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宫浮沉录-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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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太监，这真是万岁爷的意思？”柳婕妤秀眉轻皱，后宫女子谁不想怀有龙裔，连着侍寝三日是别人做梦也求不来的福气，若是喝下汤药，一切就都白费了。

　　　　“娘娘说笑，倘若不是万岁爷吩咐，奴婢哪有这样大的胆子？”钱元微微笑着。

　　　　柳婕妤看着深色的汤药，舌底不禁泛起一阵苦涩，“既然万岁爷不要子嗣，为何要连着翻本宫的牌子？”

　　　　“这话奴婢可回不了，不如哪日娘娘自个儿去问万岁爷？”钱元突然冷了语调。

　　　　“印公，”柳婕妤悄悄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这药实在苦得很，本宫已经连喝两日，今日能否免了？”

　　　　“娘娘这是作甚，”钱元瞧也未瞧，背手而立。

　　　　“印公，你就帮本宫这回吧，本宫是不会亏待你的，”柳婕妤低声求道。

　　　　钱元令宫人端起药盏，一脸似笑非笑，“奴婢只是听吩咐办差，娘娘还是别为难奴婢了。”

　　　　柳婕妤见自己好话说尽，钱元依旧无动于衷，索性将汤药打翻在地，“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避子汤到底是谁的主意，本宫就是不喝，你能奈本宫何？”

　　　　“既然娘娘执意如此，奴婢就只好得罪了，”钱元淡淡一笑，又取出一盏汤药，指着几名宫人缓缓发话，“你们好生侍候娘娘用药，若是漏出一滴，全都拖出去打死！”

　　　　众人哪敢违逆司礼监掌印，她们七手八脚将柳婕妤摁在太师椅上，满满一盏汤药都灌了下去。

　　　　钱元看着空空的汤盏，抖了抖眉梢，“奴婢早就说过，娘娘若是不喝，奴婢是不会走的。”

　　　　柳婕妤从宫人手中挣扎出来，可惜汤药已经下肚，吐也吐不出来。她又气又恨，猛地起身撞在门柱之上，当即就晕了过去。钱元立刻命太医前来诊治，确定柳婕妤无碍，才将此事禀报万贞儿。

　　　　到了昭德宫，他话还没说完，万贞儿就气得砸了杯盏。屋内之人个个屏息肃立，唯有一名六七岁的小内官，好似旁若无人。他收拾完地上的残盏，又沏了杯新茶，捧到万贞儿跟前，也不知悄悄说了什么，万贞儿的唇角竟然多了丝笑意，钱元打听之后，才知道他叫汪直，是万贞儿从苏俊草那里要来的。这孩子并无异常之处，模样也不算出挑，但看得出来，万贞儿对他十分宠爱。钱元心里暗暗盘算，司礼监中多得是这样的小内官，不如挑几个伶俐的送来，也省得汪直一个人占尽风头。

　　　　清晨，平静的苏宅被宫里的传信打破，乔安得知今日俊草要来，立即带着府内众人忙碌起来。林以妍听到院内似乎比平时热闹不少，正要找乔安过来打听，一名婢女喜滋滋地入内禀报，“乔管事说，主上晚些时候会过来，让奴婢们伺候小姐好好梳妆打扮，准备迎接主上。”

　　　　林以妍知道这日迟早要来，倒也没有太多挣扎，她在教坊司多年，早已不是完璧之身，如今有人愿意给她一个容身之所，她已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在婢女的精心侍候下，她沐浴更衣，换上新制的衫裙，静候这位素未谋面的主人。

　　　　俊草刚刚坐定，乔安便亲自奉上热茶，“主上赶了一路，累了吧？小的特地备了山参鸡汤，足足炖了两个时辰，一会主上可要多喝几碗。”

　　　　俊草低头饮茶没有搭话。

　　　　乔安似乎明白了什么，陪着笑脸补充道，“林小姐就在屋里候着，要不小的请她过来伺候？”

　　　　“伺候？”俊草挑了挑眉毛，“我何时说过，林小姐是来伺候我的？”

　　　　“主上息怒，”乔安见俊草脸色不善，跪地回道，“小的听从主上吩咐，一丝一毫也没敢怠慢林小姐，吃穿日用，通通都是京师里头最好的。”

　　　　俊草嗯了一声，眯眼说道，“林小姐是我的贵客，待她要像对我一样恭敬。”

　　　　“是，是，小的明白，”乔安连连点头。

　　　　用过晚膳，俊草独自闷在书房，眼看已过二更，他却还没有勇气去见林以妍。他的忐忑不安，是林以妍做梦也不会想到的，她以为俊草会是高高在上的主人，而在俊草心里，她却是最后那一抹美好的时光。

第107章　夫人（）　
随着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林以妍只觉得自己的心蹦到了嗓子眼，她随着婢女一起跪地行礼。

　　　　“林小姐免礼，”俊草伸手将她挽起，只见她云髻高耸，青丝如墨，金镶宝蝶挑心，嵌红镂金云朵掩鬓，杏面酡颜，笑靥似花。

　　　　林以妍起身看到俊草，不禁诧异道，“竟然是你！”

　　　　“林小姐还记得在下，”俊草轻轻抬手，婢女们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

　　　　林以妍见屋内只剩他二人，愈加觉得紧张，“大人与妾身只一面之缘，为何费心替妾身落籍？”

　　　　“难道你愿意待在那种地方？”俊草淡淡笑着，“还是你在这里住得不顺心？”

　　　　“没有，”林以妍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内屋，轻声说道，“大人为妾身花了这么多心思，妾身已经很知足了，从今以后，妾身一定好好侍奉大人。”

　　　　“林小姐误会了，”俊草见她似乎有些勉强，忍不住出言探问，“我只是替你落籍，倘若你有其他打算，随时可以离开，没有人会拦你。”

　　　　林以妍微微吃惊，盯着俊草看了半响，“大人是说，妾身可以离开这里？”

　　　　俊草心里一沉，脸色却依旧淡淡，“当然。”

　　　　林以妍听俊草如此说，心里愈加没底，“大人若不想留着妾身，为何将妾身带离教坊司？”

　　　　“我只是觉得，一个御史家的小姐，不该待在那种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爹是御史，难道你认得我？”林以妍柳眉微蹙，“你到底是谁？”

　　　　“五岁的时候，我们见过一次，”俊草想起那个娇滴滴的女娃，眼中泛起浅浅笑意。

　　　　“从我记事起，就在教坊司，之前的事，我记不太清了，”林以妍摇头问道，“难道你是因为这个才救我的？”

　　　　俊草唇角微勾，“这理由还不够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抬头笑了笑，又垂下眼帘，一对深深的梨涡美丽动人。

　　　　“时辰不早，我先走了，”俊草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他低头整了整衣袍，“明日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乔安准备。”

　　　　时隔二十年还能记得她的名字，又大费周折将她救出，见惯风月的她，怎会察觉不到俊草对她的情意。林以妍半带羞赧，轻轻拉住了俊草的衣袖，“妾身早已不是御史千金，既然大人救了妾身，就是妾身的主上，这辈子妾身都会跟着你，只希望主上莫要嫌弃。”

　　　　“我怎会嫌弃你，”俊草与她近在咫尺，近到可以感受她的呼吸。

　　　　林以妍见他满脸拘谨，不像是情场中人，家里又没有别的女人，心里忽然踏实不少，“主上，妾身在教坊司待了二十年，已经不是完璧之身。”

　　　　“我不在乎，不过，”俊草后退一步道，“有一样东西我永远都给不了你，你可要想清楚。”

　　　　“这些都不重要，”林以妍知道他指的是子嗣，轻轻摇头，“主上，你喜欢我么？”

　　　　俊草望着她一张如画的俏脸，没有说话。

　　　　“主上，让妾身服侍你吧，”林以妍眼眶微湿，可依旧笑着，摸上他的腰间替他宽衣。

　　　　俊草身体僵直，一动不动，他身边从未用过宫人，都是内官侍候。林以妍的双手柔若无骨，身上的香味温暖和熙，俊草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像极了酒至半酣的感受，他突然伸手将林以妍揽入怀中，鼻尖几乎可以触到她的脸颊，“以妍，你真的愿意留在我身边？”

　　　　林以妍轻嗯一声，将头靠向了俊草的肩膀。

　　　　房内早早吹熄的烛火，并没有让苏宅的下人觉得意外，他们只是觉得，凭着主上的身份样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最后竟然选了这么个半老徐娘，还不是正经人家的，这位林小姐可算是乌鸦变凤凰，攀上高枝了。

　　　　次日，俊草就吩咐所有人，尊称林以妍为夫人，府内所有事宜，一律听从她的安排。

　　　　钱元千挑万选，寻来两个伶俐的内官，送到昭德宫服侍万贞儿。可没过多久，其中一人竟然犯了万贞儿的忌讳，被打得半死赶了出去，另外一人吓得不轻，言语应答不如之前敏捷，万贞儿便不再让他当着近身差事。没人知道这忌讳是汪直刻意透露给那人的，这些日子他借着童稚的无害，在万贞儿手里过得风生水起，怎能让别人来分这杯羹。

　　　　成化五年四月，柏贤妃诞下皇二子。皇帝因为她乃先帝所选，莫名嫌恶，对这个偶而得来的皇子也毫不在意。尽管万贞儿已年近四十，大部分的日子他仍然歇在昭德宫，希望和万贞儿再诞育一位皇子继承皇位。

　　　　转眼已是寒露，太后因为皇帝独宠万氏，又将他叫去啰嗦了一通。他心里烦闷，脚下随意走着，来到了文渊阁的藏书库。循着西尽的楼梯，他缓步来到三楼。窗外是一方水光潋滟的浅池，上面跨着一座精巧的石桥，轻风拂面，让人觉得颇为畅快。

　　　　“万岁爷请用茶，”文渊阁女史奉上茶盏。

　　　　皇帝在御榻上坐了，发现几案一尘不染，所沏之茶也是他最喜欢的龙焙贡新，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朕之前并未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万岁爷的话，奴婢姓李，叫李唐妹，才过来没几日，因此万岁爷瞧着眼生。”

　　　　皇帝饮了口茶，随意吩咐，“你替朕找几册书来。”

　　　　李唐妹似乎并未太过纠结，不一会，就捧了几卷诗经过来。皇帝翻开一页，轻声念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李女史，为何选择诗经进奉于朕？”

　　　　李唐妹低声回道，“奴婢以为诗经既有文字之美也有音韵之美，读之可以忘忧。”

　　　　皇帝脸色微凝，将书丢回案上，“你觉得朕心情不好？”

　　　　“万岁爷恕罪，”李唐妹伏地磕头，“奴婢不敢揣度圣意，只盼着万岁爷在藏书库内，能够暂时忘却外间俗事，静静心心歇上片刻。”

　　　　皇帝见她应答机敏，颔首笑道，“你之前在哪里应差？”

　　　　“奴婢在乐寿堂负责清理洒扫，因为读过几年书，太后娘娘便提奴婢当了书库的女史。”

　　　　李唐妹声音悦耳、善解人意，皇帝不禁有了几分喜爱之情，他抬手将李唐妹召至身边，“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奴婢今年十七了，是大藤峡的瑶民，”李唐妹说着话，微微抬头，只见她双瞳剪水，模样俏丽。当夜，她便被几名内官悄悄送入了皇帝寝宫。

第108章　出墙（）　
这日，俊草刚刚午歇起身，汪直便前来求见，时辰准得好似掐算一般。

　　　　“奴婢汪直给督公请安，”大半年未见，他长高不少，雪白的脸上，一双咕溜溜的黑眼珠，显得特别灵透。

　　　　“你来可是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俊草见他一脸笃定，猜他此来必有正事。

　　　　“回督公的话，娘娘最近口苦，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想起之前督公进奉的青梅，酸甜爽口，倒是十分受用，可惜上回那罐已经吃完。所以娘娘特意吩咐奴婢过来，向督公讨了制梅的方子，好让尚膳监尽快按方炮制。”

　　　　“此等小事，娘娘只需吩咐一声，何需如此大费周折，”俊草淡淡一笑，“蓝钰，方子我留在尚膳监了，你现在就过去一趟，吩咐他们照上回的步骤制作，尽早送去昭德宫，不得有误。”

　　　　“是，奴婢遵命，”这样的差事，原本用不着蓝钰亲自过问，可既然俊草发话，蓝钰不敢不应，只得赶紧退了出去。

　　　　“汪直，你替我回禀娘娘，青梅需要时间腌制，就算今日动手制作，至少也得花上两旬，还请娘娘稍安。”

　　　　“是，督公不用担心，”汪直小脸眯着，笑盈盈道，“前些日子，印公送去不少果脯，有酸有甜，娘娘那里暂时还能应付。”

　　　　俊草听他提起钱元，端起茶盏饮了一口。

　　　　“奴婢在外头候了好一会，见蓝掌班奉了茶水进屋，才敢入内求见，还好督公已经起身，没有被奴婢扰着，否则奴婢的罪过可就大了，”汪直垂首侍立，讨好地说道。

　　　　“你倒是仔细，”俊草打量着他一双细眉底下，垂落的眼帘，问道，“近来，那里如何？”

　　　　“回禀督公，”汪直凑近几步，小声说道，“自从贤妃娘娘诞育二殿下，贵妃娘娘整日里拿汤药当水似地往嘴里灌，不但胃口不佳，脾气也不好。一旦听闻万岁爷宠幸了其他嫔妃，定要发一趟火，砸些东西，才能消气。”

　　　　砸东西？照这位贵妃的气性，恐怕至少得砸上几个人，才能罢手。俊草挑了挑眉，“就这些？”

　　　　“还有一件怪事，不知督公晓不晓得，”汪直瞥了眼外间，低声说道，“万岁爷之前宠幸了藏书库的李氏，李氏服下避子汤后，竟得了腹鼓的异症，被娘娘打发去安乐堂了。”

　　　　俊草听完，心里暗暗叹气。皇帝朱见深只有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倘若没有万贞儿阻挠，膝下的皇子没有数十，也有七八，应该都能站成一排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凄凄惨惨，只剩下二殿下一根独苗。可气的是，就那么一位皇子，皇帝竟然还不待见，一个月也不去看上一回，柏贤妃母子真是可怜。

　　　　“督公，奴婢得回宫向贵妃娘娘复命，”汪直见俊草没有发话，小心翼翼道，“请问督公还有什么吩咐？”

　　　　俊草取出一只钱袋，搁在案上，“这五百两银锭没有官印，查不出来路，你小心收了，日后总会有些用处，”

　　　　“奴婢多谢督公赏赐，”汪直双手捧过钱袋，又磕了个头，悄步离去。

　　　　成化七年，皇二子已经两岁。众臣纷纷上奏，请皇帝立其为太子。尽管皇帝心里不乐意，但他拗不过朝臣再三请奏，于十一月下旨，立皇二子朱佑极为皇太子。

　　　　就那么一次无意间临幸，柏贤妃居然就诞下皇子，万贞儿越想越觉得妒火中烧。御医说过，经过多年精心调养，自己当年产子之虚已然痊愈，如今虽年纪略大，可仍有怀孕的可能。那些大臣就是看不得自己受宠，才会心急火燎，怂恿皇帝立储。等自己有了皇子，皇太子之位早晚都是自己皇儿的，轮不到别人鸠占鹊巢。

　　　　俊草听闻太子之位已定，心中好似一块石头落地，他正打算回私宅休沐几日，程宗华却一脸尴尬，带来一个出人意料的重大消息。

　　　　“禀督公，外宅的侍卫告知属下，称夫人经常与一名陌生男子外出见面，属下原本担心有什么误会，亲自带人彻查，没想到确有其事，”程宗华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道，“此…此人名叫肖益春，今年二十有七，是家中独子。肖家虽无官位在身，但世代经营丝绸生意，也算富庶。”

　　　　若是兜里没银子，哪会去那种地方寻欢，俊草突然问道，“他俩认识多久了？”

　　　　“已有十年，”程宗华没想到他不问别的，倒先问起了这事，重重磕了个头道，“属下不敢欺瞒督公，上头那回，就是肖益春掏的银子！”

　　　　尽管程宗华的回话极尽隐晦，俊草的胸口仍是跳得厉害，上头就是荐寝，难怪两人旧情难断，“夫人平时很少出门，难道是肖益春自己找上门来的？”

　　　　“肖益春哪有那样的胆子，何况属下交代过教坊司，不许向任何人透露夫人的去处，”程宗华知道此事犯了俊草的大忌，谁沾手，谁倒霉，所以只能尽量含蓄，让回话听起来顺耳一些，“夫人说孟秋的红枫最美，三月前去了趟玉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