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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孽-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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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月道:“大人不必担心;此书除却王爷本人;其余人看不明白。”
郑大人思量片刻;说道:“如此,老夫就代姑娘走这一回,不知时间方面可紧?”
陆明月道:“原本是越早越好;只是,碍于大人要务缠身,最迟;随圣上返京后需立即交付。”
郑大人点头说道:“好吧。老夫一定尽力。”说着就将陆明月扶起来。
外面忽然一阵骚乱;随行从人说道:“不得入内!”
只见十五六人分列逼住两侧,中间大步走进一人;我吃了一惊;想藏躲早已不及。
从人高声问道:“陆爷;这是何意?”
陆白景的眼从郑大人扶着陆明月的袖上划过。笑道:“大人果然在此;失礼了。大人事忙;陆某手头要事却是一刻也不能耽搁。前来是想请教;众商口风为何突然转变如此一致?”
郑大人一抬手,撤下侍卫。脸上笑道:“陆爷请坐。给陆爷上茶。”
陆白景一撂衣摆坐了,拱了一拱手;开门见山说道:“原本得朝廷深恩;赋予陆家总商之任,应是极力报效以彰鄙拳拳赤诚。叔父自家父故去,常不能经事。难得六位总商不弃陆某年轻,处处信赖,捐输虽是自愿,往常也几乎都是常例。今年既然说一捐再捐,咱们自然明白道理。一则某初任总商责无旁贷,另一则,却是被临危受命”笑了一笑,“只当作是对陆某人的抬举。但众位的份例居然较常例少狠了。奇就奇在,在此关头,众大人的态度也是一反常态,暧昧不明。郑大人此番若是不能和陆某坦诚以对,某,亦只得人情道理各寻其章。”
郑大人笑着听完,将茶亲端了,放在陆白景手上道:“稍安勿躁,陆爷忘了,我上次和你说的什么?陆爷,还年轻。年轻人,首一样就该懂得的是——祸福相依,吃亏,是福啊。”
陆白景道:“大人的意思,莫不是令陆某将两百万一肩独担?”
郑大人道:“陆爷年纪轻轻有如此能力地位,自然意气风发,少年气盛。只是这凡事有利,则必有弊。圣上前来南垣,诸事都看在眼里头。除却陆爷,五位总商莫不是资历深厚面上相好,心里头必然有不服的。这头一亏,你是愿吃也得吃,不愿吃也得吃。先辈辛苦打下的江山,岂是轻轻松松就能守住的?有能者居之,是亘古之道。你若不行,自有人居上。”
陆明月低头静静站在郑大人身后。
陆白景思忖片刻,淡笑道:“陆某明白了。图了眼前是抱薪救火,图了往后是孤掌难鸣。”立起身,一抱拳道:“打搅大人了,先告辞。”
郑大人挽留道:“既来了,一起用些酒菜?”
陆白景道:“谢大人。陆某急于自谋出路。不多陪。”将手一拱,转身走出船舱登了来接私船。自始至终,不曾望过陆明月一眼。
众随从陆续跟随撤出,船舱里一时悄寂。
陆明月失了神,握手站着,郑大人说:“灵宪姑娘,时候不早,在下必须先走一步了。你放心,你交代的事,在下会尽力完成。”
陆明月说:“谢大人深恩。陆爷的事”
郑大人道:“在下虽不知发生什么,但姑娘想必有许多苦衷。陆爷能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是他的福气。”
陆明月道:“还请大人千万替我保密。”
郑大人道:“老夫不会主动相告,但是不能保证别的。”
陆明月道:“有大人一句话,已很足够了。”
送罢郑大人,我招呼舟子移船往东岸轮埠。拨帘返回舱中,陆明月正偷偷坐在陆白景坐过的地方入定。
我心中酸楚,一时不忍上前。眼看着她,垂低颈,一抽一抽地颤抖,枯叶似地慢慢蜷起身子,极度压抑地呜鸣着。
我说:“你早该预料到是这样子的吧现在见了,却又伤心,何必呢”
陆明月突然从坐上立起来,背转身踱在窗边,使绢子胡乱地抹泪。
抹着抹着,似觉得已被我瞧见了,索性放开了哭着说道:“他现在一定觉得我罪有应得了吧,觉得我很脏了吧”
我说:“你既已决定了,他这么想,都是意料中事。”
陆明月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以为他好我自好原来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他觉得难受”
轻舟慢过延绵的青山,后面竟是一望无际的平畴沃野,天地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说:“你要和他说清楚吗?”
陆明月将脸埋进我怀里,我轻轻勾拨着她耳际的发,心里确是冷而麻的。
刚入十一月的时候,陆白华突然回了北垣。走的甚是突然。
按说,在诸事悬而未决之际,并不是离开的时刻,却那样匆匆地离开了。
陆明月近日无心饮食,无精打采伏在桌上画画。
我擦着琴上的灰,对陆明月说道:“你闷不闷,他既不在,我和你出去走走?我买些材料和你做我的拿手菜。”
陆明月眼睛也不抬,说:“姐姐的那几样竟不是拿手的我觉得挺好了,我不腻。”
我停下手,看着陆明月尖尖的下巴,说:“我馋了,那些婆娘不会挑我要做的那种藕子的!你陪我去,成不成?”
陆明月停下笔,笑道:“好。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笑着把琴套回罩子,不意拨动了几根弦。陆明月皱眉说:“老鸦子叫似地,这弦一到冬天就涩!早知就把那老杉霜丝琴拿来了!再没有那么好的音色的。”
我闻言心下一动,愣问:“老杉?”
陆明月张张口,放下笔,笑道:“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吧,我换件衣裳,你给我挑挑。”
我笑道:“换那件宝蓝的梅花纹丝绵袄吧!”
我二人走出园子,我吩咐小子给车套两匹辕马,小子半刻来说:“生歌姑娘,马圈子里的马昨夜没喂好,今儿个多蔫儿不哒哒的,一匹成不成?”
我好奇问:“也怪,往日那马倌不是挺勤快的么,昨儿个是怎么了?”
小子笑道:“哪儿啊,他是个高老庄的猪八戒!要不是爷天天回来,他能早晚这么勤快?自家里乱的猪窝似的,您都没去瞧过。”
我说:“爷往日每天都回来?”
小子道:“啊!您不知道哇?!”
我点头笑道:“那一匹就一匹吧,快些,我们不赶也别耗。”
慢慢摇到集市,镇上正热闹着。远远的前面,有十八人长龙抬着九件赤色箱笼正排队往前赶。前后随行着三五十喜倌左/右/派发彩糖。
沿途人群莫不争抢讨彩。
我道:“这是弄什么呢?”
陆明月说:“想是哪位富家的爷,看上了楼里的姑娘,这大约就是有些下聘的意思。里面放着金九宝,什么都斗、镜子、如意、算盘、尺子、剪刀、梳子、绣花鞋、压钱箱。表示这位姑娘日后不赴任何外局了。”
我闻言暗悔多话。陆明月脸上并无异状,微笑着流露出憧憬的神色,说道:“姐姐,你说,若是白景和我在南垣相识他会不会喜欢我?”
我心下没来由有些酸,说:“他不是说了,对外面的女人从不上心的。”
陆明月诧异转过脸,眼里是无比愕然的失落。
我笑道:“看我,我不是怕你难过,他肯定喜欢你了。一见到你,什么都忘了那种。”
陆明月趴在窗口,幽幽说道:“你说的对”
我却知道,她不是在肯定我说的好话。
车子经过大队中央,护队人骑马回首扬臂指挥众人,车马交错间,陆明月的神情立刻就垮了。那人,是张全。我掀开帘子,回头细看,最前面喜倌举的牌上,分明写着一个“甯”字。
我心里说道:“太快了,未免太快了。陆明月走了还不满三月。还是说,男儿天性凉薄。”
前路被塞地有些拥堵,陆明月已拉下了帘子形容萎顿坐着。我将手搭在她手上,酝酿无词。
车子半日一动,卡在路中心,举步维艰。喜庆从四面八方夹攻而来,更有民间卖艺的唢呐手即兴吹奏讨彩。
陆明月的泪悬在眼珠子里,摇摇欲堕。
我不耐烦对外面小子叫:“想想法子!堵吵地人心烦!”
小子说:“没法子啊姑娘,谁让这是南垣第一琵琶甯姑娘的送吉队。话说回来了,这金琵琶赛后,谁不知道甯姑娘?便是连个老头儿老太太都晓得,甯故娘文思出众曲艺无双
陆二爷一个钦慕,为她始终在最高票数上追加一倍!呵!这钱花的叫做大气!南垣啊,哪个姑娘不把陆二爷当做春闺梦里人?”
我说:“你知道什么,胡扯。好生驾车!”
小子说:“我哪里胡说?姑娘在家里是不知道!陆二爷为了给甯姑娘庆祝,包了宴宾楼,天天请无数的文人墨客在里面给甯姑娘写诗作画咧!这还不止,还有好多棕毛儿蓝眼睛的番客!说是拿着他们国家的宝贝就为换甯姑娘一副画像!”
我说:“你干脆说皇帝老子都看上她了,要接她回去当娘娘罢!”
小子嘻嘻笑道:“姐姐这是妒忌。”
我懊恼念道:“两百万都还没有来源,已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他还在这里弄这些没名堂的事!”
正说着,只听后方鸣锣响金,有人大叫:“都让让!让让!人群聚叠,道路壅绝,再敢闭塞官道,拉你们打板子!”
帘罅外人群渐疏,听见外面有人朗声问道:“这是陆白景陆爷的役人么?”
张全的马蹄渐近,回道:“正是,阁下是?”
那人道:“有人状告你家主子背伦联姻!你撤了队伍,带我去找你们家主!”
第九十八章 解厄()
陆明月一时慌乱;拉住我的手直抖。我安抚说:“别担心;别担心;这不是已经离开他了么。他人脉那么多;随便就搪塞过去了。”
我叫进小子说:“你送我们回去;就切切地过来打听着。毕竟是三爷的兄弟;要是有什么;及时来报,别叫咱们受连累。”
这一趟出行整个是个不该。陆明月更加落寞了。
勉强让她用了半碗粥,就坐着等消息。到傍晚;小子回来报道:“差爷们找到宴宾楼,爷正陪着甯姑娘画画,几个鹰钩鼻的番人说要出五百两买甯姑娘的画”
我皱眉打断说:“你就直说结果!”
小子道:“然后爷说;并不曾有过这个人。让家仆带官爷自己去府上寻;找出他们要的人,他就认罪。”
我自语道:“怎么可能找着”
小子瞪眼说:“姐姐怎么知道?”
我说:“谁递的格眼?状告人是谁?”
小子说:“这个不清楚;不过;应是一个有体面的人。”
陆明月问:“这话怎么说?”
小子道:“差役找不着人;陆爷就是寻例也得往衙门上走一回;在大老爷面前对质一番。小的托人问了;那递状的人却一直在后面不曾现身。再说了;小老百姓也不敢告陆二爷啊!”
陆明月道:“没找着人,那是不是就是说,取证不足?销案了?”
小子道:“自然是的啊!”
陆明月团手叹道:“太好了;太好了。”
为着此事;那些分离的痛楚也变的物有所值。陆明月在房中作画,仍是上次那副残作,陆白景。画中人眉宇温柔,双目含情,带着烟纱雾笼的淡笑。
我笑说:“却把他的戾气画丢了。”
陆明月说:“姐姐不知道,他待我多好呢。”
我拢起帘帷,看看外面均匀一色的天,说:“‘上天同云,雨雪雰雰’,后两日怕是有雪,我说趁着今日晴和晒干它,你又说晒不得,烤不得,要坏了颜色。下了雪,潮起来,怎么干呢?不若送去裱画坊里,让老板给裱起来?”
陆明月眼睛专注地望着画,轻轻地说:“使不得。”捏着笔,离远几步瞧着说:“没得凭白生事。姐姐可还记得醒雨斋,里面存的都是书,那屋子就是石室,墙壁都用砖石修建,墙体坚厚,防潮隔温。又有地热。放在那里最好不过了。等它自干,再取腊月的雪水贮存,裱画时用它加入黄蜡熬浆,则防蠹鼠侵。”
我笑道:“好好好,知道你讲究最多了。只是要赶紧,趁着那个人还没回来,回来看见了,又是一场好闹的!这上面看起来,俩人不愧是一家兄弟!”
陆明月说:“我问过了。他回来还有些时日。”
我说:“我看我看啊,他把你留着,什么意思都是假的”
陆明月说:“姐姐别说了。”
我说:“你别装不知道。我猜着,捣腾磨折,就是为了让你向他屈服。”
陆明月立起身说:“不可能的。他清楚知道的。”
我说:“恰恰相反,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么样一个八面玲珑的人,里外上下就没有一个不喜欢他的。怎能允许有你这么一个例外?谁都罢了,偏偏是陆白景。你纯粹是把他惹急了。”
陆明月说:“我和白景无缘,和他就更不必说了。他为人夫,我为人妇。何况我心中有人。完成和他的约定,我就和姐姐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
我道:“我说个混账的话。若是你跟了他也许,他就不会再想和陆白景作对了。”我斜着眼,偷偷觑着陆明月的神色。
陆明月竖起眉,问说:“我跟了她?我算什么?傅如月算什么?他又成了什么?”
我笑道:“我不是说了,是个混账话么我道是,你为了陆白景什么都愿意呢”
陆明月说:“我让白景好好活着,是为不确定有没有来世。若是不能够,和他一起死,也是好的。”
我上前搀住她,笑:“瞧你!死啊死啊,就不晓说些吉祥话?”往桌上一瞥,笑道:“画好了!去晾着。”
醒雨斋里,陆明月腾空了乌木云纹大案,她专心铺整,我站在架格前看那副紫薇照日。形态曲折、风骨魁奇的一树紫薇,看久了颇有些华骨具存的意思,只是那枝干又似是横生,又像是竖长。我歪着头判断,正在凝神。
陆明月一旁笑问:“姐姐看出什么来了?”
我说:“这画,虽是竖着挂的,怎么看像是横着的呢?”
陆明月道:“是么?”也歪了头看,说:“姐姐是个人才,要是和我一起学,妈准就不教我了。”
我说:“你笑话我。”
陆明月上前取下那副画道:“姐姐,你看。真的是一副横竖两向的画。”
我因她取下那幅画,意外发现,那画背后竟有另一幅画。指道:“你看后面。”
陆明月闻言,翻转画面,铺在桌上——
一幅美人图。
画中女子约有二八芳华,一身紫衣,笑容天真,鬓边戴着一只白玉兰花,坐在秋千上。
细笔画,描地工细雅秀,精准无方。眉宇神态,依稀可见陆白华之貌。
右上书四字:紫薇临风。左下落:“芳姿傲素魂,玉骨拒红尘。未尽风/情/事,千娇百日深。年月日北城先生写。”
我定了一定,转眸望着陆明月道:“北城先生?!”
陆明月小心翼翼道:“爹。”
我说:“她是谁?”
陆明月说:“挂起来吧!”
此事过了约有数日。郑大人递来拜帖。约在活水居里和陆明月说话。
陆明月因约赴会。
茶舍幽静别致,地方远不比宴宾类的茶馆大。只是间间开隔,易于谈话。
郑大人招呼陆明月坐下,说道:“此次南垣之行将尽,不日将随圣上返京,届时可将姑娘之物转交与羲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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