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结海楼-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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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一边袖手旁观的屠龙都看得起了几分兴致：风七七现在脚下的是什么步法？他记得他没教给过她啊？

　　　　屠龙当然不可能教了，因为风七七所谓的“碎星步”……其实，只是一种舞步。

　　　　还是那种走街串巷，江湖卖艺经常耍的那种令人眼花缭乱的舞步。

　　　　后来屠龙就渐渐明白了，风七七应敌，不在乎武功招式，不在乎招数来源，不在乎出身背景，她只是觉得哪一招哪一式最适合拿来用，她只是在选择“最合适实用”的应战方式。

　　　　就好像她这个人一样，不会去多费工夫做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多分出心来操心别的人。

　　　　他一直以为她这个徒儿柔顺乖巧，其实不是的，风七七是从心里开始的冷漠，不像有些人，冷漠在表面上，心是热的。

　　　　那旋风左突右冲了几次，冲不出风七七的包围，霎时间便转了念头，不知道那里面的人做了些什么，猛然间无数的小鹤从旋风中飞出，个个长着尖锐而长的喙，向风七七扑啄了过来。

　　　　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屠龙这才悚然变色。

　　　　此时那种奇怪的时间凝滞感已经消失了，不远处可以听到人马匆匆，估计是风含章正带了人要往这里赶，屠龙当机立断，一手揽过风七七，紧跟着左手一扬，一面黑色的小旗子呼啦啦迎风展开，罩头一兜，便将那些小鹤全都兜进了旗子中。

　　　　也就是这么阻了一阻，那道黑色的旋风终于找到了包围中的缝隙，瞬间便裹着犯人冲出去了。

　　　　“你——！”风七七被禁锢在屠龙怀里，第一直觉是“找打”，但无奈她刚刚出拳，就看见屠龙脸上诡异的青一块紫一块，眼角肿起了老高，一看就知道是刚才被自己揍出来的。

　　　　还打吗？

　　　　她有些泄气的松了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

　　　　屠龙有些庆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幸好幸好，多亏风七七一时心软，看样子他今天晚上不会伤上加伤了。

　　　　话说，心软的女人，比腰软的女人还讨人喜欢呐。

　　　　“七七，听为师一句话，你别追着人家喊打喊杀了，”屠龙摸摸自己徒儿细软的头发，叹道：“你就算追上了又有什么用呢？你还能真杀了人家不成？”

　　　　“为什么不能？”风七七的身影半溶在夜色中，半晌，屠龙听到她如此倔强的反问道。

　　　　“得了吧，你平时表现得那么聪明，我有什么念头你一猜就中。我就不信刚才你拖延了那么久，就没认出来那两个人是谁。”屠龙懒懒的说：“徒儿呐，你口头上说着要杀什么人，也就骗骗你自己了。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这号人。”

　　　　风七七半晌不语。

　　　　屠龙也不说话，嘴角倒一直勾着笑。

　　　　别骗你自己了，刚才你明明就已经知道了这次巫蛊的幕后主使人是谁，你也猜到了是谁把那个人从羽林军的围攻中救了出来。

　　　　有些事心知肚明就可以了，干嘛非要把那一层遮羞的面纱揭开，弄得大家心里都不好过？

　　　　谎言其实不是最残忍的，真相才是。

　　　　正在此刻，风含章终于自后赶了上来，看到侧身独立的风七七，再看了看笑得一脸咸湿的屠龙，傻愣愣的发问了：“七七，那个人是谁？”

　　　　“在下不才区区小可，”风七七还没有说话，屠龙就已经抢先一步把话头夺走，一边说还一边含笑回头看着风七七，仿佛他和她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是七七的师父。”

　　　　据事后风含章对风七七回忆，他见屠龙的第一印象——

　　　　“你师父，跟只独狼似的。”

　　　　宫阙九重，在听风塘遥遥的另一端，梨白院内——

　　　　“咳，咳，咳咳！”黑色的旋风霍然冲开院门，紧跟着一个急刹车，将一名黑衣女子扔在了地板上。

　　　　女子趴在地上不住咳嗽，可是带她过来的那个人却仿佛没有看到似的，自顾自的走到房间的另一端，点亮了烛台。

　　　　如豆的烛光在这室内亮起，将两个人的面容照得一览无余。

　　　　“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执了烛台的那个人，轻轻的叹道。

　　　　“我不服，我不服！”地上的女子猛然抬头，凄厉的喊着：“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从地上爬起来，决然的撕开自己脸前的遮盖物，一张秀丽幽雅的面孔暴露在光线下，而此刻，那张漂亮的脸上已经泪水涟涟：“你们早就知道策划这一切的人是我了对不对？！既然你当初都能狠得下心来袖手旁观，那现在你又为什么要出现？你不如让我被那群羽林军带走问罪好了！”

　　　　“阿离！”声音不响，但是却很沉，带着某种坚决甚至是阴郁的味道。

　　　　阿离下意识的就想跪下，一句“公子”刚喊出口，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公子你……你现在还认我是你的阿离？”她脸上还带着泪痕，但是神情却是又惊又喜。

　　　　“阿离，”花弄影却并不接她的话，拨了拨蜡烛的棉芯之后，他才转头，淡淡的说道：“我这次把你带出来，实在是因为，你这次做得太过火了。”

　　　　阿离一下子又激动起来了：“那你就把我交回去好了！”她不管不顾的叫道：“把我交给那些人，不就一切都结了？我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心去弄厌胜的，反正像我这样的人，结局无论怎样也逃脱不了一个死字罢了！”

　　　　“阿离，坐下。”花弄影颇为头疼的看着这个曾经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魅女：“你一向最注重自己的仪表的，我建议你不妨先去洗把脸，抹点胭脂水粉，再换件新衣服，打扮停当以后再出来和我谈话。”

　　　　花弄影这话其实是很有技巧的，任何一个女人在折腾了自己容貌这么久之后，都不会对之前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了。

　　　　可是阿离偏偏不吃他这一套：“不，公子有什么话，现在大可以当面对阿离讲。”她说着，面色阴郁：“否则，公子一旦放任阿离离开，阿离一定会再回到听风塘，那个时候，他们估计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刺客’会去而复返吧？那个时候我得手的成功率，又会有多少？”　

第一百一十章　风七七的正面质问（）　
花弄影叹了一口气，自己先找个椅子坐了下来：“好吧，我还不知道，你究竟是因为什么恨风七七入骨？连厌胜这种两败俱伤的法子都弄出来了。”

　　　　这次阿离反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公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丫头？”

　　　　“嗯？”花弄影漫不经心的笑，目光投在自己的手上，像是在端详指尖有没有因为前几天的挥毫作画而磨出茧子来：“你怎么会这么问？”

　　　　“公子！”阿离叫道：“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好吧，那就不是好了。”花弄影叹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阿离却没有理会他的话，低语道：“公子，我记得我当初问你是不是喜欢云朵儿那样的女孩子，你笑着说‘是’，现在我问你会不会喜欢风七七那样的女孩儿，你却叹着气说不是。”

　　　　她的声音猛然扬了起来：“好，如果不是，那这是什么？”

　　　　阿离起身扑向自己的桌子，从桌面上凶猛的一把把那幅画扯下来，那是花弄影前几天作的画，画上梅花美人妆的仕女正在盈盈巧笑。

　　　　“怎么？”花弄影抬眼看了那张画一下，也不惊讶这幅画怎么会到了阿离的手里：“十多年前流行的梅花妆，你别说你从那上面看出了风七七的样子，那个时候，她还没化身为人呢。”

　　　　阿离恨恨的说：“好，公子你还是打算袒护她到底吗？”她猛然间回身从桌上抄起一把小刷子，在茶水里蘸了蘸，在画纸上快速的刷起来，渐渐的那表面一层的美人像变得模糊，上面的那层画纸被刷下去之后，表象声色的浮华褪去，露出了下面的真相。

　　　　褪去的画纸之下，最先出现的是生漆也是的头发，然后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眼睛的左下角点着一颗浅浅的泪痣，那是整张画唯一有色彩的地方，除此之外，画纸上除却黑白，再无其他。

　　　　包括嘴唇，也仅仅是用一条抿得很紧的淡色线条一勾而过。青涩的尚显稚嫩的侧脸，下巴尖尖，瘦削的一把伶仃细骨，只用一把墨色的巨剑撑住了身体。

　　　　花弄影默然片刻，才道：“原来你竟是知道的，这就是你对风七七下手的原因吗？”

　　　　听到花弄影的语气加重，阿离立刻解释道：“公子，我其实并不想让她怎么样的。我只是想……只是想喜欢你而已。”

　　　　阿离在见到花弄影的第一眼就确定她喜欢他，所以涉世未深的魅女才会那样轻而易举的把自己交付出去，跟着他离开了自己生活多年的故乡，跟着他来到了云中城，甚至为了他把自己断送在皇宫。

　　　　阿离本来很知足的想着这样便可以了，她不奢求更多了。当初半真半假的试探过公子，公子明明表现得对任何女人都无动于衷的。

　　　　只要到最后是自己陪着他一辈子，阿离觉得她也就不需要去计较什么了。

　　　　可是一切终止在风七七出现以后。

　　　　“我不记得，我有默许过让你喜欢我。”花弄影淡淡的说：“当时在云雾山里遇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很明确的表达过拒绝的意思了。而你当初则说，喜欢一个人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回答的是：只要别妨碍到我就好。”

　　　　花弄影缓缓的加重语气：“在你明明知道风七七对于我的意义的情况下，你依然做出了这种事……”

　　　　“阿离，你觉得这一次，你有没有遵守我们当初的约定？”

　　　　阿离有些紧张的扯住花弄影袍子的下摆：“不是的公子，你听阿离解释！我这一次并不是想要风七七死的，我只是想要弄清楚……我只是想要弄清楚……”她说着，话语里不自觉的竟然带上了一丝哭腔：“风七七……她对于公子你来说，到底还是不是当初计划上的那颗棋子？”

　　　　任何一个美人在一个男人面前哭得如此梨花带雨，都是会轻易激起旁人的爱怜的，可是花弄影却仅仅只是瞥了阿离一眼，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袍子带了出来。

　　　　“阿离，你知道我是辰月教的弟子，无论什么时候，辰月教的行动从来都不代表我们个人。”他最终还是解释道：“我们谨遵的是神的旨意，包括在风七七这件事上。她是你、我，包括其他所有人都没办法插手的。我希望，你也能学会好自为之。”

　　　　“从某个方面来说，风七七，即代表了神本身的意志。从那次谷玄选主的事情来看，她可能，不只是大教宗推断出来的那个样子……”

　　　　“那……那……”阿离嗫嚅道：“公子你还喜欢她吗？”

　　　　花弄影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阿离，你知道，在这次巫蛊事件里，你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阿离的声音立刻变得凄然：“是我……不该擅自买通那个小太监，对风七七下蛊？”

　　　　花弄影摇头：“不是，你最令我失望的地方，就是在于，你为了保证自己对风七七的下手能万无一失，竟然毫不犹豫的转头陷害了云朵儿！”

　　　　“陷害无辜，不择手段……阿离，我不记得我当初，有教过你们这些。”花弄影的语气很严厉：“你不喜欢她，好，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能理解。你以暗月之术对她下手，好，念在你是受暗月影响才凝聚成的魅族，除了暗月系秘术之外再没有别的擅长的了，这一点我也可以容忍。”

　　　　“可是你为什么步步机关算计，把云朵儿推到那么多人的面前？”花弄影拂袖而起，一向轻笑风流的脸上，此刻全无表情：“当初你们两个在我这里的时候，云朵儿是对你毫无心防才说出她暗月之体的事实的，你转头把她出卖的时候，心里面可有一丝一毫的歉疚？”

　　　　“可是……可是……”阿离嗫嚅着说道：“我其实并不想出卖她的，我当时只是……只是太过心切，我不想让云朵儿再继续待在听风塘旁边了。以她那样的体质，我想以暗月之术暗中偷袭风七七，几乎是全无可能的……”

　　　　阿离垂着头，又哭道：“公子，公子，阿离也不想的，可是谁让云朵儿对暗月的气息实在太过敏感，我一动手她就会有所察觉。我之前之所以只敢偷偷的买通小太监，暗中远远的诅咒她，那也是因为忌惮云朵儿在那边，怕被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

　　　　“有你们两个人在，真是不能让我更头疼了。”花弄影简直无可奈何了：“本来以为阿离你作为一个魅族，好歹也算经历过几百年的风霜雨雪、人情世故。怎么现在看起来，你竟然还是没怎么成长。”

　　　　“你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幕后人就是你吗？”花弄影长叹一声道：“就是因为云朵儿被赶出来了。阿离，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叫做‘打草惊蛇’？她一被打进冷宫，我立刻就猜到，那个下手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云朵儿，相反的，有人是在忌惮云朵儿，才迟迟不敢对风七七下手。”

　　　　“那么再结合前因后果一猜，很容易便会知道，那个人就是你了。”

　　　　“你觉得，连我都猜出来是你了……风七七那个比谁都聪明的丫头，她会猜不出来？以云帝对她的偏护程度，我觉得他活活炮烙了你都有可能。”

　　　　听到“炮烙”两个人，阿离颤了一下，随即毫不褪色道：“那就让他们炮烙我好了，我不怕。”

　　　　“我也不怕。”花弄影勾起轻蔑的笑来：“可是我怕你会连累了我。”

　　　　阿离不是头一次看见花弄影这般的无情了，她也不以为意，反而急急的剖白道：“不会的，阿离到时候，到时候自己去跟皇上解释，就说这一切全是我自己做下的，和公子完全无关……”

　　　　“无关这种事，不是你两片嘴唇一碰，说上几句话就可以无关的。”花弄影毫不留情的说道：“不然的话，你以为我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拼命把你救出来？”

　　　　“我……我……”不是第一次知道花弄影本质冷血冷情，和他九州惜花公子的名头几乎南辕北辙，但是阿离还是被伤到了。

　　　　她狠了狠心，说道：“那阿离现在就自戕，绝不连累公子你一分半毫！”说着，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匕首来，就要往自己心窝里扎去！

　　　　花弄影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反而是有些疲倦的看向窗外，问道：“七七，你在外面听了这么久，那阿离的性命，就交给你来做决定吧。”

　　　　阿离的匕首正在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刺向她自己的身体，这个时候她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公子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是她也不用反应了，因为就在下一刻，一道雪白的影子从窗外破窗而入，咚的一声撞在了她匕首的刀面上，阿离作为一个魅女，力气不大，而那个小暗器却是力道惊人，一下子将那把匕首撞出了手去。

　　　　阿离定睛一看，在地上滴溜溜转着的，竟然只是一颗小白石头。

　　　　这个时候，窗户那边传来一声轻微的开合。风七七迟疑了很久，最终还是选择了推窗而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凰之死（）　
浅色的衣袍如流水般委地，带来夜里的丝丝寒气。风七七冷冷的站在两个人的面前，揉了揉眉心，眉目中有种化不开的倦悒。

　　　　她就那么看着跪在地上的阿离，没有人能猜出此刻风七七的心里在想什么。

　　　　阿离方才将话说得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当风七七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却忍不住低下了头，不去面对风七七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