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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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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秋凉季节好不让人心生伤感,怪不得古人临秋而悲叹,这样的凋敝晚景,残败潦倒,如何不有人生无常、时不我与的憾痛。
刘禅想起,小时候先生给他上课讲《楚辞》,里面有一章是《九辩》,他至今还记得其中的篇章,并且能熟悉的背诵下来:
悲哉!秋之为气也。
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
憭栗兮,若在远行。
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泬寥兮,天高而气清。
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
怆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
廓落兮,羁旅而无友生;
惆怅兮,而私自怜。
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
雁雍雍而南游兮,鹍鸡啁哳而悲鸣。
独申旦而不寐兮,哀蟋蟀之宵征。
时亹亹而过中兮,蹇淹留而无成。
当时他不懂,不明白为什么当秋天到来时,就会让一个人伤心难过。他问先生,先生说,因为这个人怀才不遇,胸中愤懑,秋凉乍来,残叶飘飞,落花缤纷,深感岁月倏忽,时不我与,所以才悲而做赋,直抒胸臆。
他懵懵懂懂的还是不甚了然,为什么一个人感到时不我与就会悲愤,什么又是时不我与呢?先生解释是不能建功立业,定国安邦,为天下谋太平。他更加迷惑了,不能为天下谋太平便要伤心落泪,天下是什么东西,比糕饼还要甜,比先生的笑脸还要温暖吗?
秋天到了,可以踩着满地的落叶,听着脚下发出的咔嚓咔嚓的脆响,那多快乐呢,他才不会悲伤地落泪,更不会去想那大得超出想象的天下。
刘禅想着想着,竟然笑出了声。
门外走进来一个小黄门,抱着一扎卷宗恭敬地交给了玉阶下的内侍,内侍再双手捧呈给皇帝,这是今天尚书台上呈的奏章。
内侍濡了笔捧来,刘禅轻一搦笔,将奏章最上面的一册取下,轻轻地在玉杌上展开。他不用看名字就知道这是哪个大臣所疏,因为放在最上层的永远都是丞相诸葛亮的奏章。
诸葛亮请调李严入督汉中,他说汉中兵力不足,此次平难曹魏三路大军不免捉襟见肘,故而请陛下恩准遣江州两万兵北上。刘禅想这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调个人去另一处做官么,调就调吧,他按照惯例写下“下尚书台复议”几个很生硬的字。
下边的几份奏表都是些琐碎事,刘禅一面批复一面打呵欠,有些奏表太长,引经据典,言必称三代,看了一半还不知所云,刘禅不耐烦地撩去一边,索性抽出最下边的一份。那是密表,尚书台无权过问,只能直呈皇帝,刘禅拆了封泥,是盐铁府的一个六百石小官所书,名字不熟悉,刘禅也懒得记。
可他才看了几行,便像是被人从后背推了一把,把那漫不经心的目光粘了上去。这小吏的表疏说盐铁赋税遭重臣挪用,请皇帝诏下三府彻查。
哪个重臣挪用?刘禅怀着满心的疑惑从头至尾细读了两遍,小吏在表中称是过手丞相府的盐铁赋税收支不对称,有一大笔赋税被人挪走了,那么所谓重臣……那不就是,不就是说诸葛亮么?
刘禅忽然想笑,竟然有人怀疑诸葛亮贪墨,这比有人告诉他诸葛亮要篡权还荒唐,天底下任一个官都可能手痒,唯有诸葛亮绝无可能。在诸葛亮的心中,江山社稷远远重于钱财,万金之财于诸葛亮仿佛轻尘,只有天下才能让他生死以往。
他把这份表章放开了,他也读不懂那大段大段引用的财赋数字,他认定是这个小吏有幸进之心,妄想劾奏重臣一鸣惊人,他瞧不起这种想往上爬的龌龊伎俩。
再瞧着剩下的奏章,早已失去了再看下去的兴趣,将笔一磕,也不知该做什么,倚在杌边只顾盯着已批复的奏表发呆。
似乎有人走了进来,轻轻的脚步声仿佛爬过地面的虫子,刘禅抬起头,无精神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
“陛下!”李阚背着一个小包躬身跑入,在玉阶下跪了个稳实。
“起来起来!”刘禅敲敲玉杌,伸手一招,“上来!”
李阚爽利地答应着,雀子似的飞上玉阶,在皇帝跟前蹲得像只藏在石头缝里的乌龟。
他将那小包取下,抱着在腿上放好:“陛下,小奴好不容易才买到的,都是成都南市的好玩意儿!”他看看左右,“您是现在看还是一会儿看!”
“就现在打开!”刘禅心急火燎。
李阚细心地解开包袱,将包袱里的东西堆在了玉杌上,原来都是成都市井上的小玩意儿,无非是手鼓、偶人、面具,做工都很精巧,虽没有皇宫用具的华贵材质,却别具一番里巷风情。
刘禅拿起一副雕成美女的木面具,孩子气地往脸上一罩:“都是在南市买到的?”
“可不是,整整一条街热闹得不行,好多小玩意儿,偏生小奴的钱没带够,买不了多少!”李阚意犹未尽地叹口气。
刘禅放下面具,拨动着那几个偶人:“蠢,你不知多带些么,若是不够,朕给你就是,这些小东西,值不了几个钱!”他的眼睛忽地一亮,手指在那些偶人上轻轻一翻。
第185章 宫闱晦暗(3)()
这些个偶人都用木雕,上了彩漆,虽是一小截木头,然而纤毫毕至,眉目皆勾勒细腻,一个个都穿着王侯将相的衣服,仿佛氍毹台上的角色。
他拿起一个偶人细细地凝视,这偶人身披官服,手里握着一柄羽扇,脸圆圆的,还有一抹婴儿红,若不是那几撇飘逸的胡子,倒像个福娃娃,他爱不释手地捧着把玩:“这个真像相父!”
再看其他的偶人,有身着衮服玉版的皇帝,手捋长髯的红脸将军,一个黑脸将军手持长矛,眼睛鼓鼓的仿佛铜铃,旁边的白盔将军却面目温润。
他将这些偶人一个个排好,口里念道:“先帝、二叔、三叔、赵叔……”他想了想,将手里的偶人放在先帝身边,“相父……”
偶人们在杌上一字排开,圆脸上都洋溢着憨憨的笑,即便瞪眼睛的黑脸将军也并不可怕。他们都笑弯了眼睛,双颊边生出了小小的梨涡,仿佛憨态可掬的小猫咪。
他将自己的手抚在他们之上,用很低的声音说:“还有阿斗……”
年轻的皇帝微笑着,而那含笑的眸子里却蒙上了泪水,他轻轻地一个个抚摸着偶人,掌心的粗糙感让他快乐,也让他悲伤。
“李阚,”刘禅轻问着,“这是哪家店铺卖的?”
“是一家专卖小物件的店,叫什么一寸店,好多这种小偶人。小奴看这几个招人喜欢,就买来讨陛下一个欢心!”
刘禅点点头:“除了这几个,还有些什么?”
李阚笑道:“其他的都没这几个抢手,尤其是这个,”他点点那个丞相,“一上架就卖断,每天都有人来催着要货呢,小奴清早便在门前候着,费了好大劲才买到!”
“是么,抢这偶人做什么?”刘禅有些不能理解。
“小奴听那些个买主说,这偶人做得巧,是请成都手艺最好的木工雕凿,独此一家,别家也买不到。他们得了这个偶人拿家去供着,可以祛邪祈福,求子荫孙!”
刘禅听得一愣,“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们买符录呢,买个偶人回家去便能求子?”
“他们都这么说,小奴也不晓得为什么。”李阚迷惘地挠挠头。
刘禅拨着丞相,偶人翻了个身,他越看越喜欢:“好玩,还真像相父!”他又拨了一下,偶人可爱的笑脸水一样荡来荡去,“这是不是照着相父的样子刻的?”
李阚歪着头很仔细地冥想了一会儿:“小奴好像听说,这偶人就是照着丞相刻的,不过店家怕惹是非,一直没承认,私底下大家却是都这么说。”
“那有什么害怕的!”刘禅将皇帝和丞相抓在一起,让他们一会儿打架,一会儿分别,“多好玩呀,先帝、相父……你看,真是很像呢,先帝和相父相识于微末之时,那时先帝还寄寓荆州,过得甚不如意,他后来常常说,如果没有相父,便没有他后来的基业,先帝很感激相父……”
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李阚说,又或者是对着臆想中的某个虚幻的人倾诉,偶人在他手里分分合合,如同戏台上拉开合拢的幕布,把人生的悲欢离合一一展现。
先帝和相父这对君臣多么奇怪,没有历史中君臣之间的惶恐猜疑,在谦恭礼秩中蕴涵着深得让外人猜不透的感情。很多时候他们不像是君臣,却像是生死相从的刎颈之交。
他其实很羡慕先帝与相父的鱼水情,先帝是个暴躁脾气,只有相父敢顶撞先帝,争执得激烈了,先帝虽也会冷面相对,过后每每还会为相父改正己议。可面对自己,相父却很少抵触,礼揖参拜,升降周旋,相父做得很好。他是个忠贞贤良的丞相,江山社稷有了他,便觉得安全,再大的困难也不会害怕,只要告诉相父,相父一定可以将困难抹平。
可,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也许,自己想要的,相父永远都给不了,相父能带给自己的,又不是自己喜欢的。
刘禅寂寂地叹着气,他将偶人搁在腿上,并排躺好,两张笑脸朝着自己,犹如盛开的鲜花,这样的笑容,很久没有在相父的脸上看见了。
李阚觉察出皇帝的落寞,讨好道:“陛下若是喜欢这偶人,小奴下次再多买几个,还有其他好玩意儿呢!”
刘禅心神不宁地回了一声:“好呀。”他抚摸着腿上的偶人,“这偶人做得真好,眼睛,眉毛,鼻子极纤而真。朕记得二叔就会雕木,刻出的人、马、牛、羊像真的一样,朕小时候缠着他教我,偏偏就学不会,刻的马像狗,刻的牛又像猪,唉!”他沮丧地摇头一笑。
“陛下,这雕木的手艺小奴也会呢!”李阚清清爽爽地说。
“你会?”刘禅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李阚确定地点头:“就是刻得不好,小奴的爹刻得一手好木雕,小奴是跟他学的,可惜进宫早,没曾都学会,心里挺后悔的。”
“那有甚打紧,回家省亲时再向你爹学,学好了给朕刻几个!”刘禅把玩着偶人,不是丞相压着皇帝,就是皇帝撞翻丞相。
李阚慌忙匍地叩首:“小奴深居内宫,不敢随便归家省亲!”
刘禅皱了皱眉头:“你怎么也学得这般拘谨守旧,什么规矩还不准人回家?”他抓着偶人噗噗打在杌上,“朕特准你随时回家,别理那帮死板的老臣,大道理说得天都破了,什么天地君亲、礼秩纲常,话倒是动听,做出的事就是有违人伦!”
李阚感动地说:“陛下厚恩,小奴何德何能,敢受此特许!”他说着便掉下泪来。
刘禅亲切地摸着他的脑袋,仿佛在抚摸一条狗:“傻瓜,你是朕的下人,朕不赏恩给你,又赏给谁?”他歪头想了半晌,“你家是在郫县吧,听你说,家里还有父亲和兄长?”
“承蒙陛下记得,奴婢一家是郫县西乡人,祖祖辈辈都是乡间农户。”
“哦,那你是怎么进宫的?”
李阚苦苦地叹了口气:“小奴家贫,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有一次,乡里来了个客商,说要找几个孩子带去成都当学徒织锦,将来学得好,既能得一门手艺,还能给官家做衣服,体面得很呢……我爹上了心,将我交给那客商,得了五十钱,谁知道被人家骗了,原来是人牙子买孩子给富贵人家的闺阁使唤,就这么阴差阳错地……”
刘禅隐约知道,豪门世家专有一种隐秘的嗜好,从贫家买来伶俐可人的小童,阉割后给闺阁家眷当小玩意儿耍弄,形若后宫帷幕内的宦官,他不免一阵心酸,问道:“那你是怎么入了宫?”
李阚说:“后来先帝入蜀,我在的那户主家被抄收了田产,奴仆尽皆遣散,似我这样的则转入宫闱。我因不是掖庭巷所采,没有官家名录,只得做了行宫留守宫人。”
刘禅怜惜地一叹:“可怜孩子,真个是老天弄人,你如今可后悔么?”
“小奴不后悔,小奴一家世代为农,只出了奴才一个宫里人,能伺候圣朝天子,是小奴一家的福分!”李阚一字一板说得甚是真诚。
刘禅快慰地一笑:“先帝说稼穑辛苦,农耕劳顿,天下农人最苦。朕除旨让你全家脱了农籍,再赐你一所小宅,也让你爹当个财主,老来享享清福!”
“陛下!”李阚感动地呼喊着,眼泪走珠儿似的滚落,双手颤抖地抚着冰冷的地面,抽噎得无言以答。
刘禅宽宏大量地摆摆手:“瞧你,哭什么呢,朕是天子,当为天下子民谋福祉,区区小恩而已,不足挂齿!”他似乎也被自己感动了,清秀的脸孔上溢出了帝王的自豪飞扬。
他瞧着宫门外重檐堆砌而成的墨黑线条,阳光在线条上跳跃,却像是被束缚在茧里的丝,怎么也跳不出去,他涩涩地说:“真想出去走走……”
“啪!”皇帝偶人掉在了地上,冷风忽然吹散了阳光,浓重的阴影流泻而入,像是一对冰冷的黑翼覆在了丞相偶人的脸上。
早晨,清明的曙光洗涤干净黑夜的渣滓,一轮金色旭日悬挂在无尘天空,时令还早,成都南市已是一派热闹景象。
香车宝马,行人如梭,起伏的吆喝声和车马的行进声彼此应和,攒动的人头仿佛山头坠下的瀑布,分成各条溪流,涌入了各家店铺,果然是连衽成帷,举袂成幕。
“赶早呢,王侯将相,宁可等乎!”一家百货店里飘出了嘹亮的叫卖声,鸽哨似的直冲霄汉。
仿佛是听见了行军号令,那一街的人都像从梦中惊醒,疯了似的扑向那店面,而早已等候在店铺外的客人拥挤着朝里滚动,你挨着我的胳膊,我压着你的后背。有想要插队的,不仅找不到空隙,还被队列中的客人大骂着撵开,不明白的瞧这不顾一切的抢购架势,还以为是求索奇珍,殊不知竟是为了买偶人。
有买到了玩意儿的客人捧了东西出来,等候的客人都会问一问:“丞相还是皇帝?”
“丞相!”回答很得意,周围便会发出羡慕的赞叹,等着轮到本人时,却由不得他自选,店家在铺面门口摆着一个匣子,上面开了一个口,客人伸手进去摸出一方竹板,上面写着“皇帝”“丞相”“将军”等等,摸到什么买什么,全凭客人的运气。
眼看得到丞相的买主越来越多,排在队伍后的客人都急红了眼,店家每天只卖出二十个丞相,而且每次只能买一个。若是前面的客人尽数买走,后面的客人只能选皇帝、将军和庶人,得了皇帝和将军还好,若是得了庶人,不免觉得晦气,仿佛摸着庶人便代表霉运。
“丞相售磬!”店伙计高声喊道,将那写着丞相的竹板取出翻转。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有人吼叫道:“不公,不公!”
“不公!”其余人也喊开了,声音震得店铺的门板嘣嘣地乱跳。
“凭什么卖光了!”
“我们要丞相!”
不满的喊声响彻一条街,叫得脸红脖子粗的客人挥舞着胳膊,在空中划过无数条弧线,双足咚咚地顿着石板地面,折腾出山崩地裂的动静。
店伙计的脸瘪得像只苦瓜,他很怕这些客人闹事,若是冲动起来砸了店面,可怎么招架得住。
已有人和买到丞相的买主打起了商量:“我拿两个将军和你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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