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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宫浮沉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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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俊草没有作声,柯忞心中盘踞已久的恶意脱口而出,“我爹就是因为把你捡回来,才会这么倒霉,你克爹克娘,又来害我全家,你就是个扫把星!”
众人大约知道他俩是旧日的主仆关系,但仅限于此,这突然抛出的话头,让大家低头不语,心中更添了几分好奇。
俊草听了这话,十分意外。
当时都道,柯沐阳是因为上司之祸牵连获罪,和自己又有何关系?他满脑子都是问号,却没有时间多想,喝令道,“还不将他拖出去!”
第11章 求全()
众人连忙上前拖拉行刑,不一会,院子里就传来鞭笞声和哇哇的哭喊声。
午后,众人在煎药处各自忙碌,柯忞独自跪在庭院中央,挨打的腰臀此时正火辣辣的疼着,饭也没许他吃。由着一个曾经跪在自己脚下的小奴仆喝令杖打,柯忞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炎炎烈日,空旷的庭院毫无遮掩。不知跪了多久,柯忞早已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正在混沌间,隐约感觉有人走近,他用力抬起头,看见文喜在身边弯下腰来,“柯忞,三个时辰已到,直长让你去他房里回话,”说完还朝北边努了努嘴。
好大的架子!柯忞歪伏在地一言不发。
文喜看到柯忞一脸不平,轻轻蹲了下来,好声劝道,“柯忞,直长平日待你如何,你难道不记得了?就算你是他的旧主,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今日这顿杖打是李太监吩咐的,直长早就关照了执刑之人,不然你以为三十杖,这么容易挨么?”
“是他让你来说这些的?”柯忞一脸狐疑。
“你这个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算了,刚才的话就当我没有说过,”文喜见他如此作态,不想多说,转身走了开去。
柯忞揉着刚才酸麻难忍,如今已经没有感觉的膝盖,拖着步子慢慢挨向直长独居的正房。
从小到大,柯忞哪里尝过这等苦楚,受过这种委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着日间自己那句未经思索的咒骂之语,只怕已经触怒了他。文喜说得没错,此人如今升了直长,得罪他并无好处,事到如今,还需自己委曲求全。
他走到俊草房门口,挤出几颗眼泪,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俊草虽然心里有气,还是好生拉他进来,已到嘴边的‘少爷’二字,却被生生吞了回去。
自从两人关押入狱,遴选进宫,不知试了多少次,俊草才能看着他的脸,唤出柯忞二字。这对昔日主仆,如今虽然改了称谓,可是要去除心里的尊卑,还需不少时日。
“直长,柯忞前来谢恩,”他小声说道。
俊草以为他还是一副强头的样子,看他如此低声下气,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掏出帕子帮他抹了泪,又拉过他的手仔细翻看,“洒的汤汁,烫着没有?”
柯忞听了这话,哭得更凶,“没有烫着,俊草哥哥,柯忞知道错了,那些话都是柯忞混说的,你不要生气。”
这一声俊草哥哥,让他十分意外,即使入宫净身,柯忞也从未如此称呼,俊草想到柯沐阳曾经对自己的庇护,不禁有些心软。
“少爷,今日的责罚,都是做给李太监看的,笞刑的人我早就关照过,你先吃些东西,一会我替你擦药,休息几日就好了。”
“俊草哥哥,你以后别再叫我少爷,你是这里的直长,我以后都听你的,再不会给你惹祸了,”柯忞拽过俊草的衣袖,低头说着。
俊草看着柯忞如此模样,轻叹一声,不自觉伸手去摸他的头,又想着他应该并不喜欢,正待收回,柯忞却并未躲避,只是顺势轻挨椅凳坐下,开始大口吃饭。
俊草知道,柯忞天性聪颖,惯会看人脸色,他的做派姿态,只是他不愿收敛罢了。虽然不明白他的转变为何如此之大,但只要他肯听话,确实能让自己省心不少。看着他埋头吃饭的样子,俊草暂时不愿深想,所谓日久见人心,今后日子还长,且边走边看吧。
柯忞走后,俊草独自坐在案前,捧起读了一半的《金匮要略》,自从他被派到煎药房当差,每日所见药方最多,从一开始完全不懂,到如今能略知一二,费了多少功夫,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汤药制作时,院判、御医都需要时时监看,汤剂制成后,也会由他们事先尝过,所以俊草常会拿着药方,向他们请教些简单的医理,御医们瞧着俊草谦虚好学,渐渐许他到御药房的书库借书看。
这大半年里,他陆续读了不少,其中大部分都是与药剂、药方相关的著作,因此对于常见症状,选用汤剂和药材属性,俊草已经十分熟悉。只是医理深奥,没有名师专门指点,他就算刻苦,也不过习得些皮毛。
对于略显偏执的好学,有时候他自己也不太懂,无论在这煎药房,还是柯府,他都一直逼迫自己努力读书,也许是他相信,只要多学一些东西,就能够多握住那一点点自己。
可是今夜,他却始终无法集中精神,他总是想起柯忞日间说的那几句话。难道真是自己的生辰不吉,所以才会连累主上?想到柯沐阳的好处,他心存感激和愧疚,只希望柯府的祸事与自己并无关系。
自从那顿责罚以后,柯忞就好似变了个人。
他对上恭敬,小不计较,凡是交代他的差事,都做得很好,连御医们也会偶尔夸赞他几句。时间一长,以前经常躲着他的药童,也渐渐和他熟络起来。
柯忞在外头称呼俊草直长,私底下则一直称呼俊草哥哥。俊草说了几次不必如此,但拗不过他,时间一久也就随他去了。
煎药房的差事,除了按方制药,每剂药的煎制过程,都需在医簿上做好详细记录。此外,煎药所用的汤水种类也很多,除了常用的雨水、露水,还有比较特殊的甘澜水、清浆水等,都需煎药房记录在案。
一众药童里,除了俊草,只有柯忞会写字。忙时,俊草会让他帮着做些记录,如此既能让柯忞多学点东西,也能替自己分担一些。
过了大暑,早晚渐凉。煎药房的炉火炙烤,已不似之前那般酷热难忍,熬过暑热的药童们,不再整日困倦不堪,大家都觉得神清气爽。
柯忞的感受却全然相反,每逢七月,是他一年中最难捱的日子。爹爹的手足无措,娘亲的嘶声哭喊,还有此起彼伏的鞭笞声,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那些屉斗里的玩具,庭院里的花草,甚至是地上随意一块石板,都是他曾经触手可得的美好。然而,当他回头看见柯府大门被封条贴上,当他随着众人被绳索牵扯而行,他耳中好似听不到嘤嘤的哭声,只剩下彻骨的绝望,因为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已失去。
第12章 汤药()
伤口总会结痂痊愈,可伤痕却一直都在,哪怕是极浅的颜色,却倔强地不肯俯首,仿佛要证明那些曾经的存在。
柯忞混混然守在炉火旁,好似在专注伺药,其实,他已经想好了一个计划。
与其说是计划,还不如说是一个赌注,赌的就是俊草这个人!赌他会念及父亲对他的恩情,继续帮自己,哪怕是搭上他的前程。
同刚进宫相比,柯忞在煎药房的日子已经好过很多,可他始终觉得,就是因为他爹收留了俊草,才会导致飞来横祸,这人就是害他全家的罪魁祸首,是颗招灾引祸的扫把星,因此,哪怕将自己捎上,也要杀了此人,为爹娘报仇。
阳光微醺,秋风习习,这样的宁静美好却促使他,终于做出这个落子无悔的决定。
御药房共有殿宇五十多间,位于东南角的煎药房,地处僻静,除了负责尝药的院判和御医,平日里几乎无人踏足。
这日未时刚过,午间的平静就被打破。煎药房的院门哐嘡被人一脚踢开,乌泱泱涌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李顺妃宫里的掌事太监刘永昌。
进得门来,他身后几人高声喝问,“御药房管事的在哪里,刘掌事在此,还不赶紧出来回话?”
俊草闻着声音,立刻放下手里的差事,召来文喜一通吩咐后,自己快步跑了出去。
“一个直长也敢出来回话,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咱们娘娘!”一内官看到只有俊草,高声斥道。
“奴婢不敢,御药房的李太监奴婢已经着人去请了,还请刘掌事移步内室,稍候片刻,”俊草言语恭敬,垂首回话。
刘永昌进了正厅,大剌剌地坐在主位,一旁已有药童奉上茶水。俊草不知这大阵仗是出了什么要紧事,见他赏脸喝了茶,陪着笑趋步上前问道,“刘掌事,李太监一时半刻还赶不过来,不知有什么事奴婢可以效劳?”
刘永昌哼了一声,“今日里进献给顺妃娘娘的汤药是谁伺候的,用的是什么汤水?”
“是,奴婢立刻去查寻原方。”
方子很快就被取来,俊草拿在手里一看,是苓桂枣甘汤,选用甘澜水煎煮。
甘澜水又名千扬水,取其‘扬之无力,不助肾气’,即把盆子里的水用瓢舀起抛到空中,再掉回盆里,如此反复千百遍才得到的水。
“娘娘进了汤药之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午膳全吐了。咱们娘娘素来脾胃虚弱,所以一定要用甘澜水煎煮,方能不助湿而益脾胃,”刘永昌数说了一通,脸色更加难看,“陈院判刚才查过药渣,药材数量皆无误差,如果有问题,只有这煎药的水了,你们到底是用的什么水?”
俊草悄声问了身边几人,这药是谁煎煮的,柯忞脸色微白,缓缓从他们身后走了出来,“回刘掌事的话,今日的苓桂枣甘汤是奴婢煎煮的,用的确是甘澜水无误,还望刘掌事明察。”
“明察?既然是你伺药,那就随我走一趟,自个儿到娘娘跟前去说清楚!”说罢,他一挥手,就有两名内官架起了柯忞,往外拖拽。
“刘掌事请稍住!”此时御药房的李太监迈着大步踏了进来,说着话,呼吸还未平复。
刘永昌见到李得福,气焰更盛,他并未见礼,反而抬了眉梢,撇嘴责问道,“李太监,你的手下伤了娘娘的贵体,难道还想拦着不放人?”
“刘掌事,御药房若有错处,自然听凭发落,可今日这汤剂,完全按照药方煎煮,并无过失,若是随意拿人,只怕不合规矩,”李太监因为忌惮他的主子,依旧好言好语同他说话。
“咱们娘娘可是万岁爷心尖儿上的人,若是万岁爷怪罪下来,你们整个煎药房都要掉脑袋!”刘永昌并不买账,他翻了李得福一个白眼,就要带人离开。
眼见着柯忞要被带走,俊草心思一转,忆起他在书上看过的几句话,“回刘掌事的话,苓桂枣甘汤,应是对症娘娘中阳不足引发的痰饮,导致目眩心悸,短气而咳,如果娘娘出现呕吐,但之后反而感觉身体松快,应该就是此药发挥了温阳化饮、健脾利湿的效果,也就是好…”
俊草还没说完,刘永昌就破口喝骂,“放屁!放屁!你一个小小直长,也敢在御医跟前班门弄斧,如此搪塞,颠倒黑白,实在可恶,来人,将俩人一起押了,带回去面见娘娘。”
李得福暗道不好,这一个没捞回来,又搭上一个,正在为难之际,门外匆匆跑来一人,在刘永昌耳边小声咕哝了几句。刘永昌听了微现讶色,他瞥了眼俊草和柯忞,便匆匆离开,其他人也跟着走了。
李得福觉得,若是李顺妃病势加重,这厮绝不会轻易离开,应该是娘娘那里有了转机,他随手招来一人,“快跟去看看!”
俊草等李得福坐定,奉了热茶,才将事情原委细细说了一遍。
“你那些班门弄斧的东西是哪里看来的?就算你说得都对,也不是你分内的差事,以后记得少管闲事,”李得福训诫道。
“是,奴婢记下了,只是刘掌事匆匆离去,不知所为何事?”
“是祸躲不过,咱们且等着吧。”李得福嘴上如此说着,心里却并未太过担心。
半个时辰并不很长,但煎药房里这一屋子人却等得心焦,终于,院外传来了急急的脚步声。
“回李太监,顺妃娘娘呕吐过后,身上觉着冷,捂着被子歇了会觉,醒来便觉得身上好很多,进了半碗热粥后,没有再吐,御医也确认无碍,这才差人将刘掌事招了回去,”这人知道大家等得着急,才进门就一口气将话全都说了。
李得福听了轻轻摇头,这位别人巴结还唯恐不及的顺妃娘娘,到了自己这煎药房,却前后两次差点出了岔子。看到屋里众人都神色轻松,他怒气上头,板下脸孔叱责道,“别以为躲过这次就没事,要想过安生日子,你们的皮都给我绷紧点!”
众人见他发火,都垂下了头。
“俊草,以后凡是顺妃娘娘的汤药,安排两人伺药,同责同罪。如若再出事端,我先找你这个做直长的问罪!”
“是,奴婢记下了,”俊草也知道此事紧要,连声应了。
第13章 东宫()
送走李太监后,俊草悄悄找来与柯忞一起伺药的几人问了些话,又嘱咐他们不可告知他人。
晚饭后,俊草独自坐在房里,白日里的一顿折腾,让他觉得有点疲累,可更让他不安的是其中的几处疑点。
若是药材无误,用汤无误,李顺妃进药后的呕吐确实反常。
若是取用甘澜水,柯忞为何要花半个时辰制水,而且一同伺药的几人都看见了。
若是是刻意在众人眼前制取甘澜水,却偷偷用了其他汤水代替呢?引发呕吐,导致发冷,应该是寒凉之物,难道是雪水,或是井水?幸好汤水寒气不足,李顺妃捂了被子发发汗,喝过热粥之后就没事了。
柯忞并不傻,如此明知故犯,把他自己牵连进去又是为何,难道兜了一个圈子,他的目标还是自己!
万一李顺妃症状未解,柯忞必会被带走问话,自己帮忙说情,又是这煎药房的直长,可能会被一起带走。到了李顺妃那里,若柯忞存了心思要害自己,只要矢口否认用的是甘澜水,混说是洒了,来不及重制,问过自己后,取用别的汤水替代。李顺妃如今皇恩正隆,她处又人多势众,自己百口莫辩,只怕被打死了也无人敢问。
想到这里,俊草不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俊草哥哥,”柯忞低头推门而入。
俊草看了他半响,缓缓问道,“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俊草哥哥,我害怕,”他吞吞吐吐说着。
恍惚间,俊草好像真的感到某种恐惧,如此之近,几乎触手可及。
“若是真被刘掌事拿了去,柯忞此刻只怕不能在这里说话了,”他小声说道。
“已经没事了,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回去吧,”俊草温言如常。
柯忞小心打量着俊草的神色,一双纯真无害的眼睛望着他,“俊草哥哥,我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制好甘澜水,手都麻了,小川他们都是亲眼瞧见的,你可一定要相信我。”
俊草淡淡说道,“我自然信你,辛辛苦苦制了汤水,你怎会忘了用?”
柯忞离开的小小背影,被烛火拉成一条长长的影子,融入暗黑的夜色。随着门被轻轻掩上,俊草觉得整间屋子都被沁入一层深深的凉意,这稚嫩的颜色,轻巧的试探,不多不少,刚好让他露出马脚。若非心里有鬼,他又何必主动提起小川?
过了十几日,俊草正在庭院里发呆,忽听得有人喊他,“直长,李太监传你过去!”
看对方形色匆忙,俊草不敢耽误,找到文喜交代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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