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签-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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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边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两人在门前院子里找到屋主，拿出一点银钱想买些热汤食。这户人家的对联并非红色，而是白色，显然有新丧。

　　　　主人是山野村民，热情好客，再三推辞不肯收钱，这正是元宵节，多两个人多一些热闹。屋中只有一个老妇人带着一个几岁大的孩童，经过攀谈才知道，新丧是这对老人的小儿子，师从张法师学一些术法武功，平日里靠给人做道场赚一些钱，两个月前随法师上山去巡查时遇难。

　　　　玄蜂妖虽不时作恶，但与法师们却互不侵犯，这是蜂妖与前几任捉妖者之间达成的默契，与其总是斗个两败俱伤，不如各安其命。法师们从不与蜂妖正面冲突，他们卖法符，售照妖镜，教授识妖法门。实际上在这里做法师是最安全的工作，所以老人怎么也不相信，张大法师会去一举歼灭妖窟，况且他是历任法师中道行最差的一个，敛钱的本事却是第一。这样一个贪财怕死本事又一般的人怎么可能去挑战妖窟？

　　　　老人认为玄蜂妖不是张大法师所杀，他的小儿子也绝对不是死在蜂妖们手中，一定另有其人。不过事情太过复杂，他也无法想得更透彻，这个凶手亦正亦邪，他既杀妖又杀法师，真不知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老人一人之力哪里能查得清楚，但是官府不会听信他的话，他们好不容易结了这场案，即使他们认为背后还有真相，也不肯再费气力去寻找。况且朝廷又派钦差送来嘉奖，若又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还有欺君之罪。

　　　　果然是高手在民间，慕雪听老人一番分析，她口里的元宵难以下咽。

　　　　老人的大儿子再三告诫，将这些想法烂在心里，对谁都不要说，可养了这么多年的小儿子说没有就没有了，连凶手是谁他都不知道，他死不瞑目。今日此情此景，让他有倾诉的欲望，况且他认为这两位都是外乡人，同他们说说应当没有问题。

　　　　霍铮这时抬头看着慕雪，他眼中的金色并未全退，慕雪与他心意相通，轻轻点点头。看到她肯定的回复，霍铮手中的汤匙落入碗中，那叮当一声响，让坐在一边的老人从自说自话的状态中惊醒。而老人的大儿子也在这时挑帘而入，他见到屋内这两位客人不由一愣，原来他亦是街上看客之一，他没有想到刚才被众人议论不休的主题人物居然会出现在自己家中。

　　　　壮年男子还未从英雄崇拜的热情中消退，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霍铮有些淡金色的眼眸，道：“他们居然说您是妖，可是我家入门有八卦照妖镜，妖无法进门。”

　　　　霍铮似未听见他的话，他径直走到老人面前跪下，抽出剑双手供上，道：“您儿子是我杀的，虽是无心，但已铸成大错，请您为您儿子复仇。”

　　　　慕雪想阻止已来不及，况且以霍铮的性格，要他装作无事人一样偷偷溜走，那根本不可能。

　　　　老人坐在椅上愣住，站在霍铮身后的中年男子先反应过来，他冲上前夺过剑。他在市集上见过霍铮的身手，想刺又不敢。

　　　　霍铮拉开衣服，道：“不用害怕，我不还手。”

　　　　老人的大儿子虽然强壮有力却从未使过刀弄过剑，他不过是个普通的庄稼人，他咬牙握着剑，仇恨让他眼里布满血丝，可是这一剑却总是刺不下去。

　　　　霍铮拉过剑尖抵至自己心脏位置，慕雪扑上前跪在他身边，将剑推下几寸，“霍哥哥，即使有雪蓉膏，刺中要害，你也会死。”

　　　　霍铮并不看她，重新将剑搁回心脏处，对握剑者喝道：“若想复仇，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男子手上发劲，长剑够锋利，刺破胸前皮肤后长驱直入，霍铮闭上眼睛，果然不抵抗。慕雪双手及时抓住了剑刃，她拼尽气力，长剑无法再上前一分。剑刃将她的手割破，血若泉涌。

　　　　“霍哥哥，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要杀你。”她眼泪狂落，哭得极伤心。

　　　　“小雪，放手。一命抵一命，我霍铮向来敢作敢当，这样求来的饶命，我不要！”霍铮睁开眼睛看着她，他眼中的金色渐浓，这血腥味刺激着他体内的妖性，他要很努力才能压下如海潮般涌起的屠杀欲望。

　　　　慕雪泪眼蒙眬地望着他，轻轻地松开了手，她手上伤口深可见骨，痛得钻心，可是担心霍铮的安危，她浑然不觉。可这满地满身的血却让持剑者看得手脚发软，他几乎连剑都握不住。老人这时已站起身，他推开大儿子握住剑。

　　　　慕雪抱紧霍铮哭泣。

　　　　“扫平妖窟的也是你？”

　　　　霍铮点头。

　　　　老人猛然将剑拔出，扔在地上道：“你们走吧。”

　　　　霍铮抬头望着老人，慕雪大喜过望，但眼中泪珠还是不止。

　　　　老人长叹口气，道：“你为人坦荡，我相信你不是有意要杀我儿子。你虽有一错，但铲除妖窟为民除害也是一功。功过相抵，你们走，我不再追究。”

　　　　壮年男子在一边跺足叫道：“父亲！”

　　　　霍铮什么也未说，只是重重地叩了个头，慕雪也陪着他叩头道谢。

　　　　看着他们两个走出去，老人重又坐下，望着地上渐渗入泥地的血迹，老泪纵横。他的眼前忽然一花，他与大儿子同时被人扑倒在地，霍铮与慕雪去而复返，几支画有朱砂符的铁箭穿墙而入，钉在对面的木板上。

　　　　霍铮对在里屋护着祖孙两人的慕雪道：“我去将他们引离，回家等我。”

　　　　不待慕雪回话，他已从一边开着的窗户中跃了出去，外面人叫马嘶，显然来了不少人。霍铮以为他们的主要目标是他，若他出去了，他们就没有再围攻这里的必要，这一家人自然安全了。只是霍铮不知道，那两位阔少的目标是慕雪。

　　　　见霍铮出来，没有慕雪的踪影，高个阔少问一边的张法师：“帮我看看，那位女子是不是还在里面？”

　　　　张大法师抬抬眉，傲慢地说道：“我的法镜只能照妖，有妖力的才能在这里显示。”

　　　　阔少气得无话，这位张法师前几个月前还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可歼灭妖窟归来后他则成为一位炙手可热的人物，对这位阔少的态度则一落千丈。

　　　　看着张大法师掉转马头去追赶霍铮，阔少带着一队人马去民屋找慕雪，他倒是找到了，只是他不知道这位饱读诗书的娇美少女功夫也是出乎意料的好。

　　　　慕雪轻易即制服了阔少及其家丁，老人却完全开心不起来，他们世代在此务农，得罪了知府家少爷哪还能在这里生存下去？富人都不敢欺官，更何况他们还是穷人。慕雪倒未想过这些，她明媚眼光流转，已想到一个办法，她将抢夺过来的长剑交给老人，邀他同演一场戏。

　　　　老人不肯，慕雪劝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这样做只是为了你家人的安全，本来就是我们拖累了你。况且，以他们的本事，根本奈何不了我。”

　　　　老人还是摇头。慕雪给他看自己的手，刚才还伤得让人无法逼视的一双手此时又柔美如凝脂，一点剑伤的痕迹都没有。

　　　　老人讶然，慕雪趁机道：“你看，我是神女。你将我绑去给他们，这样可以救你家人，又伤不了我。我快到他们府时再施个法离开，他们也没有办法怪罪你们。”

　　　　老人终于信了慕雪的话，况且这样一个寒冷的天气，她的衣衫也明显单薄，若不是仙哪能如此抗寒？他责怪自己眼拙，这样一位仙女站在自己面前都未认出。

　　　　这出戏演得极成功，阔少果然重赏老人，扔了几粒银豆子心花怒放地带着慕雪打马离开。

　　　　慕雪哪还有什么法力，手上伤痕消失不过是因为她的神女体质，没有法力或道符的普通刀剑对她造不成伤害。她现在双手被缚，赤焰石亦困在她被缚的手腕上，而阔少又不住地对她骚扰，让她无法心念合一去催动赤焰石的神力，她不禁开始紧张。

　　　　而在山脚的另一边，打斗激烈。

　　　　看清了霍铮面目的张大法师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开始抽筋，他知道自己再强大一百倍也不可能是这位金眼妖的对手。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有的人都在等着张大法师再次大发雄威，收妖服魔。他实在没有想到居然会再碰到霍铮，他的运气实在太背。

第116章　成妖（7）（）　
霍铮忍得很辛苦，每一剑的力度他都要努力掌握，他知道只要一放松，妖力就能将他全部控制，没有慕雪的法阵将他制约，这里会变成修罗场。霍铮一味地躲闪避让，让张大法师诠释为溃败，自负的法师大胆地设想，霍铮那日还是被他的法器重创，现在还未恢复过来。

　　　　他故技重施，要用火影六合阵将对方困住，他记得那日是慕雪解的阵。可惜霍铮已不是两个月前的霍铮，这些简单的法阵对他来说哪能构成威胁？可是复杂的，张大法师又不会。他祭出几回捆妖索，都无法捆住身法灵动迅速的霍铮。

　　　　霍铮脑中又是一片混乱，只是潜意识地知道自己应当控制妖力，不可以开杀戒。那种血腥的畅快感不住将他引诱，只要他略一放松即可退溃千里，再也无法收拾。远远又有一队人马奔来，霍铮不想恋战一味后退，可这群人紧追不舍，他只好略略加大力度，但只是划伤他们的手腕让他们一时无法再拿武器，可是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那种被他的意志力压抑住的妖力已到克制的边缘。

　　　　他一路退向山林。即使是头脑不太清晰，在他心里，依然记得山上那个小屋才是最安全的所在，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安心。

　　　　那小屋整日不灭的暖炉，屋中那张明媚的笑颜，都让他心存系念。

　　　　张大法师以为霍铮逃出了包围，他既高兴又有些失望。高兴不用与霍铮面对面地对阵，又失望就这样让他逃掉。可是冲破他们围追堵截的霍铮却突然停下，跪落在一处枯黄草坡的悬崖边，长剑拄地，看上去似乎受了重伤。

　　　　众人不明就里，以为是张大法师用无形的法术伤了他，大家欢呼称赞他法力高强。他被这盛誉迷昏了头，忘记自己曾在这里被霍铮逼落悬崖，他领着兵士们靠近。

　　　　霍铮闭目凝神一心一意地与妖力抗衡，那种想发泄的欲望几乎将他撕裂。猎物就在他身后咫尺，只要他愿意，长剑在眨眼之间就可饱饮鲜血。

　　　　可是不行……可是不行，霍铮的手握得咯咯直响，剑柄上的玉石镶面居然被他捏碎。

　　　　张大法师心里暗暗高兴，再次拿出捆妖索，暗念咒文，将一直跪着不动的霍铮结实捆住，那道索越缩越紧，霍铮感觉全身骨骼都要被它勒碎，无法忽略的痛楚让他难以凝神对抗妖力的泛滥。他怒吼一声站起身，被他意志束缚的妖力瞬间爆发，那道被张大法师视为至宝的捆妖索断为数截。

　　　　本在额手称庆的兵士们都慌了神，张大法师更害怕，手指颤抖地从袋中拿出数张法符，念咒的声音亦仓惶。

　　　　霍铮的右手抬起，那柄被他捏碎护柄的长剑从土中跃出落在他手上。

　　　　他的形象本就勇猛，眼中的金光给他平添许多诡异色彩，士兵们已吓得两股战战，只恨逃得不够快。没有人的速度比霍铮更快，一错目间他已到士兵中间，冰冷的剑尖划向一人的颈项。那人以为自己一定会死的时候，那种冰冷的痛感却忽然消失，士兵抬手摸了一下被划伤的地方，并没有鲜血狂涌，他未死。

　　　　剑影连连，霍铮的长剑无处不在，但无人受伤，霍铮似乎在与一个隐形的人作战，每当他的剑要刺中一个人的要害时，他的剑总是险险地走偏，仿若有人将他的剑格开。

　　　　张大法师也被这奇景看呆，可是他凝神屏气的样子又让士兵们误解，以为是他正用法力阻挠着霍铮。另一队人马被几位士兵拦住，要他们不要过去扰乱张大法师作法，这让随行而来的法师气恨，但钦差涵养极好，他说既然这位张大法师可以一举歼灭玄蜂妖，应当比随行法师的本事更强，还是一边观看的比较好。

　　　　不远处正被场中打斗情景震惊的张法师本想下马向钦差大人请安，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时也只好装作凝神作法什么都未看见。

　　　　霍铮正在自己与自己斗法。就若太傅当年的左手与右手互搏，今日他是体内妖力与意志互搏，每一招强硬收回或强自偏转，都让他自己受伤。没有小雪在身边，他只能靠自己。其实这也是好事，每回因有小雪的法阵帮助，他还从未有机会完全依靠自己的意志支持到妖力消弭，若这一次他能胜出，他才算是真的控制了妖力。

　　　　张大法师越看越心惊，金眼妖魔的剑术已精湛到人鬼皆惊的地步，速度更是快得让人眼花缭乱，若不是有位隐形人与他抗衡，这里所有人都会成为他剑下冤魂。张大法师口里念念有词，他是真心在祈祷隐形人快快战胜，让他能脱离这折磨。

　　　　心里害怕到极点却必须充当无所畏惧的英雄挡在众人前面，这难道不算非人的折磨？

　　　　几十个回合之后，霍铮已经将自己伤得差不多，他狂吐出一口鲜血，身形也随之变慢。

　　　　张大法师一向懂得抓紧时机，他从箭袋中取出火影箭，这是他最得意的武器，也是使他晋升为法师的凭据。他耐心地等到霍铮的速度慢至弓箭可以捕捉，他要射的，是霍铮的心脏，三箭连弩，他一定要霍铮死在他面前，否则他做梦都不安心。

　　　　那三支箭如他所愿地连发而出，却没有如他所愿地命中目标。霍铮的实力，比几个月前更胜一筹，此时他虽然精疲力竭，又受了极重的内伤，但是在致命的危险面前，意志力与妖力达成默契，一致对外。那三支接连而至的火影箭在即将触及霍铮身体的时候猛然静止随即反射而出，张大法师怎么也想不到，他最后死在自己最得意的法器上。

　　　　他在摔下马的那一瞬间听到钦差大人失声惊叫“霍侍卫！”，但张大法师永远不会懂得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霍侍卫！这种叫法真是熟悉，霍铮站直身体，看着跳下马向他走来的一位官服男子。霍铮的头很痛，他已经很努力控制杀戮，可好像还是失败了。

　　　　他的异常让那位官服男子谨慎地站住，他小心地再叫一次：“霍侍卫！”

　　　　霍铮用力地摇摇头，想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他感觉自己认识面前这个人，却记不起来。他不当在这里站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可到底是什么事？

　　　　霍铮转过身，背后门户大开，但有谁敢再偷袭他？

　　　　他感觉胸口气血翻腾，他低头再吐了一大口血。看着那残雪上鲜红的颜色，他忆起那只碎在地上的糖葫芦，它明明已经碎裂，可下一刻一位巧笑嫣然的美丽少女正举着它：“霍哥哥，你尝一下，真是好味道。”思维又跳跃至一片艳红的衣裳，花丛中有位红衣小女孩正在专心捕捉蝴蝶，看见他们进来，她生气地噘嘴跺脚说他们惊飞了她的蝴蝶，她的身边，踱步而来一位面色冷肃的俊朗少年和一位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

　　　　霍铮忽然抬起头。

　　　　霍侍卫……他是一位侍卫，太子殿下的侍卫。

　　　　霍铮的唇略略扩展出一个笑意，他身上的妖戾之气立除，还原成钦差大人所熟悉的那位不太言笑的带刀侍卫。这让钦差大人放了心，他再次移步，打算问些更深层次的问题，可是两条雪狼忽然扑了过来，若不是他的动作够快，他的咽喉几乎被咬断。

　　　　神力无边的张大法师毫无征兆地忽然毙命，让那些本就心有余悸的士兵完全崩溃，即使没有雪狼的来袭，他们也打算逃之夭夭，两只迅猛无敌的雪狼只是逼出了他们逃跑的新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