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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2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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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啷”,他手里的剑掉落了。
无穷无尽的箭,成千上万的光束,仿佛编织了一张严密的大网,所有的生灵都无法从网中逃脱。
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回到了街亭,满天箭飞如雨,鲜血四溅。他在光电交加的血肉战场上,透过密集的金属光芒,仿佛看见了马谡一张狞笑的脸。
他拼尽力气仰头张望,激烈的光束在天空密布,连成了一片星光耀眼的长河。“张”字大旗倒塌了,像一场盛大表演的谢幕,如此悲壮,如此凄凉。
张郃伸开双臂向着上空飞舞,在他最后的意识里,是满天血红色的箭雨,振聋发聩的呐喊,脑子里倏忽浮现了“借刀杀人”四个字。渐渐地,世界的一切变得模糊了,惨烈的红之后终于归于死寂的黑暗。
“张郃死了!”一个蜀兵兴奋地高喊,接着是两个、三个……更多的士兵都跟着呐喊。人潮蜂拥而上,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里却只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死了的张郃,便同一株干枯的野草一般,没有一丁点令人欣赏的气质。
漫山遍野都洋溢着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魏国大将张郃死在蜀军的强弩攻势下,到死都不曾闭上他的眼睛。
“踏踏踏”一骑快马扬尘飞奔,箭一般射到了一支缓缓行进的军队里,两面大纛随着风烈烈招展,斗大的“汉”和“诸葛”在天空中飞扬起了坚毅的面孔。
斥候停在中军队伍前一辆四面遮幅的马车前,眼瞅着姜维策马跟在马车旁,慌忙在马上行了一礼,虽然气喘吁吁,脸上却掩饰不住一抹激昂的喜悦。
姜维一勒马辔,马鞭轻轻挥去:“什么事?”
斥候兴奋地说:“魏将军伏兵木门道,魏军果然遣兵追击,我军大获全胜,还射杀了张郃!”
他的声音很是洪亮,周围行军的士卒全都听见了,乍一听说射死了张郃,抑制不住的笑容流满了脸,一个挨着一个地凑着低声议论,还发出了欢畅的惊叹声。
姜维正色道:“行军途中,怎可交头接耳,全都肃静,否则军法惩戒!”
这一声喝令颇具威慑力,士卒慌忙闭口不言,顿时军阵中鸦雀无声,只听见脚步扣着地,以及头顶上呼啦啦的旗帜响动。
“姜将军,军报还须上呈丞相。”斥候望了望被幔帐覆盖得不透风的马车。
第202章 征程艰难(8)()
姜维向他点点头:“你先退下,由我亲自禀明丞相,你回去传话,丞相有令,魏将军既已得胜,立刻跟随中军,返回汉中,不得延误!”
斥候应了一声,也不敢怠慢,扬手一抽马尾,怒卷风潮般背离而去。
那疾驰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姜维似愁非愁地叹了口气,射杀张郃的消息并没有让他像士卒一样兴奋,压抑的沉重始终包裹着他,让他透不过气来。
诸葛亮已离开中军整整三天,这件事唯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知道。他临走时定下了伏兵之计,遣魏延在木门道埋伏等待,便是算准了魏军会再次遣兵追赶。诸葛亮算无遗漏,计无差缪,对这一点姜维深信不疑,所以蜀军的胜利早在预料当中,喜悦几成多余。他也不担心诸葛亮暂离军营,他自信自己可以在十天内掌管大局,让蜀军安然无恙地返回汉中,但是十天之后呢?
如果诸葛亮回返成都后没有扳转形势,或者从此竟是回不来了,朝局一旦发生变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他仰头望着天空变化万端的云层,一团团如同荒野里的白獐,你追我赶,嬉闹逗乐间却暗藏着重重杀气。
急报上的墨字在视线里逐渐清晰了,李严像被蜇了一般,弹了起来,手里捧着的一碗蜜饯直摔下去,响亮的撞击声竟也没让他有反应。
窗外雨声滴答,仿佛有一摊血从房梁上缓慢落下,在冰凉的地面敲出亡灵讽刺的笑声。
李严打了个冷战。
心里机械似的重复着一个声音:诸葛亮退兵了,诸葛亮退兵了,诸葛亮退兵了……
深彻的绝望从李严的骨髓深处爬出来,一把攫住他的心,掐死了,掐成了粉末。
五日前,狐忠和成藩的信也送到他的手中,信里说诸葛亮有可能退兵,将军休得为了一时争心,贻误北伐大事,若是将来出了差池,丞相不容情面,将军危矣。李严仍然不相信地把信丢去一边,他不相信任何人的警告提醒,唯独固执地相信自己的判断。
李严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被人家操纵在股掌之间,还道自己可以做主人,他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诸葛亮会退兵。
李严忽然想起诸葛亮上次来信里说到,若是退兵,大家都担待不起,他在此时此刻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比谁都清楚,诸葛亮回来了,会和他算总账,朝廷也会追究他运粮不济的责任。
他而今已如此下作了,可不能再有蹉跌了,若是再遭贬谪,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是的,什么也不是了,托孤重臣、封疆大吏、两朝老臣,以及他那还没实现的政治抱负,都将成为泡影,也许连命都保不住。
在诸葛亮心目中,他自认无足轻重,想想马谡、张裔,他们可是诸葛亮的心腹,说杀就杀了。可怜马谡和诸葛亮还是通家之好,张裔为诸葛亮卖命这么多年,结果呢?杀他们时,诸葛亮连眉头都不动一下。
诸葛亮的残酷手段,他是一向了解的,背地里也骂过诸葛亮不近人情,想到有朝一日,这些手段会落在自己身上,这让他不寒而栗。
他慌里慌张给诸葛亮写了一封信,因为惶惑,手发着抖,写错了好些字,墨还洒了。他在信里用哀求的语气说:别回来,粮草充足着呢,我明天,不,我马上给你送去!
信才送出去,他却坐不住了,派人出去打听北伐军到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汉中,打听的人晚回了话,他便是一顿臭骂。
这么苦熬了一天,他再也待不下去了,索性备了车马,领了一拨人往西而去,他是不愿意傻等,想自个儿去打听消息。
哪知走到沮县,北伐军的一片旗帜还没瞧见,却遇见复返汉中的狐忠、成藩,三人连传舍也来不及进,路边见着就说开了。
“丞相退兵,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李严怒不可遏。
狐忠忙解释道:“我们给将军写信告知过,说丞相有退兵之意,将军收到了么?”
是呢,这事儿从头到尾是自己固执己见,赖在别人身上不免无耻。
“那你们说怎么办!”
成藩说:“既然退兵已成事实,只好回汉中迎候。”
李严咆哮道:“这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可以向丞相解释,并不是故意不发粮草,确实是天雨不断,道路难行。”狐忠劝解道。
“他要是肯听解释就好了!”李严拍着手说,他忽然生出一个恶狠狠的念头,“不然就把责任推给岑述,便说是他运粮不力!”
狐忠深以为这是昏招:“岑述是丞相心腹,丞相……不会相信。”
“牺牲一个岑述,总比牺牲我好!”
“可是,岑述只是督粮官,将军才是总督北伐后援的主将,无论如何,将军也脱不了干系。”狐忠小心地说。
“那怎么办?”李严要疯了。
“丞相还没回汉中,也许还有转机。”成藩惴惴道。
“什么转机?”
“抢先向朝廷请罪,不可在丞相上告朝廷后再行辩白,朝廷念在将军是两朝老臣,也许会网开一面。”狐忠诚挚建议道。
李严现在想的是要么跑路,要么鱼死网破,请罪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可是跑路又太窝囊,那就只能鱼死网破。
李严神经质地抽了一下:“我要去成都。”
“将军去成都做什么?”狐忠惊道。
“拼死一搏!”李严说得杀气腾腾。
狐忠听懂了李严的意思,慌忙道:“将军不可!事已做错,不能一错再错,他日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李严决断道:“不必说了,网罟里的鱼还要挣扎,何况是七尺血性男儿,你们放心,若是有什么长短,我不会牵连你们!”
他不容人进言,一时前方传来消息,说北伐军已快到沮县了,前头打着的“诸葛”大旗在日光下熠熠闪烁。血冲上了李严的脑门,顾不得了,当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掉转马头,向成都疾驰而去!
背水一击丞相反戈作茧自缚将军下野
李严恭敬地伏拜在玉阶下,大殿内安静得可以听得见落叶飘落的声音,鹄立在玉阶左右的宫人连呼吸也尽量低沉微弱,像呆痴的木偶般无声无息。
刘禅从奏章上抬起头,饮了内侍递来的一杯蜜羹,眼睛微微一瞥,看见李严还跪得一丝不苟,扬手道:“正方平身吧!”
“谢陛下!”李严站起来,仍是谦卑地立住,也不敢随意拿眼睛去望满殿的木兰棼寖,文杏梁柱。
刘禅边饮羹边道:“正方三日前递来的奏章朕已经细细看过了,没想到正方竟亲自来了,论忠也不在这上面!”
李严听出皇帝的话语里有几分揶揄,忙道:“实在是事情紧急,不得不亲自面圣,一些机密话须当面陈述才好!”
刘禅听他说得肃然,心神一动,目光睃了睃那份奏章:“昨日前方关口传来消息,称相父撤兵是因军粮不继。你的奏章里却说军粮饶足,这件事到底如何,一时还难以判断!”
李严感觉皇帝的话里似乎有怀疑自己的意味,他拱手进言:“的确是军粮饶足,臣这里有筹粮簿册,各地运往汉中的军粮要登记,每次的发粮时期数目都会一一记录,陛下一看便知!”
“筹粮簿册?你带来了吗?”
“带来了!”李严从袖中抽出一卷文簿,递给立在阶下的谒者,谒者捧了呈给刘禅。
刘禅疑疑惑惑地展开卷轴,翻到最后,豁然一行“六月二十五,发粮祁山”,算日子,应是诸葛亮撤兵的前三天。至此,他白皙的脸上泛了霜重露降的寒意。
他合上筹簿,端起蜜羹猛饮了一口,只阴了脸,却一言不发。
李严悄眼观察到皇帝的变化,他不动声色地说:“陛下,既然军粮充实,丞相为何突然撤兵?臣听闻大军已快到了汉中,不知道还会不会……”他故意不说完,留下个意味深长的思索。
“兵临成都吗?”刘禅不阴不阳地冒出一句。
李严慌忙俯首道:“臣并不是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奇怪。如今粮草充足,士气高涨,兵强马壮,正是攻无不克的时候,丞相却率兵撤离,难道是有什么其他原因。臣愚钝,一时也猜不出各种缘由,所以才千里赶回成都,想请陛下示下,臣忧思辗转,夙夜担心啊!”他没说一句诸葛亮谋逆的话,可每句话都在含沙射影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刘禅已经明白李严的意思了,他也不点破:“容朕细思,你先回汉中吧,相父既然已经撤兵,汉中无人镇守是不行的!”
“丞相如今已经撤回汉中,臣是继续督办北伐粮草,还是别有调度?”李严试探性地问。
刘禅沉默了好一会儿,又端起羹慢慢饮下,那蜜羹从喉咙口流入脏腑,像是苦涩的泪水淌入血液,苦得他皱起了眉头。他半睁半闭地望着李严说:“朕稍后有旨意让相父回成都!”
皇帝没有明确表示,却像是已经认可了李严的意思,不仅让他回返汉中督守,还要召诸葛亮回成都,莫非是要和诸葛亮清算?李严一阵欣喜,便要磕头谢恩。
这时,宫门迟滞地开了一半,一个小黄门趋步进来,行到玉阶下,伏地跪道:“陛下!”
刘禅懒懒地说:“有什么事?”
“丞相晋见!”小黄门的声音不高不低。
像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炸得李严头皮发麻。他浑身紧张得发颤,以为是听错了,想要抓住那小黄门问个明白,皇帝却坐在上面,他连手指头都不敢动。
刘禅也甚是惊疑,他撑起身体问:“谁来了?”
“回陛下,是丞相!”
刘禅喃喃地说:“相父,他回来了……大军不是还没到汉中吗……”
刘禅的疑问也是李严的,他从汉中赶到成都,一路上密切关注诸葛亮大军的动向,生怕诸葛亮走急了,先他一步来见皇帝。待他站在蜀宫的丹墀下,密报传来,说大军距汉中尚有一日路程,他大松一口气,扳指头算日子,就算诸葛亮星夜兼程,回到成都也要五天后,那时候木已成舟,再大的浪也翻不动了。可是现在诸葛亮居然回来了,难道他是飞回来的吗?如果这个诸葛亮是真的,那打着“诸葛”大旗,在北伐大军里端坐的诸葛亮又是谁呢?诸葛亮一旦回来,那么诬陷他率重兵谋逆就不可能了!
李严越想越害怕,他现在真是不得不承认,原来自己对诸葛亮的畏惧已深入骨髓。恐惧,像毒液,折磨得他多少年梦寐不安,或者还会取走他的性命。
刘禅整整衣冠,神情已然平和,甚至带了些期盼:“宣进来!”
小黄门磕了个头,低身走出宫门宣旨。
等待是压抑的,大殿里更加安静了,偶尔的一声更漏滴答也把李严吓出一身冷汗。空气里弥漫着龙脑的熏香,缭绕的香气像美人的曼妙躯体,挑拨着情绪,也模糊着心事。
像从很深的海底发出了金属的鸣唱,李严分不出那是脚步声,还是秋风绕梁的低声呼啸。
一个声音干净得如纤尘不染的泉水,从碧澄澄的天空流泻下来:“臣叩见陛下!”
李严的神经陡然收得很紧,他看也不敢看那个人一眼,只觉得脑袋里有一根弦在嗡嗡地响,随时都可能断裂。
刘禅像是很激动:“相父,你回来了,起来起来!”他伸出手朝玉阶下摇摆,圆圆的脸蛋堆满了孩子似的陶醉微笑。
诸葛亮恭谨地参拜完皇帝,才缓缓站起。
刘禅仔细地凝视诸葛亮,八九个月不见了,诸葛亮像是比去年苍老多了,银白的发丝混在他平整的发髻里,皱纹从眼角如水波般流到唇角,眼里的深邃光芒依然灼亮,却再也藏不住那切切的忧郁。
他的目光从诸葛亮的身上收回,漫不经心地落在面前的奏章上,浑身一凛,脸上的微笑化为冰冷的沉默。他把那奏章翻了个,压了一压:“相父,朕听说北伐大军还未到汉中,你如何来得这样快?”
诸葛亮平静地说:“臣因有事需面圣,所以先行一步!”
“哦,那么,相父为何退兵呢?”刘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和。
诸葛亮面色凝重:“皆因军粮不足,臣不得不退兵,请陛下责臣北伐不力之罪!”
还真是有意思了,一个说军粮饶足,一个说军粮不足,刘禅觉得挺好笑,眼睁睁看着蜀汉两个重臣对簿公堂,可是开国以来的大奇闻。
刘禅望向李严:“李严,相父所言可是实情?”
李严的脑子像在煮火锅,滚开的汤料里跳蹦着各色菜肴,酸的、辣的、苦的、咸的,就是没有甜味儿。
诸葛亮怎么回来了?他应该在北伐大军中。他忽然杀回成都,原定的计划全要落空,栽赃的事儿做不成,运粮不济的事儿便要拉出来问案,明明想害人,挖的坑却摔了自己。
“李严!”刘禅大喊道。
李严打了个哆嗦。“陛下,”他强自镇定情绪,“有粮簿为证,军粮确实饶足!”
诸葛亮瞥了李严一眼:“可是骠骑将军前次只发了十五日粮草,自此以后也没有再发,若是粮草充足,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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