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缁衣莲华-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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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骊歌浅浅一笑:“不妨事,我也舍不得她们。皇上前朝事忙,不用等了,走罢。”往往,年幼的比年长的更纯粹,位低者比位高者更真挚。

    世间的名利权位会随着时间慢慢腐蚀一个人。与生俱来时,众生都一般无二,当身份变了、地位变了、经历变了,人与人,就渐渐不一样了。

    心地纯净者,周身会有光芒,慈爱良善的光芒;而刁钻刻薄、心狠手辣者,则会生出种种怪相。

    骊歌在唐宫的藏画里见过历代君王的画像,哪一个不是细眼稍眉,或者腹便如猪。骊歌曾满心疑惑地说:“娘娘们都生得极好极美,为何生下的帝王都不像母亲呢?”

    后来方知,名位权力能从心里动摇和影响一个人。怒目狰容是权威的代表,那样方能能震慑朝廷和子民。

    在雪慎身边久了,我也有了点点智慧,初通了这世上的政治和人情。骊歌默默地想。

    西出长安再往北,回纥也不太远。

    许是朝廷明知两个丫头向来把戏多,一路上竟伺候得相当周到。骊歌和香苼没找到逃走的机会。直到回纥来迎亲的大队使者到了。

    边境的馆驿比不上京城。青石堆砌的墙壁,涂着些古怪图案,檐角下桅杆伸出,尽是兽头兽角以做装饰。被褥座垫多用皮毛,骊歌闻不惯那股骚味,微微掩着嘴,将褥子翻过来又翻过去看了,倒也整洁干净。

    来自胡地的使臣爽直,不懂客气:“公主别嫌弃,北方寒冷,再过半个月就见雪了,要等到第二年五六月雪才能化。长安的轻烟软罗是精巧舒服,但在我们这抵不了事,还是要赖这一张张兽皮子。”

    护送的唐将怒目:“这是我朝嫡公主,你怎么说话!”

    那使臣道:“我等据实而说。”

    骊歌不欲双方起了争执,微微笑道:“初来贵地,还未习惯,让大人见笑。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好说,好说。做我汗王王子的女人,可娇气不得。”使臣倨傲。

    那唐将就要拔刀,骊歌喝道:“算了,罢手。走了一路还不乏吗?先休息吧。”

    晚餐就在馆内,准备丰盛却并不合骊歌口味。酒是浓醇甘冽的烧刀子,清若泉水,却热辣辣地割着喉头;菜是清一色的牛羊膀子,酱色若霞,扯半只下来,咬一口便满嘴是油。

    胡人使臣们吃得欢,不时端了烈酒,倾身献给公主。骊歌浅浅抿着,香苼却喝得兴起,搂着胡人脖子,说些京城楼子里的调笑话。

    骊歌使了好几个眼色,香苼才软软地从胡人怀里起来。她凑在骊歌耳边,吐着热气:“好玩着呢,你别瞧这里男人粗鲁,却竟像个雏儿似的,什么笑话也听不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到了此地,她竟还视他们为玩物。

    “你小心些!我歇息去。”骊歌嘱咐。

    香苼摆手:“去吧去吧,我知道的。”

    那胡人使臣似乎甚中意于香笙,骊歌才起身走,他已黏了过来贴着香笙。他将怀中的宝刀献给她。

    是把西域匕首,双面浮雕,刀柄嵌着的猫眼石拇指大小。

    “哟,这么贵重的东西。”香苼嗤笑,“那小女子是不是要拿更贵重的东西给大人呢?”

    “这是青龙宝刀,我们回纥人身无长物,美人不要嫌弃。”胡人使臣倒蛮认真。

    “青龙刀?”香苼白嫩的手指抚过刀身,又抚过那使臣手背,“使青龙刀的人是不是青龙呢?我们汉地有个说法,青龙白虎乃是绝配,大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那胡人使臣摇头,香苼捏着他的手腕:“不懂?不懂今晚我教你啊,要不要跟我来?”

第37章 山河飘零4() 
胡人使臣雄健的臂膀搭在香苼肩上,模样却严肃。他拒绝香苼:“今晚不行。今晚你别住这里,驿馆出去往南有家客栈,你报我的名号休息一晚,明儿一早我来接你。你相信我,我定不负你!”

    世间情爱就是这等好笑,香苼在碧玉楼里见多了。

    姑娘认真时,对方不一定认真;姑娘当是儿戏,对方倒认真起来,海誓山盟的话一句接着一句。倒并不是真的要生死相依,而是,他在变着花样想征服你。

    不过,今晚为什么不能住这里?

    香苼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待娇声再问,胡人使臣却不言明,只摩挲着她光滑的手臂:“美人,你信我就好。”

    香苼自然信他。男人在得到猎物之前,话是可信的。

    胡地的夜格外冷清,风啾啾呜咽,月硕大而圆。

    香苼叫了骊歌,从驿馆偏门偷偷溜走。

    她把外衣披在骊歌身上:“多饮两口又何妨,暖和身子,这下知道冷了吧。”

    “我不知道你酒量这么好啊,换了我,早醉了。”骊歌笑,又除下自己衣衫给她:“暖身子才吹不得风,有你好受的。我不冷,师父教过我内功呢。”她时时不忘时时念叨雪慎,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她的骄傲。

    驿馆的杀戮烧掠惊扰了这个边塞小镇。

    风助火势,漫道延绵,尽是焰火意犹未尽的噼里啪啦声。

    不知哪来的狂徒强盗。杀光了随行奴仆,掠走了公主陪嫁。

    人们抹着眼泪地叫可惜。

    谈论的主角,骊歌公主,却正换了装,与香苼躲在人群中看着热闹。

    她皱着眉:“大唐和回纥,不是一向友好吗?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香苼敲她一记:“因为利益呗。你还不谙政治。父亲说国邦之间,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盟友。那时我年纪尚幼,我问那人与人之间为何不效仿国邦,只讲利益,不讲情谊。”

    “宰相大人怎么说?”骊歌问。

    “父亲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香笙道。

    “想不到皇兄为了利益,竟愿意舍弃我的性命?”骊歌道。

    “我瞧不是,这戏在他意料之外。应该是回纥内部的争斗,昨晚跟我贴着身子喝酒那使臣要我离开驿站,我就知道他们想动手。傻丫头,有人不想回纥王子娶了你这大唐公主呢。”香笙道。

    “那……为什么呢?”骊歌还问。

    香笙敲她一记:“诶,想这么多干什么呢?我们要感谢这出戏呢,它成全了我们,我们又自由了。”

    “可是,死伤无数……”骊歌嘀咕。

    “管它呢,我们走吧。”香苼咧着嘴,在她心里,自由大过了一切。

    (二)漫道荒

    从胡边一路回南,原本越来越繁华的官道,竟愈走愈荒凉。

    两人作江湖女子打扮,一人一骑。边境上置换的良驹,脚程忒快,不日已出了宁蒙,进入雍州。

    这日午间,两人行至定边。定边乃三秦要塞,西北重镇,历来商贾云集,有“旱码头”之称。

    颠簸几日的香苼已背疼腰软,见定边近了,娇声嚷道:“我们歇两天吧。我要住间最好的客栈,泡上一下午的花瓣澡,再让厨房炖点燕窝,好好补补。”

    “我只想睡两天……”骊歌兴致不高。她没有目的,没有可以去的地方,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寻找雪慎。她与香苼不同的是,香苼属于自由,而她心里,住着一个人。

    爱什么,就注定为什么系缚牵绊。

    两人寻常入城,进来才傻了眼,城中十店九空,长街茫茫,一片萧索。

    问了街边一摆摊郎中,才知河北、山南等地节度使反了,京城告急,皇上已弃长安西逃至奉天。

    “那长安为何人所占?”香苼问道。

    “说是原泾原军的统帅朱泚,已自封大秦帝,改国号为应天了。”

    “泾原军,那是独孤翎的人,窃国贼子!”

    “如今皇帝身边又是何人在护驾?”骊歌问。

    “这个……就不知道了。听说是一群宦官。”

    “宦官?”骊歌急道,“姐姐,我们还是赶快去奉天吧。”

    “我也想顺路入京一趟。”香笙道。

    战乱起了,无论平日里如何任性,她还是认他为皇兄,她也还是记挂京中相府满门。

    朝廷变了天,恢弘的长安城门盘查更严。

    好在战事需要大量药材,门处对城中药商倒还客气。香苼久居碧玉楼,认识那药商,便带着骊歌混迹在运药队伍中。

    入城往里,长安城的青石道依旧笔直宽广。沿街店铺悉数闭着,飞骑过处,大幅店招迎风摇摆。少了熙攘人群,长安城似乎比承平的日子更为清爽干净。

    相府的森门紧闭着。

    香苼敲了两记,不见人应。再敲,才有稚嫩的童音朝外喊:“大人不在,都不在。”

    “阿宝,快开门,我是姐姐。”香苼回过头来看骊歌,“这是管家的孩子。府里没什么人,我娘去得早,以前就我和爹爹,还有管家和几个婆子。”

    骊歌第一次见她眼中写满了不安,那个比她骄傲比她有见识的女子,那个胆大妄为不管不顾的女子。她不知说什么好,只捏了捏她的手。

    阿宝把门打开一条缝,眼汪汪望着门外似乎熟悉又陌生的女子。

    香苼离家有些岁月了,他推开门把阿宝抱在怀里:“我是香香姐啊,家里的人呢?我爹呢?”

    阿宝哇一声哭出来:“大人被宫里带走了。家里佣人都走了,爹叫我呆在院子里,他去打听大人的消息,都两天了,也没回来。”

    “父亲凶多吉少。”香苼的泪滚落下来。

    “不会的,你别乱想。”骊歌安慰她。

    “我还不知道,爹的性子,是不会妥协的……”香笙道。

    “咱们先进去,晚上我去皇宫里瞧瞧。”骊歌道。

    骊歌的功夫初成。她本来有些三脚猫底子,经雪慎和落微一调教,若不是遇着一等一高手,行走江湖自保无虞。

    她在宫中住过,轻车熟路。晚间无风亦无月,骊歌托大,也未换件夜行衣,裙裾飘然,起跃间来到内阁。

    翻身上梁。阁中灯火通明,厚厚褥子铺陈在地,四只金兽醺笼吐着暖气。

第38章 山河飘零5() 
象征九五至尊的宝座上,坐着的正是大将军独孤翎。其子独孤飞立于案前,案上书柬奏章堆积成山。

    “父亲,那老顽固还是不肯起诏。”独孤飞恨恨。

    “不管他,反正新帝已立,我们不缺那一纸让位诏书。”独孤翎沉吟。

    “可是,有了诏书,不是更能服众么?”独孤飞道。

    “天下兵马在我们手里,服与不服,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独孤翎道。

    “那老东西怎么处置?”独孤飞问。

    “暂且扣在手里吧。”独孤翎想了想。

    杜宰相果真被他们关了起来。可是,大明宫这么大,到底在哪儿呢?

    阁外的树木微微晃动。独孤翎父子也算绝顶高手,但初尝至高无上的皇权,心中得意,并不警觉。饶是如此,骊歌亦不敢久待,别过内阁,往太极殿去。她要看看新帝朱泚究竟是何人物。

    夜深了。太极殿外值守的公公宫女打着盹儿。

    殿内人声喧嚣,是妃嫔宫婢或狂狼或撒娇的笑。

    初登大宝,春风得意,无所顾忌吧。人都是一般的浅薄。

    骊歌不欲再看,却听殿中女子媚声道:“陛下,我们不干,你偏心着呢。姐姐穿那么厚,我们都光着膀子,殿里好冷,陛下你来抱抱我们呀……”

    骊歌一惊,原以为是哪个宫妃带了自宫婢子服侍在侧,却不想莫非是数妃同时承宠。

    骊歌跳上殿梁,自窗棂望去,见薄如蝉翼的连扇屏风后,新帝朱泚蒙了双眼,浴袍宽大,只在腰间系着一根带子。身边妃嫔足有七八人之多,都只披件薄透外衣,内里半截小裙,衣衫敞着露出胸前光景,嬉笑着与君王追逐取乐。

    殿内暖炉无声燃着,偶有星子噼里啪啦,火光抖动。

    都是以前李适身边的宫妃。骊歌瞧得满颊潮红,暗骂新帝荒唐,宫妃寡廉鲜耻。又见另有一名女子立在半边,礼服整重,容饰端庄,双眉微微颦着,并不在君前媚戏讨巧。

    骊歌认得,那是李适的美人韦仪筝,江阴书香出身,颇有学识见地。以前也还算得宠。

    妃嫔间的嫉妒揶揄是常有的。即便此刻。那女子边跑边调笑:“陛下,你去捉捉姐姐啊,把她衣衫脱了,免得她一直不合群哩。”“陛下,姐姐怕是不喜欢你呢。姐姐是文人,陛下尚武诶……”

    新帝“哼”了一声,立定将眼布拿下,望了**的群妃,又望了韦仪筝:“怎么,韦美人是不待见朕?”

    韦仪筝跪下来,前额伏地:“皇上,妾身识得本分。只是如此,于道不符,于礼不合。妾身卑贱本来无畏,妾之所畏,是怕有损于陛下福德。”

    “哦?美人还是为朕着想?”新帝道。

    韦仪筝不再答,只伏地不起。

    新帝身边众妃聒噪饶舌:“陛下,就图一乐子,你先让姐姐把衣衫解了呀。”“以前听说姐姐一身细肤比雪还白,比丝缎还滑,我们也想瞧上一瞧哩……”

    新帝皱着眉,嘴角是玩味的笑:“几位美人都说了,你照办便是。”

    韦仪筝素有气性,脸皮也薄。昔日即便御前承恩,也不肯让皇帝细看身子,更不要说当着满屋子的人。她抬头望向新帝,决然道:“请皇上赐臣妾一死。”

    “不识好歹的贱人。”新帝眼见就要震怒。末了,却甩了衣袖:“下去下去,晦气东西,不要再给朕宣进来。”

    韦仪筝退下,窗外的骊歌舒了口气。却没了刚才兴头,摆了手:“罢了,被那贱人搅了兴致,你们回吧。”

    众妃微微失望,穿好衣衫,又在新帝身前黏了半天方才离去。

    战乱起了,皇帝哥哥可以逃走,满庭女子被留下了。

    千挑万选进宫的佳人,哪个不是好端端的淑女?只是,李适未曾把她们当作爱侣,新帝也只视她们为玩物。

    他拿她们取乐,她们未尝不是也拿他取乐。男女之间,赤裸裸得只剩下身体,谁都不比谁可怜,谁都不比谁凄凉。

    骊歌是清醒的,她暗自摇头。却见刚刚还志得意满、荒淫无道的新帝,走了群妃,此刻也独立月下,长长的一声叹息。

    月辉清冷,拉长了新帝欣长的身躯,是一条飘摇又荒凉的孤影。

    新帝埋下头,俯首双掌之间,良久良久。

    再抬起头,骊歌看见他竟泪痕满面。

    新帝剑眉星眸,唇线硬朗。不带感情色彩地讲,他算是个蛮潇洒的武将。

    骊歌自窗下走出,她好奇,也大胆。

    她声音清甜,蹙着眉问新帝:“初登大宝,陛下为何伤心?”

    新帝以袖拭了眼角,见眼前女子娇小可爱,月下更添清丽,以为是宫中的年幼婢女,嘲道:“小丫头片子,你以为做皇帝好么?”

    骊歌想了想:“我不认为做皇帝好,但是既做了,就只能如此,也不用徒然伤悲。”

    她的回答倒令新帝感到有趣,复问:“那你这丫头在宫中为佣,可觉得好?”

    骊歌道:“宫里当差自然称不上好,但也不差,起码有口饭吃。可知做皇帝也一样,至少有饭吃、有衣穿,还比当奴婢的自由。”

    新帝哑然,面对水灵娇俏的小女娃,生活得战战兢兢的他突感轻松,不禁脱口:“皇帝也有身不由己,是最大的身不由己。更何况,我还只是个伪帝。”

    “看来你并不情愿?”骊歌说。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重罪。若不是利欲熏心或走投无路,谁会如此?”新帝摇头。

    “那看来你是走投无路,独孤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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