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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妄书-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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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光镜被叶澜音藏在了画卷里的一个角落里,她已经多时没有碰过它。她在害怕,也在自责,她不敢再去见沈颜,也不敢再在端光镜中看见沈颜毫无生机的那样一张脸。后来叶澜音干脆告诉苏越,她不赌了,也不劳烦他耗费灵力助自己给苏越续命了。
苏绯织知道,有些事,他的小叶子终于是明白了。
凄凄四月阑,千里一时绿。这一年的天气,似乎要比早年暖和的早一些。秦妙戈的身子在绮院养了泰半个月,见今日天气好,便带了两名婢子道韶府自家的后花园里走走。都说世事难料,凡人命格里的起承转合,是是非非,怕是搁在司命星君本人面前,她自个儿也说不清。
谁也没料到,这一日,秦妙戈在后园中,遇见了当朝太子尤勉。
别说是在长安城,便是在左近南疆的白龙口,提到太子尤勉多数人想到的,大多都是荒淫无道与之相关的言辞来。
太子尤勉来到韶府,因着他的身份,便是韶渊与老城主皆不在府中,亦是无人敢有所阻拦。但他来了,赵管事一面将他迎入府中,一面便赶紧派人快马将韶渊从皇城中召了回来。是以,当韶渊风尘仆仆地跳下玉耳马,跟着小厮一路大步走到后花园时,便瞧见了太子尤勉掐着一支半开的芍药,似笑非笑地同一直福着身的秦妙戈道:“若说一舞倾城,长安城中当指满庭芳里的妙戈姑娘。”
太子尤勉又道:“夫人昔日之舞本宫无缘得见,不知夫人如今可愿为本宫献舞一曲?”
秦妙戈当时的面色,同太子尤勉身后的韶渊一般,并不大好看。不得不说,她十分厌恶自己的出身。更何况太子尤勉说这番话时,眼神更是颇有深意,她直觉便觉得,很危险。若是韶渊生辰,她作为他的夫人跳舞给他看,取悦他,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太子尤勉是什么,他的名声以及他往日里的所作所为,此时都让秦妙戈心中徒然生气一阵凉意。
太子尤勉得不到秦妙戈的答复,半边嘴角挑起,声音扬了一杨,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秦妙戈哪里敢回答,她自然是不愿意的,可太子的身份哪里又是她能得罪的。她一直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地上落下的一片芍药花瓣,无形的压迫感,叫她额头沁出冷汗。就在她弯下的双膝抖了两抖就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扶着她的手臂将她托住,随后,她听到了韶渊恭敬却冷漠的声音。
韶渊冲太子尤勉微一附身,扶着了秦妙戈道:“妙戈这些日子身子不适,这舞怕是跳不得了。”
韶渊明里暗里与三皇子站在一处,想必太子尤勉对此十分恼怒
。他转头望向韶渊,似是挑衅地问道:“哦?如何跳不得了?”
便是这样一句话,将后院周遭的氛围冷到了极点。
太子张扬跋扈,韶渊冷漠桀骜。二人站在一处,命里笑得春风送暖,实际却是波云诡谲。
莫说以太子的名声,或是以韶渊在朝堂之上的立场,便但就秦妙戈是他夫人这么一个缘由,他都不会让秦妙戈给这个太子跳舞。说是跳舞,实际上是想要她的人吧。
韶渊知道,自己此时无论如何都不能顺应这位太子殿下心意。所以他只是笑看他,神色幽冷。他心中明白,此番若是忤逆了这位太子的意愿,诸多麻烦日后定是少不了的。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自己的女人涉险。
不知二人究竟僵持了多久,太子尤勉负手,将抬起唇角像是要说什么,却听秦妙戈忽然开口道:“太子殿下想看妾跳舞,是妾的福分。只是妾的身子却是有些不大舒服,便是为了不扫太子殿下的雅兴,这舞怕是也是能等几日再跳了。”
秦妙戈低眉顺目软言细语地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时,韶渊与太子尤勉皆是看着她。只不过韶渊皱起了眉头,而太子尤勉却是将眉头都舒展开来。
太子尤勉笑道:“这再等几日,又是几日?”
秦妙戈心中忐忑,脱口而出:“七日。”
“好!”太子尤勉答应的也分为爽快,他将那支芍药的根茎掐断,瞧了一眼她身旁面色冷凝的韶渊,笑着将那支芍药别在秦妙戈耳后。太子尤勉道:“本宫便给你七日。”
说完太子尤勉话锋一转,看向韶渊道:“听三弟说扬州那边的好茶,多半都被韶渊那老头藏在了这韶府之中,如今老头不在,韶渊,你可愿陪本宫饮上几杯。”
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太子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所陈述的无论语气如何,都是命令。
韶渊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将秦妙戈与太子尤勉的距离拉开些,拱了拱手,说道:“荣幸之至。”
韶渊走前特意吩咐了两位婢子一句:“夫人身子不适,我见方才又起了些风,莫要让夫人找来才好。”
两位婢子唯唯诺诺地应下,待韶渊陪着太子尤勉走远,秦妙戈终于脚下一软,幸得两名丫鬟眼疾手快地将其扶着。秦妙戈掏出帕子拭了拭额前的汗,触碰到耳际别着的芍药花,忙摘了下来扔到地上,避之不及地颤着嗓子开口道:“回去,快回去!”
于是两名婢子便扶着秦妙戈匆匆离去。
秦妙戈走的远了,环儿抱着一件披风跑了过来,披在回廊处站着的沈颜身上。瞧见沈颜望着那一片芍药圃发呆,便问道:“小姐在看什么呢?”
沈颜拢了拢身上锦缎的披风,摇摇头:“没什么。”
第二日晚间的时候,秦妙戈来了一趟绿苑。环儿与小婵自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可她看起来确实心情极好,一直端着笑意同沈颜假意寒暄了大半个时辰,方才开口切入正题。
秦妙戈瞧着那梳妆台上的白瓷瓶中插着的一直凤尾海棠,笑吟吟地问沈颜道:“我今日过来,其实只是为了替夫君问一句话
。”
沈颜并不接话,依旧是旁若无人的烹着茶。
秦妙戈拿起帕子掩了掩唇角,那轻软的声音透过袅袅茶香,却显得尤为刺耳。
她问沈颜:“姐姐可会跳舞?”
其实,秦妙戈这句话一问出口,沈颜便隐约知道她所来的目的,以及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沈颜停下手中的动作,清冷的美目在袅袅青烟中微微抬起。沈颜看向秦妙戈,半晌,沈颜淡淡道:“你可曾见过我跳舞?”
“未曾。”
秦妙戈如此答了,沈颜便也不再与她多话,低下头,继续泼着茶香。
秦妙戈自饮了一杯茶,望向沈颜问道:“那我若是教姐姐跳一支水袖舞,姐姐可是愿意学?”
沈颜放下手中茶针,对上秦妙戈描了胭脂的一双眼,淡淡道:“我何时需要你来教了?”
秦妙戈委实没想到,如今的沈颜便是假意上的和颜悦色也不曾给她。被沈颜这句话噎了一下,她觉得十分难堪。
她轻笑了一声,似不明就里:“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
“说的自然是人话。”顿了顿,沈颜问道:“怎么,莫不是你听不大懂?”
秦妙戈的面色白了一白,又马上被这句话激的红了起来。她冷笑了两声反击道:“沈颜,你的孩子没了,难道能怪我吗?!”
秦妙戈这句话厉声喊出口,环儿和小婵皆是一愣。院子里的人谁都知道,那个孩子是沈颜心中一直难以愈合的一道疤。环儿几乎是跳了出来,好在小婵拉住了她,不然她早就张牙舞爪地扑到秦妙戈身上去了。环儿红着脖子冲秦妙戈喊道:“我家小姐心善,万般不会同一个贱人计较些什么!”
“你说什么?!”秦妙戈身后站着的小菊为了自己主子,自然也不甘示弱,上前几步就冲到环儿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扬下来,却被一向胆子小的小婵抬手拦了下来。小婵用力将小菊的手向后甩开,喝问道:“要撒野回你家绮苑去!”
“两个好泼辣的丫头!”秦妙戈将桌子一拍,气的胸口起伏。她愤愤望了一眼沈颜:“这都是你教出来的?!”
沈颜淡看了她一眼,开口,去没有回答秦妙戈问她的这个问题。而是极其淡漠地吐出一行字来。
沈颜道:“你的孩子不也没有了吗?”
这句话说出来,别说秦妙戈,便是环儿和小婵皆是愣住了。
之前沈颜未曾与秦妙戈有过什么口舌之争,是因为沈颜喜欢韶渊,而韶渊却喜欢秦妙戈。如今虽说韶渊依旧喜欢秦妙戈,但沈颜却不再喜欢韶渊了。
说是不再喜欢也许并不贴切,应当是不能再喜欢。
秦妙戈因为沈颜这番话怔了许久,孩子的事情不但是沈颜的痛,亦是她的。她的面色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变得煞白。她放在桌沿的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泛白。屋子里在刹那间变得很是安静。
良久,秦妙戈道:“姐姐,不是我要教你跳舞,而是夫君要我教你跳舞。”
第三十五章 茧蝶()
“旁人不知道,还以为我们是孪生的亲姐妹。”秦妙戈的眼在沈颜面上流连,不得不说她与沈颜站在一处,就跟照镜子似的。可外貌再如何的相似,她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两个人,也不知是是否是身形气韵的原因。
秦妙戈望着沈颜忽然皱了皱眉头,可嘴角挂着的依旧是那抹嫣然的笑意。或许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到底有多讨厌眼前的这张脸,更没有人能够知道她又有多讨厌自己现在的这张脸。
杯子已经空了,秦妙戈施施然起身,与沈颜说话时,无论何时她的下巴总是微微扬起。她头上的步摇晃了两晃,掐金断玉,是珍珑阁的新品。秦妙戈拈着丝帕的手抚了抚衣袖上的褶皱,在这个可以放缓了的过程中,她抬眼将端坐着的沈颜看了一眼。秦妙戈笑道:“方才妙戈说的那些话,姐姐可要仔细想好了去。这舞晚个一两日再学委实也无什么关系。醉翁之意不在酒,姐姐书读的多,自然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左右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顿了顿,她假模假样地冲沈颜福了福身,又道:“那么我先回自个儿院子里了,姐姐若是想好了,差人来绮苑知会妹妹一声便是。”
沈颜抬眸,那双眸子似秋夜晚风的凉。她已极力遏制,然而悲痛与那决堤的怨怼却仍然排山倒海而来。索性不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抓紧了自己腿上浅黛色绣着莲纹的裙子。
秦妙戈走后,沈颜坐在那里没有动,直到她面前的那一杯茶凉了许久,她如扇的眼睫才微微动了一动,将目光投向青瓷杯里的那一盏茶面
。环儿和小婵还在没好气地在背后议论着秦妙戈什么,有一句没一句的过了她的耳朵。最后她喝了那杯已经凉彻底的信阳毛尖,觉得很涩,很苦。
方才秦妙戈将她二人的婢子都支到门外,秦妙戈问她:“沈颜,你相信前世今生吗?”沈颜不回答她,她便又道:“沈颜,我与韶渊的缘分,是前世就已经注定好的。这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只能和我在一起。”
“那是你和他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沈颜淡淡看了她一眼,说出这句话。
秦妙戈一笑,道:“自然有关系,我和韶渊这一世能否守到白头,就看姐姐你愿不愿意成全了。”
沈颜道:“你们何须我来成全?”
秦妙戈道:“姐姐,昨日妹妹游园时不小心碰见了太子殿下。”
秦妙戈在说这句话时,沈颜心中在那一霎间,竟对秦妙戈往下的几句话猜到了一个大概。那是一个李代桃僵的计谋,是为了保全一个女人,而牺牲掉另外一个女人的计谋。
秦妙戈道:“太子尤勉是怎样的人,姐姐应当早就有所耳闻了吧?”她叹了口气,道:“韶渊明里暗里都是站在三皇子那一边,想必太子殿下心中也是明了的。这一支舞,我若不不应下来,以太子的脾性,莫说韶渊,便是整个韶家都不知往日会因为何种缘由,而消失在了这偌大的长安城中。”
秦妙戈说的不错,韶渊不过是只是一个城主,便是如今的左丞相,不也是因为太子尤勉的一句话,而被贬沧州了。更何况韶渊又并不是站在太子殿下身边的谋臣,他一个不高兴,随意指个罪名,指不定韶府就直接满门抄斩了。
“只是我为夫君,夫君却不愿我去涉险。”这一句话,秦妙戈说的七分温柔,三分缱绻,落到沈颜耳朵里,她却是觉得寒彻骨的冷。沈颜是聪明人,是秀外慧中的女子,然而人间有一句话说的大抵便是沈颜这样的女子。不长,唯四个字,慧极必伤。
“沈颜,你如今占着韶府少夫人的名头,不就是为了安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秦妙戈笑的轻蔑:“你可别说你当初嫁进韶府只是因着你一心思慕韶渊?”
“荣华富贵?”沈颜冷笑:“你觉得我在乎的竟是这些?”
“难道你不在乎么?”秦妙戈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进府时,你为何不与我争?那是因为你心里明白,你争不过我。而你心中早有打算,即便韶渊对你的宠爱不在,这少夫人的名头你即便是死也要攥在手里。”
秦妙戈昂首看向她,沈颜如今眼神越发叫她觉得讨厌。秦妙戈道:“你若是去了太子府,虽说无缘于正妃之位,但若将太子侍候的舒服了,以你日前的这张脸,做个侧妃,应当也不是问题。”
秦妙戈说的每一句话,在这个屋子里,都显得格外刺耳。而沈颜的心,在想到韶渊这个名字,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凉的就如同她眼前杯子里的这杯茶。沈颜的声音,良久才在这间屋里响起。缓缓的,有些颤抖却极力遏制地问道:“这些话,是他说给你听的?”
秦妙戈睨眼看她,顿了一瞬复又笑道:“沈颜,你心中既然清楚,那又何必问我呢?”
沈颜不再说话,三月的天,屋子里却冷的厉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掉进隆冬腊月里的寒潭。她只得将自己发抖的一双手握紧,在秦妙戈看不到的地方攥成拳头。她觉得自己冷的厉害,从脚底心一直蔓延到自己的胸膛,都是冷,仿若置身冰天雪地里的冷
。这样的感觉太过可怕,也太过熟悉。沈颜抬眼,看向秦妙戈的眼,仿佛透过她的眼,又瞧见了那一年冬至。
那是她刻意去遗忘的一段记忆。在那冰冷的湖里,她在百般绝望的时候看见了韶渊的脸,而韶渊的眸子却是比那湖水更加冰冷。沈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穿过了她在水中张扬的发,最后将她身后的秦妙戈拉入怀中。而那时他在那一瞬看向他怀中女子的眼神,却是满眼的心疼。那一眼,在沈颜如今回忆起来,温柔的,就像是能将所有的冰雪都融化一样。
而沈颜的心如今却更加绝望。只因她心中明了,这样的眼神,这样的温柔,这样的费尽心思,却终究不是为她。
沈颜早已对韶渊失望,对这段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处之的姻缘失望。是以当秦妙戈以一种骄傲的毫无怜悯的姿态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时候,沈颜竟从未想过,她是骗她的。
秦妙戈说了谎,韶渊从未想过要让沈颜替她,他反而是想将她与沈颜都送走。至于送走了她二人之后,他要做什么,秦妙戈觉得那一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她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这一世嫁给了他,她又怎么能让他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让他去死?
无论是沈颜,还是绿衣,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她与韶渊的生命当中。
想出李代桃僵之计的,至始至终都不是韶渊,而是秦妙戈自己。
只是这些,终究是一句当局者迷,沈颜大抵是到死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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