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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云海间-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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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洺嗤笑道:“叫李大人心惊了?不过随口问问,若是无心,哪里来的心惊。”

    清平沉默片刻,道:“邵公子到底要说什么?”

    邵洺偏过头去,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道:“既然大人并未成亲,那这件事,想来可以与大人商量一下。”

    清平伸手取过那样东西,红缎做封丝滑光洁,隐约可见喜鹊绣纹,相扣处是一枚圆润的珍珠,清平展开一看,竟是封婚书。

    那珍珠正巧落在她手中,与早上茶盏里的有些相似,但却大了许多,且珠光圆融,在手指间粲然生辉。

    清平合上婚书,放在桌上道:“无媒无聘,想来不太适合罢。”

    “媒人可以马上寻,”邵洺轻咳一声道:“聘礼么,随意添几件银器便够了”

    清平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邵洺顿时脸红成一片,懊恼不已。两人对着笑了好一会,清平才收了笑,认真道:“邵公子快人快语,多谢你这番美意了。这婚书恕我不能收,因为你们邵家,可是要入赘的呀。”

    邵洺失笑道:“这等推拒之词我真是头一次听闻,你既在朝中做官,便不可能入赘,难道我会不知?自然依照礼法而行。”

    “原来公子是有备而来,”清平颔首,取了那封婚书复看一遍,才道:“果真如此,只是公子为何要急匆匆地成亲呢?”

    邵洺叹了口气,幽幽道:“我母亲前月突染恶疾病,族中一时乱作一团,现在全凭几个姐姐打理家业。我是家中幼子,平日里尽得母亲宠爱,她如今卧病在床,唯有一桩心事,那就是望我能寻个好归宿我向来傲气,瞧不上那些个赶着上门入赘的女子,何况人心难测,谁知道会招来什么心怀鬼胎之徒。”

    清平听罢,手中捏着珍珠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我还能算的上是知根知底的人了。”

    邵洺抬起头,面上绯色渐退,慢慢道:“正是如此,所以请你帮个忙罢了,这婚书,也只是一纸空文,做不得数。”

    “不知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呢?”

    清平将那枚珍珠投入盏中,答道:“好。”

    “邵家的人?”潘秀蔚问道。

    答话之人正是行馆署官,道:“回大人的话,正是。”

    潘秀蔚思量片刻后道:“那琴师,她碰了没?”

    署官低声道:“不曾。”

    潘秀蔚冷哼一声,放下手中小剪,将眼前的兰花转了转,仔细欣赏了一番才道:“也是你们寻来的人,怎想到这般无用,那些伎俩怎地不用上,她李清平难道真是什么圣人再世坐怀不乱?”

    署官不敢接话,潘秀蔚好一通宣泄怒火,而后冷笑连连。瞥了眼署官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罢,好好盯着行馆的动静,别叫姓李的又掀起什么风浪来。”

    署官小心道:“是。”

    待她走后,书房中走出一人来,行礼后道:“大人,那这奏章又该如何写呢?先前是说,若是这李侍中与琴师有染,咱们也好抓住她的把柄,若是她不配合,就向御史台告她一状。但现在换了邵家,好似有些难办了。”

第179章 中秋() 
长安的夏天短暂如斯;不过半月暑气便消退殆尽;随着新月如勾夜露渐凉;一场小雨过后渐入金秋;清泉落山石出,金黄漫染层林;正是赏秋月、观秋菊的好时节。

    而满城尽带黄金甲之际;钟鸣山上犹是一片青绿。松柏掩映太庙;只见翼角舒展;屋顶平缓,琉璃瓦重檐序殿顶,三重白玉台环绕,显得肃穆非常。

    楚晙在偏殿更衣净手后由礼官引路至大殿;因今日皇帝来此祭拜先祖;太庙令已将牌位从寝殿、祧庙移入此殿神座安放。享殿里放着历代帝王的牌位,沉香木制成的牌位被香火熏染成沉暗厚重的墨色;昏暗的烛光中如山岳般威严庄重。

    钟磬声鸣;楚晙持香敬拜;又一名礼官引着恭王楚旸从偏殿出来,而后刘甄带着宫人庙官退出殿中。

    楚旸在她身侧持香敬拜,楚晙将香插|进香台里道:“不知皇姐可还记得前年的这个时候,母皇还领着一众姐妹来太庙祭拜先祖。”

    楚旸身形微僵,随即恢复正常;附身拜道:“回陛下;臣记得。”

    楚晙微微一笑;好似没有看见,继续说道:“每逢中秋,母皇便连关也不闭,修行也不修了,还在清凉殿设宴那时候大姐二姐都在,也算是合家团聚,应了这中秋之景。皇姐,你说是不是?”

    楚旸交握的双手骨节隐隐发白,像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她垂下头去,低声道:“是。”

    楚晙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人,她自然是故意这么说的。

    众所周知,楚旸生父不过一宫侍,位份低微,为罪官之后。恰逢先帝大宴群臣醉饮归来,偶得宠幸暗结凤裔,诞下皇三女。时值卫贵君始入宫来,宠冠后宫。先帝甚厌此君,道卑贱小人以凤裔谋宠,不配入宗室玉牒,连后宫的位份都不曾赏下。皇三女楚旸亦遭先帝排斥,成年后离宫开府,也只得了个郡王品衔。

    楚晙看了她一会,才旋身跪在蒲团上,闭目道:“近景思情,如今又是中秋,却只剩朕与皇姐二人了。朕记得母皇有句话说,人各有命,是强求不来的,这才有高低贵贱之分,如今想来,的确不是没有道理。”

    清冷寡淡的香气逐渐笼罩殿中,太庙中所燃的香为寒檀香所制,有驱蛇虫之效。这珍贵的香料千金难求,由闽州进贡,内务府扣除些许另作他用,剩下的专供太庙使用。

    不知为何,楚旸却觉得这香气有些太过浓郁,胸口发闷,人似乎陷进一团白雾中,头昏沉地厉害。她微微抬头,神座上的牌位好像即将要向她倒来,烛火在她眼前摇晃,牵扯出长长的光带,一切仿佛都在旋转

    烛火明灭,丹炉中溢出雪白的烟气,从半空中极缓极慢地向下沉去,不容她仔细分辨这是哪里,身体仿佛有意识般跪倒在地,额头重重与冰冷地砖相触的一瞬,与地砖上充满恨意的眼眸撞上。

    啊,原来是那日。

    她是最后一个离宫开府的皇女,临行前需照礼制前往玉霄宫母皇拜别,时值女帝正闭关修炼,她便在宫门外跪了一天。直到深夜,才有宫女来请她进去,说陛下愿意见她了。

    如履覆冰的宫廷生活终将迎来结束,她跪在烟雾缭绕的大殿中,听着御座上的人幽幽道:“要开府了,外头不比宫中,你要持节守身,不得率性而为。”

    她恭声答了,女帝似乎松了口气,大约是不愿再说什么的意思。只是她此时尚有些天真,鼓起勇气向女帝请求,开府的时候能否将生父一同接出宫外侍奉。

    等待她的是雷霆震怒,女帝咆哮道:“这等奸诈无耻的小人,你竟然还这般记挂在心!他身份低贱,伺机引诱朕,妄图挟持皇女以谋恩宠,简直就是下作至极!你若是将他视作生父,那便是昏了头了,定是受了这贱婢的蛊惑!”

    她当即在这狂风暴雨般的咒骂中懵住了,而后听见女帝阴冷嘶哑地道:“来人!传旨下去,区区宫侍竟插手教养皇女之事,杖责杖责八十!”

    于是她的父亲还沉浸在女儿即将离宫开府的喜悦中,未曾料想,当夜便在这后宫中断送了性命。

    那天晚上明明是夏夜,却胜过数载深冬里最冷的寒。

    这寒气深入骨缝,将她的全身寸寸冻住,也把往事中的那抹红冻结在其中。生父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而恨意,从未有一日停歇,却逾渐清晰。

    楚旸重重倒地,思绪清醒了些许,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不妙,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向一旁歪倒。

    怎么会这样,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如论如何都无法开口说出一个字。

    赤色袍子从她面前掠过,金丝浮动流转,隐约是只凤鸟的形状,那是她所难以企及的、曾无比畏惧憎恨的颜色。但如今,依然要匍伏于地。她开始渐渐失去知觉,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楚晙模糊的身影。

    即便是此刻,楚旸依然能感受到一道漠然的目光逡巡在自己脸上。那人站在她身边,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踩过她的衣袍,将她的自尊慢慢碾碎。

    “上阳瓷,寒檀香。”楚晙眼眸中映着烛火,幽暗深邃,她低声道:“皇姐,朕等你们很久了。”

    楚旸睁开眼,一时不知自己在何处,她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束缚住了手脚,连动也不能。

    突然有人说话:“二姐曾在此地呆了半年,就是在你现在躺的这张床上,后来她疯了,彻底疯了。”

    楚旸用力挣扎了一番,而后向身侧看去,楚晙正坐在圆桌旁,竟是对她笑了笑。

    楚旸声音沙哑道:“何若至此,若是要杀就杀。”说罢闭紧眼睛,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

    楚晙掀了掀眼皮道:“皇姐是孤家寡人,既无家室拖累,也无亲属所扰,的确是一身轻松。”

    楚旸不屑地笑笑,侧过脸去。

    楚晙叹道:“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不过是夺爵抄家。但你父亲的牌位焉能继续在宫中敬受香火吗?”

    楚旸倏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她道:“我生父的牌位,你要是敢动,我定要与你不死不休!”

    楚晙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她说这件事本是想激一激楚旸,没想到正中下怀,便接着道:“你与朕不死不休做什么,按照你们的计划,朕在太庙祭祖时突然晕倒,消息传遍朝中,正好应了近月猖獗的传言——‘德不配位,弑亲屠戮,实非天命所归’。”

    楚旸缓缓道:“既然你已经都知道了,还留着我做什么?”

    楚晙道:“也不知想出这个计谋的人是谁,此人想必自负绝顶聪明,才会想出在那批上阳瓷中下毒,这瓷器初时好似没什么,用的次数多了,毒素便渐渐入体,再配合这寒檀香,恰好做成朕在太庙祭祖时遭先祖责罚晕倒的假象。”

    楚旸闻言皱眉,刚想说话,却听楚晙慢慢道:“不过话说回来,皇姐定然是不知这件事的罢,不然这批上阳瓷,怎么会经由你手呢?”

    楚旸虽一时被恨意蒙蔽了眼,但至少还算聪明,当即想通了这其中关窍。

    楚晙见她神色变幻,颔首道:“不错,朕若是出事,必要彻查宫中内外,到时候皇姐送上来的瓷器自然会被人发现有问题,她们没打算叫你活着,与虎谋皮,皇姐理应明白这个道理。”

    “而皇姐此时身负逆谋下毒的罪名,想来不用多久便会做了刀下冤魂。此罪连坐,你生父牌位自然要被撤下销毁,这是必然之事。”

    楚旸抬眼道:“陛下说了这么多,臣已经明白您的意思了。这罪责犹在,臣不敢妄图避罪,只求待此事了结后,陛下杀也好抄家也罢,请许罪臣将生父坟茔迁出,将他的名字从先帝后君中划去,仅此而已。”

    楚晙有些了悟,再颔首道:“你为何要遮掩朝觐时古里国师之死一事,这也是她们要求你做的事?”

    楚旸愣了愣,自嘲道:“原本陛下那时候就已经发觉了?是,的确有人叫臣去拖延些时间,但臣也不知为何,只是照着做了。”

    正是她的动作引起了原随的注意,才令楚晙渐生疑窦,楚晙唤来宫人为她解开束缚,道:“如此,这事先放一边,还要劳烦皇姐将这戏继续唱下去。”

    “当——”

    悠长深沉的钟声响起,如水波般荡漾开来,打破了长安宁静的夜晚。

    此时清凉殿中灯火璀璨,被急召而来的顾命大臣们在殿外着急的等候。

    距离皇帝前往太庙祭祀先祖时突然发病晕倒一事已经过了四日,无论太医如何诊治,她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宫中本想隐瞒,但无法遮掩皇帝缺了早朝这个事实。如今已经隐瞒不住了,只能按照以往的规矩召集大臣,做最坏的打算。

    “是,刘尚女,陛下离宫那日,奴婢们看着缸里的鱼不如以往活泼,便想着将水换一换却不曾想这鱼不知为何就死了,连这缸中的莲叶也枯了,奴婢们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呀!”

    刘甄看着面前磕头答话的宫女道:“那为何这缸也裂了呢?”

    那宫女哭着道:“奴婢们并未动这白缸!谁也不知它怎么就突然突然裂了!”

    刘甄缓缓吐了口气,随意一扫,就能看见宫人们闪躲的眼神。

    其实裂的不单单只是这口缸,这批新送入宫里的上阳瓷,一夕间,竟全部破裂了。

    如初雪般洁白的新瓷上出现了灰色的裂痕,更有甚者直接对半裂开,好像无形中被什么东西给劈开。光亮簇新的釉面映着满殿灯火,在裂口处凝成一道清浅光弧。

    宫墙已经挡不住那些流传在长安数月的传言,借着这些破碎的上阳瓷,它们在宫人们惊恐的眼光中徘徊,由欲张微颤的口舌轻轻吐出,从一个人的耳边转到另一个人的嘴里。

    刘甄指尖狠狠一攥,低声喝道:“将那日在殿中当值的宫人全部看管起来,剩下的人管好自己的嘴,当心祸从口出,枉送了性命!”

    水榭里笼着轻纱,台上伶人水袖一摆,朱口微张,唱道:“江水去悠悠,莫待这春|光好景将散,心事负做空谈”

    台下坐着一个锦衣华服的中年女人,正合着拍子轻声哼,她身侧坐着内阁次辅沈明山,正慢悠悠地喝着茶。

    管事穿过众仆从在她面前跪下,奉上一封书信:“大人,信来了。”

    眯了眯眼睛,连看也不看,只道:“哦,信来了,是哪里的信呢?”

    管事答道:“是恭王殿下派人送来的信。”

    她从摇椅上站起,与沈明山对视后道:“如今宫里情形如何了?”

    “似乎不甚明了,不过恭王殿下那里递来消息,说是已经”

    管事的声音小了下去,沈明山温和道:“既是如此,那就先回府了。”

    女人拱手道:“是,老师先回府等候消息,等情形清楚些,再出来也不迟。”

    她转向管事道:“送老师回去罢。”

    管事俯首应喏,台上伶人旋身回转,水袖蹁跹辞台而去,曲声已近尾,锣鼓铮铮,倏然停止。只见女人一甩衣袖,掐着嗓音哼道:“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九月初一,距中秋才过了半月,此时秋意正浓,而月已成弯钩,挂在深蓝的夜空里,不复从前的圆满。

    皇帝接连空缺了大半月的早朝,令朝臣不禁有些惴惴不安,虽宫中传出消息,皇帝只是先前忙于政务,致使圣体有碍,需卧床休养一阵子。但这种借口并不能很好的抚慰臣子们,毕竟皇帝登基以来励精图治,极大的改善了朝廷许多不良风气,渐渐在臣子心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如今她不在,朝廷顿时像失去了主心骨,虽说有六部尚书议事在前,但六部到底从内阁手下暂脱而出,实在少了些底气。

    而这时候,请召内阁回朝的折子就出现的顺理成章了。而六部不知所措,皇帝还在宫中‘修养’,按照惯例,的确是该由内阁暂代政务。由于先前皇帝与内阁发生了些不愉快,阁臣们被迫放了个长假,难不成真能下的来脸,去吏部报道吗?

    吏部尚书赵凌平看着案上的折子有些失神,这一摞明黄缎面的折子是内阁才能用的东西,其内容也不言而喻,阁臣们当真放下了身段,低调地递上了销假的折子,言辞恳切地请求回到朝堂,为之效力。

    到底批不批?赵尚书苦思冥想,连头发都要掉光了。

    批,岂不是违背了陛下;不批,又是与内阁作对,眼下内阁回归是板上钉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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