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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歌-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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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是疲倦到了极点,不愿多说,顿了顿,又还是开口道:“出征的日子定在什么时候?”
“十六日。”
“你带哪一旗?”
他半天没有吭声,一直在看我的脸色,最后才微垂眼睑道:“正白旗。”
我呼吸一窒,正白旗褚英的正白旗,原来竟是给了他。那留守城中的,又是哪个旗?
他猜到我的疑虑,紧接着道:“父王留了十牛录的正黄旗守城。”
“败在官场,或是葬身战场,结局都是一样的。”
“所以啊,你不要让我等得太久,我这条命,可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褚英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日了吧?
我抿唇不再吭声,径自开始洗漱更衣,整个屋子里都飘着淡淡的酒香,让我有些茫然若失。
是的,我记得这个味道,淡而不失香醇,仿佛桂花酿的味道,初见他时的味道。我苦笑着,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东西,叫做时过境迁。
“我跟你去乌拉,好吗?”
听到我的答案,他终于释怀,哂然一笑。可那笑里却令我心口生疼。
“好。”
****
明万历四十一年春正月十六日。
因为女真男子皆是额前剃发,所以我也只好让姬兰将头发全数绾在头顶,用头盔盖住,以免让人察觉。
我穿上正白旗的战甲,深呼一口起,抖擞起精神来。
姬兰对我倒有几分不放心,只掖着挨着说:“主子这么多年未碰刀剑,怎么突然又想要这一出了”
这几年,骑马早已是家常便饭之事了,自打去了文馆后,确实对这些对刀剑生疏了不少。原也只是褚英希望我离开城中,避避风头,我偏偏不愿去沈阳,宁可跟着他们长途跋涉,去攻克乌拉。就算离开建州,心也还是会有牵挂我的牵挂在这里。
我打着趣儿安慰她道:“再不出去几回,我就该老了”
姬兰一听,竟是脸色刷白,隐晦道:“哪里能说得老”
我这才想起,姬兰是与我一般年纪的,今年也有二十出头了。在这个年代,二十出头方未出嫁的姑娘,完全算得上是剩女一枚了。只是古人不称“剩女”,只叫做“老女”,我无心一说“老”字,倒成犯忌讳了。
“怪我,嘴巴没得牢靠。”
姬兰也该放她出嫁了。接踵而来的事情,让我一直忽略了姬兰的存在。女人家的归宿,便是男人,这是我来到古代后看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年纪大了,就算是找到一门好人家,日后的生活也会如履薄冰。从我入城起,她便一直在照顾我起居,六年之久,我不能再自私地留她了。
只见姬兰的表情仍是僵硬在那儿,我不好再多说什么,面上就这么搪塞了过去,但心中却将这件事情给记下了。
哈赤亲征,动静自然小不了。相比起六年前,初上随军时,舒尔哈齐点将时那懒懒散散的做派,哈赤却是十分严肃得体的。会兵,点将,祭天行完每一个步骤后,才下令发兵。
我行在皇太极身后的队伍中,一路之上,我的目光只牢牢锁在皇太极身上,愣神地瞧着他骑在马上的背影脑海里浮现起六年前他的模样来。
那时候他只不过比我高出半个头,蹄袖袍褂,卫郎清瘦。如今他的个头早已蹿得比我高出一个头,要是平日不穿旗鞋瞧他,还得仰着头,再加上近年来授命出征,筋骨强健,虽还是显瘦,但一身的肌肉倒是一点儿也不差料。
“嘿,你瞧什么呢?”
身边一名正白旗的士兵正拎着缰绳朝我使眼色。
他笑得爽朗,皮肤略黑,长得倒还憨厚,“该不会是在瞧八阿哥吧?”
我吞吞吐吐:“没咳,没有”
“你也是新编进来的?”
我这嗓子不便和人交谈,怕是一开口就会露陷,又咳嗽一声,“咳,是。”
“原来也是个新蛋子,怪不得了,”他挠头笑了笑,“你叫啥名?”
“范咳,武纳格”
对不住了啊,我眼下实在想不到什么好点的男人的名字
“哦,武纳格!我叫萨木哈图!”
他向我伸出一只拳头,烈日晒在他的脸上,他却毫不闪躲地仰头汲取着阳光。我从没想过还能在军队中交到朋友,尤其像萨木哈图这样的阳光的大男孩儿。
于是我也笑着装做合群地伸出拳头,二人双拳相碰,大约就代表着我们算是兄弟了。
跟他这么一碰拳,足足让我半只手臂都碰麻了,力气大的实在惊人,看来他真没看出我是女人。
“你多大了?”
他一清嗓子:“年方及冠。”
我嗤笑一声,他反问:“你呢?”
“比你大两岁。”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瞧你的身板,倒不想上战场的汉子,更瞧不出比我大。倒像嘶,倒像”
“咳,像什么?”
他突然一拍我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倒像个白面书生,哈哈!”
他这一拍,又险些没把我拍跌下马。
我继续装:“建州兴亡,书生有责。”
“唷,你咋还真是书生呢!文绉绉的。”
“书生怎么了?女人他妈都能上战场,书生就不能了?”
看来必要的时候,我还是得适当爆粗口,以此来彰显男性的某些特质
“你急啥,我又没瞧不上书生!倒是你,话里听着像瞧不起女人。”
“咳,我就是作个比方,”我心虚地摆手道,“我哪能瞧不起女人呢。”
这话倒没半点虚假,我怎么说也是受过女权主义熏陶的21世纪女青年。我大学还是妇联的呢!对女性民主自由啥的看得不要太透彻。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神经紧张和心情压抑造成的,我发现今天脱口而出的脏话特别多。而且和眼前这个正白旗小卒是越聊越上道了。
也好,这一路来我愁眉不展,满脑子都被褚英的事情给填满了。
我想不开,也舍不得,他是我在赫图阿拉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然而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中,为了他的生死成败,我疲倦地游走在他和皇太极两人之间,结果呢?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对皇太极说过,让他坚定自己的心去争、去夺,因为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那个位置,不仅因为历史的结局,更因为我看到了他对帝王之术的娴熟,他游刃有余的韬略能力。如今,他不愿向褚英伸以援手,而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这一切对皇太极而言是必然的选择,通向权利巅峰的必然,我又能责怪他什么呢?
也许历史的进程无法停止,在我所不知晓的而我现在存在的这段历史中,褚英的结局早已注定。我不是神仙,没有法子改变板上钉钉的事情,更没有能耐去忤逆天意。事已至此,便是再执着也无用,我想是我该放手了。
“武纳格——喂,武纳格——”
“啊?”说实话,对这个临时的称呼我还有些不适应。
“我看你老是发愣,怎的?家里有事啊?”
“没有。我们还有多久到乌拉?”我已经有些疲乏了。
“早着呢,我们才刚过了苏完河,前头走得慢,我看呐——至少得半夜才能到。”他眼珠转了个骨碌,“没准一路上还能碰上几个先头部队,咱们边走边打也不一定。”
边走边打?我记起上回被围困在乌碣岩时的场景来那时候,是褚英带着大家杀出去的
我晃晃脑袋,将这些记忆驱赶在一边,反复地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不能再想了
我将目光又重新落回皇太极身上,他一马当先地领在正白旗的队伍前头,虽然离我不过不过几十米的距离,但却愈发显得遥不可及。
“武纳格,你又发愣了。”
萨木哈图是个话篓子,一会儿不见我回话,便笑嘻嘻地来拍我的肩膀。
我被他的手劲给吓怕了,连忙侧身一避,他的手扑了个空,脸上满是困惑。
“我这哪是发愣,我这是在思考问题。”我严肃的辩解道。
他瞅我半响,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然后特意将马放慢了步子,靠近我耳朵神秘地说道:“我晓得你在想什么了,”说罢,偷偷伸手指了指皇太极的背影,“你在想他!”
“咳,咳,咳咳”我一阵狂咳嗽。
第52章 【连拔三城逼都城】()
萨木哈图一脸狡黠的神情,嘿嘿一笑:“瞧,我猜着了对不对?”
“是也不尽是。
“哎哟喂,又来酸文假醋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呗,”他摆出一副苦相来,抓耳挠腮道,“其实吧我也在想他。”
我听得有点发憷,不会吧,他也在想皇太极?我靠,四百年前的基佬啊不对,情敌啊
我像是一口气吃了半斤狗不理,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他瞧出我脸色极度不正常,这才挤眉弄眼道:“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那啥,我是说那个——”
“哪个啊?”他半天舌头都没顺过来,又着急地想要解释,我都怕他说岔气了。
“我是说,我也在琢磨这事儿。”说完,他还大了一口喘气,“唉,我说你个小书生,瞎想。弄得我也别别扭扭得跟个女人似的”
我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亏我还差点以为我男人的魅力太大,以至于咳,那啥。
我和萨木哈图相视了一眼,两人一齐大笑了起来。
估计是我俩这动静闹得有些大了,周围的士兵都纷纷侧目过来瞧我们,就连最前头的皇太极也半转过身来,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那目光,不知怎么说,反正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了,只有偏开头去,假装没有瞧见。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心情倒是比先前好上了几分。
我俩歇了片刻没说话,没过一会儿,我就开始好奇道:“你琢磨哪件事啊?”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斜睨我一眼,“我们这些弟兄,当初都是跟着大贝勒的,如今大贝勒昙花一现,旗主一下子就换了人,大家可不都琢磨不懂了吗。”
“这事与八阿哥有何关系?”
“这里头的事儿,我咋晓得,”他四下瞟了几眼,刻意压低的声音,“不过,咱们正白旗只比汗王的正黄旗低一等,原来归大贝勒,现在归八爷,你说这意味着啥?”
我皱眉沉吟:“意味着汗王想”
“想改立储了呗!”身边插进来几个凑热闹的士兵,“七爷现在还连半个子儿都没有,八爷就有一个旗了!”
萨木哈图把他们轰走道:“去,去,一个个都瞎掺和啥——”
那几个士兵倒没有一点儿不乐意,反而愈发起劲道:“你别说,我还真瞧出点苗头来了——咱们八爷啊,那可是唯一一个叶赫福晋生的。
“不打叶赫,还不是因为明朝在那设了个海西卫!”
“得了吧,你真以为是汗王不敢打?谁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叶赫老女’啊!”
“就是就是!当初李成梁还在的时候,全辽东压根儿就没有咱们建州不敢打的地方!八爷得宠,估摸着也是沾了他娘家人的光!”
萨木哈图听不下去了,喝道:“你们几个,老实跟着打仗就是了,瞎猜主子的事做啥!”
“我们都是一个旗的,心里总得惦着点吧?将来若真是八爷当了‘大主子’,咱们兄弟几个可不都跟着享福了吗,哈哈哈哈”
众人说笑着便哄散了开去,只留我和萨木哈图二人面面相觑。
我被他们搅得有些不明所以,只见萨木哈图的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地。我问道:“怎么,难道你不希望事情变成他们所想的那样?”
“不是,我是看不惯他们这样。”
“嗯?”
“我家住在外城,从来没去过栅内,那我也知道栅内的那些事情,”他沉着脸低声答,“我知道八爷靠得不是他娘家人的本事,可偏偏他和叶赫扯上了关系,惹人非议。”
他神情格外认真,我心下释然,不由得对萨木哈图这个人又多了一份欣赏。
我的皇太极即使有这多非议,背负了如此多,他也还是会坚定地走下去,并且饮马中原!
****
“我听见流水声了。”我警惕地朝身旁的萨木哈图说道。
他细耳一听,点头道:“确实是有流水声。”
“我们这是到哪了?”
他跃身张望,可惜入夜之后四下漆黑一片,别说瞧见河了,就连前头正白旗的甲胄我都快瞧不清了。
周围也开始有士兵抱怨道:“黑漆漆的,前头怎么不点篝火?”
“我们到乌拉河了——”
前头的队伍中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一下子马蹄声踢踏,众人皆乱了步伐。有紧张的、又激动的、有不安的、有迫不及待的
前头的正黄旗队伍开始亮起了火把,火光的映照,将这蜿蜒而来的乌拉河照了个一清二楚,粼粼的波光像是一条银河横在大军面前。
皇太极见状,当即下令点火把,整个正白旗队伍也被照得亮堂了起来。后头代善和莽古尔泰所领的正红、正蓝二旗皆依样生起了火把。
“黑夜行军,最忌迷路,早就该点火把了,怎么到了乌拉河才点?”
萨木哈图“啧”了一声,“看来书生就只能舞文弄墨啊”
“说了不准歧视书生。”我一撇嘴。
他接过一只火把来,示意我朝河的对岸看。
“你瞧见没,对面便是乌拉的边城了,这里是乌拉河的上游,我看看上游即是河东,前头的城池应该是孙孔泰、郭多、俄漠三城了。汗王不生火把,估计便是为了在不惊动布占泰的情况下,连夜攻克下这三城吧!”
虽然瞧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萨木哈图的指点之下,借着河水波光的反射,我还是依稀能瞧见这几座连绵的边城的轮廓。
这时代善、莽古尔泰和阿巴泰三人已经驾马到了皇太极面前,正与他在商讨着待会儿的战略部署。
皇太极此时的姿势是侧身对着我,火光之下我只能瞧见三分之一个侧脸,首先映人我眼帘的,却是那一双深邃黝黑双眸。
接着,位列尾队垫后的几位大将,扈尔汗、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人皆赶了上来,听从部署。
“父王可下令了?”代善问道。
皇太极摇了摇头:“只怕父王还有其他打算。”
“还等个啥,咱们先过了乌拉河再说!”莽古尔泰和扈尔汗异口同声道。
“五弟,不可莽撞行事。”代善仍旧是稳如泰山,时刻保持成一丝不苟的沉着冷静。
这么看来,莽古尔泰的性格倒是跟那扈尔汉将军有几分像,是个直性子,嗓门大,脾气也大,当即吼道:“父王莫不是又想先招再伐?咱们可是跑了几百里地,别连乌拉河的未过,又被布占泰那小儿给骗回去了!”
毕竟是哈赤亲自指挥作战,这些个大将贝勒们聚在一块儿讨论来讨论去也没个结果,左等右等,又等不到哈赤下令。就快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再耗下去,只怕过了子时,布占泰该有所行动了。再要拿下这三城只怕就迟了!”莽古尔泰一再提醒众将道。
一时半会儿没个主意。皇太极突然出声道:“五哥所言有理,不如就我二人前去劝说父王出兵渡河吧!”
代善思虑了片刻,最后勉强点头:“这样也好。”
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去正黄旗营帐的时间我们便在原地干等着,阿巴泰下马来回踱步,瞅着我都有些心烦意乱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们二人终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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