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有回时-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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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真是的，雍亲王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回府途中一直在禅房内听法师解签的赫舍里氏听闻隆科多在等她时见了胤禛，不免责备，“我不去请个安问个好，多失礼！”

　　　　“额涅在听签解，心诚则灵，儿子怎么能打扰呢？何况您算是雍亲王的长辈，不请安也无妨。”隆科多说得理直气壮，可赫舍里氏却听了一肚子火，想着哪日进宫了一定要跟自己的女儿好好数落数落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你说隆科多这小子，自打迎了那不三不四的李四儿回来，就成天给我和你阿玛添堵！”贵妃已经记不清这是赫舍里氏第几次向自己数落隆科多的不是了，“隆科多说这个女人是他的福星，有了福星连爹娘也不要了？要是没有他阿玛，没有你姐姐和你，他的锦衣玉食哪里来？”想起佟世棋，赫舍里氏不免淌眼抹泪起来。

　　　　“额涅您别这样——”贵妃一面递上帕子给赫舍里氏，一面紧张地四处张望，生怕屋里有人听了闲话去，“这话咱们母女俩关起门来嘀咕两句倒也罢了，给旁人听了去可怎么好？”赫舍里氏抽抽搭搭地听了贵妃的话，终于想起自己是在宫里，忙止住了话头，摇头暗示自己再也不失言了。

　　　　“隆科多已经长大了，现在官场上也是一人物，他有他自己的打算，不是你我能『操』心的。”贵妃听了弟弟隆科多的风流荒唐事，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但她亦知自佟佳氏族人一向放浪不羁我行我素，有时候连皇帝都对佟家人没奈何，何况她一介女流？她虽看不惯，但这人终究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她在一日，就要保全他一日。

　　　　“唉，我和你阿玛早晚要被他和那个泼『妇』气死！”李氏入府后，赫舍里氏的好脾气便已消磨殆尽了。看见母亲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贵妃心如刀绞，却也无能为力。

　　　　“贵妃娘娘，怎么看您今日仿佛没有什么胃口的样子？”赫舍里氏离去不久，贵妃想起晚膳似乎约在了瑭淑的暖阁中，匆匆梳洗了一遍就去了。瑭淑夹在她碗里的八宝鸭是瑭淑新学的佳肴，她也是食不甘味。这样的反常瑭淑自然看在眼里，“我这八宝鸭子看来火候还差了些——”

　　　　“啊……鸭子不错！”贵妃这才回过神来，表现出很喜欢这道菜的样子，“下回做给皇上吃，一定能留得住。”

　　　　瑭淑听得出来这是一个勉强的玩笑话，但她还是欣然接受，“佟夫人身体可好？”

　　　　“挺好的，多谢你惦记。”贵妃用帕子掩饰住自己的低落，“天『色』不早了，今儿我有些乏，就先回去歇着了。”

　　　　瑭淑一路搀着她出了门，见她进了屋方才踏实。夜里瑭淑辗转反侧，想着贵妃究竟为何今日如同丢了魂一般——瑭淑招待自己亲人的时候总是高高兴兴的。虽然母亲已经不在了，姐姐妹妹如今都嫁到了京城，总是一起追忆过去在东北的那些天寒地冻心里热乎的日子。贵妃见了母亲，怎么反倒一次比一次心思沉重了呢？她不明白。

　　　　瑭淑有瑭淑想不明白的事，皇帝也有皇帝想不明白的事——这年四月，噶尔丹的侄子，准噶尔大汗策妄阿拉布坦侵扰哈密。皇帝从不怀疑准噶尔部的野心，当年策妄阿拉布坦肯与皇帝结盟消灭噶尔丹，是因为他与噶尔丹有仇。现在噶尔丹已死，策妄阿拉布坦利用皇帝拥有了准噶尔部，他的野心藏不了太久的。皇帝只是没想到平静的时间这样短，连二十年也没有。

　　　　当前线将领阵亡的战报摆到正往塞外避暑的皇帝的几案上时，皇帝才彻底相信策妄阿拉布坦真的反了。看到一个个曾经熟悉的脸孔成为阵亡名单上的白纸黑字，皇帝的眼眶湿润了。

　　　　“汗阿玛切莫伤心，千万保重龙体！”被召入牙帐议事的胤祉与胤禛看到此情此景，不免被皇帝的赤诚之心感动。出于孝顺，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劝慰。

　　　　“承平日久，这些将士能够奋勇向前，实在精神可嘉，要大大褒扬，抚恤其家人才是。”皇帝渐渐意识到战争的迫在眉睫，脸上的皱纹似乎又加重了些——然而他已经年迈，叫他如从前那般亲征准噶尔，怕是再也不能了，“此次准噶尔侵扰哈密一事，你们怎么看？”

　　　　胤禔胤礽被圈禁后，胤祉胤禛便成了阿哥中的长子。皇帝此次召他们来问话，二人心中皆是欣喜的。胤祉如今编纂着历算书籍，颇有“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如今皇帝问起对准噶尔用兵的事，他虽很想表现一番，却也不知如何回话合适，索『性』便推说早知雍亲王胸有成竹，愿听他高见。心想不如先听胤禛如何回答，观察皇帝是何脸『色』再做打算。

　　　　“胤禛，你怎么看？”皇帝开口问时，胤禛确实早已想好如何作答了。

　　　　“汗阿玛当年剿灭噶尔丹时，本就该将策妄阿拉布坦一并剿灭。当日不过是看他老实，皇上仁慈饶他苟且偷生罢了。如今他背信弃义，自然应当替天行道。”胤禛说得豪迈，胤祉在一旁却觉得说的都是空话，只在心里暗暗笑话。

　　　　“嗯，胤祉你觉得呢？”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坚定了剿灭策妄阿拉布坦的决心。

　　　　“儿子以为，剿灭是一定要剿灭的，只是发兵声讨终究是劳民伤财的事，需要仔细筹谋，不可意气用事。不如先观察一段时间再兴王师不迟。”胤祉知道皇帝仁慈，尤其反对贸然兴兵，自己的答案一定是稳妥的。

第三十五章　鹤发多愁犹警惕（）　
与胤祉胤禛议事后不久，皇帝即遣人晓谕策妄阿拉布坦速速止戈，安分守己，否则将亲自率兵征讨。京城弥漫着一股久违的战火气味，这种气味与皇子之间争夺储位弥漫开来的硝烟混在一起，一时弄得人心焦躁。

　　　　皇帝虽然深知阿哥们早已蠢蠢欲动，但当胤礽的一封矾书与胤禩一通与门人何焯的书信摆在眼前时，他的内心仍旧久久不能平静。

　　　　“若予得出，尔等必居高位。”

　　　　“先生要着实节哀保重身子，思将来上报皇恩。”

　　　　胤礽与胤禩对他人的许诺就这样同时摆在皇帝眼前，仿佛在嘲笑年过花甲的皇帝才是最没有未来之人，胤礽胤禩都比他有盼头。皇帝冷笑一声，将两封书信收好贮于匣内，不顾侍从劝阻走入风雪之中。

　　　　“这么冷的天儿，皇上怎么——”见到斗篷上全是雪籽的皇帝，瑭淑与贵妃俱是一惊。皇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乏了想在瑭淑屋里歇会儿，贵妃忙吩咐宫人将瑭淑屋内的炭火点旺些，吩咐她们预备『奶』茶糕点。瑭淑与贵妃告辞，引皇帝入得屋内。

　　　　“眨眼又是一年了，这都五十四年冬月了。”皇帝一眼瞥见墙上贴着的九九消寒图“垂”字已填了大半，不由更加悲从中来，“朕都不知道这一年是怎么过的，一抬头就没了。”

　　　　“皇上万岁，这才到哪儿啊！”瑭淑为皇帝斟了一杯『奶』茶，放下茶壶忍不住搓了搓手，皇帝见状也无心端起『奶』茶来喝，只将瑭淑的柔荑握住，藏在自己宽厚的袍袖内，笑问道，“还冷不冷？”瑭淑被这样宠爱着，整个身子都烧起来了。她只是红着脸摇摇头，把自己的两只玉臂更往皇帝那袖子里伸了一些。

　　　　皇帝这一两年越来越喜欢跟瑭淑在一起了——与四妃见面，她们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宝贝儿子。他很怀念阿哥们还没有成人的时候那个敢与他在马场一较高下的宜妃，但也只能是怀念而已。召见年轻妃嫔侍寝，如花美眷唾手可得，但那些年轻女子个个都怕他，都只是任凭他摆布的木偶而已。

　　　　“快喝罢，『奶』茶该凉了。”瑭淑将手臂从皇帝的袖口移开，端起还有些温热的『奶』茶，皇帝笑着喝了，又任由瑭淑拭去嘴上的泡沫，忽然攥住她的手闻了闻帕子道，“好香。”

　　　　瑭淑顺势往皇帝怀里一歪，好让皇帝轻而易举地吻到自己。一阵翻云覆雨后，皇帝心中的不快散去大半。瑭淑满足地起身整理好衣装，皇帝拿起案台上的一只翡翠鸳鸯梳子，替她整理起『乱』发来，“今儿唐突了一些，可还喜欢？”

　　　　瑭淑意犹未尽，一颗心还扑扑跳个不停，根本不知怎样回答皇帝的问话——自康熙四十七年废黜胤礽后，瑭淑与皇帝便难得这般快活了。皇帝日渐年迈，已是近黄昏，瑭淑却还是青春正当时，常常心火难消没奈何。今日这一遭人间天上，真教她回味无穷，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就是登时死了也值得。

　　　　皇帝见镜中的瑭淑低头红脸，便呵呵笑起来，知道再不必问——今日两封书信摆在案头，他看罢便窝了一肚子火。来承乾宫的路上，他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朕老了吗？这江山朕坐不得了吗？”现在看见瑭淑愈发水灵的肌肤，看见她含羞的模样，皇帝停止了对自己的怀疑。

　　　　八贝勒府中的胤禩如今正是如坐针毡，皇帝年初因海东青一事停了他的俸禄，现下又拿获何焯与他来往的书信，几乎要坐实他觊觎皇位，不忠不孝的罪名。自从良妃逝世，胤禩再没能过一天安稳踏实的日子。

　　　　“八哥，你别急啊——现在该哭的是咸安宫里那位！”胤禟倒觉得皇帝截获的书信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他所支持的好哥哥将来还是有机会大展宏图的，“自家福晋生了病，就病急『乱』投医，为了能东山再起做个大将军，连自己昔日的仇人都敢用，你说他能有不完的道理吗？”胤礽写信求援的对象，正是当日策划饿死胤礽叔外公索额图的普奇。胤礽自打听说策妄阿拉布坦在北境挑起事端，一心只想借此机会重出江湖。也不管什么仇人不仇人，只要能帮他脱离困境的，此时此刻就是朋友。至于仇恨，便是后话了。

　　　　“何先生的信一落在汗阿玛手里，咱们的人就告发了二阿哥。现在汗阿玛面前同时摆着两件事，何先生的事总归不至于那么严重了。”胤禩已是泥菩萨过河，自己已然在走下坡路，便也不怕跌入谷底了。只是想到崇敬欣赏的何焯先生要被自己连累，胤禩总是于心不忍，如今只求皇帝仁慈，能够网开一面。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八哥你还想着什么何焯！”胤禟闻言，心中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只锤了锤桌子表示愤慨。

　　　　“我倒觉得八哥担忧的对。”一直在旁默默观察的胤祯见胤禟如此愤怒，终于忍不住起身劝道，“咱们广结人心，结的都是善缘。既然人家跟了咱们，咱们就得拿出诚意来。不能亏待人家，更不能落井下石。”

　　　　胤祯一番话，字字句句说到胤禩的心坎上。胤禩不禁拍了拍胤祯的肩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有那么一瞬间，胤禩甚至想到自己倘若彻底没了希望，不如全力以赴支持眼前这位勇敢侠义的好兄弟。大清的未来倘若不能被握在自己手里，那么握在一个与自己志趣相投的人手中也未尝不是一个足够美好的结果了。

　　　　胤禩在对自己前途的担忧与对胤祯的期冀中等来了皇帝的宣判，何焯丢了功名，身陷囹圄。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与胤礽暗通款曲的普奇被□□，传递书信的太医判了斩监侯。这样一来，胤礽便如胤禩兄弟所愿再难起复了。嫡长子没了当皇帝的机会，他们这些庶子希望又大了一些。

　　　　“隆科多送信来说，听闻汗阿玛处置了普奇，八弟他们不知道有多得意呢！”胤禛不愿让旁人知道自己与隆科多的联系，特意吩咐他通过一可靠的，常出入雍亲王府的人将信件转交给自己，阅后即焚。因此隆科多表面上还与胤禩等人亲厚，是八贝勒府的常客。这日腊八节，胤禛胤祥兄弟二人下朝后便在雍亲王府小聚吃粥。一碗腊八粥下去，胤禛早已面『色』红润，趁着这股热乎劲赶紧与胤祥分享自己内心埋藏已久的秘密，“那样张扬，也不想想自己的门人是如何被连累的——除非汗阿玛一时糊涂，否则断断不能将我大清江山托付此人。”

　　　　“如今北边战事一触即发，二哥也是想及时脱困才慌不择路。”胤祥与胤礽同样是幼年丧母，孩提时代没少得到胤礽的关心爱护。如今胤礽做了丧家之犬，胤祥心中难免恻隐，“八哥他们幸灾乐祸，实在是不应该。”

　　　　“十三弟你还是那么纯良——大概我永远也做不到你这样罢！”想起胤祥曾经为担保胤礽吃的那些苦，胤禛至今仍忍不住一阵心疼。

　　　　“我也做不到四哥这样有决心。”胤祥眼见自己的坚持能够被胤禛理解，心里泛起一股暖流，“像我这样总是于心不忍，大约也成不了什么大气——这么多年了汗阿玛也不曾原谅我，怕是很难有机会了……”

　　　　“一定会有机会的！”胤禛听胤祥说出这样的丧气话，忽然更加充满斗志起来，“你这样纯良忠义的人，应当是国家的栋梁之才。汗阿玛一时在气头上，打击你一下也是可能的，说不定只是挫挫你的锐气——要是汗阿玛真厌恶了你，不早该圈禁你了么？”

　　　　“汗阿玛厌恶八哥结党，不也没除了他的爵位么？”胤祥知道自己和胤禩一样，在皇帝那里彻底凉了——过去被皇帝宠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八年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双病腿日复一日地隐隐作痛，消磨着他的意志。胤禛的蓝图在雍亲王府的书房里慢慢有了模样，胤祥有一点期待，但更希望皇帝万寿无疆，这一天晚一些，再晚一些到来。

　　　　胤祥的一句话将胤禛问得哑口无言。多年以来胤禛一直在小心翼翼揣摩着皇帝的心思，迎合着皇帝的喜好，似乎是很成功的——然而他究竟了解自己的父亲多少呢？皇帝会相信自己眼前这个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胤禛吗？皇帝真的不预备原谅曾经被自己捧在手心的胤祥了吗？真的不会给胤禩任何希望了吗？……当接二连三的问题闪过脑海，胤禛才发现自己对皇帝实际上一无所知。他唯一能够把握住的只有自己，除了相信他的谋储计划一定会使自己脱颖而出，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

第三十六章　莫道天公有不平（）　
冬尽春来，当瑭淑还在怀念康熙五十四年的梅花香气，畅春园里早已不知不觉姹紫嫣红了起来。皇帝万寿节刚过，这日万几余暇，便与几位妃嫔一道陪同太后在园内赏花——去岁入冬后，太后长期卧病，直到回暖后方才有了些许精神。皇帝这才意识到年过古稀的太后似乎没有多少日子了。想到这个没有生养自己，却被他叫了一辈子“额涅”的女人即将离去，他还是会不舍。

　　　　“额涅您瞧那枝头的玉兰花开得多好！”瑭淑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去，白中透粉的玉兰在枝头一朵一朵地开着，仿佛比宫中御花园里的那些花儿更有精神些。太后好容易出来游玩，又有皇帝陪伴，自然看什么都是好的，只不停地笑着，『露』出两颗黢黑欲坠的门牙，那为数不多苟延残喘的牙齿。

　　　　“索宁啊——索宁——你过来！”在玉兰树下赏玩了一会儿，太后忽然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回头四处找寻。尾随其后的妃嫔们听见索宁这个名字，纷纷后退让位。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常服袍，像太后一样梳着盘头麻花辫的女子从队伍最末小步上前，拘谨地向皇帝行礼后，方才熟练地扶住太后道，“奴才在。”

　　　　“今儿我在，你怎么也不陪着我！”博尔济锦氏照顾太后多年，太后已然习惯了她的陪伴。今日她不过是离开片刻，太后已像小孩子一样嘟起嘴，“下次不许了——”

　　　　“是，奴才谨遵懿旨——”博尔济锦氏很少有机会离皇帝这么近，感觉得到他呼出来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