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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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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可是‘凤雏’否?”刘备稳住情绪。
“正是!”庞统骄傲地说,谦逊的影子在他那张得意的脸上荡然无存。
“久仰!”刘备拱手,他虽不悦庞统倨傲,但想到他毕竟盛名在外,仍持着一分礼貌,“不知先生远来公安,可有何指教!”
庞统高昂起头颅:“闻说将军纳才,特来应贤!”
刘备很不喜欢他这自以为是的姿势,可到底庞统名气大,耐了性子说:“‘凤雏’真心应贤才,是刘备荣幸,不知‘凤雏’有何高见?”
庞统慢慢踱了一步:“不敢称高见,但能助将军成就大业!”他毫不谦虚地说。
刘备问:“如何成大业?可为刘备谋划一二?”
“‘卧龙’诸葛亮能为将军规谋方略,统也能擘划周全,安定天下大策,凡孔明未说之处,将军可问,统可一一作答!”庞统自信地说。
庞统这傲慢的神情仿佛讨厌的沙粒,激在刘备本不平顺的心上,磕出无数不堪入目的小坑。他用力摁着木匣,眼睛从庞统的下巴往上挪了一点儿,却对上那一双盛满了睥睨天下人的眼睛,恍惚竟以为自己看见了孙夫人那蛮横的脸,乍又想起庞统曾为周瑜定下假途灭虢的歹毒,逼得他几乎失去荆州,又听他提及诸葛亮,种种恼人心肠一起搅合起来,仿佛招展的旗帜,在烈风中贲张无休。
“‘凤雏’与孔明是旧友?”刘备的语气阴沉了下去,变了脸色故意问道。
“孔明在隆中时,统曾与他一同求学,有些微薄情分。”庞统淡淡地说,也不提他与诸葛亮有姻亲关系。
刘备晃了他一眼,那张清瘦的脸越发令人厌烦,不禁想赶快打发走了:“先生大才,屈尊事刘备,刘备莫大快慰,备如今属僚众多,暂无他闲职安置先生!”他试探地敛出了笑,“不知先生可愿往就耒阳,为备治理一县?若理县有方,备则可据功擢拔,若是贸然起用,怕旧僚生忌,岂不有负先生投诚之心?”
庞统惊诧,刘备含笑温存,语带宽慰,可他听得出也看得出刘备的厌弃。莫非自己做错了或者说错了什么,竟自处处碰壁,他连安天下的大策还来不及说出口,刘备就把他随意丢弃。
“先生可愿?”刘备笑着追问了一句。
真想一口回绝,哪怕一辈子穷困山野,也受不得这侮辱。庞统的一张脸涨红了,颤颤地便要开口,那拒绝的声音还没送出,忽然,一个念头划入心里。
好吧,我就去给你刘备当县令,我堂堂“凤雏”被你刘备遣去理县,我要让天下人都认清你的假仁假义,什么广纳贤才,真心求才,全是哄骗人的把戏!
庞统打定主意,扬声道:“愿往!”
“好!”刘备抚掌,一迭声地让书佐备办文书,领庞统去耒阳上任。
庞统毫不推辞,摇摆着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脸上还流溢出骄傲放浪的笑容,仿佛得胜还朝的将军。
庞统刚走,刘备忽然就后悔了,冰冷的悔意像没有预兆的一阵风,从刘备的脊梁骨钻进去,穿透他的五脏六腑。
他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庞统为周瑜谋下威逼荆州的险计,无非是各为其主,若是换作从前,他也许挥挥手便抹去了,可今天像是中了邪,也许是日子不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全挤着凑上脸来,搅得他的心绪乱了。他也不合追出去把庞统拉回来,只能在心底埋怨自己可笑可悲,不禁长叹一声。
诸葛亮从江陵回来了,因路上被杂事耽搁了,到公安时已是晚上。鹅毛似的月亮在天上懒洋洋地漂着,几缕碎云在星河里荡漾,拨开了几许闪光的涟漪,夜风糅着阵阵暗香,像一件熏了很久的锦衣,轻轻地披在行人肩上。
因晚了,诸葛亮没有去见刘备,他径直回了家,屋里亮着灯,柔软的光芒像等待的眼眸,让归家的心温暖起来。
他刚一推门,便看见黄月英倚在床边,手里掂掇着一个木偶,她看着诸葛亮,悄悄笑了一声。
诸葛亮轻轻走进来:“这么说,你知道我回来?”
黄月英回头看了看熟睡中的诸葛果,孩子沉酣在甜美的梦里,不知父亲已归家,她这才转过脸来,小声道:“你猜一猜我知道不知道?”
诸葛亮默默地凝了她一眼,忽而叹息:“我知道了,你每夜皆在等我。”
黄月英脸红了,她用木偶挡住脸:“每回皆被你猜中,真没意思!”
诸葛亮握着她的手放下来,他对她柔情地一笑,给了她一个轻暖的拥抱,手心微微一梗,那是木偶,他问道:“这是给果儿做的么?”
黄月英拨弄着木偶的手脚:“像你么?”
诸葛亮拿过木偶看了看,那木偶刻得极灵动飞扬,毛发纤微,轮廓细腻,一只手还握着一把羽扇,他笑了一下:“像。”
黄月英举着木偶,轻轻贴着他的脸,仿佛在比照相似度:“有它,我和果儿日日见着,也不孤单了。”
没有温馨,反而是辛酸,诸葛亮捋了捋妻子的头发,无限的怜和无限的爱淹没了他刚毅的意志。他的心摇晃着,漂浮着,驶向温柔而甜蜜的巢穴。
黄月英靠着他微微地笑,她忽地踅过身子:“险些忘了,早起主公送来一件物事。”她站起身,从床脚捧出一只大木匣,匣子很沉,她咬着牙放在床头的案上,又摸出一封信,“这儿还有一封信。”
诸葛亮愕然,他接过信翻了翻,信没有拆过,封泥完好无损,像紧阖的两片嘴唇,他抠掉封泥,去掉检片,却见那信上写的是:“诸葛孔明见启:今奉鸡舌香五斤,以表微意。操手泐。”
是曹操的手书!
他越发疑惑了,又去把那木匣打开,果见里中装着满满的鸡舌香,嫩白的香片个挨着个,淡淡的香味霎时弥漫了整个房间。
“是鸡舌香!我听说一斤市值千钱,好昂贵的礼!”黄月英惊奇地说。
诸葛亮轻轻拈起一片鸡舌香,放在掌心慢慢地摸索:“主公送此礼来时,还说了什么?”
黄月英回忆着:“什么也没说。”
诸葛亮静静地沉思着,他把信揣入袖中,再把木匣轻轻合上盖:“我出去一趟,你别等我了,先睡吧。”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黄月英不放心地说。
诸葛亮宽慰道:“放心,我去主公那儿。”
黄月英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天已晚了,主公只怕已经歇下了。”
诸葛亮用力抱起木匣,盈盈灯光映着他水晶般透亮的眼睛:“不,他一定在等我。”他再不多言,推门而去。
这一路并不远,待得到了荆州牧府门,他请司阍进去通报,刘备果然没有睡,没多久,司阍便唤他进去。
诸葛亮走到正堂,刘备正坐在屋子里看书,案上的烛台跳着晃动的火焰,在黑夜里掏出一个光明的角。他从书册后抬起眼睛,看见诸葛亮抱着木匣进来,没有露出丝毫惊异。他像是笃定了诸葛亮的到来,也不送出一句疑问,只是放下书,对诸葛亮微笑:“孔明回来了。”
诸葛亮把木匣放下,先行了一礼,取出别在腰带里的白羽扇,轻轻扇了扇,额上的热汗才慢慢干了。
他从袖中掏出曹操的信,向前迈出去几步,一直呈到刘备面前:“主公,这是曹操写给亮的书信,请主公过目。”
刘备推开他的手:“我不看。”
诸葛亮还是把信放在刘备面前的书案上,刘备看了他一眼,忽地拿起信,在烛火上一燎,那信上的字瞬间被火焰烧灼,像烧过天际的烟光般,一字字被黑云吞没。他一松手,燃着火的竹简掉下去,嗞嗞地冒出青烟。
诸葛亮惊住了,燃烧的竹简在一片片凋零,在眼底萎靡成一团吐黑气的飞尘。
刘备认真地说:“曹操送礼给你,无非有二,一为聊表敬意,孔明为天下奇才,曹操有心结交,乃雄主爱才之心,并不为过;二为测度刘玄德度量,看你我君臣会否因此而生隔阂,倘若离间成功,曹操坐收渔利!”
他凝视着怔忡的诸葛亮:“孔明熟读史书,该知道战国范睢。范睢为魏人,家贫无以自资,乃事魏中大夫须贾。范睢有大才,齐襄王闻而心生结交之意,使人赐范睢金十斤及牛酒,范睢辞谢而不敢受。奈何为须贾所疑,怒而以为范睢持魏国阴事告齐,遂告之魏相魏齐。魏齐怒甚,使舍人笞击范睢,置于厕中溺之。千秋以下,世人皆恨须贾、魏齐多疑,叹息范睢受谤,可刘玄德不是须贾、魏齐,孔明不是范睢,曹操更做不了离间的齐襄王!”
诸葛亮默默地听着,他拜了下去:“多谢主公不疑!”
第76章 谋取益州(9)()
刘备离席而起,双手扶起了他:“孔明何故言谢,君臣同心谋事,同德谋政,同情谋功,若上下相疑,是为自溃也!”他幽然一叹,“不瞒孔明,我也曾辗转反思,然终以为孔明之忠心不二,我若心存疑虑,他人谤语便会趁虚而入。萧何为高祖开基立下不世功劳,耿耿忠心可昭日月,仍不免有分谤自秽之举,可知忠臣难做,全在君主一念之间。”
他振振道:“人之立功者,皆期于成全。身与名俱全者,上也。名可法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受辱而身全者,下也。”他扬起了手,宣示决心似的劈下来,“今日吾与孔明定盟,君臣鱼水,永不负君!刘玄德定使孔明身与名俱全!”
诸葛亮蓦地泪水涌出:“主公肝胆之语,诸葛亮闻之悚然动容,焉能不竭忠尽力,继之以死!”
刘备似也有些激动,他紧紧地拉住诸葛亮的双手,用力一握,把那不可更改的知遇承诺也灌在这一握中,他转脸看见那木匣,笑道:“曹丞相赠礼,孔明还是带回去吧。”
诸葛亮微笑:“无妨,主公欲为亮分谤,莫若将此礼大家分之,亮明日分派礼物,各府上皆送一份,独乐乐莫若众乐乐!”
刘备大笑:“好,好,曹丞相大胸襟大包容,当能赞此众乐盛事!”
求贤若渴,卧龙智激凤雏
山峦叠嶂,波浪般绵延在青天之下,沿着起伏的山峰,数骑快马快速掠过天际,仿佛划过苍穹的惊鸿。
“吁——”喝马的声音清亮干脆,缰绳向后一引,坐骑扬起前蹄,嘭地落下来,腾起了细碎的尘土,蹄子在地上顿了一顿,慢慢地停住了。
“前面是哪里?”刘备在马上张望。
“耒阳!”诸葛亮在他身后说。
耒阳这个名字像一枚不轻不重的石子,在刘备的心湖激起一个小漩涡,刘备觉得有个名字要脱口而出,可总在唇舌间盘桓一阵,又匆匆吞下,到底是什么呢?
“云长、翼德案行武陵、长沙,那两莽夫可别折腾出事儿来!”刘备想起这茬有些担忧。
诸葛亮笑道:“主公放心,二位将军虽为武将,却有慈悯为民之心,凭这一点,亮断言,二位将军必定不会误事。”
他们每隔半年便要案行荆州郡县,考察民情官政,或审理民间冤情,或罢黜不抚民力的渎职官吏,或于幽微中提拔可用之才,可谓一举而多得。这一次他们兵分两路,关羽和张飞一路,巡案武陵、长沙,刘备和诸葛亮一路,巡案桂阳、零陵。
诸葛亮瞧了瞧天上变幻多端的云团:“主公,走吧!”
刘备扬鞭一甩:“好,走!”
一行十数人一起快马加鞭,闪电般向耒阳疾驰,他们巡行郡县,轻装简行,既不扰民乘传接待,也不通知地方官吏迎候,总是在某个时刻突然袭击,打得一些素来懒散的郡县属吏措手不及。
一个时辰后,刘备等来到了耒阳,一径朝县府而去。
还未曾进得县府大门,便见门首梐枑前聚着一群人,有举状的,有敲鼓的,有跪地诉冤的,吵得府门口一条街都闹哄哄的,可许久也没见个人来回应。门口守卫的士兵杵得像根棍子,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半晌,门后出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官服男人,他轻轻咳嗽一声,高声道:“县令大人布令!”
吵吵嚷嚷的人声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巴巴地抛上去,指望能听见什么好消息。
“今日不审案!”嗓子仿佛破了,喊出的声音又尖又刺。
“不审案!”人群炸开了锅,一个个拥挤着扑向梐枑,连喊带叫地要冲进去,唬得守卫的士兵排成人墙,憋出吃奶的劲拦住人群。
一个披麻戴孝的年轻后生哭喊道:“大人,我有冤情,指望官府给小的申冤,我在这门口等了三天三夜,咋县令就是不审案!”
“我也有冤!”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揪住一个瘦弱男人的衣领,拎鸡仔似的甩过来,“他欠我钱不还,望县令给小民做主!”
“我没欠你钱,是你想讹我!”那瘦男人虽拗不过胖男人的力气,口里却不示弱。
一时,冤屈的、欠钱的、斗殴的都叫开了,一张张嘴都在嚷嚷自己的冤情,有的吵得急了,本就心存仇恨,干脆拳脚相加。但见县府门口乱成了一锅粥,有的骂,有的打,有的攀上梐枑,有的捡了石头砸在大门上。
那官服男人见群情激愤,沉了脸训道:“你们散了吧,怎可在县府门首闹事,这是聚众谋反!”
“谁说他们聚众谋反!”清清爽爽的声音越过嘈杂的人声,一个绛红身影分开人群走来,梐枑后的士兵想阻挡他,却有十来个虎背熊腰的武士腾身跳出,亮出明晃晃的钢刀,刀光映着士兵的脸,逼得他们纷纷退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走上了县衙大门的台阶。
“你、你是谁?”官服男人害怕地缩脖子往后退。
“你又是谁?”声音冰冷如利剑。
官服男人吞了一口唾沫:“大胆!居然敢在县府行凶,你想谋反吗?”
红衣男人仰天大笑:“谋反?一会儿说申冤的百姓谋反,一会儿说我要谋反,你只会定这一条罪吗?”
官服男人被他的雄伟气魄重重压住,瞧这阔然气派,这人定然大有来头,那红衣男人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你们县令呢?”
摸不准来人是谁,官服男人不说话,乌龟似的躲在壳里。
红衣男人一脚把门踢开,风一样扫入县衙,掷地有声的喊声在满院里飞荡:“县令在哪里!我倒要瞧瞧这矜贵的官是个什么模样!”
“你、你怎可……”官服男人见他擅闯县衙,把着门哆嗦着想阻止。
“瞎了你的眼,这是左将军!”另一个声音说,官服男人一回头,白衣羽扇,好是俊朗的一张脸。
“左、左……”官服男人吓傻了,舌头也捋不直。
诸葛亮沉声道:“你们县令在哪里?”
官服男人战战兢兢,抖得一身似乎被甩在筛子里,蓦地,扑食似的跳起来,膝盖重重砸在硬邦邦的石板地上,把头磕得山响:“属下不知牧守莅临,死罪不能赎过!”
刘备在院子里踱了踱步子,除了胆战心惊的几个低级僚属,愣没看见县令的踪影。他踢了一脚那官服男人,厉声道:“你是何人,你们县令呢?”
“属下是耒阳县丞。”官服男人磕着头,也不敢看刘备,惶恐地吐着每个字,“县令,县令想是去沽酒了……”
“沽酒!”刘备暴怒地吼了一声,“青天白日,百姓冤情不平,县中公事不理。一县之长,元元父母,竟敢荒疏政务,耽于酒色,他好大的狗胆!”
县丞磕头不已,也不敢回话,眼泪汗水混了一脸,底下差点尿了裤子。
“你们县令叫什么来着?”刘备气得面色发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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