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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浮沉录-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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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茶房的纪祥原名纪春,是汪直的暗卫,她和真正的纪祥是孪生姐弟,”俊草耐心地说道,“平日里纪春扮作内官的模样在贵妃娘娘的茶房当差,若有任何需要,便令纪祥入宫调换。”
皇帝哼了一声,指着扮作内官的纪春道,“俊草,你替朕好好问她,藏在朕的后宫都干了些什么?”
“万岁爷容禀,”纪春辩解道,“汪公命属下留在内宫,只是为了保护贵妃娘娘的安全,并无任何别的企图。”
“半年前,所有暗卫都尊令回西厂述职,你为何抗命不遵?”俊草接着问道。
“汪公下过死令,没有他的允准,属下不能向任何人泄露身份。”
“你难道不知,凡是暗卫无论男女,留在内宫都是死罪!”俊草提声诘问。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并无选择的权利,”纪春伏地求道,“就算属下有罪,舍弟纪祥并无罪过,请万岁爷开恩饶他一命。”
俊草将几页供状在手里抖了抖,“纪大人说汪直以其女丽嫔娘娘的性命为要挟,令他将纪祥养在宅内,只为事出危机,能入宫与你相换。你们二人长得一模一样,旁人难以辨别,这也是为何,你们之前换过两回,却无人发现。你老实交代,那两次替换,究竟所谓何事?”
纪春睨了眼状纸,秀眉紧蹙,“东厂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才这么点功夫,就审出了供状。”
俊草淡淡一笑,“你翻墙的本事这么大,若不快着些,怎能追得上你?”
纪春想起那夜翻出宫墙去纪宅传话,想不到竟然被人跟踪,“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又如何得知我会出宫?”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俊草见纪春一脸懵懂,挑了挑眉道,“你们暗卫宽敞的大道放着不走,个个都喜欢飞檐走壁,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等人翻墙而已。”
“你…”纪春发现是自己大意,顿时变得有些语塞。
“你还没回我的话呢,”俊草唇角微勾,瞥了眼纪祥,“若再不交代,我便先拿他开刀,秤秤他的骨肉到底有几两重。”
“要杀便剐随你的便,”纪春恨恨道,“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俊草眉头一皱,想不到她如此狠绝,竟连亲弟弟的死活都不在乎。
“阿姊,难道只有小磊要紧,我的命你就不管了吗?”纪祥自打进门起,就一言不发,此刻忽然开口,浑身都在哆嗦。
“哪来什么小磊,”纪春突然厉声喝止,“我看你是脑袋被烧胡涂了,满口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说了,纪磊是爹娘最宝贝的儿子,家中排行老幺,难道你这个当阿姊的已经将他忘了?”纪祥倔强地瞪着她。
“小祥你别再说了,”纪春看他平时唯唯诺诺,想不到今日居然语出惊人,反倒不敢太过强逼,“男子汉顶天立地,死有何惧,你不用害怕,阿姊会陪着你的。”
“阿姊你又忘了,”纪祥莞尔一笑,“我早已不是男人,哪来什么顶天立地?爹娘为了替小磊治病,将我送入宫中为宦,临死之前还要你我护他周全,难道只有他是儿子,我就不是纪家子孙?我究竟错在哪里,要被人辱骂鞭笞,还要为他去死,你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小祥,”纪春听他全盘托出,再也无法隐瞒,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阿姊求你了,小磊是纪家唯一的香火,他不能死。”
俊草明白纪磊是其中的关键,踱着步子走到纪祥身边,“你说得没错,既然没人为你打算,那你总不能亏待自己。只要你愿意说出纪磊的下落,我不但可以饶你不死,还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小祥,他们的话不能…”她话没说完,便被人捂上了嘴。
纪祥呆呆看着,眼泪簌簌而落,忽然他伸手将眼泪抹干,深吸了口气道,“回印公的话,纪磊如今人在辽东,化名刘雄,是汪公的近身侍卫。”
俊草轻轻诽笑,示意郑吉将俩人押入诏狱候审,“万岁爷,暗卫都是宁死不折,估计她要见着纪磊才会交代。”
皇帝嗯了一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此案原不该劳动万岁爷,”俊草小心解释道,“可她俩样貌相同,若没万岁爷做个见证,只怕真相难以大白。”
“这事不急,你慢慢审,”皇帝漫不经心地说着,对他而言,事实如何早已无关紧要,“纪氏一门是非不分,为虎作伥,实在叫朕失望,传朕的旨意,纪家上下按谋逆罪处,丽嫔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是,奴婢遵旨。”
第195章 成败()
俊草好似浑然未觉,只是低头奉上一只玉盏,“万岁爷忙了这会,用碗冰酪解解暑吧。”
皇帝看着薄盏内雪白的奶酪,没有伸手去接,“听说太子还在寻找阿玖?”
“回万岁爷的话,确实如此。”
“太子妃人选已定,”皇帝背手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炽烈的阳光,“若太子能许她贵妃的尊荣,俊草,你可愿阿玖入宫?”
“万岁爷容禀,”俊草将玉盏置于案上,撩袍跪地,“并非奴婢想要袒护,阿玖性野气傲,不受约束,实在不是太子殿下的良配。”
皇帝坐在榻上,缓缓问道,“你将无字牌还给太子了?”
“是,”俊草恭敬磕头道,“玉牌其实早该还了,奴婢是怕太子触景生情,才擅自做主,将玉牌留了这么许久。”
“起来吧,朕都明白。朕只是没有想到,太子竟对阿玖如此挂心,已经过了这么些日子,他还没有死心。”
“万岁爷放心,”俊草打着软扇,在皇帝身边轻轻摇着,“等殿下娶了正妃,时间一久,自然会将阿玖慢慢淡忘。”
“你倒笃定得很,但愿借你吉言,”皇帝微微一叹,取过冰酪吃了起来。
“万岁爷,冰酪已经化了,不如奴婢再命人送一盏过来?”
“不必,这样正好,”皇帝拈起金匙,边吃边说道,“记得朕还是太子的时候,你和贞儿常常劝朕,要少用些冰饮,为此朕还会闹脾气。”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万岁爷竟还记得?”俊草陪笑着说道。
“是啊,上了年纪,愈久之事反而记得清楚,”皇帝轻声低语,“直至今日,朕才晓得其中的好处,可惜已经迟了。”
俊草刚要安慰几句,他却似乎并未在意,只是自顾自说道,“朕贵为天子,但举手投足、饮食起居,处处都是教条规矩,竟无一事可以做主。汪直的出现倒像是一种离经叛道,他的无畏给朕打开一片崭新的天地,让朕以为自己能够一展抱负,大有作为。在他心里没有规矩,不受约束,只要朕高兴,他什么事都愿意做,哪怕会受人诟病,遭人唾弃。”
“可是朕又错了,”皇帝放下金匙,叹了口气道,“有了西厂,让朕觉得耳聪目明,好似整个天下都在朕的股掌之中,但等到如今才知道,都是汪直一手遮天,其中恐怕一丝真实也无。俊草,为何朕总要等到事后才能明白?”
“万岁爷所言差矣,”俊草复又跪地,“万岁爷是天子,天子从不犯错,就算有错也是奴婢这些当臣子的没有好好辅佐。”
“你不必替朕掩饰,所幸西厂仅立五载,并未铸成什么大错,”皇帝伸手将他挽起,“俊草,你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汪直?
“此事该由万岁爷圣心独断,奴婢不敢僭越,”俊草作了个揖道。
“无妨,朕想听听你的意思,”皇帝坐回榻上,自己拿起软扇,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奴婢以为,暗卫入宫虽是死罪,可若真是为了护卫娘娘,也算情有可原。此次辽东大捷,汪直身为监军功不可没,不如等纪春招认之后,再行责处。”
“纪春的招供重要么?”皇帝冷哼一声,“汪直借着西厂之便,肆无忌惮,竟然将手伸到了朕的后宫,还想出掉包的主意,此举罪如谋逆,就算死上十次都不够!”
“万岁爷息怒,”俊草淡淡提了一句,“奴婢今日在昭德宫抓人,扰了娘娘的清净,一会还要去给娘娘赔罪呢。”
“汪直是贞儿向朕举荐的,若真要处置,朕会给她个交代,”皇帝轻声叹息道,“听贞儿说,汪直曾经是你的人?”
“正是,”俊草点头道,“当时他只有六岁,是奴婢房里的答应,娘娘瞧着喜欢便讨了过去。”
“六岁?日子过得好快,”皇帝想起这个眉眼欢喜、言语跳脱的年轻内官,眼角多了一丝笑意,他曾对自己说过,最喜欢南京的山川风貌,他好歹侍奉自己一场,若是杀了恐怕贞儿也不答应,他想了半刻,终于打定主意,“俊草,传朕的旨意,镇守太监汪直贪图军功,拖延战事,着贬为六品奉御,留驻南京,永世不得回宫!”
“奴婢领旨!”
成化二十三年(五年后),发生了两件大事。正月,皇贵妃万贞儿去世。皇帝闻此噩耗嚎啕大哭,并说贵妃已死,他也命不久矣。在场之人都以为,这是皇帝的哀痛之语,毕竟两人相差了十九岁,皇帝才过不惑之年,可谓正当盛时。没想到同年八月,皇帝朱见深突然病重,龙体急转直下,于九月驾崩,年仅四十一岁。
子时,人们都在酣睡之中,新乡上空响起尖锐的鸣镝,程宗华突然睁开双眼,并在心中默数,三声悠长的鸣音是东厂召回暗卫的诏令,也是他无论何时都不会遗漏的声响。
次日,程宗华将早餐端到阿玖屋内,正色说道,“林小姐,我家老母病重,得回去一趟,新管事过几日就到,你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大姑身边的海棠姑娘。”
“令堂要紧吗?”阿玖关切地问道,“得去多久?”
“时间说不好,”程宗华叹了口气,“得看情况再说。”
“生病最需要花银子,”阿玖掏出一锭五十两的雪花银塞到他手中,“你别和我客气,我不缺钱。”
程宗华见她满脸诚意,倒也不好推脱,只能深深作了个揖,“多谢林姑娘,那我就收下了。”
阿玖端起饭碗,边吃边道,“程伯,等令堂的病好了,你可得早些回来。”
“林小姐,”程宗华犹豫了半响,低声说道,“你离家也有六年多了,难道打算一直留在这里,不回去了?”
阿玖只是埋头吃饭,没有说话。
“你的…那个…干娘,应该也在家里盼着你吧,”程宗华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阿玖听到干娘二字,突然呛了一下,自己胡诌的东西,亏他还记得如此清楚!
皇帝将纪家草草了结,却没有提到对汪直的责处,
第196章 无辞()
“程伯,你的记性可真好,”阿玖哂笑一声,接着问道,“程伯,你老家哪里,离这里远吗?”
“不算近,坐马车得跑上两三日,”程宗华装模作样答道。
“那是不近,”阿玖皱了皱鼻子,“否则我还可以去看看她老人家。”
“不妥不妥,林小姐可是兰庭阁的摇钱树,我哪敢劳烦你,”程宗华赶紧摆手道,“多少富家公子豪掷千金,只为听你抚琴一曲,大姑每次见着我,都吩咐我要好生侍候呢。”
“那些权贵公子懂什么音律,”阿玖挑了挑眉,“他们是瞧我蒙面抚琴,觉得新鲜罢了。”
“林小姐,那位京师来的姚少爷看着亲善,可举手投足贵气逼人,应该是官宦子弟,你多留神。”
“程管事你好眼力,”阿玖听他提到此人,不禁笑道,“他是刑部尚书家的三少爷,叫姚载沅,那日幸亏有他出手帮忙,否则我一个琴师还真惹不起咱们县府的大少爷。”
“林小姐你多保重,我告辞了,”程宗华走到门口,又给她施了一礼,才退出去。
阿玖一个人慢慢吃饭,听说先帝已于上月驾崩,皇太子朱佑樘即位。太子就是那个瘦瘦白白的少年,他竟然当上皇帝了。九五之尊,三宫六院,他的日子应该过得很逍遥吧,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不知新君登基还会不会留用先帝的旧人。
想到这里,阿玖莫名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以那人的权势地位,若想找自己又怎会毫无结果!阿玖忽然觉得眼眶发酸,原来只要一个美貌的女子,将能让他将自己忘得干干净净,原来在他心里,自己一点也不重要!
新帝继位,杂事繁多,皇帝朱佑樘却要求俊草召回全部厂卫(包括暗卫),俊草不能抗旨,又担心阿玖身边无人保护,只想尽早解决此事,再重新派人。
“所有厂卫俱已回厂待命,这是名册,请万岁爷过目,”俊草将文移奉在皇帝面前。
“阿公动作倒快,才十多日的功夫就办妥了,”皇帝瞧也没瞧名册,一双眼眸却牢牢盯着俊草。
“万岁爷谬赞,都是奴婢份内的差事,”俊草已向皇帝提过多次,说这样的称呼自己承受不起,可皇帝依旧没有改口。
“阿公,”皇帝指着名册问道,“他们中应该有人知道阿玖的下落吧?”
俊草心中一凛,作揖回道,“奴婢不明白万岁爷的意思。”
“怎么?阿公还要朕说得再明白些才行吗?”皇帝缓步走到他跟前,“朕已册立皇后,阿公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朕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见她一面,难道连这个小小要求,阿公都要阻拦?”
“万岁爷息怒,”俊草撩袍跪地,“奴婢确实不知阿玖的下落,万岁爷倘若信不过奴婢,只管下旨查问便是。”
“就算阿公不说,朕早晚也会知道,”皇帝轻轻拂了拂衣袖,“朕当太子的时候,求过阿公多少回,可你总在敷衍朕。朕不会逼她,朕只想亲口问她一声,哪怕她回绝了朕,朕也能死心。”
“万岁爷误会了,奴婢不敢有半分敷衍,奴婢说的都是实话,”俊草磕了个头道,“奴婢的确派人跟过阿玖,可没过多久,她就摆脱厂卫,跑得无影无踪,奴婢也有多年没她的消息了。”
“好,既然你不知道,朕替你去将她找回来,”皇帝深吸了口道,“若是让朕查到你言语不实,定要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弘治元年,四月。大地回春。
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卷起裤腿,正在溪边捉鱼。起先他还一本正经举着鱼叉,可溪水中的鱼儿比泥鳅还滑溜,鱼儿一条也没逮到,倒把他累得满头大汗。他歇了口气,索性抛开鱼叉,直接伸手在水里捞了起来。
“这才几月的天你就下水,当心着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头顶悠悠响起。
“没事,水下暖着呢,”男孩笑着应道。
女子见他搞得浑身湿透,可连鱼的影子也没捞着,忍不住插嘴道,“你这么个捉法,怕是到了天黑也捉不着鱼!”
男孩突然有些脸红,他对着溪水狠狠拍了几下,“我就不信,我今晚一定要喝上鱼汤。”
女子嘻嘻一笑,“我来帮你吧,你打算捉几条?”
男孩见她脸蒙白纱,看不清容貌,但听声音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你一个姑娘家也会捉鱼!”
“你先上来,”女子将地上的鱼叉捡在手中掂了掂份量,自言自语道,“那就三条吧,炖锅汤应该够你吃了。”
她站在溪边,打量着渐渐平复的溪水,男孩半信不信地看了她一眼,脱下外衣准备绞干,几下极轻的水声之后,鱼叉上多了三尾鲜鱼,鱼身被尖叉通体贯穿,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给!”女子笑盈盈地将鱼叉递了过来。
“你家是捕鱼的?”男孩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怎么如此厉害?”
“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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