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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杀的解析-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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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诺的反应,无疑等于变相地承认了于谦和对他的判断。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一个恶魔。”雷诺淡淡地道,“孙黎、游菁菁,曹单她们都爱你,可是你杀了她们。我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杀死那些爱他的人。如果你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
“然后我彻底调查了曹单,以为她就是那个源头。这才明白,你杀她们竟然是因为你爱她们,你认为人只有死了才能得到解脱,才能让她们和你之间建立一种既纯洁又牢不可破的联系。于是,我又以为你是一个疯子,虽然会爱,可是只是一种扭曲的爱。
“最后,当我知道你母亲的事,我终于明白,与其说你是个恶魔,还不如说是一个可怜虫。
“但是我不同情你,一点儿也不。”
于谦和的脸苍白得透明起来,嘴唇又抿紧了几分。放在桌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捏成拳头,青色的筋脉猛地从白皙薄弱的皮肤下暴突出来。像是某种细小丑陋的虫儿正努力地要从他的身体里面钻出来。
雷诺:“不如让我们从头说起。
“在你可悲的人生中,有三个女人很重要。第一个就是你的母亲。
“我看过你母亲自杀的所有报告。在你长大的那幢小洋房里,一楼有一个杂物间,里面有一把生锈的铡刀。那把铡刀上只发现了你母亲的部分指纹和大量的血液,还有一路滴落的血迹从铡刀一直延伸到杂物间的门口。而你母亲就是在门口的门锁上,用一条丝巾把自己勒死了。”
女人断气的模样,冷不丁地,像一道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海。
“本来她的死一直存在一个谜,那就是她的十根手指不见了。当年办案的同行找遍小洋房的每一个角落,就是找不到那十根手指。所以,虽然现场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他们还是一再地怀疑这是谋杀。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女人先是把丝巾在门锁上扎好,再自己用铡刀铡下十根手指,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然后一路滴着血回到门边,把头伸进扎好的丝巾里;还是有一个凶手先铡断她的手指,再勒死她,并且消除了一切痕迹,然后出于某种目的带着那十根手指离开了。
“谁都会觉得真相是后一种。直到今天,还有一些退了休的警察坚持这是谋杀。”
“你母亲究竟把自己的手指藏在什么地方,我不想知道。但是我知道,她一定在临死前告诉过你。”雷诺淡然地望着于谦和,嗓音出奇地轻柔,“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于谦和沉默地望着他。
“她的脸是不是很苍白?喘息是不是很痛苦?鲜血不停地流出来,流得满身都是,满地都是。”
雷诺绵软的语调就像一只温柔的手,将他深埋在记忆里的那一天,又轻轻地、袅娜地牵引出来。他不由得颤抖起来。明知道雷诺在故意引导自己,可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海已经被搅动起来,只能无法控制地,跟随着他一个一个的问句,将女人的脸,女人的身体,一笔一画地在脑海里复原出来,鲜活起来。
女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冰雪刻出来的假人。丝巾勒得她的脸颊有点儿变形,时而喘上一口气,时而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气流声,时而什么声音都没有。手指断处,血肉翻现、红得发黑,但仍然可以看得到森白的骨茬。
她就向他伸出了那么可怕的手,吓得他当场哇的一声尖叫出来,想哭的,可是只会干号,流不出一滴眼泪。他战战兢兢地站在杂物间前的走廊里,不敢往前走,也不敢往后退。两条腿抖了不一会儿,腿裆里就有一股热流止也止不住地淌下来。
想到这里,于谦和好像又变成了那个无助、恐惧的小男孩儿。心脏紧紧地收缩起来,脊背一阵一阵地发麻,全身的血液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从头到脚都是冰凉。
可是雷诺显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这仅仅是开始。
雷诺:“她应该哭了吧?”
她哭了吗?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实在看不清楚。
雷诺:“她就快要死了,而她唯一的儿子正在目睹她的死去。她一定哭了。”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果然看到女人充血的如同红宝石的眼睛里,流下了清澈得如同小溪的泪水。
雷诺:“她是叫你过去,让她好好地再看看你?还是叫你走开,不想让你看下去?”
他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尖声厉号,没有眼泪,可是冷汗怎么也流不完。湿漉漉的裤子一开始还热烘烘的,很快就冷下来,黏糊糊地腻在皮肤上。
于谦和出了一身的冷汗,耳旁全是年幼时那场撕心裂肺的惨叫。很吵很吵,吵得他的脑仁儿都在隐隐作痛。一滴冷汗从额头滑下,他本能地眨了眨眼睛,眼前雷诺的脸却还是不可救药地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很怪诞。
脑子里的幻象越来越清晰,眼前的真象却越来越迷离。
“不记得了吗?”雷诺看着于谦和渐渐失神的脸,持续地让他回忆过往,“你记得的。你只是不敢面对。”
于谦和感觉到理智就快从身体里抽离,一把撑住自己的额头,五根手指用力地抓进头皮:“够了。”他错了,不该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还要和雷诺对峙。
而雷诺自然不可能浪费大好机会。这样的破绽,可遇不可求。苗童已经死了。正如于谦和自己说的,虽不是他动手,却也是因他而死。都一样。不能再让无辜的人死去了。
他进一步说了下去:“其实你母亲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一个眼神你都记得清清楚楚。”略略加重语气,再度重复,“你只是不敢面对。”
“住口!”于谦和压抑地低吼,闭着眼睛道,“别说得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可是你就只是那样站着。”雷诺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置若罔闻,自顾自地说下去,“她挣扎了很久,很久,但死亡来得那么缓慢,让她只想快点儿结束。到最后,她不得不向身边唯一的人,也就是你,发出恳求。”刻意地停了一会儿,雷诺诅咒一样地低吟出声,“她有没有向你伸出手?是不是这样说:帮帮妈妈,妈妈很难受。”
“好孩子,帮妈妈一把。”
女人的话语被丝巾紧紧地勒在喉咙里,很艰难才能挤出来,破碎得让他差点儿听不清楚。见他还是只顾呆站在原地大哭,便又吃力地伸出双手,像要抓住他似的,可是没有了一根手指。
“妈妈,真的很难受”
眼泪和冷汗在她的脸上混合在一起,汇聚成道道水流,不停地流进丝巾。
于谦和用上最后一点儿理智狠狠地摇了一下头,想把那噩梦一样的画面从脑子里震荡出去。但是女人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在他的耳边环绕,随着雷诺的引导,越来越清晰。
“可是你还是不敢动,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儿一点儿地咽下那口气。她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活着的时候饱尝了绝望和痛苦,连死也不能”
砰!
于谦和双拳狠狠砸在桌上,霍然起立。椅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摇了两三下勉强没有倒掉。他低着头,视线在两拳之间的桌面微微地来回晃动,不是他不想定下来,而是胸口起伏得太剧烈,不能定下来。他就像一头负伤的野兽,被另一只冷酷的野兽逼到了陷阱边。
整个房间都是他喘着粗气的声音,可是不管他怎么喘息,始终没有办法驱散那种身体内部正在被抽空的感觉,而大脑却恰恰相反,充塞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随时会爆裂开来一样。
“雷警官,”蝼蚁也会有求生的本能,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既然你们已经证明我不是杀死苗童的凶手,那我也该走了。”
此言一出,玻璃那一面的人无不心惊。大半的人不约而同地往前一倾,甚至有人干脆站了起来。没有一个不睁大了眼睛。
谁都看得出来,现在正是箭在弦上。是扣弦放箭,正中目标,还是就这样放走目标,黯然收弓。但是他们也都知道,从法律上讲,他们已经没有理由再留住于谦和。
所有人都不觉出了一手心的冷汗,一齐盯牢雷诺想:他会怎么做呢?
可惜雷诺背对着他们,谁也看不清他的脸。只是从他的背影可以看出,他的坐姿一直都没有变过,肩膀的线条还是那么放松。
“随便你。”他说。
于谦和抬起头,看清雷诺并不是说笑。他又喘了两口气,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力气,便果断地向门口走去。短短的几步路,却吸引了太多的目光,唯独少了一个雷诺。
刘军着急道:“雷队不会真的就这么让他走了吧?”
李兰也急,凶巴巴地道:“闭嘴!”
众人眼看着于谦和一手握住门把,就要拧开,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你真想走吗?”
第115章 崩溃(3)()
当雷诺的声音再度响起,于谦和的手也停住了。虽然他没有回头——他必须承认,这一刻他竟然不敢回头了——但是他也照样可以“看”到雷诺一定正在深深地,却也淡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就是那淡然的眼神却可以发挥最强有力的吸引,使得他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黏液粘牢了。
雷诺问:“这二十年来,有没有一个人可以像我一样,知道你在想什么?”
聂晶不觉又向前迈了一步。她听得出雷诺的声音又恢复了轻柔,甚至比一开始还要轻柔,节奏也更为舒缓。几乎令她有了一种错觉:这一刻,一点儿也不像是警察和罪犯之间的较量,倒更像是朋友之间的细语。
不,不对。这样的错觉实际上可危险得多。
她忽然想起传说中,专以歌声引诱往来船员的海上女妖塞壬。女妖的声音让人无法抗拒,就算船员们明知那是一种危险,也难免被那声音吸引过去,落得一个被吃入腹的下场。
雷诺当然不是塞壬。他也没有歌唱。可是那兼备了引导和危险的声音,只能让聂晶联想到这个传说。
而于谦和的停止,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的手就在门把上,他的脚就站在门后,却迟迟不能转开门锁,大步走出去。其实只需要一步而已。
“你让我别说得好像什么都知道”雷诺无声地扬了一下嘴角,“可其实,你知道我说的就是事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难道就不想有一个人,最起码有一个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于谦和握住门把的手渐渐用力起来,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地暴突起来,弯曲的弧度有点儿骇人。
雷诺:“但是如果,你现在走出了这个门,就真的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在单向玻璃的那一边,所有人都摒住了呼吸,看着于谦和的一举一动。等得人心脏都快麻痹了,他终于慢慢地松开门锁。转过身来,望着雷诺惨然一笑,又一步一步地走回来。将椅子摆正,和雷诺面对面地重新坐下。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闭眼睛的闭眼睛,捂胸口的捂胸口。短短的一分钟,心脏就经历了几次大起大落,简直潮起潮落一般。这滋味可不好受,是个人都有点儿虚脱了。
“你说吧,”于谦和说,“我会一直听到最后。”他明知道这无异于自杀,可是实在没有办法抗拒这沾染着死亡的诱惑。不可否认,雷诺对自己的评价很准确,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比雷诺更了解他了。他真的很想知道,雷诺究竟能对他了解到何种程度。
雷诺也给出自己的承诺:“我保证,只要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绝对不会有人强迫你留下。”
于谦和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嘴角。其实他也知道那道薄薄的玻璃后想必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但是无所谓。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只有他和雷诺,根本容不下其他人。
雷诺便又重新拾起思路:“如果我说错了,你随时可以纠正我。”
于谦和冷冷一笑。
雷诺:“你母亲死后,你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了,很快离开了那个小县城。他们很爱护你,你也过得很幸福,幸福到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亲生母亲的死。
“可是这种事,没有人会忘记。它会像一个梦魇,”伸出一根食指,极其缓慢地指了一下自己额头,“潜伏在你的脑子里,等待着一个被激活的机会。
“我思来想去,这个激活的机会恐怕是发生在你和丁浩然上大学的时候。你和丁浩然是很要好的朋友,自然会碰到丁树海。
“也许是因为你母亲生前,和你提起过丁树海,又或者是因为丁树海提到了你母亲,才让你发现你和他们父子的关系。那个男人,一面冷酷地抛弃了自己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一面却又和别人的妻子有私情,还对那个本来是私生子的儿子疼爱有加。多么可笑的错位。”
“也没有那么可笑。”于谦和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儿子。”
雷诺轻轻挑了一下眉毛,敏锐地反问:“你这是在替丁树海说话?”
于谦和后知后觉地抿了一下嘴唇。
雷诺暗想:看来,那天的那份生日礼物比他预料中的还要复杂。那就更好。于谦和的心被搅得愈乱,成功的天平就会愈发倾向他这一边。他要用尽所有的优势。
雷诺淡淡一笑:“那又如何?如果他知道有这样一个儿子,也许就不会将你母亲弃之不顾吗?”
于谦和默然。
雷诺:“于是,你想起了你的母亲。想到她曾经也才华横溢、前途光明,却在一个无名的小地方以那样一种悲惨、凄厉的方式死去,还让她年仅十岁的儿子独自目睹了这可怕的一切。这些,都是拜丁树海所赐。”
“不。”于谦和忍不住打断了,一说起那两个生了他的人,他总是很难压抑住心底的躁动,“丁树海是罪魁祸首,但是她也难辞其咎。既然不想要孩子,为什么还要生下他。生下了他,却又不爱他。”
他没有办法不说清楚。一点儿也没有发觉,自己已然加入了雷诺的独角戏。
“你认为她不爱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雷诺丝毫不掩饰眼神里的怜悯。
于谦和:“不是吗?什么样的母亲,才会那么残忍地死在自己孩子的面前?”
雷诺暂且顺势而为:“但是她已经死了,所以你把所有的恨都转移到丁树海的头上。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
于谦和有点儿意外地一挑眉头:“雷警官也会有想不明白的事?”
雷诺不想节外生枝,只继续问:“丁树海把丁浩然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同时,丁浩然又是第三者的私生子,你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恨丁浩然吗?”
于谦和的面上闪过一丝反抗:“你怎么知道我不恨他?”
雷诺:“你恨吗?”
于谦和:“他没有让我恨的价值。”
雷诺觉得这种看似超脱,实则模棱两可的答案更有意思:“既然连让你恨的价值都没有,恰恰说明他在你心里没有丝毫的分量。那还有什么顾虑呢?你为什么不向他下手?你最终的报复对象是丁树海,可是伤害丁浩然,不是比伤害丁树海本身更有用吗?”
一连串的疑问像汹涌的海水一样,后浪推着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于谦和无言地抿紧了嘴唇。
雷诺:“可是你在他身边待了十一年,都没有伤害他。”
“是他太迟钝了。”于谦和突然又出了声,有点儿急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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