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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投珠-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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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银行里出来一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东西呢?”

    这是有人许下要买,对方取钱的工夫却遭了抢。纪慎语朝包袱努努嘴,心跟着疼,他虽然没有火眼金睛,但他知道作伪会有什么破绽,那方瓶没有丝毫瑕疵,至少值七八万。

    对方火了:“说好的等我取钱,怎么成这样了?你赔!”

    老爷子气虚:“我赔不了……”

    “……我□□祖宗!”对方破口大骂,资深爱好者,眼里只有物件儿了,到嘴的鸭子一飞,恨不得六亲不认,蛮不讲理。

    纪慎语帮老头擦鼻血,他不擅长骂人,不由得想念起丁汉白。等那人骂够了离开,他扶着老头到街边打车,好人做到底,再去趟医院吧。

    一检查不得了,除却外伤,老头原来还有癌症。

    纪慎语懂了“救命钱”是什么意思,交住院费的时候没含糊,再加上七七八八,两万三去掉大半。他守在病床边,拧『毛』巾给老头擦脸,擦完脸擦手,发现老头的右手有六根手指。

    “我姓梁,梁鹤乘。”老头说,“生下就是六指儿,没吓着你吧?”

    纪慎语摇摇头:“爷爷,我怎么联系你家里人?”

    老头说:“孤家寡人,你不该管我。”

    纪慎语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钱掏出来,自己留三百,余下的塞到枕头下:“爷爷,我陪你到晚上,钱你留着花吧。”

    老头一把浊泪:“我哪能要你的钱,住院费我也得还你……”

    “我师父说——”问起来还要解释,纪慎语改口,“我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有忙不帮,错过是要后悔的。”

    老头又问:“你这个小娃娃,怎么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对方已经太可怜,纪慎语不忍欺骗,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儿一五一十讲出来,眨眼间陪对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辞,拎着空『荡』『荡』的背包搭车,脑中过电影,一帧帧一幕幕,演到最后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车,他下车后在街口遇见丁汉白,丁汉白聚会归来,染着淡淡的酒气。

    纪慎语终于见着亲人了,不算亲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么多天,手指尖至今还疼,到头来只剩下三百块。

    这叫什么呢,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慎语何其委屈:“师哥……”

    丁汉白发怔,寻思着他们不是吵完架在冷战吗?不记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当纪慎语已经凑上来,仰着头,巴巴的,似是讨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后脑勺,这次知了轻重,轻轻地『揉』,慢慢地问:“怎么了?”

    纪慎语自觉毁诺,面『露』难堪:“我不能送你礼物了。”

    丁汉白没料到这原因,不容商量地说:“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现在就送,让你给什么就得给什么。”

    纪慎语慌了,等对方为难他。

    结果丁汉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随便笑一个。”

    旧门板掩着,中间被腐蚀出一道缝隙,能窥见狭小脏污的院子,纪慎语小心地推开门,入院后闻到一股发酸的『药』味儿。

    他往屋里瞧,可是窗户上积着一层厚厚的腻子,估计好几年没擦过。屋门关紧,两旁的春联破破烂烂,应该也是许多年前贴的。

    “爷爷?”他喊。

    “哎!”梁鹤乘在里面应,嗓门不小却非中气十足,反而像竭力吼出,吼完累得脚步虚浮。屋门开了,梁鹤乘立在当间,下场雨罢了,他已经披上了薄棉袄。

    纪慎语踌躇不前:“我、我来看看你。”

    梁鹤乘说:“我等着你呢。”和出院那天说的一样,我等着你呢。

    纪慎语问:“我要是不来,你不就白等了吗?”

    梁鹤乘答非所问:“不来说明缘分不够,来了,说明咱爷俩有缘。”

第32章() 
师父知道徒弟心『乱』; 便去里间躲懒; 没有多言。

    纪慎语对着玉薰炉发怔; 试图一点点捋清。张斯年的徒弟是丁汉白,等于比试玉童子是输给了丁汉白?还有合璧连环; 合璧连环最后是落入丁汉白的手里?

    那……纪慎语心一慌; 眼神发直; 原来丁汉白口中的“那个人”; 竟然是他自己?是他让丁汉白钦佩; 是他让丁汉白殷勤地恳求交往,他盯着桌沿,千般难以置信。

    再回想昨日; 他甚至酸气呛人地和丁汉白吵架; 真是乌龙又荒唐。

    纪慎语枯坐许久,琢磨许多,心一分分静下来; 逐渐从惊喜中脱身。他去找梁鹤乘; 问:“师父; 我师哥找了你几次,他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梁鹤乘说:“终于肯问我了; 你们师兄弟真折磨人。”他将丁汉白的想法计划一一告知,“我瞧得出来,你师哥他本事大; 野心也不小; 家里那三间玉销记满足不了他; 更拖不住他。”

    纪慎语未接话,丁汉白说过自己姓丁,玉销记是与生俱来的责任。他无法判断丁汉白到底有什么打算,但丁汉白瞒着家里拜师、倒腾古玩,说明二者目前是冲突的。

    梁鹤乘问:“你打算告诉他吗?”

    纪慎语说:“我不知道。”他跟着梁鹤乘学这个全因喜欢,并且不愿荒废纪芳许教他的技艺,只偷偷的,从未企图获取什么,更没远大的雄心壮志。

    时候不早了,纪慎语包裹好玉薰炉带走,一路小心抱着。到家悄悄藏好,便立即去大客厅帮忙,丁延寿问他考得怎么样,说着说着咳嗽起来。

    纪慎语奉一盏茶:“师父,再煮点小吊梨汤吧?”

    丁延寿说:“得『药』片才压得住。”他让纪慎语伴在身边看电视,“暖和天还好,稍微一凉就闹『毛』病,我该服老了。”

    纪慎语忽觉感伤,他惧怕生老病死,因为亲眼见过,所以格外怕。“师父,你根本就不老。”声音渐低,他不想说这个,“师哥呢,他不是去玉销记上班吗?”

    丁延寿笑道:“他啊,上个班雷厉风行的,把伙计们的『毛』病整治一通。下班把我送回来,又开着车不知道去哪儿潇洒了。”

    丁汉白没去潇洒,送完丁延寿立即去淼安巷子,还曾和纪慎语搭乘的公交车擦肩。敲门,等梁鹤乘来开,他不进去,问候完打听玉薰炉如何如何。

    梁鹤乘只说,徒弟已经拿回去修了,周末来取。

    丁汉白心急:“梁师父,我师弟为这事儿连饭都吃不下,希望能尽快——”

    梁鹤乘一笑:“他昨天吃不下,可能今天就吃得下了。”

    丁汉白懵懂,但门已经闭合,只好打道回府。亏他横行无忌活到二十岁,如今低声下气求人,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为了什么?就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南蛮子。

    那小南蛮子还算有良心,撑着伞在丁家大门口等待,不够,又沿着刹儿街踱步。见汽车拐进来,一溜烟儿跑走,假装自己缺心少肝,不懂体贴。

    饭桌略微冷清,二叔一家都没来,丁延寿说:“昨天发疯,谁还敢跟你家一起吃饭。”

    丁汉白进门听见:“拉倒,人多我还嫌挤呢。”

    他泛着湿冷气,面前应景地搁着碗热汤,瓷勺一搅,金针少瑶柱多。“这汤谁盛的?”忙活一天,他看看谁这么心疼自己。

    旁边的纪慎语惴惴:“我盛的,怎么了……”

    丁汉白嘴硬改口:“盛这么多瑶柱,别人不用吃吗?”

    纪慎语无话可辩,给自己盛时只要清汤。吃了片刻,他扭脸看丁汉白,小声地,忍不住一般:“师哥,你昨晚不是跟我和好了吗?”

    丁汉白撇开目光:“少自作多情。”

    纪慎语又问:“那你什么时候跟我和好?”

    丁汉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你还让不让我吃饭了?”他高声,竭力掩饰自己心慌。

    这厢嘀嘀咕咕,那厢丁延寿又咳嗽起来,惊天动地。平静后嘱咐丁汉白看店,他要休息几天,咳出的两目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险些滴落汤碗。

    纪慎语未发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顾丁延寿入睡。他伺候纪芳许时什么活儿都干,纪芳许下不来床,他端屎端『尿』,徒弟当如此,儿子更当如此。

    而丁延寿睡前说,就算以后垂暮枯朽,有丁汉白和他看管玉销记,就算一觉不醒也瞑目了。那声音很轻,可这句话却有千斤分量。

    纪慎语回小院,一步步那样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贵竹旁做好决定。他不要告诉丁汉白“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也不会答应丁汉白的往来请求。

    他没资格管别人,可他对恩师养父,必须问心无愧。

    就这空当,丁汉白从书房出来了。纪慎语过去,对父亲的问心无愧变成对兄长的于心有愧,望着对方,一时讲不出话。

    丁汉白说:“玉薰炉周末修好,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整天惦记。”

    纪慎语“嗯”一声,嘴唇微张,怔愣片刻又合上。“师哥,”仍没忍住,从他遇见丁汉白,忍耐力总在变差,“你说的那个人,手艺真的很好吗?”

    丁汉白觑纪慎语,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夸奖又惹这醋坛子胡言『乱』语。“雕刻手艺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艺好。”他说,“玉薰炉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

    纪慎语点点头,心中隐秘的自豪感升腾发酵,望着丁汉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汉白奇怪得很:“昨天还恨得一蹿一蹿,怎么现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纪慎语持续走近,直至丁汉白身前,他不回应,盯着对方细看。丁汉白见到玉童子时是何种表情?丁汉白收到合璧连环时是如何欣喜?丁汉白殷勤求师父帮忙时又是怎样的别扭?

    他想这些,想透过此时平静无波的丁汉白窥探一二,却不知自己那专注样子搅得丁汉白心跳紊『乱』。“你盯着我干吗?”丁汉白问,强稳着气息。

    纪慎语也问:“师哥,我在书上见合璧连环,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吗?”

    丁汉白带他去卧室,一个西式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对碧玉连环。并坐在床边,丁汉白轻拿轻放地展示,给他详细地讲物件儿本身,而来历则一带而过。

    纪慎语内心旋起隐秘的快/感,这连环出自他手,被丁汉白宝贝着,而丁汉白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将宝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东西,仍旧盯人,盯也不够,问:“师哥,玫瑰印章和合璧连环,你更喜欢哪一个?”

    丁汉白愣住,试图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欢哪一个。”

    纪慎语说:“更喜欢这个吧,如果更喜欢印章,就会直接回答了。”

    丁汉白语塞,啪嗒盖上盒子,像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也像话不投机半句多。“回你屋睡觉。”下逐客令,丁点情面都不留。

    纪慎语不动:“喜欢哪个是你的权利,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以后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变了。”

    丁汉白实在费解,弄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这好生说话的乖巧模样正戳他神经,舍不得再撵,凶也端不起气势,就这样挨着静坐。

    两臂相触的一片暖热了,惹人眷恋。

    纪慎语明着的一面被嫌弃,暗着的一面被欣赏,左右都很满意。然而这十分短暂,他作为“那个人”将拒绝丁汉白的往来请求,以后也会渐渐失去丁汉白的惦念。

    而丁汉白倒腾古玩的事儿没对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计丁汉白以后的重心。

    夜里,纪慎语只睡了半宿,随后起床修补玉薰炉。万籁俱寂,一屋灯火与他作伴,他应该觉得疲乏,应该觉得倒霉生气,可小心忙活着,竟觉得开心。

    兜转一遭,多有趣儿。

    周六一到,纪慎语谎称约了同学,早早去梁鹤乘那儿。里间,他将修好的玉薰炉取出,这几天多雨,所以阴干有些不足。

    “师父,我没有滑石粉了,你帮我兑一点。”纪慎语挽袖子,最后检查,“碎渣补不上,碾成粉末融树脂涂了,没涂完发现从扬州带来的材料不够。”

    梁鹤乘动作娴熟:“你瞒着你师哥,等会儿他过来可别碰上。”

    纪慎语说:“还早,他周末起得晚。”

    丁汉白往常周末起得晚,偏偏今天没赖床,除却为玉薰炉,他还怀着捉人的心思。玉童子加上合璧连环,再加上这回,三番五次,他一定要见见对方。

    收拾妥当,开车先去世贸百货,初次见面不能空着手,得备份像样的礼物。而且这礼物只能买些俗的,古董贵重,人家反而不好收下。

    丁汉白忽生疑『惑』,十七岁的男孩子喜欢什么?

    他后悔没问问纪珍珠,哎?出门前貌似没见纪珍珠,干吗去了?丁汉白明明要给旁人挑见面礼,却想着纪慎语逛了一路,最后买下一件冬天穿的棉衣。

    北方冷,小南蛮子受不了。

    丁汉白交了钱回神,他考虑这个干什么,“那个人”又不是扬州来的,没准儿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再看尺寸,大小肥瘦全依照纪慎语的身材,根本没考虑“那个人”穿是否合适。

    他只好重新买点别的,花钱如流水,却敷衍许多。

    丁汉白到淼安巷子外熄火停车,看看表,等一刻钟后的准点上门拜访。

    十分钟过去,指尖拨动活环,叮铃一声脆响,纪慎语舒口气,对着恢复完好的玉薰炉爱不释手。梁鹤乘凑来,称赞道:“瞧不出『毛』病,丁点都瞧不出来,这就叫以次『乱』正。”

    纪慎语将旧衣塞回书包,要重新找点旧报包裹。吱呀推开门,他去邻居家借点废纸,遥遥晃见巷口的汽车,步子急忙刹停。

    是丁汉白的车……

    纪慎语掉头返回,冲进屋拽上书包就跑。“师父,我师哥已经到了!”他顾不上解释,生怕与之碰头,“我先溜了,你帮我回绝他,就说以后做东西也不要再找我。”

    他说着往外跑,门启一条缝儿,确认无人才从缝儿中钻出,挂住什么,只得使着蛮力向外冲。张望一眼,丁汉白正下车,他立即朝反方向奔跑,到巷子尽头再绕出去。

    丁汉白拎着满手见面礼,殊不知想见的人已经溜之大吉。他走近开腔:“梁师父,我是丁汉白,进去了啊。”

    梁鹤乘引他进屋,进里间,满屋器玩撩人。丁汉白想起张斯年那一屋,真真假假充满蛊『惑』,这一屋更有意思。可他顾不上看,问:“梁师父,你徒弟没在?”

    梁鹤乘说:“真不巧,他前脚刚走。”

    丁汉白急道:“您没说我想见见他?那我什么时候再约个时间?”

    梁鹤乘转达:“他对你提的合作没兴趣,而且他是个怕生的孩子,不愿意有过多接触。”

    这说辞谈不上委婉,丁汉白彻底遭拒。他只好按下不表,转去看玉薰炉。“这……”他讶异非常,玉薰炉碎裂痕迹难寻,仿佛不曾摔过。

    丁汉白士气重燃:“梁师父,你那高徒我迟早要见,见不到我就堵,堵不到我就捉。我这人不是君子,什么损招儿都干得出,大放厥词也是常有的事儿。今天错过,下一回、下下回,我包下追凤楼请你们师徒吃饭。”

    梁鹤乘惊骇不已,没想到丁汉白这样不加掩饰。丁汉白倒是利落,宣告完收拾玉薰炉就走,步出小院,草草环顾,房檐破损窗户积灰,就那几盆植物生得鲜亮。

    可为什么,那植物越看越眼熟?

    丁汉白不好多待,迈过门槛转身道别。门徐徐关上,他敛目垂眸,定住、愣住、恍惚不解地俯下身去,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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