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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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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沉默有顷,倏忽展颜:“围棋没白下!”

    诸葛亮释然,他小心地说:“我能向您讨教么?”

    老人没说能不能,也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意思。

    诸葛亮鼓着勇气说:“您借给我的书,皆为法言兵言农言,与学馆先生所教截然不同,我不知老先生为何教?”

    老人把歪在肩膀上的头抬起来,耷拉在眼皮上的头发飘去了脑后,露出了他的一双眼睛,暗黄的眼珠子轻轻一转,他古怪地问:“刚才来的路上看见什么了?”

    诸葛亮怔了一怔:“路上……有很多流民。”

    “他们从哪里来?”

    “有三辅、司州、豫州,还有冀州、兖州。”

    “为何而来?”

    “那些地方不太平,他们逃来避难。”

    老人不问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学馆先生所训为治世法,我借给你的书里为乱世法。”

    诸葛亮仍是半梦半醒,有时明白了,有时又被迷雾笼罩了,他不甚通透,却不合去问老人。

    老人叹了一口气,他从身后又推出一扎书:“这是今日的书,拿去吧。”

    诸葛亮蹲身抱了起来,老人看着他又是一叹:“生逢乱世,有人避世不出,埋首林泉;也有人入世,匡正离乱。你若做前者,这些书于你无益,读之,只为博闻矣;若做后者,则有大裨益。”

    诸葛亮迷惑:“前者与后者有何分别?我该做前者还是后者呢?”

    “我不知道,你该问自己。”老人又把脑袋耷拉在肩膀上。

    诸葛亮知老人脾性古怪,他作了长揖,与以往一般,抱着书悄悄退了出去。

    这一路上,老人的话总在他脑子里萦回,那没有答案的选择像一柄尖锐的钢刀,将他斩成了两半,一半在暖风中徜徉,一半在冰雪里煎熬。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会选择后者,从此背负着巨大的悲哀在没有尽头的悬崖断道上艰难跋涉。

    马蹄声像飓风般呼啸而至,有人在急声吼叫,他根本来不及躲闪,情急之下向后一倒。那马车飞奔带起的力量将他推摔了出去,手里的书散开了,一册册摔断了竹简。

    马车向前跑了几步,戛然停住了,车夫转过头去,狠狠地骂道:“小东西,走路不看路!”

    诸葛亮摔得浑身酸痛,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体,摸索着一册册地捡书,那车夫还在不依不饶地怒骂,脏字眼飙得又快又狠。

    路人有看不过去的,一面扶起诸葛亮,一面和那车夫理论:“一条路,你走得,他也走得,你撞了他,嘴里还不干净!”

    车里探出一颗头颅,圆滚滚的一张老脸,却保养得极好,皱纹都舒展着,和蔼地说:“还是小孩呢,别吓着他了!”

    他扶着车门问:“摔疼了么?”

    诸葛亮压根儿就痛得说不出话,心里因憋着气,瞪着一双眼,面上的表情很不好看,那人摇摇头:“可怜见的。”他仄过身,一只手送下来,掌心卧着一块马蹄金,“拿着买饼吃!”

    诸葛亮没好气地偏过了头,那人哎哎一叹,尴尬地伸着手送也不是,收回也不是,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缩回去。

    马车辚辚行远了,路人用力地啐了一口:“跋扈个什么劲!”

    “谢谢!”诸葛亮说。

    路人谦让着,却愤愤道:“这曹家人忒不讲理了,什么玩意儿,来我们阳都撒横!”

    另一路人道:“听说他们家儿子在外边带着兵,可威风得很,别惹他们家!”

    诸葛亮想起来,这一家人姓曹,半年前才搬来阳都,住在东城的大宅里,最是豪奢富贵,常见装得满登登的一车又一车运进宅门,也不知是些什么珠宝金银,颇闪红了阳都人的眼。

    几个好心人一面议论着,一面将诸葛亮送到了府门口,诸葛亮不想家里人看见自己乌青的模样,悄悄地绕去后墙,从角门闪回了家,可他才插过后院,还没溜进房间,迎面就见冯安走过来。

    “啊呀,啊呀,怎么成这样了!”冯安嚷嚷道。

    诸葛亮埋怨道:“安叔,你小声点儿,别让母亲听见,”

    冯安吞了一下嗓子:“公子是怎么了?”

    “摔了,”诸葛亮轻描淡写地说,“烦你给我寻点药。”

    冯安先是搀着诸葛亮进屋,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奔出去,诸葛亮忍着痛,把散乱的竹简一一整理,抬头见得冯安进来了,后面却跟着昭苏,他惊道:“二姐?”便拿眼睛去瞪冯安。

    冯安忙不迭地辩解:“我没说,没说……只是巧遇了……”

    昭苏细细地瞧了一番弟弟,衣裳似在泥水里滚了一圈,半身染了黑,额头捂着一大块瘀青,手掌擦破了皮,一串串血斑伸向衣袖里,她半是怨嗔半是心疼地说:“怎么摔成这样?”她从冯安手里取过外敷的创伤药,先让诸葛亮脱下外衣,在他摔伤的胳膊膝盖上细细敷了一层。

    她抖了抖诸葛亮的外衣,后衣襟撕烂了,一个大破洞直能装下半张脸:“衣服也摔破了,你走路慢着点,急什么呢?”

    诸葛亮嘿嘿地只是笑:“二姐给我缝一缝嘛。”

    昭苏轻轻在他胸口戳了一指头:“二姐是织工么,总让二姐给你缝衣服!”她把衣服一卷,“先洗干净!”

    诸葛亮抓过一个棉绒隐囊,舒服地靠住了:“我就知道二姐最好,二姐贤淑仁德,将来之子于归,不知嫁给哪个破衣烂衫的懒汉。”

    昭苏掐住他的脸:“贫嘴!敢打趣二姐,我拧烂你的嘴!”

    诸葛亮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我不是胡说,我听母亲和叔父说,要给大姐二姐寻婆家呢!”

    昭苏红了脸,默不作声地给诸葛亮缝衣服,诸葛亮嘻嘻笑,便把书翻开,取来空白书简,一笔一画慢慢抄写。

    昭苏见他抄得认真,问道:“抄的什么呢?”

    “老先生借我的书。”

    “哦,我可听阳都人议论,那老头是个疯子,你和他相交要当心。”

    “二姐放心,他是好人,不仅不会害我,还教给我真学问,别听那些无趣妇人嚼舌根!”

    昭苏笑了一下,叹道:“我不懂什么真学问,只是小二,我常疑惑着,你所思所行都和其他人不一样,你说你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让诸葛亮诧了一下,他猛地想起老人丢给自己的选择,是做出世的高蹈之士,埋首岩穴,终老此身,还是做入世的经济人才,呕心沥血,为天下苍生一搏?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平凡至飞尘的一介草民。

    是呢,我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停住笔,听得微风敲窗,看得雨后彩虹渲染天幕,谁在墙外唱曲,荡悠悠如痴如醉,庭院里芬芳尚存,幽香满怀。

    这样美好的季节,怎么会是个血腥板荡的乱世呢?

    卷尾

    北方的天空高远辽阔,像一桶忽然泼洒的水,冲冲荡荡没有尽头,丝绵似的云飘在水中央,水面不动,云团也不动。

    刘备忽然不喜欢北方的天空了,他觉得太单调太惨淡,像没有表情的一张脸,苍白而丑陋,天尽头的地平线也太直,是乏味的人生轮廓。

    他生在北方,长在北方,对北方太熟悉了,梦里也常常见到北方的天,北方的土,北方的男人女人,这种熟悉沉积久了,便成了腻烦的枯燥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北方待多久,也许是十年,也许是一辈子,也许那么一天,他老得再也走不出北方,便死在这里,埋在北方的哪一抔土下,立一座冷冰冰的石碑,碑上写着“先考刘公讳备之墓。”

    会不会有人凭吊他,他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了,再过上五十年,或者二十年,人们便会忘记他,甚至他的坟墓也会湮灭在牛羊的蹄下。荒草一年年生长,人一年年死去,这世上立过多少墓碑,能留下几座呢?

    他回过头,身后的队伍蜿蜒如长草,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关、张在马上打盹,张飞嘴里嘀嘀咕咕,也不知是在抱怨昨晚没睡好,还是在说梦话。

    自从他投在公孙瓒麾下,受着这个少时同学的庇佑,打发了一个不高不低的将官位,仿佛主人身边讨趣的清客,没有兵没有土地,还要提防寄人檐下的种种猜忌,日复一日说着假话空话,只为讨一口人家嘴里吐出的吃食。

    如今,公孙瓒终于给了他一个平原令的职位,公孙瓒正和袁绍争夺冀州,需要有人守住南方门户,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发小刘备最合适。刘备好歹是有了块不大不小的地盘,手下有了三五百不强不弱的兵,却仍然是人家驱驰的马驹猎狗苍鹰,这也许就是他刘备的宿命吧。

    远远地,一骑飞马驰来,马上那人用力招着手,呼喝的声音远远地荡开,在广阔的平原回旋往复。

    “子龙!”刘备惊喜。

    赵云猛一勒马,喘了一口气:“听闻将军远走,赵云特来送行!”

    关羽张飞也醒了,张飞拍马冲上前,笑道:“赵子龙,怎么是你!”他一巴掌拍在赵云的胸膛上,“走,和我们去平原!”

    赵云抹了抹脸颊的汗:“我去不成平原。”

    张飞不乐意了:“这是为何,你不愿意和我们在一处?”

    赵云恳切地说:“不是,赵云能结识三位英雄,实乃毕生之幸,可云毕竟为公孙帐下之将,君臣分位已定,怎能亏义而别。”

    刘备内心和张飞一样,希望赵云能随自己去平原,他按捺住那满腹的不舍得:“子龙侠义,备心已知,子龙能为刘备送行,刘备何其欣喜。”

    赵云动容地说:“赵云今日说句掏心窝的话,自识将军,云以将军为明主,恨不能追随左右,继之以死,云也知公孙并非明主,然名分已正,天命使然,奈何!”

    刘备顿觉伤感,他感慨道:“有子龙这一席话,足矣!”

    赵云拱拱手:“三位将军,一路好走,天高地远,总能再见!”

    刘备握了握赵云的手,猛地转过头,策马向前不停歇地奔腾而去。

    再回头时,仍能看见赵云在原地目送,风从极远极深的地平线吹来,黄绿夹杂的长草呼啦啦摇曳,天地间飘荡着暗黄浮尘,那一骑渐渐成为广袤的原野上看不见的一线黑影。

    刘备再也绷不住了,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迢迢路远,却不知前途,是否温暖。

第11章 避祸悟道(1)() 
卷首

    墙太高,曹嵩爬不过去了。

    雨还在下,像钢刀凿在石板上,砸出一个个硬邦邦的坑。雨水在地面聚得多了,像发了大洪水,前院的血被冲到了后院,一波波地在墙根处涌动,像张开的血盆大口。

    曹嵩试图抠着墙砖缝往上爬,可雨水已将墙壁冲刷得滑溜溜的,他爬上去一段,每次都滑落下来,有一次还摔在雨地里。

    他于是绝望了,他恨自己不该带着这么多财货上路,也埋怨儿子曹操孝顺心太强,隔三岔五地往家里送来一口又一口大箱子,不是文物,便是金银,在这没有秩序的乱世里,为图财利,人命只是一捧不值得怜惜的草。

    那一群拿刀的士兵冲进了后院,看见的是一个坐在地上的圆滚滚的老头,仿佛被水浇坏的一只陶罐。

    “你们杀了我一定会后悔!”曹嵩说。

    士兵们哈哈大笑,他们觉得这老头被吓疯了,说出的胡话太荒唐,他以为他是谁呢。纵算他儿子是声名显赫的兖州牧曹操,可他们杀了他,夺了他的钱财,然后逃之夭夭,在这个王法崩溃的年代,谁能找得到他们。

    一个士兵用生锈的刀捅进了曹嵩的肚子,血顺着锈斑汩汩流淌,在流到曹嵩的脚边的时候,拐了个弯,混入了雨水里。

    曹嵩死了,士兵们忙着分财,十几口大箱子装满了金银珠宝,一路上都在觊觎的士兵心花怒放,疯了一般往自己的衣兜里塞,没有人给那老人收尸,他便倒在雨地里,睁着眼睛,看着怀里揣满了财货的士兵来来往往,脚步声很乱,鞋底淌起老高的泥水,在他眼里呈现出一个浑浊的世界。

    大雨滂沱,这座位于徐兖交界处的逆旅里,平庸的死亡和疯狂的抢夺同时进行。

    青州军屠城,诸葛家再逢兵祸

    汉献帝初平四年(193年),徐州。

    火焰燃起来,北风呼啸,助长了火势,烧红了大半个天空。

    泗水两岸火光冲天,茫茫大雪静悄悄地落下,却在刚刚接触地面时,被热血化开了。那一线肆虐的野火烧掉了最后的一点残雪,苍穆的天空仍在不断地吐出雪花,泪水般戚戚惨惨。

    水面漂满了尸体,把整整一条河塞得没有空隙,浓稠的血压住了河水,冷冽的寒风一过,很快凝得硬邦邦的,已不知泗水里到底死了多少人。士兵和平民的尸体彼此挤压,某些河段甚至累叠起五六层尸体,四野之荒回旋着腥臭的气味,仿佛整个天地被填进了一只嗜血的胃里,正在绝望地被消化。

    杀戮还在继续。

    仅仅一个月,青州军便撕破了徐州军的防线,战线从兖徐边界直推向东,深深地插入了徐州腹地。在东西百里,南北百里的广阔空间里,战火一直没有熄灭。

    出师以复仇为名的青州军浑身缟素,打出的旗帜上也深文着“复仇”两个骇人的大字。这支军队大多由当年的青州黄巾军组成,士气昂扬,凡过一地,尽皆残破。每攻一城,先开示绥抚,倘若不降,一旦攻拔,便行屠城三日,一个活口不留,或坑或斩或磔。军队过去后,往往留下一座遍地尸骸的空城,野狗野狼野豕四处狂奔,叼着死人头颅从城东跑到城西。

    取虑、睢陵、夏丘等十余座城池已成了死寂的坟墓,侥幸逃出来的人寥寥可数,暴戾的杀戮威慑了徐州军的斗志,军心像被打碎的一面镜子,一片片裂开,碎成粉末,徐州军一再往东退缩,把半个徐州丢给了敌人。没有人能阻挡青州军的刀锋,他们仿佛是草原上凶残的狼,勇悍的猎狗也会被他们咬断喉咙,何况是温顺的绵羊。

    人们痛惜徐州的残破时,也会叹息这是徐州牧陶谦在行事上的重大失误,当初曹操把他待在琅琊的爹接去兖州享福,使者甫一经过徐州边境,陶谦便知道了。他因和公孙瓒联盟,公孙瓒和袁绍是死对头,袁绍却和曹操是盟友,于是他和曹操成了敌对阵营。这错综复杂的关系让他做不得殷勤举动,可他也不想为一个半死的糟老头子让自己的隔壁燃起大火,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爱接就接,出了事我也不管。

    曹嵩一行浩浩荡荡离开阳都,一大家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车马如龙,箱笼成山,阵势不可谓不大,一路上惹了多少瞩目。一行人走到徐、兖交界时,为当地屯守的军队所知。这帮子丘八一多半是打家劫舍的黑道出身,平日里连只鸟飞过也要拔干净毛片,眼瞅着偌大的买卖打面前经过,哪儿有放过的道理,当下里趁着夜黑风高,操家伙把曹老爷子一大家子杀了个干净,一伙人分了财,脚底抹油跑得没影,却把灾难留在了徐州。

    有人说,若是当时陶谦但凡有点儿智略,纵是不明里拍马屁,暗中着人照应一二,再不济也给徐州各屯的丘八们下一道放行的指令,又何至会酿成如此惨剧。可也许复仇不过只是一个借口,就算没有曹嵩被害死的惨案,曹操总有一天也会立马徐州,只是父亲的惨死给了他不用等待的机会。

    泗水东岸的曹军中军营垒外,一身素铠的曹操策马而立,他眺望着泗水两岸上万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慢悠悠地问:“公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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