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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渊有珠-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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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依稀还是遥光熟悉的那个人,哪怕身处绝境,言语也含着两分不羁和调笑。
遥光盯着他的脸,神色越来越冷,眼前人失血过多竟是其次,最严重的是他的脸,黑气顺着血管漫布半张面孔,长在眼下的脓包破开,如沸腾的水。
像极了秀木村中妖化为尘鬼的孩童。
他的心沉了下去,所有的不解刹那间全部有了答案。此地是天帝所设,除了天帝,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等心机和法力。
仰首而立,他无声的惨笑了一声。
湛阳勉力睁开眼睛,静静注视着他,两人间仿佛有着奇异的默契,在某一刻互不打扰,等着对方调整心绪缓过神来。
他看着遥光抽出澄天剑,砍向周身铁链,其它的法宝或许无用,但澄天剑是神兵利器,对付这些铁链就太简单了。
铁链撕扯着他的筋骨皮肉,无处不痛。
他跌下来被遥光扶住。
冷汗从额上滴落,湛阳咧嘴笑了一下,忍着剧痛,哑声问:“宁宁,她还好么?”
遥光目光复杂的望着他。
湛阳喘着气道:“我这般会吓着她吧。”
遥光心头一紧,默然一时,他道:“我带你出去。”
湛阳浑身铁链未除,听闻此语,忽然龇牙咧嘴的笑起来,踉跄道:“遥光仙君,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遥光沉眸不语。
“你明知我如今这副模样,是决不能出去的,”湛阳吐了口血,盯着他惨笑道,“你想让魔界奉一个尘鬼为魔尊吗?”
遥光看着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沉痛。
只片刻工夫,湛阳脸上的黑气又浓了一些,半面脓疱遮住了原本的容颜,望之可怖。
第130章 艰难抉择()
两人无话。
湛阳推开遥光的手臂;靠在法盘凸起的石锥上喘息着。
抬眼望着四面的血渠红云,他喃喃道:“没想到你我是在这等境况下再见。”
顿了一下,他又笑道:“更没想到;这里会是我葬身之处。”
“你不会死。”遥光道。
湛阳怔然看他;忽然笑起来;整个人疼得缩成一团,血汩汩涌出像永不干涸的泉水。
“我尚不知;遥光仙君也会自欺欺人。”
遥光闻言;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此刻的心绪纷乱而复杂,眼前的人既是与自己相斗多年的魔尊湛阳;亦是曾与自己并肩前行的同伴云泽。他与湛阳不算相熟;所有的了解都来自战场上;只言片语是无法看出一个人真实性情的,然而云泽不一样;西海一路;这个人插科打诨很少有正经的时候;但为人良善正直。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魔尊;是安宁心心念念的兄长。
而他;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他们兄妹;因此一错再错。
湛阳捂着伤口喘了一阵;积攒了一些力气;再度开口;问他:“是宁宁让你来的?”
遥光点头;叹道:“她带兵攻上了仙界。”否则他还不会这么快知道这中间的曲折。
湛阳怔了一下,眼中一软,道:“果然是我的妹妹。”
当他脱离云泽的皮囊,重新回到这副肉身,恢复了魔尊记忆时,他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宁宁从小最爱和他斗嘴,但若他出了事,她比谁都着急,一千五百年前,眼看他倒下,她竟豁出性命和对方同归于尽。后来哪怕两人都失了记忆,一路上打打闹闹,她依旧是关心他的。
那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所以如今他更不能出去。
从他被抓上仙界,再到被扔下焚心池,和遥光几人一同上路,分明就是一个局,他们六个人不过是棋子罢了,唯一的区别是,苏浔是无意中入局,而他和安宁、遥光是被算计好的。
他吞咽了一口血水,低声道:“你可知为何天帝要攻打魔界?”
遥光大致猜到一些,便道:“与魔珠有关?”
湛阳艰难的点了点头,道:“不错,魔珠是我魔界至宝,但自魔界得了这颗珠子,从来没有用过。”
湛阳看着掌心的鲜血,道:“魔界是我父君所创,世人都说魔尊如何可怕,只有魔界的人知道,真相并非如此。魔界的人大都身体残缺相貌古怪,是因我父君心地至善,他不忍心看这些有缺陷的人被世人欺侮,于是偷偷的将他们聚集到一处,教他们本领,他带回来的人越来越多,才有了魔界。”
遥光一愣,他在仙界长大,竟从未听闻有这等事。
湛阳接着道:“那珠子也是被父君带入魔界的,那时我还未出世,所以对这些事不太了解,哪怕少时,我也不曾在意那枚珠子。直到父君临终的那个夜里,他对我说,魔界有一宝物,需全族用性命守护,那宝物与妹妹法力相系,与我血脉相连,只有妹妹可以唤醒它,只有我的血能将它转化成极厉害的法宝。”
“我问父君,那法宝究竟是什么,他说那是”
“神器。”遥光神情一紧,将他的话接了下去。
若这一切都是天帝所为,那么就很容易解释了。
湛阳点了点头,慨叹道:“你这位父君心机好生深沉,好大一个局啊。”
“宁宁被剥离原身,天帝拿到魔珠也没用,所以他想尽办法让珠子回到宁宁手里,可笑我竟做了傀儡。”
“让魔界一而再亲手把魔珠奉上,”湛阳笑道,“你父君是变态么?”
遥光看着眼前浑身是血还在插科打诨的男子,无言以对。
“不过我还不算亏,毕竟他连你也算计进去了。”
言至于此,遥光自是心如明镜,之所以两人还有机会说上这么多,全因此地是绝境,不只湛阳出不去,连他也休想再活着走出去。
从他踏入墟山开始,就注定再无归路。
如何破局?
身边湛阳低喘慢慢轻了,他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肃然,忽的又是一笑:“原来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时候。”
遥光注视他片刻,而后竟道:“是,我害怕了。”
湛阳一怔,旋即了然。
不是怕死在此地,是怕她伤心。
他救不回她的兄长,辜负了她。
湛阳轻声笑了,不知在这一刻想起了什么,幽幽开口,转而对他言:“你知道么,在宁宁出生不久,我们的父君和母后就离世了。”
那些年,他看着她从一个小丫头慢慢长大,直到他们并肩而立,一起撑起魔界。寒渊终日黑暗,她却是那里的一束光,长在他心上。他素来喜欢逗她,小时候偶尔会惹急她,到了后来,她会还手了,他便一边逗一边躲,日子过得平淡却有趣。
从前以为这样的日子不会有尽头,却没想到,原来千年万年这么短,来不及多陪伴她一刻。
当他悬浮在法盘之上,血流几尽时,他恨天帝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某一刹那却又生出一丝庆幸,如果不是天帝这般布局,他怎会有机会和她重逢。
无论是魔主还是蚌精,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妹妹。而现在,他已至绝地,看似无路可走,焉知不能为她劈开一条路。
他要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遥光仙君,杀了我吧。”
万籁俱寂。
遥光移开视线,没有看他。湛阳耸了耸肩,故作淡然,道:“本来我是可以自己来的,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实在是没力气。”
遥光截住他的话,道:“我不会动手的。”
湛阳敛了笑,望着他久久不言,而后道:“遥光仙君,我不是秀木村的孩童。”
秀木村的孩童变成尘鬼,破坏力有限,但若魔尊变成无知无觉的傀儡,会颠覆魔界、乃至六界的,只有他死去,遥光毁了法盘,才能让天帝的算盘落空。
这虽是两败俱伤的下下之策,却是眼下最有可能破局的法子。魔尊死去,魔珠无法转化,神器就失了作用,天帝也许会因此放过魔主。
“只要我死了,宁宁就能平安。”
明知他说得是对的,明知只有这样做,才能护她周全,遥光却提不起剑来。此时此刻,他方了解天帝将湛阳打下凡间的真正用意,当敌人变成朋友,还如何能拔剑相对,何况那个人还是她的兄长?天帝在赌,赌他不会杀他。
血色的法盘,无声的沉默,令人窒息。
湛阳的血落在沟渠,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攥拳,越来越紧,指甲深陷进皮肉,钻出模糊的血洞。
然后,他握着身侧的剑柄,一寸一寸拔了出来。
明晃晃的剑尖对准湛阳的胸口。
湛阳低头看着那剑,笑了笑:“如此,甚好。”
右手一挥,他撑着力气将手中的折花扇递给眼前男子,道:“此扇被我施了种情之术,你交给宁宁,她看后自然明白,不会怪罪于你。”
话音落下,他黯淡的眼底忽有微光乍现。口中涌出鲜血,他最后握着男子的剑,留下一句话,只道:“你好好待她。”
遥光眼中闪过痛色。
湛阳唇边的笑意却越来越深,视线混沌成一片,他恍然想起那日曲水城飘远的河灯,灯若星河,站在树下的女子笑靥如花,眉宇尽是欢喜。他曾那么嫉妒那个男子得到了她所有的青睐和温柔,然而如今,他却没了半分嫉妒,因为那些笑容,在过往岁月里,他已经拥有了。
足够了
只要她幸福。
澄天剑横在两人间不断吟啸,迸发出耀眼的光芒。遥光的手渐渐收紧,剑尖微颤,却迟迟没有刺下。
两人的视线在光芒中相对,那些隐匿的恐惧、无奈和释然,都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若有它法,何至于此?
仙剑又垂一截,在即将落在湛阳身上的时候,再次停住了。遥光看着他,脑海迷雾重重,突然闪过一丝细微又清晰的光亮。
那是一抹幽绿颜色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他想起了怀里的那块锁灵石!
*
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让人焦虑难安。
偌大的山洞里只有安宁一个人的呼吸声,有无数次,她靠近那面金色的屏障,只差一步就要迈过去,又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杂乱的思绪反复折磨着她,她将额头抵在石壁上,轻轻的磨,试图将那些虚无的念想抹掉。
不去想,不去怀疑,全心全意的信他。
毕竟她所求不多,只是希望哥哥平安归来罢了。
然而等了一刻又一刻,心底终究有一点惶惑和不确定,她的心脏不知为何,在黑暗里越跳越急促。
难道他们遇到了什么事耽搁了?
这么想着,她又低头摸了摸那面洞天镜,他们兄妹二人血脉相连,洞天镜中是可以看到哥哥的,她要不要看一眼?
并非不信无脸仙君,并非是想监视于他,她只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们怎样了。
左思右想,她仿若下定决心一般拿出镜子,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道:只看一眼,若是无事,她今日便不再碰这面镜子了。
一滴鲜血很快落在镜面上,镜子散过一阵红光,显示出墟山尽头的景象
熟悉的男子衣袍染血,披着发靠在巨大石锥上,而在他的胸膛正中,露出一截仙剑的剑刃。
第131章 离魂夺魄()
法盘之上;湛阳口中喷出鲜血,痛似千刀万剐。那不是一柄剑刺入的感觉,而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眼皮掠过奇异的绿芒,他挣扎着睁开眼;向遥光看去。
只见遥光右手中,一枚绿色石头嵌进掌心;绿芒与澄天剑剑刃缠在一起;直通自己的心脉。
“你”剧痛让他无法开口,遥光此时的情状并不比他好上一些;甚至更差。
他的修为在流逝!
湛阳刹那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凝起半分力,他攥住了澄天剑的剑尖;一双眼通红如血:“你!”
他在损耗修为护他的一缕魂魄!
此等境地;天帝必有后招;他既要护魂又要毁去法盘;一身修为必定十不存一;何谈脱身?
遥光凝神于剑,嘴角缓缓流下血来,离魂护魂;除了魔珠那等神器之外;再无法宝可以做到,所幸他手上还有锁灵石;虽不能与神器相比;亦有奇效。
半身修为道行足以护得一魂;魂魄在,眼前之人就有机会重生!
剥离魂魄何等痛苦和凶险,湛阳的意识在剧痛中逐渐消散,而强大的反噬也让遥光疼痛难忍,但终究被他咬牙硬挺了过来。
那是她的兄长,是她的希望。
怎能放弃?
如同一波又一波的箭矢在身体里流窜,掌心里的血顺着剑滴下去,三色绕作一团,勾出三魂七魄。光芒在剑下炸裂,一缕云烟被张开的绿芒捕获,攀上剑身,倒流而回。
每行一步都是那么艰难,却没有丝毫停顿。
澄天剑大震!异芒长鲸吸水般凝聚成星子大小,注入锁灵石。
冷汗从额上滴落,遥光肩一松,唇边的血滞住了,似舒了一口气。
短短眨眼的工夫,漫长却如数千万年,血雾蒸腾,化成了血雨,在此处溅起妖艳的花,幽冥忘川都不及这片土地诡丽。
他的剑抵在地上,看着湛阳的衣衫无风自动,散为齑粉,躯体湮灭,融入血渠。
闭了闭眸,他强自振作,将锁灵石封进墟鼎,自气海百骸重新汇集仙力。
虚幻空间无人打扰,只需须臾便可调息完毕。
这时,忽有一道风声划过鬓边,聚起的仙力被冲撞,陡然间消去大半。巨力在肺腑翻腾,他的眼前一黑,口中喷出鲜血来。
胸口痛感疾速扩张,唇边的血如落泉,却没有落在地上,而是尽数落在一段墨色的剑刃上
墨色的剑穿过银白的盔甲,也穿透了他胸口,暗光将血花染成了黑色,正似女子漆黑空洞的双眸。
他面色惨白,在一片血腥中艰难的抬头,望着她,深沉而平静。
她在颤,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已辨不清是怒还是怨,唯独手里握着的召魂剑,决然刺出,一动不动。
眼角轻红如烈焰燃烧,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愿再多看一眼。
真像啊,像一千五百年前魔窟中那场恶战,哥哥倒在她怀里,她握着魔珠,觉得自己该和他一同死去,而眼前的男子,也该付出代价。
回忆如利剑,片片似凌迟,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要落下。他杀了他,对,每次见到哥哥,他都想杀他。
她怎么能忘了呢,仙魔两界千年万年都是如此,她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左右得了仙界太子的心思。
她算什么?
仿佛听到刀刃在胸骨上摩擦的微弱声响,她竟觉得有一丝快意,弯了眉眼,流出两行血泪,她轻声唤他:“无脸仙君,你说过你喜欢我。”
血色温柔的像绒花,蛊惑着人去亲近。她扶着冰凉的剑柄,将剑插得更深,直到完全没入他的身体,两人唇瓣贴近,气息相萦。
“你说过,哥哥会安然无恙。”她的手上沾着他的血,甚至再往前就能摸到他的心,她真想剜出来,看看那里面有没有自己,转念却道:不,还是不了,已是心若丧死,何必再多折磨一次
她垂泪,在他颈边呢喃,情人般的拥抱,却说着世间最狠毒的言辞,她对他说:“他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血在她的掌心流成了江海。
那是曾教会她爱的人。
四周安静的可怕,他已不能言语,但是望着她的那双眸子里并没有怨恨。那些心痛与心伤,她皆视而不见。
法盘红光灌顶,天上的仙阵被一股力量抓牢,扭曲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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