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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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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军队像暗夜中展开的黑翼,在人们沉酣的睡梦空隙穿行,他们的目标是陇右五郡……天水、南安、安定、陇西、广魏。
屯守郿县的魏军枕戈待旦,却不知道真正的战场正在距离他们数百里外的陇右搭起了舞台。
熹微晨光像一勺清水,将黑寂慢慢洗去,被一夜黯淡笼罩的天水冀县的轮廓渐渐显了出来。
春风从推开的门后扑了进来,一片儿白絮红絮纠缠着或飘或落,拍在脸上,凉悠悠的却不难受。白蘋梳着头发走出门,听见铿锵的金属撞击声敲开了黎明的安静,那缺了的角里有飞舞的白光漏出来,是姜维正在院子里练剑,朦胧的晨曦像纱巾般,轻轻掠过他微微起汗的脸,像缀满了透明水晶珠子的精致浮雕。
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用一根长长的青玉簪把头发挽起来。她并不打扰他,踅身往东厨走去,一个时辰回来,手里已捧了一方漆盒,先去母亲房里伺候老人洗沐用早膳。又半个时辰过去了,待她出来时,姜维已不再练剑,正站在院子中央,痴望着天上那一缕麻绳似的白云碎片,像是把魂也抛去了天上。
半明半晦的光影描着他刀刻似的轮廓,从外表上看,姜维是个英俊的男人,俊朗、清逸、英气、阳刚,除了神态常常因木讷拘住了飞扬的气度,贴合着女人对一个驰骋疆场的无敌将军的所有幻想。
白蘋在他背后咳嗽了一声,姜维仍然木木地转过脸,像是还没把魂找回来。
“大早上你又丢魂了?”白蘋开玩笑道,她把一方手绢递给他,“擦擦,满脸汗呢!”
姜维自失地一笑:“娘呢?”
“早醒了,”白蘋见他捏着手绢不动,索性又拿过来,举手给他细细地揩去脸上的汗。
姜维淡淡笑了一下:“过一会儿,我要随太守案行乡里,两三天都回不来。”
“嗯,什么时候回来?”
“最迟三天后吧。”
“哦,家里你放心,出门自个儿保重,少饮酒,天转暖了,夜里还下凉,衣裳别减损,在外边伤风没个人照顾。”白蘋不厌其烦地叮咛着,“灶上刚蒸了麦饼,你吃了再走吧。”
“好。”
两人便去了东厨,一面吃饼一面闲话,姜维的话很少,每每是白蘋问说五句,他答一句。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像静止的潭水。
白蘋看着姜维很较劲地咬着饼,碎末子也拈起咽下了,他是个百事认真的性子,近乎刻板。可她喜欢他的认真,少有世家子弟的轻浮儇薄,却是足以依托终身的可靠。姜氏为天水著姓,姜维八岁时,因凉州羌戎叛乱,父亲战死沙场,他与母亲相依为命,虽出身名门,却因家境孤寒,那光辉的门楣也没为他赚得多少好处,自小也不知受了多少白眼欺辱,养成了这沉闷不张扬的性格。
她鼓起勇气说:“伯约,我想……”后面的声音低下去,像晴天的雨滴般干了。
“什么?”
白蘋索性豁出去了:“我想给你生孩子。”
姜维看了她一眼,木然地说:“哦,那生吧。”
白蘋恼了,臊红了脸斥道:“呆子!”她嫁给姜维方一年,新婚燕尔的热乎劲还没过去,可姜维是碗温吞水,任你如何娇嗔耍横引诱逗趣,他还是寡淡无味,别说是蜜里调油的甜言蜜语,便是不带深情的大实话也没有。
“木头!”白蘋又恨道。
姜维凝视着妻子的薄怒,不惊慌也不解释,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淡淡地说:“等我回来吧。”
白蘋一愣,忽然知道这是姜维的许诺,她啐道:“我还当你真傻呢!”她笑起来,趁着没人,轻轻捏住了姜维的耳朵,凑近了说道,“敢反悔,我便不理睬你了。”
姜维呆呆地一笑,他因急着出门,也不与白蘋多闲话,先去母亲房里辞别。
姜母正坐在屋里的织布机前,吱嘎地踩着踏板。自从姜维的父亲战死,悲痛过逾,她便患了失眠,长夜苦熬,没奈何便守着孤灯织布,天长日久竟成了习惯。
姜维走到屋里,闷声不吭地给母亲拜下去,像伏头的菜花苗。
姜母从织布机后抬起头来:“这么早就走?”
“嗯,公事。”姜维仍拜着不起来。
姜母握着梭子,一时没有动,她瞧着像慈柔羊羔似的儿子,目光依依:“早去早回。”
“是。”
姜母把梭子投入梭口引纬,吱嘎的织布声里却夹着她的叹息:“你父亲当年身殁疆场,为朝廷也算是尽忠守职,你如今又是武职,倘若遇着战事,岂不也当效命疆场?你素日又好使刀弄枪,不喜布衣之业……我寻思着,过一二年转成文职,不要做武将,实在做不下官,姜家在天水也算世姓,凭着姜家的门楣,不愁你找不到生计。”
“男儿志在立功。”姜维磕磕巴巴地说,他是木讷脾气,不善言辞,明明心里存了很多说服母亲的想法,话到嘴边都融化了。
姜母戛然停住手:“立什么功?你这官身也是人家看在你父亲战死的分上赐给你的,你在郡上任官以来,又立过什么功,我还不知道么?人家根本就不想重用你,不冷不热地晒你在一边儿,倘若真有建功机会,只会拿你去挡箭充死,功劳还是人家的,你算什么呢?”
姜维惶恐地磕下头去:“是,儿子失言。”
姜母缓了缓语气:“维儿,听娘的劝,收住功业心,”她看了一眼在姜维后边垂首不语的白蘋,“安心和媳妇过日子,给娘养出孙子来,娘才真开心呢!”
“是。”姜维唯唯道,白蘋却已臊红了脸。
姜母轻轻一踩踏板,织布机开合着梭口,经纬之线匆忙地交错起来,她语气温和地说:“去吧,若去得久了,要记得来信。”
姜维一一答应着,又拜了一拜,这才离开而去,白蘋一直将他送出大门,僮仆早牵来马,把缰绳递过去。
“家里你放心,自己个儿在外边保重。”白蘋又絮叨着。
“哦。”
“早点回来,娘刚才可说了,若是去久了,记得要来信。”
“嗯。”
白蘋听他只是“嗯哦”应诺,像只伸脖子讨米吃的白鹅,笑着戳了他一指头:“真是呆子!”她见他腰带的带钩松落了,弯下身来,轻轻扣上了,手指往上滑起,拂去贴在他肩上的一片红絮。
“走吧。”
白蘋便一直立在门首,看着姜维牵着马缓缓地向巷子尽头走去,踏踏的马蹄声和噗噗的脚步声此一敲彼一磕,巷口有几片红叶逐着风打旋,早晨的薄雾像消散的背影,缓缓流逝了。
她有点舍不得他太快消失,追着走了几步。她其实很想喊他一声,可姜维走得太远,像渡江的扁舟,既已解缆,便再也追不回了。
她想起姜维松掉的带钩,自己昨天刚给他做了一条腰带,该让他换上,算了,等他回来吧。
她再张望时,姜维已看不见了,唯有那脚步声在风里空空地吟哦,仿佛缠绵的怀念,寂静而长久地敲在微微泛出泪来的心上。
可她并不知道,那被雾水消逝的背影,是留在她的记忆里关于姜维的最后印象。
截断陇右蜀军克平三郡横遭猜疑姜维孤身赴敌
天水太守马遵觉得自己像酵在酱缸里的白菜,霉透了。
离开冀城时还是一派太平景象,春风十里,山峦莽原间烟云生动,翠色如墨,心情也因旖旎景色而轻盈如风,便在要临近上邽时,战争的消息像忽然的一道闪电,把满目风光劈了个天昏地暗。
蜀军来了。
蜀军主力潜出祁山,直到临近天水郡的西县,才被曹魏斥候发觉。蜀军兵犯边境的消息像一枚大炮仗,在平静的陇右炸出了恐惧的大坑。陇右诸郡猝不及防,朝中传来的战报明明说蜀军在郿县出没,这一支高擎“汉”字大旗的军队又是打哪钻出来的?深寒的震动让毫无防备的各郡县慌作一团,他们不知蜀军来了多少人,要占哪座城池,是短暂过路还是长期驻扎。慌乱像飓风般摧毁着本该迅速树立起来的抵抗心,仗还没有打,士气已低落入深谷。
是呵,这支蜀军是打哪儿钻出来的?
马遵还来不及打听蜀军的来历,各郡县投降的噩耗像涨洪水一样漫过他本已慌乱无主的心,一路行来,不辨真假的小道消息像飞尘般赶也赶不走。有说蜀军已连克二十多县,有说蜀军在各县安插了内线,里应外合致使战况摧枯拉朽,他本来想回冀城去看一看,可骇人的战报像淬毒的火焰,把一颗归心烧成了灰。
风闻郡治冀城也被蜀军攻占了,路上遇见几个惊闻蜀军犯境逃出来的老百姓,七嘴八舌地说到处都是蜀军的斥候,有几个县城不交一刀便归顺了蜀军。
第168章 出师北伐(6)()
这让本来焦虑的马遵更惶恐。
他在冀城和上邽之间的传舍停下来,召集随从聚会商讨,这些从行的人员有功曹梁绪、主簿尹赏、主记梁虔……还有中郎姜维,那一双双眼睛像锋利的钻子般扎疼了他,他不禁怀疑起来,这帮下属会不会也有蜀军的内线呢?人心叵测,忠心像变幻的云彩,没有永恒固定的模样。
“现在怎么办?”他无措地问。
“要不,遣人去冀城打听消息。”功曹梁绪说。
马遵烦躁地摆摆手:“不用,冀城一定被蜀军占领了!”他说得毋庸置疑,他是个武断的脾气,面上虽然优柔寡断,其实心里很执拗。
“去向郭刺史求救。”梁虔提议道,他是梁绪的弟弟,两兄弟长得很像,都是甘凉汉子的模样,粗粗爽爽,仿佛用石炭在羊皮卷上勾出的素描。
马遵仍是摇头:“长安悬于千里外,从此驰东求救,再等其遣兵救援,亦不知需多少年月,还来得及么?再说,前日收到的州中兵报,说蜀军在郿县出没,这次忽又在天水出现,却不知这两支蜀军孰为真假。上司至今未曾传来敌军战报,仓促间去长安求援,长安若也身陷战事,如何腾得出手来?”
众人又说了几种可能,不是被否决,便是被辞以当三思,倒让众人没辙了。
马遵见得众人皆没主意,焦烦地说:“罢了罢了,莫若先东去上邽,总之西边是去不得了!”
“还是回冀城去吧。”一直闷声不吭的姜维说,他在天水郡公门的地位并不高,郡府僚属论事,他要么沉默寡言,要么根本被上司遗忘,待众人皆一一各抒己见,轮到他畅谈所怀时,公门会议已结束了。
马遵扫了他一眼:“回冀城?冀城可在蜀军手里!”
姜维安静地说:“我们一路行来,诸般闻说多为谣传,如今既是真假不明,莫如回去看个究竟,也比如今在此忙乱无措要好……”
“儿戏!”马遵不等姜维说完话,劈头便骂过去。
姜维还是温吞的表情,那不容情的斥骂像掠过脸的灰尘:“大魏律法,守城擅弃者夷三族。明府既身为天水郡守,若贸然弃郡而东走,他日蜀军退却,朝廷按律怪罪下来,明府担不起罪责。故而维以为当复返郡治案行实情,若当真已被蜀军占领,或遣兵重夺,若不能克之,当奔他城而起兵退敌。倘依此而行,按照魏律,迫不得已而弃城者,当量权而比轻罪。”
姜维的侃侃而谈却没让马遵动心,马遵从骨子里瞧不起姜维,一个寒微的遗孤,不过因为父亲曾战死的烈功,没在前朝获恩赐,却为着本朝的优渥,承着恩荫赚得了官身,几年来战功少立,又不会结交上官,天生一只不开窍的闷葫芦。有部分下属说是他英俊之士,该当重用,可马遵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姜维有何过人之处,活脱脱庸人一个,当他腌菜般晒一边儿,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偶尔想起来,便提溜出来冷嘲热讽一番,偏姜维又是个不发火的闷脾气,任你如何踢打,他一概像温吞水。
“回去……”马遵冷淡地说,“伯约以为当复返冀城探究竟,若身犯险境,既不能收复,又为蜀军所擒,尔以为如何?”
姜维在言辞上总像是磨豆浆,人家已刀砍斧凿,他还在一颗一颗地择豆子,不等他说话,梁绪说道:“其实伯约所言,明府可慎思之,大魏严法,不当不遵。”
又一个劝自己回去的下属!马遵忽然就怀疑起来,越看这帮下属越觉得可疑,莫不是赚他回去,好献给蜀军当肴馔,为自己在敌国谋个好前程,以逞逞这些年来自己压制他们的怨气。
“明府,请听属下一言。”姜维终于把豆子筛了出来。
马遵扫视了众人一眼,恍惚又想起,这些人的家眷都在冀城,便是为了妻小也不会肯和自己投东,他们若投降蜀汉,又保得妻小平安,又能赚来比现在更高的禄位,可谓一举多得,谁不做这稳赚的买卖呢?倒是自己,在这场肮脏的变节交易里是稳赔的棒槌。
“你们总劝我回去,是什么意思?”马遵阴着脸道。
这一次,姜维回答得很快:“为明府所念,亦为天水百姓所念。”
马遵在心里呸了一声,他是口号喊得响亮,还没交锋便自挫了锐气的蔫种,姜维却是沉闷不做声,到危难时肯别了脑袋往上冲的犟种,两人天生便不能和睦相处。
他很想立刻扔下这群心怀叵测的下属,却又怕当众撕破脸,招来不可预想的祸事,不免要耍一下手段:“容我想想,明日再议!”
他不肯再说了,心里却谋定了阴事儿,狠抓着手掌心,把不可告人都隐入了不见光的脏腑里。
春色像嫩润的水,在陇右的苍凉间涨起来,翻过了崔巍山峰,越过了关城要隘,一径里泼出去,填满了世界空寂的面孔。
胜利也像泼辣辣的春色般越涨越高,蜀军一出祁山,起初预想过的北伐困难都像一触可碰的透明泡沫,不经意就碎了。
最先崩溃的是南安、天水、安定三郡,郡辖的数十县像劈竹子般一节一节迎锋而倒,坚固的城池像泥糊的一般软绵,风一吹,扛不住地垮下来。
蜀军最早占领的城池是天水郡的西县,还没攻城,守县的魏军便逃了个精光。蜀军兵不血刃地进了城,有魏国百姓刚打听到蜀国犯境了,出趟门打探消息,外边的世界已换了天。
投降的衰败情绪正在魏国的土地上绵延生长,蜀军在等待下一次奇迹,胜利像举手摘来的一片树叶,轻易得让喜悦也变得单薄。
正是晨光微曦时,西县的城门开了,诸葛乔策马缓缓跑过了城关,身后是一辆辆堆得老高的粮车。昨夜下了一场雨,地上泥泞不堪,粮车左右颠簸地碾过坑坑洼洼的泥淖,两三辆粮车的轱辘搅动泥浆陷入水坑里,甩鞭子赶马抽不出力气来。诸葛乔听见后边喧哗,一骨碌跳下马来,挽起袖子和押粮的士兵将粮车推出来,倒溅得一头一脸的泥水。
他也不顾自己浑身狼狈,招呼士兵将粮草送去仓曹,自己则策马赶到西县的中军行营,正瞧见杨仪抱着一卷文书大踏步地走过来,后边是两个持刀的士兵,中央夹着一个满脸惊恐的男人,瞧那一身行头,似是曹魏官吏。
“公子!”杨仪老远就看见他,热情地招呼道。
诸葛乔纵身下马,得体地行了一礼。
“公子要去见丞相么,我正好也去见丞相,咱们同路。”
“不,”诸葛乔礼貌地说,“我得先去见仓官,待不多久,一会儿还得赶往阳平关,那儿还囤着粮谷,最迟在半个月内当运至陇右。”
杨仪赞叹说:“公子当真是公义先行,令人钦佩!……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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