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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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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去吧,再寻些吃的来,银子不会缺你的。”
  小伙计点头哈腰,赶紧下去,这两人虽还算讲理,可人高马大的,看着就让人胆寒,身上还都是血腥,待久了他腿肚子都转筋。
  “大哥,喝碗酒,暖暖身子。”
  罗瞻后脑勺枕到椅子上,一口未喝。
  嘉盛叹口气,不知如何劝他。
  两人这边正沉默不语,忽听一声浅呼——
  两双厉目扫向东门,那里是酒楼通向客栈的出口。
  一个灰衫少年正扒在门口,吓得小嘴微张,一看便知是女扮男装,长相到算讨喜。
  店伙计从后厨伸出半个脑袋,“崔小哥,我在这儿。”
  女娃儿带着几分怯意,吱溜一下钻进后厨,没过多会儿便端着一盆馒头从东门溜回客栈。
  小伙计也抱了一大盆馒头上来,顺便解释刚才的事,“刚才那是后面的住客,南方逃过来的,老主人生了病,赶不了路,只能暂时留在这里。”
  罗瞻两人自然对这些没兴趣,一顿饭,只嘉盛一人说三道四,罗瞻自始至终都没讲话,酒也没喝,只吃了几口馒头。
  待两人正打算上马离开时,小伙计突然跑出来拦住,“两位军爷且留步。”
  嘉盛看看小伙计,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小伙计对着门内直挥手,“林老爷,林公子,这里——”
  一老一少急匆匆从门内出来,借着小伙计手里的灯笼,可见这一老一少的长相,老的五六十岁,胡须和头发都已花白,且看上去病恹恹的,少的十八九岁,眉目如画,一看便知又是个女扮男装的。
  “敢问两位可是罗将军的部下?”老的拱手相问。
  嘉盛看一眼无动于衷的罗瞻,“正是,不知老人家作何一问?”
  “老朽林木之,周都人士,北上为投罗将军,不想在路上病倒,幸遇贵军,不知罗将军此刻可在军中?”
  林木之?似乎听说过,好像是那个亡周的什么御史言官,嘉盛看一眼莫不作声的罗瞻,想来大哥是不想在此废话,不如先打发了他们再说,“罗将军有军务在身,不方便与老人家多谈,老人家既是想投将军,自往延州去便可。”看一眼那个扮男装的女子,心想这老头恐怕是想他们派人送一程的,毕竟老弱妇孺的,“老人家且在此等候,我回去差两人过来,送你们去延州便是。”这老头既然敢千里迢迢来投,想必是有对他们有利的事,不妨帮他们一把。
  “感激不尽。”
  不待多谈,罗瞻便拔马而去,嘉盛拱手拜别后,也叱马追过去。
  徒留店伙计与那一老一少。
  “爹爹为何不拆穿那二人的身份?”扮男装的女子脆声询问。
  林木之抚须淡笑,“我儿猜得出刚才那二人的身份?”
  被唤作铃儿的便是这林慕之的独生女儿,闺名林铃,“他们承袭魏国官阶,刚才那二人的将袍何其明显,况且这二人无论神态、气度,都非一般军官可比,女儿怎会猜不出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
  “笑什么?”
  “只道那罗武安如何地凶神恶煞,想不到是这般模样。”
  林木之捻须,“却非一介武夫,观其眉目,确是龙虎之姿。”
  父女俩这儿自说悄悄话。
  罗瞻两人则一径的奔驰回营。
  刚才那扮男装的女子让罗瞻记起了她,同样是南方的娇女子,扮起男装,一眼便可认出雌雄,只有袁阗那个傻帽看不出来……
  夜渐深,浓雾起,又是一夜难眠啊!
  
  ***
  这一夜,鹿山正大雪纷飞。
  君锦母子住在鹿山脚下,蜀镇的一户农家里,一来为防罗瞻那边不死心,二来,君锦想进山容易,出山难,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等一切平息后,她便要带儿子南下,不是回母亲那儿,而是到舅母的故居去,舅母十二年前就已先去,身前并无子女,与她非常投缘,因此临终前,留了不少东西与她,因为担心甥舅那边不高兴,在舅母过世后,母亲都替她还了回去,只那旧居尚无人居住,故居东临海,南临江,一无地产,二非要塞,自古便少有人争,在延州时,就请人花了重金让商联前去打听,估计再过些日子就会有消息了。
  今日恰逢冬至,也是她头一次见到鹿山之主的日子——曾辉的母亲,一位可以用虎背熊腰作比的妇人,豪爽的连男人都要礼让三分,若非见识过罗瞻那些塞上的高大人种,恐怕她还真会被这位曾老夫人的长相唬到。
  “这小闺女越看越俊!比我家曾筱强百冒头去啦。”啪啪两下,拍得一旁的曾辉差点吐血。
  “娘,你都快说一百遍了。”曾辉咳两下,赶紧闪到对面的空位上,免得年没过,就重伤在床,“人家的爹可是大周有名的美男子,娘也是大周数一数二的美人,怎可能生出丑的来!”
  曾老夫人啧啧称叹,“就该去江南找男人,生这么个闺女出来多长脸!”
  曾老夫人倒也不能说有多丑,只是膀大腰圆,十分粗壮,脸长得像男子,颇显几分英伟,毫无半点女人家的秀气,想来她那两个闺女是像父亲多一点。
  君锦很想把手抽回来——这家的女人比登徒子还爱动手动脚,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捉了她的手不放,“老夫人还没用饭吧?我去——”
  “不用不用,让小辉去就行,你这手哪里干的来活,来,到大娘这儿坐。”君锦的力气不及她的十分之一,只消轻轻一拉,她就不得不坐到她身边,“来,跟大娘说,你多大了?家在哪儿?有没有兄弟姐妹?都长什么样儿?”
  曾辉在一旁冷哼,“她哥哥姐姐都成婚了,你可别想太多。”
  曾老夫人觑一眼大女儿,“成婚怎么了?成婚了也照抢。”说到这儿她就郁结,“你都二十二了,想当年我在你这年纪时,你都两岁了,你倒是说说,你那表哥哪里不好,比你爹长得都好看,你还有什么好挑的!随便拉进房怀个娃儿,到山里生完,回来照样是鹿山大当家。”
  “不是让曾筱跟表哥生娃嘛,怎么又兜我头上了?老太婆,我可告诉你,要是再敢把那娘娘腔塞我这儿,明天我就揭穿自己是女人,看你的老脸往哪儿搁!”
  不孝女!“臭小子,你敢揭穿,我揍不死你!”这辈子唯一撒了一次谎,结果被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虫”威胁到现在。
  君锦还是第一次见识母女可以这么相处,不禁咋舌!
  若非两人吵饿了,不知她们是不是打算吵到明天……大半夜就消耗在这曾氏母女的缤纷争吵中——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争吵过后又有另一番痛苦,北方人睡大炕,好几个人同睡,曾老夫人的呼噜打得惊天地泣鬼神,捂上耳朵都睡不着,往时,罗瞻也偶尔打两声呼,只消她伸手摸摸他的鼻子,他便会停下,现在该怎么办?
  她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刚刚开始,曾家人的泼皮无赖数不尽数……
  




☆、三十  各自活

  
  鹿山位东北最北,介乌桓、东胡与田序之间,位置相当敏感,但与其他地方不同,这里虽是边塞,征战不休,百姓却过得相当平和,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百姓们崇鹿山的原因,信神信佛,不如信鹿山母夜叉!是她保了这一方安宁。
  趁田序与罗瞻酣战之际,鹿山悄然取下了南侧的老君山,如此一来,有老君山作盾,鹿山更加安全无虞。
  鹿山之主曾赛兰的父亲,即曾辉的外祖父,原本只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因长期抵抗外虏,逐渐收复其他各山头的流寇,成就了鹿山称霸的局面,至曾赛兰手中更加发扬光大,如今曾辉已大,又是慧黠之辈,想当然鹿山前途一片光明。
  鹿山的农耕只能自足,不足与外族进行贸易交换,往时供应山中军民就已捉襟见肘,后因南方战乱不断,运往边塞的丝绸、绣品骤减,于是鹿山便拾起了这个买卖——这年头土匪也被逼娼为良,实在是世道艰难,百姓无一可抢。
  鹿山一地的桑织自然及不上江南的精细美丽,但在无鱼虾也行的状态下,外族自然也就只能将就,如今救出一个南方的大美人,又曾见识过宫廷御绣,这等人才,打着灯笼都没处找,以曾辉那灵光的头脑,自然不会不加以利用,于是给君锦出了个难题——在待在鹿山之际,请她帮忙看管这些绣娘,检验鹿山出品的丝绸,这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刺绣我到会一些,但织绸、纺布我可不行,你让我来帮忙,不是要砸自己的招牌?”君锦被曾辉胁至鹿山脚下的绣坊中,百般为难。
  “没关系,以你的才智,看看书也就会了,我这些绣娘,没一个识字的。”曾辉堆了一大堆书在她面前,比她还高。
  “你为什么不看?”她自己不也是学富五车?
  “虽说我才高八斗,但你看我这么个大男人,像是会刺绣纺布的吗?”
  君锦不禁哼笑,这女子称自己大男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
  “总之,这里就交给你了,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冒着性命危险,救你出来的大恩人,就当小小报答我一下,来——先看看这本书,年前有一批丝绸要交付,颜色、织法还没定,你快研究研究,我还有要事,先走,不打扰你。”说罢吱溜一下,钻出纱帐逃跑,把麻烦留给别人——这是曾家人的信条。
  君锦看看手上的书,再看看面前那几十个绣娘……年前?那可没多少日子了,可她也不会织绸啊!
  逃……是逃不掉了!先安抚了面前那几十双眼睛要紧……
  这是君锦自生来第一次看书不为打发时间,也是她第一次认真做事,往日不理解罗瞻为何能数夜不眠不休,如今轮到自己头上,方知有事可忙的人,根本不知疲倦为何物。
  生活的意义不在于为生而活,而在为活而生,忙碌的日子未必不幸福,有忙碌才有悠闲。
  只是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孤灯,仍会想着,他——现在如何呢?
  
  ***
  他——现在正与老兵们围着篝火吃饭,不知是哪一餐,总之是今天的第一餐,从昨夜一直打到今天的傍晚,终于可以坐下来填饱肚子,睡个好觉,如果没有这种生活,他恐怕都会变成那些只会写忧思悲曲的酸文人,生活中乍然失去了两个重要的人,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将军,来一口?”老兵从怀里摸出一只羊皮袋,悄悄塞到他的手中。
  他打开软塞,猛灌了一口,是酒,冲老兵笑笑,并没责备他私自夹带小酒。
  “将军,烤好了,您先来一块。”另一名老兵用沾血的匕首切一块羊腿递过来。
  他也不客气,接过羊腿狠狠咬下一口。
  “爽快!”老兵们呵呵大笑起来。
  接下来便是男人们在一起经常做得事,唱几嗓子荒腔走板的山野村调,聊几句乡野间的女鬼小妖,吹一下自个曾经的艳遇——不知其真实程度到底有几分,总之吹牛又不犯军规。
  罗瞻枕着双手躺在羊皮毡上,望向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子,闭上眼,那星星还在眼前闪烁,困了,意味着又要做梦了,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挺开心,不知今晚她又会做什么,最好是多喊他几声武安,她的声音酥骨挠心,听着很受用。饱暖思/淫/欲,吃饱烤暖,自去寻他的春/梦去了……
  人啊,都是事后方知该后悔。
  
  隔日清晨,山野遍地是篝烟,从梦中转醒,狼皮被褥上下了一层白霜,踢开被褥起身。
  火头兵正在准备今天的干粮,营地旁的战马正打着白煞煞的鼻气,两只麻雀在这一方枝头吱吱咋咋,他的卫兵也早一步打来水供他洗漱——这要是换以前在家,她准定是给他穿衣、理发……拍一掌脑门,不能再走神,他手上还捏着上万条性命,不能有差池!
  “大哥——”嘉盛跳下马——这几天为调配粮草,他回了一趟延州,刚赶回来。
  “嗯。”接过卫兵手上的擦脸布,抹一把脸,不想问,却下意识问出了口,“家里如何?”
  嘉盛无奈地笑笑,“派去丽阳、鹿山的人都已回来,并无所得。”见罗瞻擦脸的手微微一顿,又道:“到是刘婆婆的身子骨好多了,还有——上次遇到的那个林木之,已经到了延州,我让人找了个院子,先安排他住下,也跟他聊过两次,这老头到也算颇有见底,而且他还带来了吴杭周蜀的亲笔信。”从怀里取了封信与罗瞻。
  罗瞻把擦脸布扔到卫兵手上,接过信拆开来看。
  “怎么样?周蜀如何说?”
  罗瞻看罢信,交给嘉盛自己看。
  待嘉盛看完,不禁哼笑,“这老小子始终不肯给我们答复,如今到是愿意跟咱们合盟了,估计是看咱们打了几场漂亮仗,得了些势力,这才当咱们是颗葱,怎么样?大哥可答应他?”
  “先压一段时间,太急回复,会让他怀疑咱们后方吃紧,等这场仗打完了再谈也不迟!”
  嘉盛将信扔进未灭的篝火中燃尽,回身从马鞍上取下一只鹿皮袋,“云雨晒得肉干,她说味道你一定喜欢。”都是按小嫂子那复杂的方法做得,往日出征时老大都会带上一大袋,如今——
  看一眼鹿皮袋,“你自己留着吧。”往日她给他带在身边,是为了防他不按时吃饭,说什么长期下去,会害肠胃毛病,吩咐卫兵按点给他,当时还觉得她麻烦……真是个不惜福的东西!
  嘉盛垮下笑容,狠狠拍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怪自己多事,老大最近好不容易能正常吃饭睡觉,再惹他魔障起来,可怎么收拾!
  
  ***
  新年临近,君锦忙得团团转,绸子是赶出来了,但那些东西仅仅只是能看,与好料放在一起,定然是不能比的,根本不能交货,忙了这么久,半点成效也没有,不知曾辉会不会大发雷霆。
  结果她不但没发脾气,反倒还称赞她嫘祖在世,居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出如此的东西来!
  群体的称赞与认同,几乎让她有些发飘,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未做出半点供奉世人的东西来,想不到在她人生的最低谷,居然还能活得如此充实!当然,虽发飘,也还有些理智,心明自己几两重,那曾辉鬼精的很,莫不是想借着她陶然的时候,更加充分利用她!
  赶完这匹半生不熟的绸子,至于卖不卖得出去就由曾辉自己想办法去,她现在想得只是能结结实实睡个懒觉。
  “娘娘,爹爹不回来?”小家伙的词库最近涨的厉害,好多话连君锦都吃惊。
  “你还记得爹爹?”很长日子不问爹爹了,以为他已经把他忘了,毕竟还这么小,他又不经常在家,以为他们不太熟的。
  “嗯。”小家伙点头,抬起双手作投降状,方便母亲给他脱衣服。
  “想他?”脱下小家伙的短袍,放在一边。
  “嗯。”
  “为什么?你们不是不太熟?”
  小家伙很难理解母亲的话,爹爹怎么会不熟呢?明明天天睡在娘身边的,“娘娘不想?”
  君锦把小家伙塞进棉被里,在他的小脑门上亲一下,没回答儿子这天真的问句,不想么?怎么会,但想了又能怎样?他们始终不能解决彼此之间的种种尴尬。
  躺到儿子身边,额头抵在他的小肩膀上,好暖和,像他一样暖和,幸亏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不然她真不知该怎么办。听说他正与田军作战,像是挺惨烈,不知现在如何……
  她并不知晓曾辉为掩饰她的离开,而做出了她坠崖的假象,所以她始终在想,他也许非常气她的离去,毕竟,从始至终都是他在控制他们之间的关系,突然超出他的范围,以他那脾气,必定会大怒。
  她只以为他会怒,会伤心,并没想过他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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