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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少年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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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隐约听到有人在唤他,项桓身形一顿,不远处的宛遥已经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扶着他的胳膊歇了口气,再瞧一眼面前一瘸一拐的人。

    “怎么样?”

    项桓鼻息里发出意味不明地冷笑,掌心微微用劲,咯噔咯噔地直响。

    正愁没人活动筋骨,他把捏碎了的核桃塞到宛遥手里,跃跃欲试。

    “吃着,看我揍他。”

    “诶”她轻声吱了下,是想劝的,但瞧出项桓那副颇有兴致的表情,也不禁笑起来,捧着核桃提醒。

    “下手别太重了。”

    “我知道。”

    他对于打架从来都乐此不疲,那赌徒眼看是落了单,先前与之配合的同伙也不晓得跑去了哪儿。

    项桓周身搜了一把没找到,于是伸手揪着他衣襟把人拽近跟前,“跟我出老千,活得不耐烦了是吧?”

    “你们还有一个人呢?钱是不是在他身上?说。”

    来者凶神恶煞,对方抖如筛糠,“我不是我没有我”

    “我我我,我什么?问你人在哪儿!”

    叫他这么一吼,赌徒更加语不成句,到最后干脆掉头打算挣开。

    项桓还没见过落在他手上敢这么不要命的,胳膊轻轻一用力直将人摞倒在地,正挽袖子抡拳要揍。

    然而他尚未打下去,那人忽而一阵闷哼,侧头呕出一大口血。

    宛遥登时一怔,立马摘下面具,这回连项桓也跟着有些蒙,收手直起身来。

    “你!”她秀眉拧成一团惊怒不定的结,深深看向他。

    一见这眼神,项桓也是冤枉得不行,急忙解释,“我没有!就推了一下!”

    压根还没打呢,谁知道他纸糊一样!

    宛遥不知这些拳脚功夫的深浅,也拿不准他所谓的一推能有多大力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峙之际,那地上的赌徒却趁机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跑了,边跑还边回头张望。

    沿途一地都是血迹。

    “看他这个样子,身上应该还有别的伤。”

    宛遥拉了拉他,“我们跟过去看看吧,可不要出事了。”

    无缘故让人碰瓷,项桓心里头甚是不愿,原本想甩开的,转念一想,又觉得算了谁让是自己先动手的呢。

第二一章() 
沿着血迹;一路走走停停出了山梁镇;最终断在了一间废弃的院落前。

    这实在不像有人住的地方;墙面已塌去大半;剩下的一半也岌岌可危。破旧的门扉虚掩;伸手推开来;顶上就簌簌地往下落灰。

    项桓抬手扇了扇;转身替宛遥挡住头,拉她进门。

    院中与院外相比似乎更加没有生活气息,陈旧得简直像个前朝遗址。好在人倒是寻着了;正脸朝地趴在门槛下,昏迷得不省人事。

    “喂,喂”项桓上去将人翻开;左右开弓拍他的面颊;眼瞧着脸都被抽出了血色,还是不见苏醒。

    “我看看。”

    宛遥蹲下身;撩起男子的衣袖轻扣上脉搏——脉势强硬;挺然紧绷;应是脾胃肝胆有损。

    “掰开他的嘴;我瞧舌头。”

    项桓依言照做。

    刚一打开;满口都是腥味。那里头舌苔满布;厚且淡白。

    她看完了,示意松手,“他肝火很旺;中气不足;而且虚热极重,只怕很久没好好饮食过了”

    项桓嗯了一声。

    暗想,这回总归不是我干的了吧。

    正说着,对方就不安分地动起来,喃喃开口:“水水”

    光张嘴哼哼,人还是没醒。宛遥手忙脚乱地解下水囊递给项桓,看他灌似的喂给人家,只能又小心地叮嘱:“你慢一点,慢一点。”

    他不耐地抿了抿唇,但到底还是稍稍放轻了些动作。

    这赌徒年纪并不大,可能比项桓还要小几岁,摘了面具后更是显得脸小,身子小,周身瘦骨如柴。

    宛遥神色担忧看他抱着水咕噜咕噜的喝,就在此时,背后的屋内蓦地传来几声微弱的咳嗽。

    “里面可能还有病人。”她冲项桓颔首,“我进去瞧一下。”

    “好。”

    宛遥提着裙摆跨过门槛,小木屋像个盘丝洞,大片蜘蛛网结在墙上,她站在门口四下环顾了一圈,发现最里面暗沉沉的,真有几个人影靠在角落。

    宛遥不自觉压低了身子,轻手轻脚,试探性地往前走。

    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能勉强分辨对方的形貌。

    那是两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旁边似乎还有小孩儿。一张烂草席和破棉絮盖住了三个人,空气里都是灰尘,她们歪着脑袋倚墙昏睡,细细的咳嗽声不自觉的从口中溢出。

    方才在门外听见的,应该就是这个声音。

    “夫人?”

    宛遥站在一步外,微微弯腰低唤了一句。

    对面的人并无反应,她们呼吸微弱,面容带着明显的病态,也不知同倒在院中的年轻人是什么关系。

    “夫人。”

    宛遥伸出手握住女子的肩膀摇了一下,盖在她身上的草席和棉被顺势滑落,轻飘飘地铺在脚边。

    *

    大好的日头在午后忽然隐没入云层里,沉甸甸的光线将出未出,平白有几分压抑。

    陈文君小憩初醒,起身让婢女给她梳妆整理。

    铜镜前照出一个端庄温柔的脸孔,算不上美得倾国倾城,但气质脱俗,是个极有雅韵的女子。

    “少夫人,外面天阴,带这对玛瑙耳坠衬着气色好。”

    婢女轻声细语地向她建议。

    那对耳饰是真的漂亮,出嫁前母亲特地留给她做嫁妆的。

    陈文君轻柔地拂过宝石圆润光滑的轮廓,到底还是摘了下来,“一会儿要去向夫人请安的,她身体不好,红色张扬了些,若让长辈瞧见,只怕会怪我造次了。换别的吧。”

    话是这么说,但嫁入梁家至今,她其实也没能亲眼见得那位德高望重的梁夫人。

    陈文君是一个月前过门的。

    指婚的是她的舅舅,当朝威名显赫的武安侯袁傅。

    至于为什么突然会有这门亲事,来由好像也颇为复杂,她只知道因为老太太过世,夫人又重病,所以梁家想要个媳妇冲喜。

    丈夫是个年轻的贵公子,看得出他并非很满意这桩婚亲,但迫于舅舅的缘故,不得不相敬如宾。

    陈文君走在府中曲折的回廊上,不经意抬头时,瞧见一只摇曳的风筝在墙上拖着两条长尾高飞。

    每日的午后是给梁夫人请安的时间。

    这是自她过门起一直坚持照做的事。这个婆婆似乎得了什么重病,鲜少出门走动,连成亲当天也没见露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房中躺着,即便是她问安,婆媳俩也只隔着帘子说话。

    房门开着,依旧是进去在珠帘前福了福身。

    “娘,儿媳来看您了。”

    陈文君礼数周全地低着头,在夫人开口前她是不能起来的。然而就这么保持着一个姿势站了良久,半晌也没听见动静。

    她同婢女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是不解的茫然。

    今日屋内的侍女不知去哪儿了,连个传话的也没有。就在陈文君犹豫着自己是再唤一声,还是寻个理由告退时,珠帘后忽的隐隐有低吟传出,旋即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娘?”

    里面的人咳得越来越厉害,陈文君开始觉得不好,急急起身,“娘?娘您怎么了?”

    她先是往外唤梁夫人随身的侍女,听不到回应也慌了,转头去吩咐自己的丫环:“快,去找大夫。”

    “哦、哦”小丫头显然被吓蒙了,脑袋点了好一会儿才往外跑。

    眼看左右没一个能服侍的人,情急之下,陈文君上前打起帘子。

    她那声“娘”刚至咽喉尚未冲口而出,便叫面前的这一幕骇得目瞪口呆。

    精致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苍白孱弱的妇人,她好似极其难受地不断以手摁住心口,来回抓揉,裸露在外的锁骨、手臂与脖颈上,清晰地印着大大小小,深紫色的斑,状如桑葚。

    陈文君颤巍巍的往后退,瞧见梁家的主母低哑难受地张口呻。吟,然后抬起胳膊,朝她伸过来。

    伴随着一声恐慌的惊呼,珠帘啪嗒啪嗒放下,起伏不定的前后摇晃。

    *

    在看清面前女子身上的斑痕时,宛遥几乎是顷刻间跳起了身,怔忡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近来南边瘟疫肆虐,表小姐平日看病时也要多加注意。

    ——那些疫病之人身上多有紫斑,若是见了,得立即熏艾防疫。

    紫斑

    瘟疫

    这种疫情多在蜀地一带流行,且势头凶猛,眼下尚无药可医。此前她也曾在医馆听陈大夫提起一二,说是染病方式甚广,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

    如果疫毒是从口鼻传入,或是人与人接触时传入,那么她方才

    “宛遥。”

    大概是许久没听到里面有动静,项桓喂完了水,丢下人跑进来看,正一转目就见到她呆呆地立在那儿。

    宛遥像是走神的猫骤然被人踩中了尾巴,在他声音响起的一瞬,空空如也的脑中竟迅速做出了反应,猛地抬手喝住他:

    “别过来!”

    她很少这样大声说话,项桓也是愣了下,还就真的停在了原地。

    宛遥步步往后挪,尽量和他保持距离,手不安地放在胸前,勉力使自己平静下来,镇定地从头道来:“你你听我说。”

    “这些人的身上有紫斑,一般的紫癜不是这样的,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染了南方的瘟疫。这种瘟疫病源不明,此前太医署派了不少人南下治疗,无一生还,也未曾有可靠的药方能抑制。”

    “屋子里不干净,疫气极有可能从口鼻和肢体间散播,我已经碰过他们了,身上或多或少沾了病气,你千万别过来,也别碰”

    宛遥一直在解释,项桓也一直在听,那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神情平静如常。

    然而正当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几步上前,猛地单手将她往怀里一抱。

    宛遥只觉得腰间有道深重的力量把自己推向了一堵温暖结实的墙。

    那里有蓬勃的热气和均匀的呼吸,宽阔又锋芒毕露,和记忆里年幼时的清瘦单薄似乎截然不同了。

    她脑子里比刚才还要白得彻底,两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好在项桓只是草草搂了一下,便很快松手,望了她一眼:“这样就行了吧。”

    旋即便转身,若无其事地走向角落里的几个病人。

    他擦肩而过,宛遥却还愣愣地一动未动,睁着双眼,肩背都是僵的。

    他抱她了

    他刚刚抱她了

    视线里的青天白日一片炫目,有那么一刻她感觉自己的五观六感都不太灵敏,笼在袖子里的手指微微弯曲,紧扣了两下才让自己勉强回过神。

    项桓在破草席前蹲下,对医理一窍不通的他瞧不出这斑和普通的病有哪里不一样。

    宛遥站在他身后,定定地将他背影看了许久,才缓缓走过去。

    项桓还在打量那些斑痕,只问她:“你确定这是瘟疫?”

    宛遥沉默地拉过一人的手先切脉诊断,脉象同外面的年轻人有细微处的差异,好一会儿才望着他抿唇摇头,“我也拿不准,从陈先生描述的症状来看应该能对得上,但没见过实例,不好妄下结论。”

    话说到这个份上,八。九不离十了。

    帝都郊外出现瘟疫,是件足以轰动京城的大事。他们只能祈求这是唯一染病的几人,倘若眼下的这几位病患仅仅是流入长安疫病的冰山一角。

    那么,未来的帝都将难以预料。

    “不管了,先问清楚再说这些人能醒过来吗?”项桓试着摇了几下,显然没反应。

    “他们的状况不太好,应该是在昏迷当中。我今日没带针”宛遥犹豫着咬了咬下唇,“不知门外的那一个可知道详情?”

    “出去问问。”他说着,拉着她就要起身。

    正在这时,院中多出一串脚步声,来者似是惊讶地开口:“哥、哥,你醒醒啊!”

    宛遥甫一出门,就看见与地上年轻人模样极其相似的少年蹲在台阶下轻唤。

    正是方才跟着出千的同伙。

第二二章() 
在赌坊联手里应外合的是两兄弟;最大的才十六;年幼的这个刚满十四;生得满脸青涩。他蹲在角落给母亲和姨母喂水时;目光总是狐疑而戒备地盯着那边把脉的宛遥;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

    “我娘同我姨此前在一户显贵人家做活儿;后来得了病就被他们赶了出来。”说话间;怀里的妇人因被水呛住,虚弱地轻咳,他忙拿袖子给她擦拭。

    “原本是想回家的;可家里又走了水,老家在温县,娘和妹妹身体也不好;无法长途跋涉;实在是无路可去了,才暂时安置在这儿。”

    两个小孩子穷得叮当响;好在年纪大点的那个曾在赌场做过跑堂;学得一手出千的本事;正巧无量庙会又有个面具的习俗;于是一合计;准备来梁山镇上捞一把。

    趁赌坊的庄家出恭的间隙;兄弟二人把他掉了包,这会儿人估计还在茅房里睡着。

    “我们真的是饿得没办法了,只能想出这个计策;不是存心要骗你们钱的。两位少爷小姐;你们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亲眼见过项桓摘了面具要吃人的模样,他吓得直哆嗦,连声道歉。

    宛遥看了一眼他落在地上的吃食——包子馒头热汤汁,知道这孩子并未说谎。

    她收回视线,神色间显得分外凝重:“那你可清楚,你娘亲的病究竟是从何处染上的?”

    眼下当务之急是先查明京城疫病的源头所在。

    食物,茶水,还是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想不到那位妇人竟不知几时已然苏醒,她艰难地转过眸,接过了儿子的话:“是是夫人。”

    “一定是夫人”

    “夫人?”宛遥不解地同项桓对视。

    “哪位夫人?”

    她撑着一口气直起身,苍白的嘴唇一字一顿说:“梁大夫人”

    待听到“梁”字时,宛遥心里便是一跳。

    “我在梁大夫人房里伺候一年了,自打她从泸州回来身体就每况愈下。

    “起初我们大家谁也没多想,以为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烧,直到后来老爷平白无故封了院子,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染病,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那妇人讲到此处,已是十分的激动,挣扎着道:“我们贴身照顾夫人的,都被他们关在小院中,但凡有人患病,立刻就要被悄无声息的带走,寻个没人的地方生生活埋!”

    “我是被我姐姐挖出来的可谁料到最后,她和我女儿,她们都”

    她开始泣不成声。

    梁家。

    京城的梁姓不多,大户人家更少,有官职的便仅仅只有一位。

    宛遥想起那段时日在梁府上的见闻,再依稀将梁华莫名其妙的求娶联系在一起,脑中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令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战。

    怪不得梁家会认同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这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如果有,掉的也是刀子。

    项桓阴沉沉地在旁开口:“王八蛋。”

    宛遥转头看着他剑眉星目的侧颜,心中猛然有什么紧牵着,她忽然朝那妇人认真地询问道“这个,是在南方猖獗的瘟疫吗?”

    “是啊,就是它!”她悲痛欲绝,颤抖地抚摸面颊,“你瞧瞧我的脸,还有我的手”

    “听他们说,这些斑会一直延伸,一直烂下去,烂到骨头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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