威下,玉阶上也站有皇族内眷,其中不乏有拓跋氏的贵妇,李姓太子妃数人,却皆面色阴沉看升平站在昔日疆土宫殿上重现杨氏皇室尊贵,无一人能走出玉阶阴影与她直视对抗。
这辉煌宫城原本就是升平的故土,外来者如何抵得过她生于此长于此的自若从容?她们都是外来的侵略者,即便占领了大隋宫阙所有的宝物也无法抢夺她固有的太子妃威仪。
升平目光与李世民相接,瞬时避开,脚下步履越发沉稳,眼前有些昏花迫使她毫不犹豫的抓住面前伸来的修长手掌,似就此借力般登上与李世民平齐台阶。
两人刹那错身而过,升平身上熟悉的清香入得心肺,李世民的视线不自然的转向远处。
升平深深吸口气,向前躬身施礼:“臣妾杨鸾觐见太子殿下。”
“太子妃殿下请起。”醇厚的嗓音传入耳中,升平的手指也被太子反手抓在掌心。
升平抬眼与李建成对视。身高伟岸的他深眉长鬓,容貌肖似李世民,又不似李世民。眉眼较李世民更为秀气,也更为阴柔。
李建成掠夺的视线在升平的绝世容颜上来回横扫,嘴角含着颇为满意的微笑。升平微微仰起头,对视他肆无忌惮的打量。
再躲不开命运如此,她必须要昂首前行才能学会坚强。
杨广,永远是她心底翻不过的痛。
故国,永远是她心底所属的家园。
今日,她虽与仇人携手并肩一同眺望新建江山的壮美,来日,她必然会毫不留情亲手结束大唐命脉。
只等朝夕。
殿前文武臣官山呼万岁,原来新君已经将玉阶上所有人眼底的暗流瞧了去,他陡然从宝座上站起望着储君建成及升平,意气风发的端起在紫金镶翠的祷文诏书。
太子见状跪伏,升平在李建成身后随之,李世民则与他们二人在台阶另一端对跪。
大唐旗帜在昔日大隋宫阙殿前猎猎飘扬,李渊祷告天下的祷文有数十名司礼官吏一一传诵,使得皇宫内苑每一处都能听见新朝天子怜苍生之多艰,扛起天降大任迫不得已起兵勤王的经过。
升平双眼目视前方的玉石台阶,那缕暗暗灰白花纹,如同遮掩宫倾真相的谎言般越来越清晰。
祷文结束语是恭祝镇国太子妃与太子不日即将完婚,新朝与旧国的结合为满目疮痍的万里江山带来无限喜气。
身后再次响起三呼万岁的声响,四边守卫高举仪仗,雀跃之声几乎能震动百年宫殿,传入九霄云外。
鼓乐齐鸣,钟磬长响,庆祝礼成。升平微微抬眼眺望天下欢呼人群,恍然如梦。
隐忍多日的泪水猝不防滴落在面前长阶上,迅速隐入缝隙再不见水意踪影。
升平抿紧双唇没有随任何人呼喊万岁,只是静静的俯在太子李建成身后,垂下头,犹如真的臣服。
唯独对面的同样跪拜的李世民清楚看见,她眼底的酸楚和绝决。
隋大业四年④五月,高祖登基,改国号为唐,年号武德,定都长安,废郡置州,统辖北部。晋长子建成为太子,隋镇国太子妃杨氏为太子妃。次子世民为秦王,四子元吉为齐王,追封早夭三子玄霸为卫怀王。⑤
①长安城:隋朝原名大兴城,唐更为现名。
②两仪殿:划分内外宫殿的标志物,多以皇帝上朝起居为主。
③甘露殿,内宫殿,用以妃嫔承幸皇帝,后改为皇后宫殿。
④武德元年实为大业十四年,为切合小说构架改变年代。
⑤玄霸,李渊三子,与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同父同母。年幼时聪慧,十六岁病逝。武德元年被追封卫怀王,葬于芷阳。后因避讳清朝康熙帝玄烨名改为李元霸。《隋唐演义》中他擅使双锤,因从小怕雷声,遇雷阵雨惊怒之下将双锤扔向空中,落下后将自己砸死。
静夜不眠为谁妆
李渊召集全国能工巧匠为东宫大婚进行修缮,此处是他登基后唯一残留南饰的宫殿,只求升平能随时在此处重温故国风情。
因为李渊保留大隋宫殿饰物也有谏官上疏议道: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妆扮,新朝登基之时遗留前朝饰物实为不祥,望请圣意三思。不料李渊仁厚回答:得恩永报,否则愧对前朝君王宽容相待之慈德。
为此,有心臣官将此对话传颂出去,天下百姓无不为之感慨:大唐圣明的开国君主果然与大隋耗资靡费修缮水渠的昏君炀帝有着天地差别。
殊不知这段典故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暗潮涌动。
不能遗留前朝装饰,那么前朝太子妃也该除去,怎能容她做未来一国之母?
回答偿还报恩则表明立场,留下前朝太子妃实为来日得到更多民心所向。
好一群君臣父子,好一个宽厚仁德,满嘴堂皇的言论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听得懂内里玄机的升平除了笑还是笑,根本做不得任何反抗。
升平未婚时仍未迁宫,整日居住小殿休养身上伤口。大婚之日在即,她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终日凭窗眺望殿外云散云聚,神思不知飘向何处。
不知那些四处飘零的云朵可有一朵属于故去的他们。
驻足床边的长乐轻轻开口:“太子妃殿下,拓跋郡主求见。”
升平被人打断神思不住皱眉,她无奈的扭过头,声音依旧虚弱:“她是来为姐姐报仇的吗?”
长乐欲言又止,憋了片刻还是说:“太子妃殿下,若是嫌她麻烦,不如奴婢立即去通知太子殿下来解决……”
“不必了,本宫正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拓跋第一美女是什么模样。”升平昂首,淡然收回依依不舍的视线,伸出纤纤手指放入长乐掌心,像极了那日她将手交给太子李建成。
如今才知彼时随意交手,无辜如她已经铸成大错了。
李建成与元妻拓跋丽华成亲三载,夫妻相敬如宾倒生活也算和美。可李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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