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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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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煜闻言好似如梦初醒,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掌心拍在膝盖上,缓然颔首:“好。”

    他重复,“好啊。”

    “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羽林卫遂领命告退。

    门扉“咿呀”合拢,寝殿内随之沉淀下来,宫灯的光透过纱帘显得朦胧模糊,那张挂在墙边的太后画像如笼于轻梦之中。

    沈煜独自坐了一阵,他像是把这个消息含在嘴里,仔仔细细的品味许久,然后才开始笑。起初是几声轻笑,渐渐地放肆癫狂,近乎用尽平生力气。

    沈煜撩开纱帐,大步走向那幅端庄清冷的画像前,他伸手过去,却在将要碰到之际又缓缓收回,只带着些许苦尽甘来的笑容,冲着并无生气的画纸殷殷道:“娘,儿子替你报仇了。”

    “您在天上看见了吗?”

    “儿子替你报仇了”

    满殿的宫人鸦雀无声,习以为常地低眉顺眼,视而不见。

    唯有老宫女掖手站在门边,远远地望着那幅画像,好似隔了数十年的光阴与旧主相见,连她这样与世无争的人,竟也生出一丝欣慰与感慨来。

    年轻的帝王坐在案几前絮叨且亲切地说着话,好像那不是幅丹青图而是真实存在的,大魏国敬德皇太后。

    寝宫的门让人从外叩了两下,伺候的内侍把耳朵贴上去,静听半晌才恭敬地出声打扰。

    “陛下。”

    “杨将军求见。”

    沈煜那张脸转换得极快,从一个乖巧听话的孝子形象瞬间变作了不苟言笑的一国之君。

    他冷冷地回身,抛下话来:“让他候着。”

    “朕要更衣。”

    “是。”

    随侍的太监与老宫女一左一右捧着龙袍上前来替他穿戴,沈煜将两手摊开,任由他们披衣系带,嗓音冷而缓慢:“季长川在龙城待了快有大半月了吧?”

    伺候的侍从警惕地应了一声。

    “想必他此时已经在缺粮的边缘徘徊数日了。”沈煜慢条斯理地勾起笑,“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虎豹骑一点一点减少,是件很煎熬的事吧。

    “朕还真想亲眼瞧瞧他现在的表情。”

    帝王的神色阴鸷而冷毒,老宫女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却欲言又止,终究沉默下来。

    *

    南方的春天来得早,刚至正月中旬,气候已逐渐回暖,山花浪漫成锦绣,成群的野味也开始在林中活动,天降甘露,万物苏醒。

    然而这样的季节来临,对于病患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温暖加重了伤口的溃烂,而到如今,药草缺斤少两,宛遥他们甚至连止痛的汤药也调配不出来了。

    兵舍里的喊声撕心裂肺,痛苦的伤兵在布条一层层拆开的过程中,煎熬般发出惨叫。

    他失了一条腿,由于没有必须的药品,伤口处渐渐恶化。宛遥正在给他清理腐肉,但麻醉的药早已用完,难忍的剧痛使得对方近乎没了理智,拳头不住的砸床。

    “为何没有麻沸散,为何没有麻沸散!”

    年轻的将士面容扭曲,一把用力扣住她的手,“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

    宛遥只好安慰:“再忍一忍,马上便结束了,再忍忍”

    “我不要忍了,我不要忍了!”对方冲她含泪摇头,“一个月了,每天,每刻都有人死去,纵然再硬撑也不过是今日死和明日死的分别,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军中已无药可用了,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的”

    宛遥试着抽手,却没能抽开。

    行军打仗的人,痛到了极致下手难分轻重,力道大得似能将她骨头捏碎。

    就在此时,伤兵的胳膊忽被旁边一人出掌挡开,他一个趔趄撞上了墙,来者便趁机拉回宛遥的手腕。

    “没事吧?”项桓才刚问一句,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伤处,谁承想那士兵借着这个空隙,突然拔出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匕首,又快又狠地往自己脖颈处一抹!

    项桓目光一凛,反应迅速地捂住宛遥的眼睛,侧身挡在她面前。

    可惜还是迟了,四溅的鲜血洒出几滴,堪堪从她脸颊划过去。

    一刹那,周围有片刻凝固的死寂。

    宛遥在他隐约透光的指缝中似乎瞧见对面的人影直挺挺地往下倒,伴随着不轻不重的响声。

    旁边躺着的伤兵陆续爬起。

    “文涛!”

    她原想拉开项桓的手,不了却让他死死摁住,耳畔的嗓音低沉而温柔,“别看了,你一会儿看了又要难过。”

    他瞧了一眼,也有些无奈:“走吧”

    说完,向赶来的士兵吩咐,“把这儿处理一下。”

    近来每天因伤痛自尽的将士不下十个,情况已有些见怪不怪了。

    项桓一路捂着宛遥的双目出了院门,她还是担心,想回望一眼,刚一扭头,便让项桓扳着脑袋又转了回来。

    “不要老想得那么多,也不是你的错。”他半揽半扶着宛遥朝药房的方向而行。

    远离了压抑之地,走在营地中,她长长吐出一口闷气,眉头却依旧紧拧,“我总觉得事情有点奇怪。”

    宛遥神色怀疑地沉吟道:“就算陛下担心大将军居功自傲,不给赏赐,可不至于连附近的州县也不肯卖给我们补给吧?”

    眼下整个青龙城更像是一座孤岛,城外没有人肯进来,反倒城内不断有百姓离开。

    怕她忧思过重,项桓只好安慰说:“大将军已遣人去东南几个州郡征购了,也许是此处近来战火连连,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不愿意减少药品储备,毕竟咱们所求的数量的确庞大。”

    宛遥将信将疑地点头:“如今我们剩下的药材,勉强只能保证不让营地里蔓延瘟疫,这个时节疫病增多,很难控制的。”

    项桓正要说话,余光冷不防瞥到她发红的手背,于是伸手捞了起来。

    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几道深色的五指印,他眉眼一沉,“还疼不疼?”

    宛遥顺口便回应:“不疼了。”

    项桓先看了她一眼,没急着戳穿,用指腹轻柔的按了两回之后,又看了她一眼,后者似有心虚的绷着嘴角与他对视。

    少年冷哼道:“就逞能吧你,刚刚若非我来的及时,有你哭的!”

    额头被他轻轻一弹。

    宛遥不由拿手去摸了摸。

    “行了,今天不要再治了。”项桓将她五指牵住,“陪我到城内医馆转转,看能不能买到药。”

第八八章() 
龙城四通八达的街市上;各类店铺还是照常经营。年节结束之后;城内冷清了许多;起初那阵大战告捷的欢欣鼓舞冷却下来;萧索与残酷的气息便如云开雾散;逐渐显露。

    宛遥和项桓走在其中;就像是不久前;他们还未曾遇见余飞时那样,心无挂碍地在街上信步闲逛。

    由于药品粮食入不敷出,物价或多或少的涨起来;除了刚开始季长川带兵入城时引起震耳欲聋的欢呼,百姓们这些时日大多数过得有些愁云惨淡。

    宛遥踏进药堂的大门,迎面就看见一个挺熟悉的背影。

    “青花?”

    小姑娘先是一愣;旋即回过头便笑得满脸灿烂;从柜台前开开心心地跑来。

    “宛遥姐姐!”

    自打搬去府衙后,宛遥他们的旧居就闲置了;因为租期未满;索性便留给她住。小姑娘平日里帮着隔壁婶婶操持家务混口饭吃;偶尔也会跟着淮生打转;大概是十分稀奇俘虏还能有这样的身份。

    “你怎么在这里?”

    青花拉着她的手晃了两下;冷不防瞧见项桓在后面;脑袋又不自觉缩了缩,老实道:“我来帮人抓药的,你们也是来买药吗?”

    宛遥颔首;“军中的药品不够了;我想店里或许还有剩余。”

    她见状,朝掌柜的方向投去一眼,低声说:“不用去了,都被人买光了。”

    宛遥不禁奇怪:“被人买完了?什么人会比我们还缺药?”

    青花点点头,紧接着讳莫如深道:“听说是彭太守他伤了眼睛,正花大价钱收购城内草药治病呢。”

    项桓听完就冲天翻了个白眼,“这废物居然还没死。”

    宛遥深深蹙眉,“他就一个人,即便病了也不至于用那么多的药材,太过铺张浪费了。”

    “没办法啊。”后者冷着脸噘嘴,“谁让他有权有势,他开口要,店主也不可能不给。”

    项桓闻言狠狠地磨了磨牙,猛然转身便要往外走。

    正是在此刻,手腕忽被一只纤细的手及时拉住,他脚下一停,侧过头来。

    宛遥那双眼带着提醒的意味望向他,微微摆首。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问一问吧,这件事等季将军得空了再说与他知晓也不迟。”

    仔细一想,彭永明不论如何多少算个朝廷命宫,他贸然去闹事的确欠妥,倒不如等季长川来收拾他。

    项桓虽感不痛快,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动了动嘴角,听话地嗯了一声,随她出去。

    而另一边,太守府的卧房内,摔碗的声音接连不断,下人路过门口时,几块碎片正好飞溅到足下,吓得众人原地打了个哆嗦。

    彭永明的右眼缠着半截布条,丫鬟跪在一旁抖成筛糠。

    “滚!全都给我滚!”

    他抓起手边残存的茶杯往地上砸,愤怒又激动:“一个没用,两个也没用!这么久了,为什么我的眼睛还是那么疼?!”

    “大夫呢?以往给太守府瞧病的大夫上哪儿去了!”

    说话间,伤处便有浑浊的液体浸透布条流淌下来,颜色淡而黄,混着药膏和伤口的脓水。

    小厮战战兢兢地回答:“老、老爷您忘了?城内有名的大夫全被调到军营帮忙了,是大将军下的令。”

    彭永明坐在床边似乎迷惘地静默了一阵,突然抬脚踹倒床头的花架子,吼道:“他军营要大夫,难道我就不要了吗?伤兵要治,其他人便不用治了不成!他季长川这样一手遮天,不怕我上京城告御状么!”

    他将身边能撼动的东西全掀了个底朝天,发好大一通脾气才终于平息,大口大口的喘气,约莫是没力了。

    小厮一直等到现在方小心翼翼地窥着他表情开口:“老爷也不是一个没留,好几家医馆还剩两个年轻大夫呢”

    话没说完,便让他瞪得不敢再言语。

    满屋子的丫鬟仆从识相地保持沉默,安静许久,这位太守又暴怒:“那还愣着作甚么?去请啊!”

    小厮臀部挨了他一脚,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几步,赶紧站稳应声:“是、是”

    *

    初春的南疆一片繁花似锦,原野一望无尽,水清如玉,蓝天白云。

    燕国的帝都坐落在南边山林之中,城外除了树林便是草原,满目青绿。

    袁傅由手下搀扶着站于城头眺望北方,东风烈烈,吹得城楼的旗帜如浪涛翻滚。

    身边的亲信悄悄看他,但这位武者并不说什么,锐利的虎目中似藏星河。

    “袁公!”城楼下一位锦衣贵人甚是紧张的提起衣袍,拾级而上。

    南燕的帝王是在宣宗初年复兴建国的,等到这一位登基,也不过才第二任而已。

    “高处风大,袁公身体还未康复,何必再加重病情呢。”燕王十分担忧地从随从手中接过袁傅,亲自扶他,作势想请人回去。

    但对方却很固执,只一摆手,仍旧伫立在城头。

    燕王不好强求,于是携同袁傅沿城墙信步。

    “袁公。”他问道,“那道死讯传入魏地究竟有何用意?

    “西南一战,我军仅余两万伤残之兵,倘若魏国国君知晓我大燕已无阁下相助,岂不是要挥师南下,趁机一举吞并吗?”

    袁傅的脸色不算好,嘴唇甚至透着明显的苍白,他闻之不冷不热地一笑,“你太不了解魏国的形势了。”

    “宣宗时的那场叛变耗尽了国运。沈煜并非昏庸荒淫之人,相反的他有野心,极想做出点成绩来,想以大刀阔斧的手段将腐朽连根拔起。但可惜他生错了时辰,偌大的江山社稷,一旦烂到骨子里,是扶不起来的。”

    燕王搀着他走下台阶,认真地侧耳静听。

    “我,包括季长川,都不会讨他的喜欢。他需要的是一批新鲜的血液,一批真正效忠于他的人。”

    袁傅捂住心口,咳嗽了一阵,在燕王想要说话时又抬手挡开,继续道:“若我尚且健在,纵然苟延残喘,于沈煜而言亦是一大隐患。一日不知我身死,他一日不得心安,迟早有让季长川整兵再战的那天,届时南燕与烽火骑才是真的大患临头,穷途末路。

    “而为今之计,唯有我病逝榻前,他方能安枕无忧。”

    言罢,他冷凝的嘴角牵起一道刀削般的弧度,“外患已平,鸟尽弓藏。沈煜定然会将锋芒对准季长川,双方战火交锋,我等才可借此得片刻喘息之机。”

    燕王听到此处松了口气,可仍不解:“沈煜真会那样做吗?”

    “就算他要除掉功高盖主之臣,袁公又焉知季长川不是当日的岳飞呢?”

    “是啊。”

    没想到袁傅竟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他手搭在城墙的石栏上,神色间带了点说不出的兴味,“我也十分期待季长川的反应。”

    “他现在,大概已经焦头烂额了吧。”

    *

    夜幕降临时,奔波在外的几名虎豹骑陆续风尘仆仆地回到青龙城,尚未饮一口热水,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向季长川汇报。

    “将军,嵩州巡抚、知府闭门不出,四川总督以洪涝为由,拒不允我等征购粮草。”

    “将军,附近郡县待我军自报家门后皆寻理由搪塞,城中百姓奉命不卖虎豹骑一粮一药。”

    “将军,东南也”

    倒是有个小个子的军士满头大汗地行礼,“将军,曲州几位谢氏富商慷慨解囊,勉强筹得五车军粮,七车药材。”

    季长川此前面无表情地低头坐在椅子上,直到这一刻他眉峰才略略一动,好似在异世界沉沦许久,终于渐次回神。

    士兵听见他低哑地出了声,第一次大概沉默太长时间,话语未能顺畅的说出来,等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先运去营地,暂解燃眉之急吧。”

    年轻的将士按规矩行礼告退,临走前他不经意回望一眼。

    这个名声响遍大江南北的绝世战将还是保持着静坐的那个姿势,一瞬间让他看上去无比的疲惫。

    原来季长川也并非无所不能,他和寻常人一样肉体凡胎,也有许多令自己无可奈何的事情。举步维艰。

    宇文钧与参军分立在两侧,参军比他年长十岁,是舅舅的得力助手,自己虽也时常被叫到跟前商议军情,但毕竟阅历资历尚浅,大多数时候舅舅只让他旁听。

    “舅舅”半天等不到季长川说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凭祥关那边传来消息,领兵的虎豹骑统领已被解除武装软禁在营房,如今执掌兵权的是烽火骑的主将,咱们的兄弟眼下还不知是生是死。”

    言罢上前一步,“朝廷显然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既然如此,我们索性”

    没能让他讲完,参军便隐晦地拦住了宇文钧,以一种长辈的口气轻声规劝:“粮草才送到,你且去营中帮忙主持大局,将军自有他的打算。”

    他还想再问的,可朝季长川看去时,对方却依旧不动如山,但明明他所视之处空无一物,谁也不明白,大司马所认真注视的究竟是什么。

    年轻将军犹豫片刻,到底不甘心地抱拳离开了。

    烛火因少年人略为鲁莽的关门之举闪动得忽明忽暗,季长川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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