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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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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瓒和刘备是同门师兄弟,两人当初同拜于卢植门下,同食同案同寝,好得像一个人。当时年少轻狂,各自壮怀激烈,相邀异日同创大业,共登云台!可数年过往,世事翻转无常,相比刘备的落魄,公孙瓒却是一派风光锦绣,他在幽州横行疆场,早已经封侯拜将,边地人提起他,不称名而呼之“白马将军”,这响当当的名号让北方的乌丸人鲜卑人闻之色变。他有时也会给刘备写信,字里行间皆是藏不住的得意忘形,好是一番铺天盖地的炫耀。
提起公孙瓒,刘备心里泛起五味杂陈的泡沫,他按捺住了,安静地说:“多谢老师挂怀,学生一切安好。”
卢植点头:“这次召你来,一是为修束修之情,二则是为而今周边不宁,朝廷再发征募良才之旨,我知你曾有平叛功业,举贤不避亲,我有意向朝廷举荐你,可如今朝廷多事,举荐之事可能要耽搁了。”他说起也觉得深有愧意,刘备却生出了感激,他天生是任侠仗义的气概,人家对他的滴水之恩,他必定刻骨铭记,哪怕最终并未帮到他,他一样拜谢你的心意。
“不过也无妨,待得这段时日过去,这事还有转圜。”卢植款款解释着,提到多事之朝,不免想起重病的皇帝,心上一沉,他忙转了念头,面露轻松地说,“既来了洛阳,不要着急离开,先住下来,”他停顿一会儿,“就住在府上吧,别走远了,我们随时可以见面。”
刘备忙道:“多谢老师,学生有地方住,就不用打扰老师了。”
拒绝得太快太坚决,卢植不免讶异,他隐约觉察出这源自刘备骄傲的自尊,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别说寻一区小宅落脚,便是住逆旅也是一笔骇人的开销,一个漂泊江湖的白身,拿什么财力在洛阳安身。
他缓缓道:“你对洛阳不熟,孤身前来如何捋得清楚,我还有一处空宅,原是蔡邕借给我的,小则小矣,倒也安静,离这里不远。你不如住在那里,何必再寻落脚处,若是我有急事寻你,再慢慢传话,岂不费事?”
这妥帖的说法让刘备再拒绝便成了失礼,他只好揖道:“如此,多谢老师!”
卢植笑了笑:“你这一路想来辛劳,先去歇下吧,我晚些还得去一趟蔡邕府上,今晚恐不能与你叙话。”
刘备知趣地说:“老师既是有事,学生先告退了!”他拜了拜,却觉得必要提一句,“有件事,学生这次来洛阳并非孤身,尚有两位结义兄弟陪伴。”
卢植啧道:“如何不带来一见?”
“他们都是乡野村虻,说先生为当世大儒,自惭不敢叨扰!”
卢植笑了起来:“这是什么话,我是虎豹么,还能吓着他们不成,不必顾虑,自可一见!”
“是!”这一次刘备的回答没有迟疑。
幼年丧父,遭人生突变
诸葛亮提着竹篾编成的鱼篓,踩着满地金色的阳光烙印,一蹦一跳往家跑,篓子里装着他刚从汶水里摸来的两尾鱼,路上行人见着一个通身沾满泥浆的孩童,荡悠着鱼篓边哼曲边蹦跶,活似一只活蹦乱跳的泥猴儿,都忍不住笑开了怀。
他却浑然不觉,他还在想那两尾鱼,这可是两尾活鱼啊,他着急将它们送回家,寻个器物养起来,均儿也喜欢鱼,就让他和自己一起养。他还编排出一个经天纬地的捉鱼冒险故事,也得告诉均儿,均儿一向拿他当英雄人物来崇拜,把二哥当做偷桃、摸鱼、掏鸟蛋的行家,是他的跟屁虫。
诸葛亮想到均儿听到捉鱼故事的佩服表情,得意得要飘了起来,脚步更加快了,在快到家门口时,心里却跳出了一个念头,拐去了另一条路。
深长小巷飘起未名的风,桃树落下的花瓣仿佛是谁柔肠寸断的心肝,他便一路不停地奔到角门外。
那老乞丐没有冥神,他正在扎包袱,看见诸葛亮来了,只是懒洋洋地抬起头投递过来一道目光。
诸葛亮晃动着竹篾:“新鲜的鱼呢,我送你一尾,你要不要?”
老乞丐没说要不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扎包袱,诸葛亮在他身前蹲下:“今日没和人对弈么?”
这些日子,诸葛亮得了空便会来瞧瞧他,这老乞丐每日无所事事,有时和街边闲人对弈,有时晒着太阳捉虱子,有时蜷曲着身子闭目养神,诸葛亮也不嫌他脏。他结交伙伴从不讲究外表,只要投缘。诸葛亮现在对这乞丐充满好奇,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老儒让他感兴趣,他宁愿花一下午时间看老乞丐捉虱子,也不肯枯坐在屋里听老儒们讲经。
“我要走了。”老乞丐忽然说。
诸葛亮一惊:“去哪里?”
“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腻了。”
诸葛亮惋惜极了:“那我还能见着你么?”
老乞丐乜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也许能,也许不能。”
诸葛亮觉得很遗憾,他很想挽留这老人,他甚至萌生过这样的念头,将这老乞丐请进家里,做他的忘年玩伴,他怏怏地盯着那四四方方的包袱,说道:“我能和你下一局么?”
老乞丐停顿了一会儿,这次没有反对:“好吧。”
他把包袱重新打开,取出棋盘,再摸出那两只装棋子的陶碗,诸葛亮说道:“请先生执白!”
老乞丐并不推辞,慢条斯理地拈起一枚白子,这边还没落子,那边诸葛亮说道:“老先生上次说,非凡人要经历大变,请问什么才算是大变?”
“你想经历大变么?”老乞丐反问道。
诸葛亮茫然:“不知道,大变……怎样才算大变?”
“人生之变,或扶摇而上,青云不坠;或沉沦下僚,飘茵落溷。”
“有什么不同呢?”
“前者可获利禄,可光门楣,为世人碌碌求之;后者受万千苦痛,遭百世折磨,为世人厌弃,然有不甘沉沦者,可决然奋起,一变境遇。”
诸葛亮听得愣愣的,他想起了书里说的苏秦张仪的故事,也是先沉沦,后崛起,他原先只关注他们的舌辩之彩,遗忘了人生辗转变迁的奋斗历程,他问道:“像苏、张那样么?”
老乞丐说:“可以类比。”
“那若是这样的大变,还真是苦呢。”诸葛亮拧住了眉头。
“这只是人生之变,还未谈及天下之变。当今乱世扰攘,富贵落贫窭,凡尘建功名,贵胄作流寇,英雄出草莽,白骨膏于野,饿殍死于郊,城郭成荒丘,乡社变坟冢,纵是草芥,也躲不过这倾巢之祸。上天将你生在此时,你逃得了么?”老乞丐掷地有声地质问,目光炯炯。
诸葛亮震住了,老乞丐的一席话虽然并不能悉数明白,却多多少少地在他心里激荡出浪潮。
诸葛亮,你逃得了么?
这句质问仿佛撞钟,一声接着一声,撞在他稚嫩的躯壳上,一瞬间让他心神俱伤。
那种他不能明白的悲哀,犹如阔大无边的黑幕,将他整个地罩住,挣脱不出,那仿佛是他不可改逆的宿命,也是这个时代所有人的宿命。
是被无常命运打倒认输,从此一蹶不振,还是迎着命运抗争,开创一个锦绣天地。
这成为诸葛亮一生都在追问的人生命题。
那边老乞丐把白子稳稳落下,诸葛亮拈着黑子,一面琢磨老乞丐的话,一面琢磨该落在哪里。
正在这当口,一青衣小仆飞一样奔过来,气喘吁吁地喊道:“亮公子,原来你在这儿,让我好找!”
诸葛亮不高兴地说:“又怎么了?”
“回,回家,有,有事……”小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诸葛亮不肯动,他想和老乞丐下棋,还有那些疑问,他还要讨教的,可那老乞丐却罢手了:“回去吧。”
诸葛亮不情不愿,可也不能违拗,他只好站起来,把竹篾留下:“这个送给你。”
老乞丐这次没有推辞,他静静地注视着诸葛亮,目光祥和,仿佛一位慈悯的长辈,诸葛亮在老乞丐的眼神里感受到很多东西,有些他懂,有些他不懂。
他对老乞丐深深行了一礼:“日后相逢,再与先生续棋。”
第6章 初通谋略(5)()
他随着小仆跨进角门,刚一进门,便觉得府里弥漫着不寻常的气氛,沉甸甸的压抑铺天盖地,一层又一层地压下来,可他说不出到底为什么。
他问那小仆:“出了什么事?”
小仆说得吞吞吐吐:“家主人回,回来了……”
诸葛亮呆了一下,父亲回来了?
这可怎么得了,父亲不在的日子里,他顽得没了章法,日日和邻家小儿混在一处,不是摸鱼,便是摘桃,甚或还溜去农家偷鸡,惹来人家登门告状。继母不得已只好赔礼赔钱,却到底不能像亲母般约束他,只得放任他。
想起父亲那重得仿佛铁石的巴掌,他觉得脑后飕飕生冷风,闪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跑出家门。
他听见脚步声响起,以为是父亲,往旁边闪了一闪,却看见叔父和一群不认识的叔叔伯伯走出来。走在中间的是位长髯白面的叔叔,他依稀记得那是泰山郡的太守,是他们这里最大的官,似乎是叫应劭。
“事起仓促,真是想不到,无论如何,能救一定救!”太守说得满脸悲痛,仿佛如丧考妣。
叔父背对着他,看不见是什么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沉闷而苍老:“多谢太守挂怀!”
泰山郡守怎么跑自己家来了,难道是父亲嫌自己太顽劣,要把自己交给太守管教吗?
“小二!”有人在呼唤他。
他回头看去,是叔父送客回来,诸葛玄疾步走过来,哪里管他身上有没有泥,一把抱住了他,眼泪便淌了下来。
“叔父……”诸葛亮很害怕,那不是对父亲威严的恐惧,而是叔父忽然流下的眼泪带来的惶惑。
诸葛玄抱着他往里走,他破天荒地没有好奇询问,安静得像个刚出生的婴儿。
叔父放下了他,他才发觉自己来到了父亲的寝卧,屋里全是人,继母、均儿、大姐、二姐,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叔叔,他还看见随父亲出门的冯安,他跪在继母面前,一直在抽泣,浑身染满了血,像从血泊里捞出来的一张麻布,他把目光慢慢地往里推,床榻上平卧一个人,那是……父亲么?
他不住地打着哆嗦,仿佛患了伤寒病,脑子像煮开了一锅水,他恍惚听见叔父诸葛玄在说话:“先生,我兄长的伤怎样?”
那医士从床榻边挪开,回过身来时却是满脸怆然:“倘若伤及皮肉,用药内外双服,安养数日便可起身。可伤已入骨,郡丞的腿骨十有六损,兼之一路颠簸,又损了两成……”
原来诸葛圭一众人等本是要去徐州办事,可才进入徐州,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遭遇了叛军,慌乱中,避祸奔逃,一干随从不是死于刀兵,便是寻不得踪影,当此时已不能入徐州,主仆二人只能折转回兖州,可路途崎岖,兼之情况危急,疾驰中马车翻了,诸葛圭竟从马车上直摔出去三丈远,生生地摔折了髌骨!冯安当场惊吓得失了颜色,幸好诸葛圭还有气息,他慌忙救起主家,想着便是赶死也要赶回去,一路提吊着心狂奔,历尽艰险,终于折返回奉高。
此时想起当时情景,又听得医士这番话,冯安便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公子,没出息的混账东西,公子的伤若不是我,也不会这么重……”
诸葛玄压住了他的手:“不要自责,若不是你拼死救护,兄长不会脱险,也不会归家。”
冯安却不肯原谅自己,恨恨地道:“是我的错,是我……”他说不下去,伏在地上小声而悲痛地哭着。
顾氏追着那医士问:“先生,到底怎样?”
医士沉重地一叹:“说句实话,郡丞能撑持到现在,亦是万幸之至……”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摇摇头。
顾氏的嗓子像被糊住了,她用虚无失真的声音说:“还,有救吗?”
医士没有正面回答:“家里还有别的亲友么,赶快叫回来见见吧。”
顾氏脚底一跌,若不是女僮搀住,她已厥倒下去,她望着床榻上枯槁般无生气的诸葛圭,无声地抽泣了出来。
诸葛亮已听懂了一大半,他知道父亲出门遇见坏人了,他知道父亲受了很重的伤,他还知道父亲,也许要死了。
父亲,要死了?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扎在心上,疼得他每个毛孔都在痉挛,他刚刚还在抱怨父亲的严苛,也许正是自己的抱怨变成了可怕的诅咒,他每天都向上天祈祷很多愿望,为什么上天偏偏回应这一个。他现在不害怕父亲的严厉了,他宁愿被父亲责骂,此时,父亲的巴掌,父亲的训斥,父亲的苛刻都变成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像黑夜里稀罕的一束温暖阳光,如果父亲能不用死,他从此可以不爬树,不气先生,不看闲书,不下河摸鱼,他会做个好孩子。
刹那之间,诸葛亮陡然醒悟,也许,这就是真正的人生大变,他到此时此刻才刻骨铭心地体会到,没有变化的人生该有多美好。
他大声喊道:“爹爹!”他扑在床榻边,不顾一切地大哭起来。
诸葛亮这一哭,本就在呜咽的诸葛均、昭蕙、昭苏都被勾起了悲痛,一个个放开了声,连一直隐忍着的顾氏也忍不住了,一屋子人顿时哭成了一团。
诸葛玄眼见不是个事儿,忍着满心的悲酸,近前去抱起了诸葛亮,回头对顾氏道:“兄长要静养,这么哭怎么成!”
顾氏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牵住了诸葛均:“走走,我们大家出去。”她蓦地想起医士的话,对诸葛玄说,“给瑾儿,”她哽了一下,抽噎着将眼泪吞咽下去,用力地说,“给瑾儿去信,叫他回家,回家……”
事情紧急,不容耽搁,诸葛玄做主遣了妥善人,备了快马,立时便赶往洛阳,务必要让诸葛瑾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万不得已倘或见不到,也不能错过葬礼。
这边信使刚刚收拾停当,大门还没出,诸葛玄正要再吩咐几句,乍听得城楼上敲起了钟声,一声长一声短,仿佛垂死病人的最后呻吟。
他愣了一会儿,忽然像是被电击了,惊道:“是丧报,丧报!”
已不容他多作想象,小半个时辰后,郡府公门已在官坊上贴了丧报,还派人去奉高各家各户逐一通报,知会自今日起,百姓之家不得婚嫁宴乐,当服满三十六日大孝,敢有擅行非举者,以大不逆论处。
这是东汉光和六年四月,汉灵帝刘宏驾崩,留下一个混乱的帝国,一个摇摆的权力空位。
随着皇帝的离去,整个国家的形势越发岌岌可危,诸葛一家也被无常的命运拖向了深渊。
一面是国丧期间的静默哀思,一面是诸葛一家人焦急地等待诸葛瑾回家,可左等右等不见半个人影,连派去的信使也像是消失了,想托了人再传信,可国丧期间,各关津限制人员来往,别说是寻常百姓,就是贵胄官宦也不敢随便走动,至于通往大丧中的洛阳城几乎不可能。迫不得已,只好到处打听小道消息,偏生那林林总总的消息更令人心焦:一会儿说洛阳城内讧,十常侍和大将军府开战,杀得满城血流成河;一会儿说有西北羌兵进城,足足十万之众呢,天下大概要改姓羌了;一会儿说皇帝怕都被杀了,九五之尊的位子还不知道是谁坐呢,这国家怕是要完蛋了,大家伙赶紧收拾东西躲到乡下去吧。
各种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偏又不能刨根问底,即便问,又能问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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