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筝歌-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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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旁边一人附和道:“是啊,你得让爷几个瞅着开心,爷才能给赏啊!”

    “几位爷何必为难老朽这介穷酸书生呢?”

    其中一位颇为年轻英俊的男子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周围的人纷纷恭敬地退让开来,看来是身份非比寻常。

    “即使书生,想必有几分文墨,不如就即兴作首诗吧,如何?”

    那老头儿眼珠子骨碌地转了两圈,清了清嗓子,开始念道。

    “累累椎髻捆载多,拗辘车声急如传。

    外邦儿妇亦提携,异装异服徒惊眴。

    待外旧有规,近城廿里开官廛。

    外货既入华货随,译使相通作行眩。

    华得外货更生殖,外得华货即欢忭。

    内监中丞镇是邦,连年峰火疲征战。

    兹晨何幸不闻警,往事嘻嘘今复见,

    外邦安宁斯人福,载酒招呼骑相殿,

    寒威懔懔北风号,不顾尘沙扑人面。

    严申互市勿作伪,务使外邦心有羡。

    群酋罗列拜阶前,仍出官钱共欢宴,

    令其醉饱裹馂余,归示部落夸恩眷,

    朝廷有道将领贤,保尔疆土朝赤县,

    肉食酪浆如不充,常来市易吾不谴。”

    摇头摆脑的一首诗作罢,可把那几个女真人给看傻了眼儿。唯有站出列的那位俊朗非凡的少年,倒是颇为赞许地点头。

    扬手对后头的人道:“作得好,赏!”

    他如此一说,后头的人皆跟着起了哄,不仅是赏了酒肉,还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

    这都能得赏?她见状,心中十分气不过,也没管那么多,几步走到那老头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骗人!”

    “姑娘何处此言?”

    她有转身面朝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说:“瞧你像是懂诗文的人,没想到竟连这首诗都没有听过。”

    他有些讶异和不解地瞅着她。她饿的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所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解决温饱问题才是最要紧的。

    “这诗哪里是他作的,这分明是正德年间辽东巡抚李贡写的!”

    那老头一听,便蔫了一般,脸色难看极了。

    她仍旧鼓足了气道:“偷用他人文章,来骗吃骗喝,实在可耻!不仅如此,还擅将此诗原作中的用词美化润色,颇有谄媚之嫌。”

    “借鉴借鉴,岂能叫偷”他摆手辩解着。

    “好你个老家伙,敢诓我们!”边上有几个女真人啃着羊腿,一听这话,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找这老头儿麻烦。

    却被那少年拦住,他笑的十分清雅,有如四月里和煦的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幸好是在夜里,不然她真怕自己会被他的笑容给蛊惑了。

    “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有文采之人,在下敬佩。”

    她也学着他的样子,谦虚道:“不敢。”

    只见他缓缓递出左手,笑得愈发温柔,“我叫叶君坤,你呢?”

    “我我没有名字。”

    “人生在世,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名字很重要吗?”

    面对他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她摸摸肚子,有些犯难。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不过,在那之前”她舔了舔嘴唇,“可不可以先给我一些吃的?”

    他朗声大笑了起来,立马招呼人来给她准备了些烤好的羊肉。顺便递给了她一把羊皮匕首,用来割羊肉。

    “我们吃的都是半生的,这些是全熟的,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她蹲在火堆旁狼吞虎咽,顾不上答他的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瞧见她这副模样,他不由得好笑了起来,轻拍她的后背,“慢一些,该不消化了。”

    他一直陪到她饱食餍足,周围的那些女真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唯有他二人。她伸出袖子揩了揩嘴上的油,一点儿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

    他仍是笑,笑着说话,笑着看她。

    “吃饱了,不如去河边散散步吧,一口气吃下去这么多,若不消化掉,晚上该闹肚子了。”

    她有些警惕地看着他,毕竟他是陌生人,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她不敢轻易相信他。

    “放心,我是好人。”

    也不知这句话有什么神奇的力量,竟然真的起了安抚的作用。她没有再犹豫,牵上骡子,跟着他去河边散步。

    拱桥月下,他们席地而坐,月光洒在河面上,泛出层层银光。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筝筝。”

    “没有姓氏吗?”

    “没有。”

    她冷冷地回答着他。

    “我认识一个姑娘,她和你很像,也住在沈阳城里的,闺名也作筝筝。”

    她侧目去望他。

    “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姓范。”

    她瞪大了眼睛,只见他说得稀松平常,丝毫看不出说谎的模样。

    “你认识她?”

    他点点头,眸子清亮透彻,皎洁如月。

    “听说她独自离家了,所以我一直在这里等她,等了已有七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她?”

    “因为她的出走,她的爹爹忧郁成疾,她的哥哥茶饭不思。所以她的弟弟希望能找到她,带她回家,家人团聚。”

    她心中一空,顿时心中的酸楚翻涌而出。

    “你是谁?”

    “我是叶君坤啊。”

    他的笑容在夜幕下,透亮如星辰。

    他邀她去帐篷里休息,她拒绝了。于是她独自在河边坐了一宿,他没有陪她。

    吹了一夜凉风,自然是要感冒的,她也没有幸免。不过,至少让她清醒了一些。

    第二日初晓,他起床来河边洗脸,她出声问他:“今天呢?今天还要继续等她吗?”

    他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也许等,也许不等。”

    她顿了顿,思绪飘远了片刻,突然对他说道:“你是女真人,那你能带我去赫图阿拉吗?”

    “赫图阿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

    “即使这样,我也想去看看。”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有带她去赫图阿拉,他说:“我还要等那人来呢。”

    “只怕她不会来了。”

    “我是信守诺言之人,既然答应了朋友之托,便不会出尔反尔。”

    “如果她一直不来呢?”

    他苦笑,“那我只好边烤羊肉,边等她来。”

    “好吧,你继续等吧。我要走了。”她骑上骡子。

    他塞给她一袋子碎银,还有那把羊皮匕首,“女孩子家,在路上肯定用得到。”

    她没有拒绝他的好意,却也没有回家去,而是继续走走停停绕着圈。饿了,就吃点干粮,累了,就投宿客栈。她带着他给的匕首到处游走,贴身携带,那把匕首上刻着一个隶书的“皇”字,她一直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又这么奔走了数日,后来她累极了,抱着一丝侥幸去了马市,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那里。

    “你真的还在等?”

    “是啊。”

    “真有毅力。”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今天要不要吃烤羊肉?”他问。

    她冲他笑着,拿出匕首来在他面前晃着:“要,我要全熟的羊肉。”

    其实他的烤的羊肉总是半生半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都能吃得特别香。

    酒足饭饱之后,踩着碎石铺就的河滩,她与他并肩漫步着。

    他脸上的笑容就像长白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宁静,却总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

    “你有哥哥吗?”她倒转个身子,退着步子走起来。

    “有,”他双手负在身后,“而且有好多个。”

    “好多个啊?”

    “是啊,有七个呢!”

    她瞪大了眼珠,不可置信道:“这么多哥哥,你岂不是很幸福?”

    “这是什么理论?哥哥多,不见得幸福,我倒希望我是老大,一个哥哥也没有。”

    她也没有深究下去,只是点点头,又说:“也对,像我哥哥那么好的人,很少有的。”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问:“既然有那么好的哥哥,还不打算回家吗?”

    “你不会明白的,”她仍旧在回避着关于“家”的一切话题,“你呢,你也不打算回家吗?”

    “我?”

    他先是一阵沉默,才缓缓开口道:“我还没有完成父亲交予我的事情,所以,不能回去”

    “你离家那么久,你父亲一定很想你。”

    “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别人的故事,听得再多,终究还是体味不了的吧。

    即使日子过去了不少,她还是经常想起他,想起跟在他后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喊着“哥哥”。

    她时常想起他宠溺地揉着她的头发,说:“筝儿,你也该长大了。”

    她长大了,是真的长大了。

    后来她每每途经沈阳,都会去马市。这已经成为了她这几个月来的习惯,只要累了倦了,就来这里找他。每一次,她都没有失望。

    他好像一直在那里,坐在帐篷前面,像个守望者,又像个游吟诗人。她和他相处得很愉快,从来没有过的愉快,有时候,只是吃几块烤羊肉,说一些不搭边的话,也是好的。美美的在帐篷里睡上一觉,第二天有重新踏上路途,周而复始。

    又几个月过去,到了初冬。

    结果,他不在那儿了。等着她的,是披麻戴孝的范文程。

    他眼中神色冰凉,“父亲去了。”

    她手中的水囊跌落在地,里头的清水如数泼在了泥地上。

    她回家了,终于。却是以这样一个契机,一个理由。

    时隔数月,她也终于瞧见了他,她曾经的哥哥,曾经撒着娇,拽着他的胳膊要他娶她的人。

    他刚刚及冠,本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却面色苍白,下颔蓄起了胡子。她没想过再相见会是这副光景,心中感慨万千,他亦是如此。

    她穿起了丧服,走到他身边,笑着说道:“哥,留胡子,真不好看。”

    他原本毫无焦距的目光突然清晰了起来。

    “好,我不留了。”

    ——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再选一次,我不会带你走。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只是家人。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是什么人?”

    “他叫叶君坤,我只知道他是个女真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那我就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那我就边烤羊肉边等他。”

    “傻妹子”

    “哥,我不傻,我只是宁愿装傻。”

    她迫切地想要见他,想要和他一块坐在火堆旁吃羊肉吃的满嘴油。

    她有好多话想问他。

    ——其实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吧?我就是那个你要等的人,可是为什么,每次等来我了,你又从不挽留我呢?

    ——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我呢?

    万历岁丁未

    “此药可保她性命无恙,但何时能醒,全看她个人的造化了。”

    “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此乃她命中之劫,恕在下无能为力。”

    “呵,世上居然还有无药可医之症。”

    “唉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怎而为之?”

    范文程走到屋外,外头下着雪,和着刺骨的冬风。只见他披着一件宽大的貂皮麾袍,正屹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怎么来了。”

    “偷了我父王的敕书来的。”

    他低头敛了笑容,迟疑地问:“她还好吗?”

    “她很傻,硬是要回去等你。在河边等了你三天三夜,发了高烧也不知道。”

    “抱歉,当时父王交给我的事情已经完成了,我必须要回去复命。”

    范文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她命中的劫数。”

    他沉默,一时找不到什么合适的台词。

    “你要等她醒来吗?”

    “不了,我现在这样如何见她?”

    “你不怕她醒来之后,彻底忘了你?”

    “也许吧,忘了我更好。我对她撒了一个谎,而我现在根本无法圆这个谎。”

    “叶,叶赫那拉;君,即代帝皇;坤,太极八卦中,行八为坤。君坤,好一个君坤。”范文程摇头道,“她那么聪明,总有一日猜得到你是谁的。她只是不愿去猜。”

    “到那时,欠她的,我都会悉数偿还给她。”

    正月。

    范文采将那挂药搁下,走到她床榻边坐下来,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轻轻唤了句:“筝筝?”

    正月里,外头冷风飕飕,他刚从外边回来,手是极凉的,惹得她本能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只怯怯地道:“大哥”

    他伸出的手僵在空气中,早已忘了该如何悲如何喜。

    最终,只能有如挫败地苦笑一下,叹一口气,悠悠道:“忘了也罢,忘了也罢”

    亥时,她已重新睡去。

    院外。他收到范文程的飞鸽传书,彻夜疾驰地赶了过来。

    他甚至一脚还没跨下马鞍,便呼吸急促道:“她醒了?”

    范文程点点头,“她果真将一切都忘了。可我只怕姐姐她对大哥用情至深,总会有一日,会将前尘皆记起”

    “如果真有那么一日,证明他们缘分未尽,便是换做何人,也左右不了。”

    “孽缘”

    这二字一出,引得二人皆是一阵沉默。

    “如果,她不在沈阳,如果我们将她送去赫图阿拉——”

    “你这样做,她不会原谅你的。”他出声打断他。

    “如今唯有如此了。

    ”他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范家完了,现在唯有你能帮我了。”

    他摸摸鼻子苦笑,“你们家人,恨女真人入骨她若是知道我是建州的八王子,难保还会搭理我。”

    对方亦是苦笑:“你该不会是怕了吧。”

    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怕了,怕下一次遇上她,就没有那么轻易对她放手了。

    “你非要如此吗?”

    “她身上本就有着女真的血脉,总会有这一天的,岂是我们能够留住的?”

    他思忖片刻,“好,我答应你。”

    “今夜子时出发,要一匹脚力好些的马,明日卯时便能到了,可能要借你的赭玉一用了。”

    “好。”

    “你会告诉她,你是叶君坤吗?”

    “马市的任务完成之后,这世上,就再没有叶君坤这个人了”

    ——我会让她重新认识我,用我原本的身份,让她认识我。

    ——我要去马市,等一个人。

    ——倘若你找不到他了呢?

    ——我会在马市搭一个帐篷,等他。

    ——若还是等不到他呢?

第41章 【前世今生此相聚】()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去了赫图阿拉,只是,她看起来很想家。”

    “我我有吗?”

    “你不想家吗?”

    “想。”

    我倚在他怀里,听他给我讲着这个有些绵长的故事。

    我想家,但却不是沈阳的那个家而是我和叶君坤在北京的家。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在这个四百年前的时空中,他——我眼前的这个皇太极,便是我苦苦找寻的叶君坤。

    从前伴随着叶君坤而复发的头痛,在这一刻,居然痊愈了。还有所有关于叶君坤的记忆,都不再模糊了。

    从我初见皇太极至今,他的容貌愈发锐利,越来越靠近我记忆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而现在,眼前的皇太极,和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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