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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落燕云梦-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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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头观望,急忙走到她面前,扶起她道:“素儿,多年不见了。”
云蒙山事件发生后,她一直羁留在北京燕王宫内,我们数年没有见过面。素儿容颜消瘦憔悴,泪眼如珠坠落,哭道:“当年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夫人,奴婢没用不识字。如果奴婢早将夫人写给皇上的药方给皇上看,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了……”
我宽慰她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是回来了吗?”
江保在一旁说:“素儿,皇上册封娘娘为贤妃,不可再用旧时称呼!”
素儿经他提醒,急忙拭泪,说道:“奴婢参见贤妃娘娘,求娘娘不要嫌弃奴婢蠢笨,让奴婢跟随着您……”
我心中想起一事,当年她与朱能两心相许,后来二人却因战争而分离,一南一北,向她微笑道:“你何必一定跟随着我?朱能这次也和皇上一起来北京了。”
素儿的脸上倏地飘起两朵红云,摇头道:“奴婢身份低微,且是皇宫中人,并没有别的念头,只想一心一意伺候娘娘。”
我转向朱棣,以目光探询他的意见。
朱棣见我询问,淡淡开口道:“传旨,让成国公进宫来见朕。”
我见他出面,知道此事必成,对素儿笑道:“等着皇上的好消息吧!”


晚间燕王宫中设宴,朱高燧初来北京,小男孩本性顽皮活泼,用晚膳并不专心,只顾伸着小脑袋四处张望,不停问江保:“北京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有打猎的地方吗?哪里可以捉到小鸟?哪里可以钓鱼?”
江保忙道:“回赵王殿下,都有!都有!奴才从今以后就跟着小殿下了,一切都交给奴才置办,一定让殿下满意。”
朱高燧大喜,说道:“好啊好啊!”
我看着他开心的小模样,将手中的绢帕擦拭着他嘴角的糕点屑,说道:“不许太贪玩啊,不然父皇就要送你一个人回南京去了。”
他伸伸舌头,向我做一个鬼脸:“I see!”
江保目瞪口呆,陪着笑脸问:“恕奴才愚钝,‘矮……’,奴才不明白小殿下的吩咐。”
朱高燧用小手指了指自己,说:“‘I’就是‘我’的意思!我对母妃说‘我知道了’,明白了吗?”
江保似醍醐灌顶般“哦”了一声,又眉开眼笑问道:“奴才明白,想必是西洋语言。不过奴才觉得诧异,‘我’就是‘矮’,难道那些西洋人个个都很矮……”
我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来,说道:“江保,西洋语言的发音就是这样,并不是我们汉语所说的意义。”
朱高燧带着一丝狡黠的可爱笑容,说道:“江保,你真有趣,我喜欢和你一起玩!”
湖衣啜饮了一勺莲子燕窝羹,命侍女撤下,微笑道:“从金陵来时;还口口声声喊着舍不得黄俨公公。才来北京,就喜欢江保公公了?”
朱高燧的小紫眸扑闪了一下,看向朱棣道:“父皇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要黄俨跟我了。”
朱棣放下手中的参汤,说道:“黄俨虽然为人细心谨慎,但是私心太重,不可让他长留在燧儿身边。”
我心中明白,黄俨借机诬陷太子,心术不正,即使他将朱高燧照顾得再好,都不能留用。
湖衣本是聪明人,微徽一笑,并不细问。


次日,朱棣陪伴我出了燕王宫,来到北京东巷。
我们走到衣坊故居门前,只见“瑞丽衣坊”的匾额依然如新闪亮,如同店铺刚刚开张悬挂上去的一样。院中的石桌石凳干净整洁,梧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下的花圃中又种植上了绚丽的月季花。
江保奉朱棣之命细心收拾着这座宅子。当年铃儿几张用的算盘、香云捣药用的石头盅、还有徐妙锦最喜欢的那只工笔彩绘仕女簪花的定窑白瓷杯,都整整齐齐放置在房间桌案上,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一如往昔。
徐妙云、香云、铃儿都已仙逝而去,柳儿随徐妙云落发为尼、了却尘缘,昔日“瑞丽衣坊”众人的欢声笑语仿佛还在房间内荡漾,转眼却已物是人非。
战争、仇恨、情伤,改变了许多人和事,如今只剩下满目凄凉。我注目着这个留下许多快乐记忆的小院落,心中百感交集,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
朱棣站立在我身旁,伸手拭去我的眼泪,说道:“逝者已矣,过去的再也追不回来了,不用太感伤。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再建一个新的瑞丽衣坊,还是让你来操持打理,好不好?”
我症了一下,说道:“你是说,还让我在北京继续做生意?”
他眸光顾四周,说道:“你当年所裁制出的衣服件件都精致好看,不用依靠我,一样可以做得很好。我要筹划出兵蒙古,陪你的时间不会太多,你找些喜欢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也好,免得在宫中闷出病来。”
我问道:“你真的不介意吗?”
他道:“前朝还有帝王将集市搬到皇宫里,假戏真做以博得美人一笑。你靠自己的才能经营衣坊,我为什么要介意?”
我不觉笑道:“将集市搬到皇宫,那可是昏君才会做的事情!”
他低声道:“朕可不是昏君。朕的贤妃是最贤惠、最聪明的,绝不同于那些薄命妖妃。”
我见他提及“妖妃”,想起清初文人所撰写《明史演义》中对朱棣和权妃的描述。那《明史演义》写道:“朝鲜国贡美女数人,内有权氏最为娇艳,肌肤莹洁,态度娉婷,善吹玉箫……成祖沉迷声色,即夕召幸,华夷一榻,雨露宏施,说不尽的倒凤颠鸾、描不完的盟山誓海、点染风流,越宿列为嫔御,逾月册为贤妃……”云云,遣词用句,极工香艳。
我不由微微一笑,说道:“那可未必,还不知道以后野史会怎么记载你我之事呢!”
他皱了皱眉,紫眸中带着淡淡的不屑之意,说道:“野史大多都是后人牵强附会,大不了就是说我专宠你,或者说你妖媚惑主。随他们记去吧,我不在乎。”
我将那段话念出来给他听,问道:“如果他们这么写呢?”
他听我说完,凝视我的脸,嘴角微微扬起,说道:“如果不是你编出来的,真有人这么写,我还要赏赐他们。”
我惊讶道:“为什么?”
他笑道:“形容你‘肌肤莹洁,态度娉婷’这几句还算合我心意,没有离谱太远。看在他们对你赞赏得份上,这‘沉迷声色’之名我就不与他们计较凶,由他们说去。”
我原本以为他会大怒斥责编书之人“一派胡言”,却不料他如此大度,胸襟多广阔,早已超过我的预料。
如今的朱棣,不再是当初那个阴鸷狠决、心机深沉的燕王。他身上那份沉稳潇洒的气度没有变化,给人的感觉是威严中带着宽仁,浩瀚中暗藏丘壑,越来越像一个四海归心的大明皇帝。
我仰望着他的脸,投入他怀中道:“棣棣,你真的不担心以后别人会指责你吗?”
他淡然道:“有什么好担心的?野史稗抄不足为凭,便如历史,未必就是真的。”
他这句话我完全相信。
二十一世纪所看到的《明太祖实录》、《明太宗实录》,都是经过了朝廷文渊阁学士们修订编纂过的,与真正的历史有很大的出入。
封建王朝的历史,本来就是统治阶级的历史,他们想保留下来的东西,必定是对他们无害的东西。
朱棣决不会让后世子孙知道“靖难之役”的真相,他只会告诉所有人——太子之位是朱元璋一直准备传给他的。燕王朱棣登上皇位是朱元璋的“遗愿”,建文帝的存在,只是一个“误会”和朱元璋生前来不及修正的“错误”。
我们从房间内走出,朱棣将筹建衣坊之事对江保嘱咐了一遍。
江保忙道:“奴才遵旨,立刻将附近居民迁走,另找宅院给他们安居。再将邻近街人等都清查一遍,以后每日都让禁军侍卫巡查一遍,以确保娘娘安全!”
我见朱棣这样兴师动众,阻止他道:“别人住得好好的,何必让他们搬家!这样下去,谁敢来衣坊买东西!我的生意还没开张就做不成了。北京民风淳朴,我每天坐着马车过来,派几名侍卫暗中保护我就可以了,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江保犹豫不决,看向朱棣。
朱棣道:“就按娘娘说的去办,不必斟酌了。”
江保急忙称是,道:“奴才糊涂!”
几日后,江保就将衣坊开张等事情料理得十分妥当。“瑞丽衣坊”更名为“荷风衣坊”,对外宣称是侍女荷儿和莲儿姐妹的产业,由我暗中帮助她们。
江保在北京城内四处进行宣扬,隐瞒着我们的真实身份。只说从金陵搬迁来了一家衣坊,样式优美、做工精细,由名师主理裁剪。一时之间,慕名者纷至沓来,“荷风衣坊”生意日渐兴隆,光顾衣坊的买主越来越多。
所有的正史、野史纪录撰写者永远都无法想像,永乐五年的冬天,明成祖朱棣与权贤妃在北京的生活状态。
    每天清晨时分,我陪朱棣用完早膳,就会乘坐马到荷风衣坊,设计一些新式样给她们依样剪裁,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朱棣政务不太繁忙的时候,会骑马微服前来衣坊,接我返回燕王宫。
我们并不是一对明朝帝妃,而是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一对各有所忙、相濡以沫的平常夫妻。我们拥有平静如水的生活,拥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小皇子朱高燧和一个如花般解语宜人的好朋友和亲人湖衣。
这个冬天是一段让我永远无法忘记的幸福时光。
经历了太多太多曲折和离散,看透了生死轮回,我终于得到了我最想要的生活。爱情最终必然归于平淡,然而这平淡,并不代表爱的终结,相反,它代表着爱的升化。


冬至时分,气候愈加寒冷,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着北京城,将城内城外变成一片白茫茫的银色世界。
朱棣依然保持着早起的习惯。清晨至隆庆殿处理政事之前,他在我额头轻轻一吻,掀开帷幔走了出去。我斜倚着大软枕,偷偷打量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漫溢着淡淡的幸福感觉。
突然之间,我觉得喉间微痒,不由轻轻咳了一声。我习惯性用手掩住嘴,展开掌心时,却又一次清晰看见了几点血渍。
帐外侍女梨儿急忙走进,手中捧着痰盂,另一名侍女捧着茶盘和温水,唤道:“娘娘,皇上有命,若是娘娘身子不适,绝不可有半点疏忽。奴婢立刻宣太医入宫来。”她们在纱帐外,看不清帐内情形。
我用另一只手接过温水,笑道:“没事,不过咳嗽一声而已,你们不必大惊小怪。不要告诉皇上,以免他为这些小事担心。”
她们不敢有违,只得小心翼翼退下。我肩披一件白狐貂裘,起身走出小楼,沿着小桥漫步,停停走走,一直走到隆庆殿外。
飞舞的雪花从隆庆殿半敞着的轩窗透入,殿中设有地笼,并不觉得寒冷。
朱棣端坐在正殿中,专心致志批阅奏折,剑眉时而微微蹙了一下,神情认真严肃。我在殿外站立了半晌,没有打扰他。


偏殿藏书阁中有数以万计的藏书,是我查阅资料的好处所。偏殿小内侍见我进殿,忙道:“奴才参见贤妃娘娘!不知娘娘需要查阅些什么?奴才来找!”
我直接问道:“医书在哪一边?”
他疾步前行,走到一排楠木书架前,说道:“所有医学经典著作,都在此处,请娘娘御览!”
我对他道:“你先出去,不用在这里等,我看完了再叫你。”
小内侍应声退出。
我仰望着附近书架上那一排排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书籍,不由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它们。
大明盛世,文采风流。
一整套《皇明祖训》成书于洪武三十年,有我身为文锦楼女史之时付出的一份心血;《内训》、《劝善》成书于永乐二年,上面清秀隽永的字迹出自徐妙云之手;《太祖实录》、《永乐大典》成书于永乐四年。
看到这些鸿篇巨制,我心底泛起些微的痛楚,那个对我真心真意的翩翩公子李景隆,我却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这一生我注定对他有太多亏欠,每次想到他时,唯有心痛和遗憾。
《圣学心法》成书于永乐五年,刚刚印制不久,大部分系朱棣亲笔所书。却也有一部分是夜深人静他微觉劳累之时,让我坐在他膝头上戏笔抄录而成。
朱棣虽然善于征战,但是他更喜欢读书,否则,他不会诏命众多学士齐集文渊阁、不会编纂出如此多的传世之作。
我想起自己的来意,将眸光转移到那一排医书上,逐一翻阅张仲景《伤寒杂病论》、孙思邈《千金方》、皇甫谧《针灸甲乙经》、陶弘景《本草经集注》、葛洪《肘后备急方》。这些医学典籍都无一例外写道:“火热燥邪犯肺,损伤肺洛,使血溢脉。”
我翻阅了许多医书,对照自己近日来的种种表现,心中越发清楚,权元妍所患正是一种中医称之为“咯血”的不治之症。


北海湖上面上冻结着一层厚厚的寒冰,琼华岛上一片雪白。美丽的月季花不耐严寒,凋谢零落,那些常绿的四季青之类树木依然青翠如昔,枝头积压着一层白雪,仿若玉树琼枝。
我独自站立在北海边,怔怔注视着眼前美景,心头涌起一种酸酸涩涩的感觉。穿越的奇迹不断在我身上发生,我数次轻易舍弃过生命,却又身不由己复活,并没有强烈生存的欲望。然而现在,当权元妍的身体状况和历史记载告诉我,我拥有的时间并不太多的时候,我却万分留恋这个古代时空。
二十一世纪有我的亲人和爱人、朋友,六百年前的明朝,同样也有。
二十一世纪我有顾翌凡,六百年前的明朝,我有朱棣和朱高燧。
身后传来一个温柔责备的声音:“天气这么冷,为什么独自站在这里?”
我收敛起心头的暗淡感觉,调整了心绪,露出了一个欣悦无比的甜美笑容,向他回头说道:“棣棣,还记得那年我们在金陵钟山下堆的大雪人儿吗?”
他将我裹进怀中,说道:“怎么不记得?你堆的雪人是我。”
我将冰冷的双手紧贴他的腰际,感觉着他阳刚之气产生的温暖,轻声呢喃着道:“陪我再堆一次好不好?我们堆两个雪人,一个是你,一个是我……”
他的紫眸中射出宠溺的眼神,说道:“当然好,不过要快些,北京的天气冷,当心冻坏了。”
雪花继续纷纷扬扬,飘落在燕王宫内,飘落在北海的水面上。
他用一把小铁锨,将厚厚的积雪堆成团。我蹲在雪地中,用手捧起一团团雪,将雪人的鼻子、眼睛、嘴巴一一雕塑成形。过了不久,我们的发间和身上都积压了一层薄薄的雪粒。我们堆起了一个,又开始堆另外一个。
北海边上,站立着两个可爱的大雪人,他们手拉着手亲亲密密拥在一起。我用手指在他们的背后,轻轻划下几个大字“棣棣”、“蕊蕊”。
朱棣久久注视着那两个雪人,俊面上却并没有浮现笑容。
我唯恐他有心事,问道:“他们好看吗?”
他将我冰凉的手贴近脸颊,低声答道:“好看,我真希望北京永远都是下雪的天气,他们就可以永远不融化,永远在一起了。”
我心头顿时掠过一阵痛楚,却强忍着难受,对他笑道:“他们化为水还是会在一起,即使融化了也不要紧。”
他将我抱起,向隆庆殿内而去,说道:“是的,雪人融化了并不要紧,如果你受了风寒就要紧了……”


进入隆庆殿中,他解下身上的貂裘披风,拉着我走近炉子火旁,侍立的宫人急忙送驱寒姜茶。
我发间的雪珠遇热,化为点点水滴,脸颊因热气蒸腾而微微发红。我低头温热着双手,抬头之际,却发觉他的目光微有异样,直直盯视着我。
我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锦缎小袄,下着同色宫制月华裙,那小袄贴身剪裁,将身体曲线显露无遗。回到北京后,我不再像在青城山那样消瘦,渐渐丰腴了一些。
他示意宫人退出,轻轻抚触我面颊,说道:“果然是人面桃花……”。
我依偎在他怀中,柔声道:“在你身边这么久,还没看厌看够吗?”
他摇摇头,说道:“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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