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鸽传-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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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我是真得罪那位姑姑了。

　　　　早在第一次挨打之后，有瑞便同我说过，那绘宁是正六品的常曦庭主管女官，整个常曦庭，除了大总管，都要尊称一声姑姑，谁都不敢轻易得罪她，想来也是我三生有幸，这一刚来便将她得罪了个彻底。

　　　　当下正是寒冬腊月，池水冰凉刺骨，我咬咬牙终是开始动手，不由打了个冷颤，原本在津国就生了一手的冻疮，先前还有妍耳她们十分仔细的帮我保养着，如今只怕是好不了了，终归还是做奴才的命。

　　　　两盆衣服洗下来，双手已冻得失去知觉，将手凑到嘴边哈着热气，这才稍稍暖和一些，正要去拿马桶，有瑞又跑过来制止，他总是出现得这样及时。

　　　　他一把将我手中的马桶抢过去，径自拿到水池旁，一边捏着鼻子盛水出来冲洗，一边说：“洗衣服也就罢了，刷这东西还是我来吧，你一姑娘家，怎么能做这种事？“

　　　　我在旁边一笑：“我如今连个下等宫女都算不上，哪里还能挑拣做什么不做什么，不过是混口饭吃罢了。”

　　　　收拾完东西已是傍晚，有瑞送我回去，两人行走在寂静的巷道，一路无言，走到一半天上稀稀落落的飘起雪来，又下雪了，我不由停下步子。

　　　　正出神，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何人在此逗留？”听着是个上了年纪的太监。

　　　　有瑞连忙拉着我转过身去，弯腰请安：“见过季大总管，奴才是常曦庭的，因着绘宁姑姑今日特意吩咐了些差事，做得有些晚，所以现在才回去！”

　　　　季大总管点点头，又瞧瞧一旁的我，微微皱眉，“这女娃倒是看着眼生！”

　　　　只见有瑞微微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似是犯了难，也怪不得他，这么些天下来，我还没有告诉过他我的姓名，记得我刚醒过来的时候他是有问过，但那时的我并不愿理他，后来他也就不问了，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我的名字。

　　　　只听那大总管又问了一声是哪个宫的，我忙跪下，答：“回大总管，奴婢原是在落绮宫伺候的，今日才开始到常曦庭当差。”

　　　　闻言，有瑞也帮着回话，“大总管，她便是那日从落绮宫救出来的宫女，如今落绮宫没了，绘宁姑姑便安排她到西居室做事。”

　　　　大总管又点点头，像是极力回忆着什么，一会儿，又说：“嗯，记起来了！当时抬回来的时候我还瞧过一眼，只是那时候脸上满是灰烬，看不清模样，都起来吧，起来吧！”

　　　　有瑞扶我起身，大总管已走近，一边摇头叹息，“也是个可怜孩子！叫什么名字啊？”听他这样问，有瑞也十分好奇的看向我。

　　　　我思忖片刻，朝她一福，“孟鸽！”答完，又看了有瑞一眼。

　　　　大总管笑着点头，又看了一眼我的腿，道：“模样倒是俊俏，可惜着腿”他欲言又止，随即正了正色，“早些回去吧，宫里规矩多，日后多注意些！”

　　　　谢了恩，有瑞搀着我一瘸一拐的往回走。

　　　　走了一阵，雪渐渐大起来，一旁的有瑞冷得缩紧了脖子，抱怨着好冷，一边催促我快些走，我却没有应他，原地站了片刻，转过身去看他，让他带我去落绮宫。他先是一惊，接着压低声音到我耳边，说那地方不吉利，怎么也不肯去。

　　　　思忖片刻，我点点头，“好吧，如此那我只有自己去了！”说完，也不等他回应，径自往反方向走开。

　　　　才走两步，他果然追上来，一边小声喊道：“你呀你，可真是我祖宗！”

　　　　走过好几条幽静空旷的巷道，一座荒废的宫殿映入眼帘，那宫墙上头有一排黑色的印记，想是当日大火留下的，这应当就是落绮宫了。记得我曾和妍耳在深夜来过这里，只是眼前这宫门与当时的样子已大相庭径，有瑞说过里面原本住的是被废弃的盛美人，所以早已成为一座冷宫。

　　　　落绮宫的院子里全是被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好在当时宫人发现得及时，还剩下一角落未被烧到，有瑞说我也因此捡回一条性命。我当然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但我在此被救是众人都亲眼看到的，当日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在四周巡视一圈，门口的有瑞便低声催我快些，看着他战战兢兢缩在门口不敢进来，分明是个女儿家的样子，我笑着摇摇头，说快了快了。

　　　　他拉着我快步离开，一边兀自说着：“原本这落绮宫里只有一仆一主，一直就只有你在侍奉，好歹主仆一场，来看一看也是应当，只是宫里规矩森严，以后还是不要常来。”我默默点头，他话锋一转，又说，“听说那盛美人堪称绝色，只是没册封几年就被废弃了，这又遭了大火，年纪轻轻的，真是可惜！她当真很好看吗？”

　　　　落绮宫里的那位盛美人，我自是没有亲眼见过，但只在他口中就听过多次夸赞那盛美人美貌的话，想来确是姿色不凡，便附和着点头，好看，自然好看。

　　　　雪越下越大，但碍于我腿脚不便，有瑞搀着我走得极慢，转角路过尺素宫，终还是忍不住驻足观望，不自觉抓紧有瑞的手臂，问：“这便是尺素宫？”

　　　　他点头称是，见我神情异样，忙劝我别，只是不等他话说出口，我已上前推开宫门，眼前一片狼藉，只看那已被烧尽的房屋，便知当时有多惨烈。

　　　　还记得那日妍耳同阿黛护着我从寝殿逃出来，后来妍耳只身前去探路，一去不返，接着阿黛也为了救我被砸伤，原本我是去找帮手的，不想还是没能撑过去，如今我是得救了，可她们，还有那些一同从津国而来的侍女，全都不在了。

　　　　忽的心脏绞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到地上，有瑞见状，这才冲过来，要拉我起身出去，我却不肯，眼泪跟着下来，他不明所以又不知如何劝慰，只一味劝我想开些，可我却越哭越伤心，根本止不住。

　　　　直到身上已全是积雪，全身都被冻得僵硬，也渐渐止了哭声，有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我从地上拽起，架着我出了尺素宫，重新走进幽远的深宫巷道，这一场雪好大好大，转头回望，身后的脚印竟早已没了痕迹。

第24章　梨香依旧（）　
常曦庭的日子虽苦，却比之前在尺素宫里要踏实，不站在万人瞩目的位子，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我也因此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唯一遗憾的是右腿再也不能正常行走，原本有瑞说再去请那位连太医来瞧瞧，但以我如今的身份，只怕是不妥，况且那绘宁又日日盯着我，就怕我偷懒，若再跟她说要休养几日，只怕她就直接将我撵出去了。

　　　　冬去春来，转眼已在寰方迎来一个新年，来到这常曦庭也已有小半年，虽然一直做的都是些粗活，但好在有瑞会时常帮忙，常曦庭的宫人们见我跛着腿，都十分可怜，偶尔也会帮帮忙，我的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当日进这皇宫，只有皇后和她身边的侍女见到我的样貌，以她们的身份，自然不会踏足这常曦庭，只要我不出这里，身份便不会暴露。可我已在这常曦庭待了这么久，只靠在有瑞和那些宫人处打听，根本什么都查不到，当初暗暗立下誓言查明真相，为阿黛她们讨个公道，如今我还能做到吗？究竟是继续在此处苟且偷生，还是想办法去找当时的线索，我当尽早做个决断。

　　　　才洗完脸，门便被推开，不等有瑞进来，我便端着水往外走，将他拦在门口，他如今倒是全然把这儿当作自己的房间，好歹我也是个女子，便作势瞪了他一眼。不想他却一脸迷茫，摸摸头，还是径自走了进去，我只无奈摇摇头，谁让他已成了我如今最亲近的人。

　　　　“你如今都是季总管身边的红人了，怎的还有空来这里呀？”我一边笑着，一边递了杯茶水过去。

　　　　他却撇撇嘴，“旁人也就算了，姐姐你竟也挖苦我！”

　　　　我又是一笑，其实季总管为人谦和，能在他身边做事自然是好，而且他年事已高，想来不久便会告老还乡，那他的位子很有可能就会落到他徒弟的身上，旁人挖苦，多半是因为眼红，我不还因为和有瑞关系亲密，被牵连着遭人非议吗？

　　　　外面天色已晚，他此时来定是有事，不等我问，他已一杯水下肚，说：“师父说，两日后娘娘要陪着陛下去郊外的承恩寺还愿，正好趁此机会去行宫住上几日，但因着行宫先前已空置数年，所以需要好生休整打扫一番，人就从常曦庭里挑。”

　　　　寰方陛下是在年初才病愈，现在突然说要去行宫，也难怪要急急忙忙从宫里派人过去，有瑞这么晚来同我说这事，想来是要我安排同去。但我先前已了解过，这寰方的后宫里只有皇后这一位娘娘，此次随行说的必然是她，若到时候碰上面该怎么半？

　　　　尚在思忖间，有瑞又说：“从我遇上你，便没见你笑过，想着不如趁这次机会出去散散心！我虽没去过行宫，但听说那行宫坐落之处旁辜山，山水如画，是难得的风光迤逦之地，本来这回去的人就多，到时候我帮你安排安排出去走走。”

　　　　他这番一心我自是明白，我何尝不知这是个机会，但我如今在这里起码还能好好活着，若是出去被人认出，又招来事端怎么办。

　　　　见我半天没有回应，他又忍不住上前，“一切事宜我都会安排好，你就别担心了。”

　　　　瞧着他一脸坚定的样子，我终于下定了决心，此次机会确实难得，不管目的如何，我都该出去看一看。

　　　　这些日子以来，他对我也确实照顾，我能捡回这条命，可以说是全亏了他。即便是现在，他也事事为我操心，衣食住行上也就罢了，竟还看出我不高兴，想要哄我开兴，他这样倒叫我无以为报了。只是，他对我真心相待，我却不能对他和盘托出，我也不愿说谎，但他知道得越少，应当对他会更好吧。

　　　　从皇城到行宫有近两日的路程，因着赶时间，便专门给宫女配置了马车，一早出发，马不停蹄，傍晚便到了。

　　　　吃了饭便拖着几乎散架的身子回房，原本在宫里的时候，我住的便是一间废弃的柴房，因着条件艰苦，一直只有我一个人居住，直到后面有瑞帮忙慢慢改善了，也再没有别人住进来。来行宫之前，他专门跟我说过，说怕我不习惯，所以还是专门给我单独安排了房间，反正这行宫里房间也多，他也真是周到。

　　　　正在铺床，忽然有人敲门，我顿了顿才上前，门一开，便见有瑞一脸神秘的模样，左顾右盼，见四周没旁人，才进来，又赶紧合上门。

　　　　我不由笑道：“你如今倒是会敲门了！”

　　　　他却没注意这话，只压着嗓子跟我说：“行宫外的后山有一片野梨树，现在梨花花期正盛，我已打听好路线，你添件衣服，我带你去。”

　　　　我瞧外面天色已晚，一脸认真的问他：“现在？”

　　　　他点点头：“我这几日恐怕都不得空，今晚先带你认个路，后面你就可以自己去了！”我忽的心头一暖，他总是如此周到。

　　　　从行宫后门出来，要走上半个时辰的路，才能到有瑞说的那片树林，两人趁着月光，翻山越岭，好容易才找到那片林子，只一眼，便被那繁荣的梨花之景吸引的挪不开眼。

　　　　脑海中的千思万绪似乎一下子被抽空，我只麻木的往前挪着步子，置身一片梨树林子里，洁白的梨花好生繁茂，满地的落花似给大地铺上了一层薄毯。偶有一阵风过，带起枝头的花瓣，一场梨花雨下来，眼前的景象好生熟悉。

　　　　忽的记起栖霞宫院子里那两棵梨树，当时在津国皇宫的春日，也有此番景象动人呢！花海还是这片花海，只是当时花海中的人早已不是最初的样子，而那个人如今在又做什么呢？

　　　　原本我腿脚不便，加上山路难走，走得更是慢，只是没想到见到这景色便一个劲儿冲过来，倒将有瑞甩在身后老远，只见他气喘吁吁的一边走过来，一边喘息着说：“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夜里光线不好，当心摔着！”说着，叉着腰休息，待喘匀气，又望望四周，“这春天都过完了，没想到这里还真有梨花，这景色，只怕整个皇城都找不出了！”

　　　　我点点头，许是因这旁辜山的地势和气象特殊，所以在这即将入夏之际，还能看到梨花盛开的景色。

第25章　不速之客（）　
因着有瑞刻意安排，我这几日的差事极少，所以每日午后都趁着众人歇息时，独自来后山转一转。这旁辜山的景色果然鬼斧神工，我尤其喜欢后山那一片梨树林，如今天气又正好，躺在洁白如玉的花海中，好生惬意。

　　　　林中悦耳的鸟啼声忽的被扰乱，接着远处一大片雀鸟争相飞起，看样子是有人来了，我忙翻身起来，猫着腰找了棵大树躲着。片刻，前方果然想起脚步声，只听那声音缓缓而至，终在远处的梨树林中停住。

　　　　屏住呼吸微微探头看过去，只见一对身着华服的男女相偎而立，面前两个小厮正往地上铺着薄毯，又摆上一张精致的小木桌，添上茶点，这才起身退下。

　　　　只见那男子温柔的扶着他怀中的女子坐下，待将她安顿妥当，才跟着坐到旁边，接着一脸关切的问：“此行路途遥远，赶了一天的路，身体可还受得住？”声音也好生轻柔。

　　　　只听那夫人先是捂着嘴咳嗽两声，一边微微摆手，“无妨。”声音微弱缥缈。看她面色苍白，一副没有神采的样子，想来是身体不大好，好容易喘匀气，才又说：“子贺事务繁忙，还专程抽身陪水萱来行宫，水萱心里好生过意不去，都怪这副身子不争气。”说着，又咳了起来。

　　　　那个叫子贺的男子忙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一边皱着起眉，做生气样：“你我结发夫妻，一切都是我应当做的，你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见夫人平复下来，他递了杯水过去，声音又软下来：“因着之前犯病，你整个冬天都没出过府，我原本就打算着，等天气暖和了就带你四处走走，好容易等到入夏，又正好赶上陛下要来行宫，我知道旁辜山的这片梨树林，自然要带你来看看。这旁辜山的行宫里还有一眼汤泉，我已向皇后请旨，这几日你每天都过去泡一泡，对身体也是有好处的。”

　　　　只见那夫人温顺的点点头，感动得快要哭出来似的，将头靠到她夫君的怀中，隐隐说着什么，听不大清，想是又在道谢。

　　　　原本我是没想偷听的，但看着前面那幅温馨美好的画面，便挪不动腿，那夫妇二人感情深厚，琴瑟和谐，让人心里好生动容。

　　　　他们能出入行宫，只看穿着打扮，便知并非寻常人家，方才又听那男子说，跟皇后请了旨，想来和皇室也有渊源，也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

　　　　忽的想起当初在津国的皇宫里，也看到过如此深情的场景，便是津国陛下同皇贵妃，那夜在长亭之下，看着他们相依而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说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吧！

　　　　几个小厮拉着马车站得老远，林间只有那二人静静相拥而坐，惬意的赏着花，偶尔低声言语两句，声音极小，我已完全听不清，只偶尔听见那女子轻笑几声，想来是听到了什么甜言蜜语，只是那笑声显得此处更加安静。

　　　　因为怕被发现，我一时不敢挪步，只能靠坐在树下耐心等着，眼看着时间也不早了，那位夫人身体又不好，想来应该不会再停留太久。

　　　　林间微风阵阵，透过树叶间隙的斑驳光点一直闪个不停，干脆闭上眼，将头靠在树干上休息，不一会儿便有了睡意，索性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小憩片刻。

　　　　身上寒意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