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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家-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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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口语不清,哪像一贯随意平淡的尹长卿。素涵抬起头,不明所以的:“哭?”知尹长卿是瞎着急了,可当那张写满了担忧的俊脸映入眼帘后,素涵还是不禁心下一暖,颊边慢慢浮出了浅红。
尹长卿一愣,尴尬的别开眼去。轻嗑下,以掩饰自己刚刚的慌乱:“你没事,便好……”
一时间,小小的假山里,寂静无声。然而,两人相拥着所带来的温度,却骤增。
“长卿,我大概明白,有些事,你不愿告诉我。可我们已是夫妻,彼此之间,哪能总这么藏着掖着。不管你过去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我们都是一家人,我……自会站在你这一边。”脑海里乱糟糟的划过别人的各种闲言碎语,然而最终,素涵还是这样决定道。
“素涵……”
“还是说,你信不过我?”素涵昂起头,以自己的目光牢牢锁住尹长卿的眼。尹长恒的“棋子”二字,实是让她心如被针扎,瞬时便刺痛了一下。自到了旬州,她就晓得了,尹长卿出身高,家势也厚实,窝在上华村那种地方六七年,必是内有蹊跷。她不愿怀疑尹长卿对她的情意,可种种疑惑还是扰得她很是不安。
尹长卿静静的望着素涵愈发变得秀美的脸孔,被她的一番话所感动,内心深处,倏地有些释怀,他像对待什么珍宝一样,以手指尖轻抚过素涵的眉眼,漆黑的双眸里暗藏动容,道:“我总觉得,知道多了,反而对你不好。所以,才不愿把过往的事情透露给你。只想着,总归一切事情都快要了了,不如便等结束后,再一一与你细说。”
素涵握住他的手,声音有些发颤:“长卿,你弟弟的娘亲,真的是被你所杀吗?”
尹长卿稍稍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所有人都以为,我因着要为母报仇,所以才下手毁了尹家,杀了姨娘。”他说到此,竟是笑了,只不过笑容略带涩意,“但这内里的渊源,却说来话长了。当年,那姨娘的确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对她,亦是心有恨意,可是,她的死,却并非为我所害。”
素涵闻言,松了一口气:“那她是怎么死的?”
“素涵,当今这朝廷,内有两派势力,一派以皇帝为首,一派以康王为首。这两股势力相互角逐多年,均意在皇位。”
素涵虽不明白尹长卿怎的突然讲起了朝中的事情,但还是点了点头,听得认真。
“尹家虽是外放的官,但世代簪缨,声望极佳,便成了两股势力争相拉拢的目标。自古帝王之争,成王败寇,若是一不留神,便会牵连全族。我当年几次劝谏父亲,要他置身事外,明哲保身,可父亲为康王党的利益所引诱,竟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跻身这场暗斗。”
素涵想起在亭外,尹父一脸痴狂的大叫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尹家空有名望,但手里却没什么实权,父亲他自来爱面子,亦对权利之事甚为执着,这才被迷惑了心智,偏执的不听人言。我曾几次长跪在他门外,央求父亲以家族为大,切不可莽撞行事。可每每,都被他痛责回来。素涵,这权位之争,岂是小事,一不留神,那便是九族问斩。我无法,只得暗中联络那些和我抱着同样观点的亲族长辈,然后,我背着父亲,转移尹家的资产,明面上做出了中空尹家的假象。”尹长卿说到这里,面露痛楚。
素涵闻此不禁稍稍感慨,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历史里,龙椅,都是血染的无异。对最终的败寇来说,九族问斩,或许已是福泽。
“为避免康王党疑心,我便打着为母报仇的名义,做着这一切。尹家正逢变数,我虽恨那姨娘,可总归,还是暂且把个人恩怨放在了一旁,只想给那姨娘下了假死药,做个样子便好,其余的帐,往后慢慢再算。”尹长卿摇头一笑,眼中凛冽,“也许是报应,当年,尹长恒心中怨恨我搞垮了尹家,便帮着康王党,欲毒害我,而那毒药,最后却误入了我灌给那姨娘的药碗里……”
素涵心惊:“这么说来,是尹长恒自己杀了自己的娘亲?!”
尹长卿叹了口气,皱眉道:“正是。我恨那姨娘,但长恒毕竟是尹家的骨血,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与其让他知道真相,不如,就让他恨我罢。”他神色复杂,有痛苦,有纠结。
“长卿,你怎么这么傻,就算是为了你的弟弟,你也不至于自己背负起这一切吧?更何况,尹长恒他都能下手毒害你,想来也根本就没有拿你当兄长,你何苦……”素涵兀自为尹长卿鸣不平道。然而,蹙眉对上那双清润的眼后,她居然没法再继续讲下去。
尹长卿看着素涵为他心疼的模样,脸上终是带上了笑意:“罢了,素涵。我是这个家的嫡长子,拂照几个弟弟,本就是我的责任。”
作者有话要说:简而言之,就是一个眼高手低的理想主义者老爹,为了权力和名誉,不怕死的想要去搅和皇位之争,结果嫡长子和一些长辈聚在一堆一合计,这事儿,不靠谱,遂反之。其他一些细节,后文再慢慢解释。
我想要描绘的尹长卿,是受着最传统、最古板的礼仪道德教育体制熏陶而长大的读书人。所以,他心里认定的某些责任,是很教条主义的。
63 长卿番外(一)
我叫尹长卿;是旬州尹家的嫡长子。
记忆中;我的父亲是个待人待己都十分严苛的人;自小到大,就连我这个做儿子的,都甚少见过他的笑容。而我的母亲;虽是个有着柔和浅笑的温润女子;却时常的;更加让我觉得远在天际;不可触得。
“长卿;你是尹家的嫡长子……”
每每我去给母亲请安;对话的开头总是如这般万年不变。那时尚且年少的我,只得绷直了身子;端坐在雕花檀木椅上,强迫着自己,低头努力聆听母亲的训话。
一点点长大之后,我开始加倍努力的读书。
琴、棋、书、画,凡是可以学的,我都下了多于旁人十倍、百倍的功夫去学习。周围人都说,尹家的嫡长子,是个天赐的神童,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神童”二字背后一笔带过的,是我无数个悬梁刺股的不眠之夜。
其实,我那时想要的,单纯只是双亲的认同和关注罢了。
“你是尹家的嫡长子,这点程度的事情都做不好,那还不让外人笑掉大牙了。”
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父亲永远都只会轻飘飘的抛给我这么一句话,而母亲温柔的眸子里,亦依旧清清淡淡,无波无痕。
母亲总是把自己关在一间佛堂里,每日诵经念佛,极少的,才会出来走走。我若想见母亲,也只有每天清晨请安时这一次机会。好在佛堂后头连着一间储物的耳房,耳房壁上有个小小的矮窗以作通风之用,我便可以从这矮窗爬进佛堂,躲在不远处偷偷看着母亲。
在发现了这条便利的捷径之后,我天天都会溜进佛堂,藏在一方破旧的屏风之后,放纵着自己、陪在母亲身侧。有时待上半个时辰,有时,孤单了,待上两三个时辰还舍不得走。
有一日,父亲罕见的来了佛堂,随后,我那相敬如宾的父母,竟是争吵了起来。争吵中,我才知道,原来,母亲的心根本就不在这尹家,她,另有所爱之人。那个男人,是个年纪轻轻便名动一时的状元郎,可惜天妒英才,终是要他英年早逝。母亲嫁进这尹府,是为家族利益所迫,她的心,早就死了,如今,人仅剩下个空壳罢了。
那一日,我看着母亲冰冷淡漠的侧脸,懂了,其实抚育我对于母亲来说,只是责任。我对她,什么也算不上;那一日,我那不苟言笑的父亲,最终竟是赤红了眼睛,一脸痛楚的怒瞪着我母亲漠然的背影。我方晓得,他对母亲,或许是动了真情的。
结发之妻心里怀揣着别的男人,这对于半辈子活在光环之中的父亲来说,是天大的耻辱。他冲出佛堂后,彻夜买醉,一番糊涂,便和酒家的女儿有了苟且。父亲除了母亲外,并无任何妾室,是故尹家子嗣一直单薄。那女人因着一夜缠绵,有了身孕,尹氏的宗亲长辈,自是不能坐视不管,便责令父亲,把人接回了府中。
我并不怪父亲行事不检点,相反的,我只觉得他可怜;我也不怪母亲绝情,只因那日父亲离去后,母亲抱着经书,颤抖着,竟是哭泣到窒息。那,毕竟是我的生母,我看着,还是心疼了。
酒家的女儿初入府时,我便见过她一眼。长相一般,穿的很土,素面朝天的,可一双眼,却很是淳朴清澈。她很拘谨,说话时连嘴唇都打着抖,可唯唯在瞧着父亲时,便像是突然有了勇气似的,整个人都光彩熠熠的,眼神里也瞬时染满了浓浓的爱慕之情。
十月怀胎,那女人产下了一个男孩。尹氏的宗族长辈们很高兴,要父亲给那女人一个名分,然,父亲却不准。他说,这个孩子是他的耻辱。
父亲让那母子俩住在了一处离母亲的佛堂极远的偏院里,而他自己也很少去探望他们。酒家的女儿没有强有力的娘家做靠山,活在这偌大的尹府里,举步维艰。连带着长恒,他们母子俩,日子过得还不如一个下人。
我已不再奢望得到母亲的怜惜,但我仍旧没有颓废,而是更加努力的靠自己独自在这尹家里活下去。我愈发文武双全,无论是尹氏的宗族里,还是整个旬州的大家族中,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我去尹府后头的偏院里看望那对母子,站在萧索的小院子外头,正巧撞见墙根下,尹长恒正缩着身子,被一群狗奴当做马来骑压。我登时怒从心起,尽管长恒来的并不光彩,可他总归是尹家的骨血,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走过去,提手把正压在尹长恒背脊上的那个奴才拽下来,命人生生掰断了他的一手一脚,才心中怒气稍缓。
“混账狗奴,他是我尹家的血脉,也容得你们这些贱种随意欺辱?!”我冷冰冰的斥责着那些奴才,看着他们跪伏在我面前,吓得抖如筛糠,几近屁滚尿流,心头厌恶至极。
我无法形容当时尹长恒看着我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在我说到“尹家的血脉”之后,他的身子颤了一下,随后,他竟落下了泪来。我见此,更加恼火的发落那些奴才,直到地上染上了一层层嫣红,才住了手。
我给他取名字、给他用最名贵的伤药,还带他去书塾进学,府里人见我如此待他后,通通转了舵,对着偏院里的那对母子俩,和颜悦色了起来。
在这尹家里,除了二叔待我真情实意的亲厚,其他人皆是人心隔层肚皮,不提也罢。然而,尹长恒却是第二个真心与我的人。虽然那孩子太过木讷,又因着常年被人欺辱,故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但每每瞧着他诚惶诚恐的藏在角落里,像望着天神一样望着我的样子,我便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怜爱。
对于长恒,我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抱着长兄的责任多一点,还是兄弟亲情多一点。总之,那段年少时一同相处的回忆,很是美好。
时光匆匆,很多纠葛在经历过时间的打磨之后,都会淡了棱角。
又一年杏花开了,父亲偶的会来佛堂坐坐,眼里已没了当年的气盛,多了些平静。母亲依旧还是老样子,兀自背着他,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默默念诵佛号。父亲也不强求母亲和他说话,只待不多时候,便自会离去。而我,也还是和过去一样,会趁着没人注意时,偷偷溜进佛堂,躲在屏风之后,静心听母亲诵经。
这一年,父亲终于把注意力稍稍挪到了尹长恒母子的身上,他有意要给那女人一个名分了。我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下去,却不料,尹家的巨变,其实已近在眼前。
某日,长恒之母带着几个奴仆进了佛堂。那时,我刚好藏在屏风后头。多年不见她,想不到那个女人居然已经苍老至此。依旧素面朝天的脸上,几道深深的皱纹甚是明显,如失了色泽的果子,干瘪而丑陋。反观我的母亲,不施粉黛的容颜,仍是和当年一样姣好。
她恭恭敬敬的给我母亲磕了头,一脸平静,根本就看不出来有要毒杀我母亲意图,双目微空洞,笑道:“我守了多年,也盼了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老爷回头瞧我一眼了,心里却也晓得了,老爷之所以同意给我名分,是因为他终是放弃,不再等您回头了,所以这才有意要纳妾……不止我,林家的小女儿,下个月也要入门了。呵呵,当然,您不会在意这个。”她笑着拿手绢抹了抹眼角,“我自十三岁那年在酒楼里瞧见老爷,一颗心,便再也容不下旁人。像您这样金贵的人,大概是无法理解我这种无望的相思之苦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阖上眼,睁着眼,处处都是他的影子……可我不敢嫉妒您,因为我知道我不配。我只羡慕您,羡慕您拥有了我所想要的一切……”
母亲垂眸听着,手里攥着佛珠,面色淡淡:“人活着,想要的,不一定就能得到。谁都是如此。”
长恒之母下了地,再次给母亲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是,我知道,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在老爷的心里留下半分念想。但就这么了无生息的去了,我不甘。”
母亲不语。而我默默听着,因为年少,心下只觉得这对话诡异,却不懂两个女人的言语后头,是什么意思。等我回过神来,两个奴仆已压着母亲,给她灌下了毒药。我大叫着冲出屏风,却已经来不及了。
母亲死时没有喊痛,也没有挣扎,反而像是得了解脱似的,一脸宁静。
“长卿,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母亲咳着血,费力的抚上我的脸庞。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她柔静的眸子里,寻到了某种别的、暗藏着的浓烈感情。
佛珠散了,落在地上,空留一阵短暂的脆响。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晓,每晚我读书时的宵夜,都是母亲亲手做好了,后命人送来的;教我功课的先生,也是母亲拜托娘家花了大力气寻来的;就连屏风后多出来的软垫,都是母亲亲手一针一线绣好了,故意摆在那里的。
母亲无法面对我与父亲甚为相似的眉眼,便以另一种方式,暗暗的关爱着我。为了我,她尽管已了无生趣,却还是在这尹家里苦熬了十多年。可当我发现了一切的真相之后,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我恨极了那个姨娘,在我眼里,母亲只是个一心拜佛、无争无求的女人,可那个姨娘为了一己私欲,竟硬是毒死了她。
父亲他明知道母亲是被那姨娘害死的,但仅凭着一句“家丑不可外扬”,就把这事情给压下了。不过,长恒之母不久之后即被赶回了偏院,我猜,父亲是想等着过了风头,再关起门来慢慢发落。
因为母亲的死,父亲一夜之间生了不少白发出来。他把母亲这一辈子对他的不理不睬,都归咎于尹家的有名无权,不抵那状元郎家势雄厚,自此之后,他便愈发行事偏执,亦开始大肆的结交权贵。
我那时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失了声,无法开口说话。父亲不来看望我,二叔人又去了益州,尹家上下,每天都会出现在我房门前的,就只有尹长恒。
那个单纯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的娘亲做了什么事情,但我看着他无辜的双眼,只觉得恨意凛然。我狠狠的揍了他,打得他口鼻处鲜血直流,可他也不反抗,竟然任着我打。我用嘴型问他为何,他说,他知我刚没了娘亲,心里难过,若是打他能出气,便由着我出了这气。
我不知天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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