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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衣莲华-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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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江镖局果在西山镖局对面，相较西山镖局的青瓦白墙，陵江镖局确可称之为恢弘。两扇红漆大门宽两丈有余，八根镶金立柱撑起屋角飞檐，一对水牛大的石狮盘踞在前，瞪着铜铃眼睛，虎视四方，威风凛凛。门前高杆上，当风立着面金边朱红幡旗，风吹幡动，展出一个“彭”字。
“原来这陵江镖局姓彭”。祁千儿暗道，“看气势，果真要强过西山。”
祁千儿正待进去，却听车马喧哗之声。但见迎面驰来十几骑，当头马上翻身下来一人，黑面虬髯，虎背熊腰，声如洪钟喝道：“弟兄们，且把货物搬进去。”想来便是陵江镖局当家人。
祁千儿看了一眼，心下叫道“还好还好”，便撇下陵江镖局，拖了小孩往西山镖局行去。最终以两颗明珠作价，换了西山镖局雪后走镖，送两人进西北祁门。
祁一柴听了祁千儿一路细说，不禁暗赞自己孙女聪颖机智。他问：“你有两颗价值连城的珠子，不怕请不动陵江镖局，却为何舍大求小，请了西山镖局呢？”
祁千儿双眼一翻，古灵精怪地嘟嘟嘴：“爷爷，你当我傻呀？那陵江镖局的镖头长得大马金刀、腰阔膀圆，走路却是左顾右盼、大摇大摆，瞧着就不像讲江湖道义的善角色。他可能狠是狠点，一路镇得住场子，可拿不准会不会连我也吞了，我一个小孩儿，又带着个傻子，如何花心思应付？还是不要去招惹为妙。”
祁一柴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千儿，很好。你比你那不成器的爹强上许多。”
两人聊了大半天，祁千儿回头见跟随自己回来的小孩，此刻仍左右摇晃着脑袋，神情痴傻呆滞，不由疑道：“爷爷，他就是你要救之人的孩子吗？这是被我一拳打傻了么，还是本来如此就是个傻子？”
祁一柴仔细看了那小孩，心下已明白七分，叹道：“他是心智受了刺激。放心，以我们祁门的医术，花上些时间，要治好不难。”
祁一柴轻轻抚上那小孩额头，宽厚的手掌，微温的热度，仿佛令那小孩觉得有所依靠般踏实舒服，竟半年来头一次破颜一笑。
祁一柴心下微安，缓道：“也不知你本来名姓，今后你就叫莫记吧。盼你莫记那些伤痛悲苦之事。人生在世，苦乐聚散，皆属自然。等你再大些，便自然会明白。”
第14章 歌谣百岁1（）
（一）金城谜
“沈府献，金光见；祁门出，天下服。”是一首已流传了近百年的歌谣。
百年来，人们都在猜测这歌谣背后的秘密，沈府的秘密，祁门的秘密，可是，均一无所获，不得要领。
如今，自十六年前姑苏大火，太湖沈家已成瓦砾，府中各人飘散零落，数十年来存亡不知。就连西北祁门，这些年也鲜在江湖走动，偏居一隅，自修武功，不问纷争，愈加神秘。
可是，祁门不问纷争，却不代表就没了纷争。
十六年来，金城派先后取了峨眉派、金沙派、锦官帮，在川蜀云南一带设立大小分坛三十六处，兼做陆路茶叶、药材买卖，声势日盛，“蜀中一秀”的名头愈加响亮。
这日，在金城山下官道上，有一俊秀少年书生正骑马独行。
若说像书生，是因为他穿了件湖水碧色儒衫，及腰长发以同色丝带扎起，一条嵌珠盘丝纹锦带系在腰间，带上坠着玉佩、缨络、香囊等物，颜色不一，煞是好看。
若说不像书生，则是这少年骑在马上的举止，实在不算斯文。他信手拉着缰绳，一条腿盘在身前，吊儿郎当，嘴里叼着芦苇，一上一下，仰着头随马背起伏。
太阳正毒，他行得也慢。见山道边有一茶肆，四壁清旷，茶香穿堂，大幅的店招迎风飘扬，便翻身下马，吐了半根芦苇，拍拍前襟坐了下来。
“小二，来壶上好的宜兴红茶。”他发音时咬着舌，似乎带些江南口音，声音却十分悦耳。
小二打恭上前：“客官，咱这乡野田间没那等好货，都是川贵一带的黑饼子，客官看看可还中意？”
“茶饼？本小……爷就喝不惯那味儿……”他眉头一皱，便欲起身走，又看见那小二手中提溜之物，却是一盏鎏金千层画笼。
画笼柄端立着只赤纯银仙鹤，通体流畅，丹顶赤红，昂首欲飞，精致可爱。画笼里分类搁着些茶饼子，黑啾啾的东西让金色笼子一衬，倒也显得不那么糟糕。
书生又坐下，笑道：“想不到你这街边茶肆还有这等精巧玩意，如此，黑饼子应该也不错，煮一碗来。”
小二应了声好。
自笼中选了块色泽赭红的，用细银金花茶碾碾了，放入一盏高圈足座风炉莲瓣壶中，呼呼煮着，才将盐台、茶匙等端来。
盐台中盛有盐巴、奶块等调味用品，茶匙则用来取以上之物。书生向来喝不惯茶中的咸香滋味，本欲挥手不要，但见两件物什也是清一色的鎏金打造，富贵精巧，便任由其放在桌前。
过得大半刻，一碗热腾腾的茶端将上来。书生浅啜一口，大声叫好。“你这茶肆很赚钱吧？瞧你这物件，都不是一般东西，唬我是什么山野小店。”
那小二笑：“咳，这山道里能歇下来喝碗茶，不就图个舒服，自然不能怠慢了客官。”
“既如此，你为何只煮茶饼子？这川蜀一带的人只喜欢喝饼子吗？”书生道。
“那倒不是。”小二道。
“哦……那为什么？”书生问。
小二望向店主笑而不答。旁边桌的一位大汉接道：“因为这里是金城派的范围，金城派只贩黑饼子生意，他当然不能卖其他茶。”
书生哈哈一笑：“那金城派有甚本事，就如此霸道？”
大汉接道：“这位小兄弟，可别小瞧了金城派，你去看山门处‘金城一秀’四个大字，是当年玄宗皇帝亲笔提下的。现在川蜀、云贵一带，哪个敢说金城派半个不字，峨眉派、金沙帮就是前车之鉴哪。这里已是金城山下了，我瞧小兄弟年纪轻，又是江南人初到川蜀，好意提醒你，小心说话，切莫招惹，切莫招惹哩。”
“‘金城一秀’？那是金城派巴结来的吧。听说为了巴结朝廷，金城派四处搜罗花匠，在温泉附近培育那什么花，移种在山门大道前，四季不凋，只因那花是皇帝所赐。众多江湖门派中有这等觉悟的，金城的确首屈一指，算是‘一秀’。”书生说罢哈哈大笑。
“什么人敢在这讥诮我金城派？”两骑快马打茶肆经过，又倒转回来。
“是不是你？”书生抬头一见，来人是一对青年男女。男子腰悬弯刀，眉目端正，说不上出众，女子却是带着川蜀一带特有的水灵娇俏。
“我问你呢，你哑巴了吗？”见书生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女子更是气恼，杏眼圆瞪，粉唇嘟起来，扬手就是一鞭。
马鞭不长，堪打在桌子一角，茶碗跳起来，热汤洒了一地。
书生仍未起身：“这么漂亮的小姐，脾气却不好。儒生说金城派哪里说错了，只准他金城做得，我便说不得么？”
“你……”那女子见书生扬起头，阳光下面色莹白若玉，目无惧意迎着自己，竟一时语塞。
“好个贼小子，敢戏弄我们。”男子跳下马来，挥拳往书生身前招呼。
书生裹着袖袍，起身迎敌，他并不正面接招，只左右侧身，一一避过。那女子怒气未消，也跳下马来，长鞭唰出，叫道：“你这身手，也敢在金城派惹事。”
书生武功不算上乘，气度却从容，朗声回道：“大家行走江湖，但凭一个理字，哪凭一个强字，我据实而言，不信你问问茶肆，是不是你们金城派不准他卖别家茶叶？”
“小子油嘴滑舌，定让你吃些苦头。”男子见书生如此气度，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妒意，“嗖”地拔出腰间弯刀。
“慢着！我问去。”女子走进茶肆，“洪老板，我金城派说过只许你卖我们的茶饼子吗？”
“大小姐哪里话，是因为这山里茶饼子取着方便，价格也公道，利高货足，故此别家的我们不做。”店家答。
这女子正是金城派掌门杨问意的女儿，名唤杨绮云，年方十七岁。那男子是金城派弟子罗兴，堪堪二十。两人打小在金城山中长大，与茶肆老板自然认识。
第15章 歌谣百岁2（）
见老板如此说，杨绮云双眉一扬：“喏，谁说是我们霸道？”
书生噗呲一笑：“原来是金城派大小姐，你这样发问，老板当然只敢这么答。儒生曾以为自己就算头脑简单了，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有比在下头脑更简单的。”
杨绮云心思单纯，也不生气，又去问那店家：“喂，洪老板，你刚刚没说实话吗？我向来讲理，你可不许唬我，据实说来。”
店家只得又拱手作揖：“哪里哪里，大小姐，我哪敢骗你，我句句属实呀。”
书生见杨绮云神情娇憨，知她心地单纯，不再相逼，退步拱手道：“如此是我误会了，还请小姐恕罪。在下正要去金城派，不知可否与两位同行？”
“你既知错我也不计较，带你上去有何难，叫你知道我金城派都是心量宽大之人。”杨绮云对书生颇有好感。
与她同行的男子罗兴却不乐意，黑脸问道，“你去金城派干什么？”
“寻人。”书生道。
“什么人？”罗兴问。
“有位叫玉蝴蝶的高人。”书生道。
“我金城派没有此人。莫不是你为了混入我派故意编来？”罗兴道。
“没有？那就奇了。不过，都到了山下，金城派本事通天，我一个无名之辈你们怕啥？萍水相逢也算缘分，两位不介意我上山叨扰叨扰是吧？”书生道。
“那当然，咱走吧。”杨绮云爽快应承。
三人三骑转眼行至金城派山门处。“金城一秀”四个大字历数十载，依然光亮如昨。此时盛夏，草木茂盛，碗口大的花朵铺满山道，随风起伏如涛。
杨绮云得意笑道：“怎么样，漂亮吧？我爹爹是爱美之人，才不像江湖传言那样为了巴结朝廷。”
书生不与她争辩：“是在下以小人之心猜度了。”说罢拱手，淡然一笑。
三人来到金城大殿，弟子报知掌门并不在帮中。
杨绮云歉然：“本想将你引荐给爹爹，可惜他不在。奇怪了，爹爹去了哪里？”
书生也不介意：“如此不巧，在下叨扰两日便走。”
杨绮云却道：“你住下来罢，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书生道：“我姓李。”
杨绮云本想唤声李大哥，又见书生并不比自己年长，她是女儿家，不好开口问及年龄，依依笑道：“李公子，你尽管住着，等爹爹回来，他最喜欢少年英雄。”
书生住下，用过午饭，在客房休息个把时辰，山间日头便不复毒辣，渐为凉爽起来。
书生出了房间，放眼望去，但见金城派虎踞整个山顶，殿宇繁复森重，蜿蜒上下，周延数里。
“不愧为蜀中第一大派。”书生叹得，回身已见杨绮云。
杨绮云仿佛知晓他心思一般：“李公子，我带你到处转转。”
她热情活泼，不待书生回答，已叽叽喳喳介绍开来。两人从厢房出来，由近及远，前殿后山，绕了一大圈，几乎将金城派瞧了个遍。
回来时已日影西斜，天边一片红霞似火，余晖映着山中碧桐古木，拉出细长的影子，绰绰重重。书生向下望去，偌大的金城山半明半灭，不禁心生赞叹：“都说川蜀风光秀丽幽美，不曾想竟美至如斯。特别，特别。”
杨绮云噗呲一笑：“天下的山啊、树啊不都是这模样，有什么特别。要我说李公子才特别，我在山野里还从没见过像你这样斯文的男子。”
书生面上一红，不禁好笑。我这般粗鲁的人也称得上斯文，不过是别处做客，只得礼貌。
是夜，书生回到房间，却未曾休息。他要好好将今天去过的看到的地方在脑中理一理。
可是，回想半天，却未找出金城派有什么不对。
杨绮云自小在金城长大，连她也不知道玉蝴蝶是谁。难道玉蝴蝶真不在金城派，是舅舅的消息不对？不会，能让舅舅上心的就只这一件事，断不会弄错。可是，为什么舅舅如此上心，却从来不去金城派，也不许我问其中道理？
书生想不明白，胡乱咽下桌上白粥青菜，犹自支肘，苦苦思索。
初次出远门，又兼连日赶路，书生想得半宿，竟趴在桌上呼呼睡了起来。山顶昼夜温差极大，夜露升腾起来，就是入骨浸髓地凉。待察觉身上寒冷，已是夜半三更。
窗前一地清辉，书生伸头望去，只见树梢上头，莹光流泻，一轮圆月，大如玉盘。山顶的风刮得呼啸热烈，那清辉银光仿佛也随风流动，涌进屋内。
书生暗道：若不是我觉着冷，吹一晚这月风也定能身心舒畅。伸手正欲关窗，却隐隐听见有赫赫呼叱之声，随风送来，颇为怪异。
书生自小眼、耳、鼻、舌、身五识较一般人灵敏，是人的声音，他能断定，不会听错。当下便循着声响，悄悄前去。
后山古木参天，树林茂密，一人夜半独行，心下忐忑。那声音越来越近，书生蜿折几回，来到一密林函谷处。
只见函谷之下，巨石之间，竟有一处平台，堪容两三人俯身而立，平台嵌在绝壁之处，似乎还有个洞穴，张着血盆大口。那平台白天几乎看不见，此时月光明照，光华正好由巨石反射而出，露出平台模样。
其地险危异常，书生攀着藤蔓，小心靠近。是个中年男子，听那赫赫呼吸之声似十分痛苦，中间又夹杂着咒骂之语。
书生轻功不高，还未到那平台，已见那人抱头翻滚起来，眼看就要坠入深谷。“喂，小心哪！”书生急呼。话犹未落，却听一缕清音，自山外传来，一音一顿，半晌才发，却有余音不绝、久久不去之意。
那人似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昂起头来，怪声叫道：“你在哪，你在哪？”
书生被那人腥红的双眼一惊，失手就要跌下，正慌乱间，却觉腰身被人一揽，稳稳落在那平台上。
来人是个僧人。一挂绿檀佛珠，一袭明黄僧袈，巨石之上，风灌满袖，袍角翻飞，风姿宛然若仙。
第16章 歌谣百岁3（）
书生有片刻的失神，未来得及道谢，那人已抓住僧人袍角，厉声道：“你是慈悲之人，为何不解了我的苦痛，要这样来折磨于我？”
僧人左袖一翻，露出一把五弦琴。琴身古朴，伏羲式样，却比一般所见之琴窄了两寸，短了一尺。僧人盘腿坐下，将琴置于膝上，缓声道：“我再为你弹奏一曲。”
他的声音极是好听，面生威仪，语尽庄严，似能浸人心脾一般。
顷刻间，琴声铮铮响起。许是那琴短小之故，临近听来，琴音清脆悦耳，有如风过扶柳、月照大江，教人遍身清凉。书生听得酣畅，浑忘了眼前人事，就想依着月华，沉沉睡去。那人似乎也好了许多，一曲终了，竟已呼吸如常。
可那人对僧人好像并无谢意，拍了身上尘土，沉声道：“你还是不肯医好我？”
僧人笑道：“我早就对你说过，今之业果，宿因在昨；身之苦痛，病因在心。你若肯断了贪念，不再练伯阳功，这痛会不药自愈。你却偏要执着，我又哪里救得了你。”
“你胡说，你雪慎医术天下闻名。你有‘六合妙有丹’，我只求一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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